羚羊足迹(zz)
羚羊足迹

周维

在高原体味生活

做一个藏族女人


尽管是在赛马会,生活也远远没有想象中藏袍盛装、轻歌曼舞的浪漫。


那段日子,我和扎多大哥全家住在赛马场的帐篷里。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住帐篷的新鲜感,我就当起了家--因为嫂子忙,我每天和尕卓玛、代代(扎多大哥的两个女儿)一起负责料理家务,做饭、洗碗、烧茶,招待到促进会合作项目的老外和来串门儿的客人。每天都是从早忙到晚,只要客人在,女主人就要不停地为客人添茶。扎多大哥还故意"为难"我,用藏族人的礼节严格要求我,告诉我如何倒茶,如何招待客人……


生活是平淡琐碎的,但心境却平静而满足,这是在北京不可能有的,它属于草原!回来以后,当我回味这丰富多彩忙忙碌碌的三个月时,给我最多感动和沉淀的仍是这普通的生活,在那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个藏族女人生活的艰辛、默默无闻与内心的坦然。

与牛粪战斗的日子


治多的赛马会结束后,扎多大哥带着帐篷举家迁往寺院转经去了,我则因为工作,一个人搬回扎多大哥家里住。独自生活的一个星期,成了我与牛粪战斗的日子。


搬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扎多大哥"逼着"学习架牛粪炉,他说,要想真正融入藏区的生活,就必须学会这个。可是因为时间仓促,他只给我匆匆做了示范--从邻居家借来火种,放上牛粪,火着了--很容易嘛!


结果第二天晚上发现,架牛粪根本没那么容易。结束了促进会的培训已经快九点了,匆匆赶回家,邻居家的炉子早就熄火了,我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把牛粪在炉子里鼓捣冒了烟,谁知它就是着不起来!折腾了快两个小时,菜仍然"半死不活"地浸在油锅里。因为无数次端开锅察看炉子,还搞得满屋子烟。11点了,我都困了!没想到就在快要放弃准备去睡觉的时候,炉子却突然神奇地着了起来!我可怜的晚餐!扎多大哥为此挖苦我是"北京来的,好好一个孩子,上学上坏了",还把这件事讲给所有的促进会朋友们。大家看着我大笑,弄得我又想哭又想笑。


又经过很多天的独自摸索和学习,我架牛粪的技术终于越来越娴熟了,到后来,我可以每天代替嫂子架牛粪烧茶做饭。我成了大家心目中"最优秀的北京姑娘"。而那在牛粪房独自摸黑扒牛粪的记忆,那对着空炉子一筹莫展的心情,那空着肚子准备睡觉的无奈,都藏在我心里,成了三个月里欣慰的回忆。

采蘑菇

美味的草原蘑菇令我难以忘怀!然而让我感动的,却是亲自在草原上采蘑菇。


我们把车停在一片空旷的草滩上,大家呈放射状散开去。雨后的巴塘草原,广阔而宁静,在阳光下展露着它所有的绿的色彩。偶尔会发现一两个蘑菇躲在厚厚的草叶间,或雪白或鹅黄,它们精致美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第一次找到蘑菇的时候,我惊喜地奔过去,跪在那里看着它们,却不忍伸手去摘,我相信那是草原的恩赐。我对着它暗暗祈祷佛祖保佑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和这里所有的生灵。采蘑菇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遵守一个规矩--不采没有长成的小蘑菇,留下它们继续生长。在北京菜市场两块钱一斤买蘑菇的人们,怕是永远也没法体会那种采蘑菇时的期盼、欣喜和珍惜的心情,那是对自然的敬畏和感恩,是身在大自然之中的幸福感!

求医

离开治多之前半个月,我不小心扭伤了脚。为了能够好得快一些,预防习惯性扭伤,文扎老师带我到县上的夏日寺藏医院扎干针(针灸)。第一次到藏医院求医,我好奇又紧张。

小小的一个藏医院,坐落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却挤满了候诊的病人,唯一一位医生在忙碌着。医院三间土屋,正屋柜台后面的药架子上摆满了药瓶,藏药、中药、西药一应俱全,门边一排长椅是为病人们准备的,输液瓶挂在长椅后面的土墙上。医生一边同病人们扯着闲篇儿,一边不紧不慢地忙着,把脉的把脉,开药的开药,打针的打针,输液的输液……

扎干针的时候,和尚医生会观察我的反应,如果我的反应小点儿,他会问我"疼不疼?"我常常苦笑不得--能不疼吗?只是我忍得住忍不住的问题!医生给我开了藏药,我遵照医生的嘱咐,每天按时服用--我在这里的原则是,有藏药就不吃自带的药。我信赖藏医,就像信赖中医一样。果然,三天后原先肿得不能着地的脚居然能够走路了!心里感激这位和蔼风趣的和尚医生,可是结医药费的时候,他却因为听到文扎老师讲了我来治多的经历,怎么也不肯收。

自由的动物

高原的动物自由得让我嫉妒。在马路边或者草滩上,经常会看到吃草的牦牛、闲逛的羊儿、沉思的狗。它们和人共享着同一个生活世界,却互不干扰,独立而自由。有时候看到它们安详的眼神,或对着一个地方静坐冥想,或匆匆与你擦肩而过,我就常常试图猜想,它们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在这样自由的乐土上,人的心灵也是自由的,没有了城市的纷扰和烦躁,我发现平日里混混沌沌的自己居然会常常灵光突现!我想,在真实的地方,人会找到真实的自己。

城市歌曲vs. 高原歌曲

一次聊天,和扎多大哥他们说到城市歌曲和高原歌曲的区别,他们说城市歌曲里没有歌颂自然、歌颂生命、歌颂家乡的内容,我不服气,结果找遍了我们所知道的城市歌曲,也没有一首符合要求的,我不禁诧异。

于是才发现,城市的歌曲确实难以找到贴近自然的内容,最多的主题是爱情,而歌中的"爱情"似乎大都有些"变味儿"了。我理解这其中城市远离自然的客观原因,但是,歌曲是反映一个地区人们心理状态的。

生活在高原上的人们,他们有着在雨中行路唱歌的豁达和乐观,他们满怀着对生活的美好期望,他们爱自己生长的地方,所以他们要歌颂草原,歌颂生命,歌颂母亲,即使爱情,也奔放坦诚。生活在大城市的人们,在事业和物质的漩涡中挣扎,还有多少人记得去珍惜生命,享受生活呢?你要是不信,比较一下高原和城市的自杀率就知道了。那些被人羡慕的大城市的人们,他们满意自己的生活么?

对幸福与否的定位不是物质,而是精神的富足啊!

在青海的日子里,常常有人关切地问我:"你对这里的生活适应吗?"在西宁,甚至有人"同情"我到"那么艰苦的地方"。我心里常常奇怪--我就从没有过"适应不适应"的问题啊!无非一点点高原反应,过去了也就没事了。后来文扎老师的话回答了一切:"高原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你把它当成天堂它就是天堂,你把它当成地狱它就是地狱!"我真幸运,因为我把高原当成了天堂!对那里,我从心底有一种归属感。我知道对每一个人来说,这种情感是不能强求的,我相信这是前世的因缘。

也就是怀着这样的情感,我能够平静地在生活中体味高原,体味生命的真谛,我该感谢雪域,感谢我在玉树和治多的所有朋友们!




在 路 上



刚从北京到西宁的时候,我们抽空去拜访塔尔寺。在那里看到的一幕至今仍会浮现在我眼前。那是一个下雨的午后,寺里的游人很少,无意中走过一座大殿,我注意到院门边的角落里,一个老奶奶在叩着长头。她从容地一次次俯下身去叩拜,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长廊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无声地落,一切显得那么凝重和安详。我定在那里,视野里只有老奶奶的身影,不知不觉中,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我似乎能够体会到她内心的虔诚和安宁--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时候,一个旅行团走进了大门,导游大声地为游客讲解着什么是藏传佛教。我气愤又哭笑不得,老奶奶却仍然在一丝不苟地叩着长头……


那些旅行团,他们游览的目的也许更多是出于好奇和居高临下的猎奇心态吧!他们真的能够理解他们看到的东西么?


类似的事情其实很多,令我最感悲凉的是听到某些学者只把草原当作研究对象,而不顾及那里人民的生活、感情和信仰。如果对当地文化没有起码的爱和尊重,那么我们的开发和"帮助"对草原和那里的人民,将会是非常可悲的灾难,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和富饶美丽的草原最终都成了城市人用来享乐和把玩的商品。


对文化的理解是要基于这种爱和尊重的,否则永远只会停留在浮华的表层,而真正的民族文化,不是服饰,不是歌舞,不是特色的饮食,而是土著居民的生活,是他们对待生活和生命的态度。藏族人拜佛的时候,内心是在反思自己的;转山的时候,人们把头放在圣石上倾听自然的声音,接受神山的力量。这是人洗涤心灵的方式,毋需人帮你"证明"。如果你注意过他们面对佛祖和神山的神情,如果你也有反思自己的意识和亲近自然的虔诚,你自会明白。


"藏族是一支优秀而智慧的民族!"--此时此刻,我听着那首悠扬深情的"牧羊人",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我从心底里想说这句话!城市人在繁杂的生活中已经失去了太多真实的东西,我们需要首先抱着学习的心态走进高原,我们需要拥有一颗敞开的心灵,需要摆脱城市里模式化的思维框框和价值观,去学习和反思我们失去的东西,让主流的观念对那里少一些负面的影响,而不是解剖式的"研究"一个地方。我们不缺少理论的分析,我们缺少的是感性的爱和理解。这一切不是口头上的"标榜",而应是内心的认识,要真正做到,其实很不容易。


对高原的帮助,是建立在沟通和理解的基础上的。与其主观地"施予"帮助,为什么不深入最底层人民的生活,放下自己固守的价值观,去听听当地人真实的声音,回应他们的需求?牧民们理想的幸福生活图景是在草原和山谷之间,帐篷附近有寺院,有河流,有富饶的草场和牛羊,更有丰富的野生动物。牧民们保护草原生态的理念和利用自然资源的乡土知识远比那些坐在办公室的学者和领导们的研究更适合、更贴近草原。而如今太多的草原政策,不就是因为缺少与当地的沟通而造成了诸多失误吗?那些生态项目和教育政策中,如果能够具备一点点对游牧文化的理解和对牧民生活的认识,负面的作用会不会少一些?


作为民间组织和志愿者,如果我们空有一腔热忱,而不放下我们自身的优越感和固有的思维模式,去深入了解草原文化,用心与牧民沟通交流,那么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草原,我们的一腔热血就会像泼出去的水一样白白浪费。


想了解更多藏区考察记录,请访问瀚海沙网站>>
www.desert.or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