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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变》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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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机变》第一天
(一)
  
  凌晨,5点40分。
  龙琪跟着庄竞之上了救护车,一直看着他被护士蒙上白布送进太平间……
  她摇摇晃晃地回到酒店,在大厅坐了片刻,喝了杯清茶,然后站起来。小方那只硕大的“黑猫”还在等着她。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小方把这件案子的头绪理了理。凭他的直觉与经验,他已认定这是一起谋杀案。
  英国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她写的好几桩谋杀案中一再重复着一句话:一个家庭中,如果妻子死了,那么多半是丈夫干的;相反,如果丈夫死了,那大多是妻子干的。
  一个枕头上滋生的,可不光是恩爱,更多的是怨毒与仇恨。
  龙琪是一个大集团公司的当家人,文室是一个平常的户籍警,龙琪挺拔秀丽,文室相貌平庸,这其间的巨大落差,如果是河流,就会形成瀑布,如果是人,就一定会出问题。这两夫妇之间一定有问题。
  首先,龙琪既然那么有钱,她丈夫的衣着何以如此寒碜?
  还有,文室来酒店一定是找龙琪的,但他却死了,而他死后,龙琪竟然珠光宝气地去赴宴。──她并不难过。她有恃无恐。
  但这一切都不是证据,现在他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要扳倒龙琪,可没那么容易。她有钱。虽然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一个人只要张口吃饭,伸手穿衣,就一定离不了钱。
  于是,在一个金钱开始主宰一切的世界里,有钱人的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跟这种有身份的人过招,除非有铁一般的证据。
  小方深思着,怎么找证据?眼下,只能跟与本案有关的所有人谈话,言多必失,总有人会露出一点狐狸尾巴的。──这是他办案的一大法宝。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龙琪。
  凌晨5点40,他的手机响了,杨小玉通知他,说龙琪在办公室等他。
  龙琪换了一套黑色的西服,宝相庄严,短短的头发用摩丝打得一根根竖起来,双目炯炯有神。她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看见小方进来,示意他坐在对面,并随手抛了盒烟过去,“累了吧,解解乏。”
  这个随意的动作,让小方放松不少,他抽出一支烟,故意问,“你们不是无烟酒店吗?”
  他想起了刚才那碴儿。
  “自古刑不上大夫,规矩都是给别人定的,我这个做老板的总得有点特权是吧?”龙琪仿佛没听到对方话中的不满,微笑着说。
  小方也笑了,“那是。”他打着火,先为龙琪点烟,又说,“女人抽烟很容易老。”
  “我知道,不过实在是没法子,常熬夜,要没个什么顶一顶,真扛不下去。你们作警察的也常熬夜吧?”
  “可不。”小方叹着气说。
  两人一对一答倒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不要仇视你的敌人,否则你会失去判断。这句话是老局长一再对小方提醒的。同样的道理,不要对你的涉案嫌疑人横眉冷对,这样会妨碍他们说出真话,失去你想要的线索。扮酷是没有用的,破案又不是演戏,强调的不是表情而是效率。
  小方尽量使自己放松,咳嗽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这时候来电话,有没有搞错?他看了看表,整6时。龙琪拿起话筒,小方按住她的手,“这个时候来电话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龙琪笑一笑,“你是警察,就算是商业机密,你也不会泄露,是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方严肃地说,“你让对方过半个小时打过来。”
  “为什么?”龙琪不解,“也许他有重要的事。”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得挂断电话。”小方拿过她手中的话筒,放下,把电话整个翻过来,拈出一个黄豆大小的黑东西,他仔细地看了看后说,“你的电话被人窍听了,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窃听器。国内好像还没有。”
  龙琪的脸色变了变,小方说,“回头我为你查一下其他的话机。”
  “你怎么看出来的?”龙琪吃惊不已,她的眼底深处则另有一份隐忧。
  “我是警察。”小方的解释只有这一句。
  龙琪看着他,他英俊的脸上有一种非常认真的表情,有人说,认真的人是可爱的。她说:“谢谢你。”
  他也看着她,她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不用谢我,你还是好想想这是谁做的。”
  龙琪笑了笑,叫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
  “这个时候你还有秘书跟着?她们不用休息?”小方问。
  “我的钱到,她的人到。我发了薪水,她就得上班。”龙琪十分倨傲。
  万恶的资本家!小方笑了笑不置可否。秘书将咖啡送进来,却不是杨小玉,是个陌生的很秀气的女孩子,她将两杯咖啡轻轻放在小方和龙琪手边,杯子的把儿正对着手。看来是经过特别训练的。
  “这也是你秘书?”小方问。
  “我的行政秘书。”龙琪说。
  行政秘书?她到底有几个秘书?她们又是怎么分工的?他想。
  “来,你也一夜没睡吧,犒劳犒劳你,尝尝我们店的特色黑咖啡。”龙琪作了个请的手势,并看着小方喝光,“怎么样?”她的表情像是急等夸赞的小孩子,看上去有点亲切。
  小方竟然被她这个表情弄得有点感动,不便辜负,大赞,“挺好,挺好,挺好。”
  龙琪听得志得意满,“既然觉得好,回去时给你们队提两箱,价钱方面好商量,我作主,打9。9折。”
  9.9折,还不如不打呢。小方笑,“我还以为你给赞助了呢。”
  “哪敢,那不是公开贿赂国家公务员吗?”龙琪也笑,“再说,这批黑咖啡是从巴西直接进口的,成本太贵。”
  小方笑着摇头,顺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里边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笑得阳光灿烂。
  “你儿子?挺可爱的。”
  “对,我儿子龙欢,10岁了,在念小学。”提到儿子,龙琪脸上荡漾出一种动人的光辉。
  龙欢!难道不应该叫文欢吗?小方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怎么,儿子跟你姓龙啊?”他仿佛不经意地。
  “是啊,有问题吗?”龙琪有点敏感。
  “小孩一般都是跟父亲姓的。”小方盯着龙琪。
  “这只是一个习惯,一个并不怎么好的习惯,我要从我这里把这个习惯改过来。”龙琪口气淡淡的,神情淡淡的,但在这淡淡的味道中却坚立着一种难以摧毁的硬度。
  “可是维持了几千年的规矩,总有它的合理性,所谓存在即合理。”
  “是吗?女人裹脚好像也裹了上千年,合理吗?规矩就是给人破的,所谓不破不立。”龙琪盯着小方,她的眼神中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水一样渗开,“十月怀胎的是我们女人,我们因此被称为伟大的母亲,让孩子跟着伟大的母亲姓上一回,你认为不合理吗?”
  道理是对的,小方微微一笑,就这么微笑着,他突然发问:“你丈夫文室来酒店找你做什么?”
  ──这是方队长的必杀技,叫方氏快速切入法,就是正在拉家常的时候,突然切入正题,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一招曾让许多顽恶的大犯要犯陷入圈套。
  可惜,龙琪不吃这一套,她微微一笑,“你应该去问文室。”
  “他死了!”小方加重语气,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他若活着,还要你们有什么用!”龙琪此时的话中则带了些些轻蔑。
  小方噎住了,但她说的没道理吗?文室若活着,还要警察做什么用?──这个女人很能透过现象抓本质。小方看住龙琪,问:“你跟文室,你们夫妻感情好吗?”
  “怎么,想插足?趁虚而入?”龙琪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戏谑,那张美丽的脸全方位地向着对方,“你倒很会挑时机。”
  正目不错珠地盯着她的小方脸唰一下红了,他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太弱智了,让自己陷入完全的被动,更没想到龙琪以今时今日之地位居然也会以这种形而下的方式回答问题。
  龙琪则笑一笑,“小伙子,你的脸皮太薄了。”
  小方听得很反感,“脸皮薄不好吗?”
  “皮薄馅多那是包子。”
  小方忍不住笑了,苦笑,包子自然以皮薄馅多者为佳品,而人呢,恐怕就是要皮厚心黑了。这他明白。他笑着,突然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参加庄竞之的宴会?”
  这是他最想不通的。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功夫在诗外?做生意,表面上看是钱与钱的交易,实际上靠得全是人与人的关系。一桩生意背后是无数个需要应酬的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我也不想,但没有办法。再比如你,年纪轻轻当市刑警大队的队长,凭的也不光是你自己的能力吧?”龙琪娓娓而言。
  小方的脸一下又红至脖根。他做刑警队长,有好多人都认为他是沾了女友陆薇的光,当然这都是背后嘀咕,被人当面指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龙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微笑道:“别脸红,这又不丢人,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能力加上关系,能少你十年的奋斗。比如我,我父亲有好多同学、学生在海外,令我沾光不少。小伙子,脸皮不要太薄,队长这个位置怎么得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这个刑警队长做好了没有。”
  小方看着龙琪美丽的脸,听着她意味深长的话,突然顿悟──是啊,裙带关系又如何,只要我努力做事,无愧于良心,也就无愧于这个职位。他以前常为因陆薇的关系当上刑警队长一职而耿耿于怀,现在他想开了,也释然了。龙琪今日为他解开了一个心结。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方感觉轻松了不少,他拿过龙琪手中的吸了一半的烟,他发觉她用的是左手。
  “别再抽了,抽多了对身体不好。”然后又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说完他心里想道:如果她不是本案涉嫌人员,做个朋友倒是不错,这份智慧,这份心胸,还有这份容貌,加在一起真令人心旷神怡。当然,也因为这样,她更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唉,不知为什么,小方暗暗叹了口气。──他尚不知道,他这口气一叹出去,就意味着他在这场较量中已经落了下风。
  龙琪看着他,微微一笑,灯影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乌珠水晶一般,放出湛湛神光。
  小方看着她突然问:“你今年多大了?”
  龙琪反问:“与本案有关吗?”
  “无关,是我自己想知道的。”小方老老实实。
  龙琪不禁菀尔,“应该40岁了。”
  40岁?小方显然吃了一惊,“一点也看不出来。”
  “是吗?”龙琪的笑容扩散开来。女人就是女人,不爱听唱歌的或许还有几个,不爱听奉承话的那是一个也没有。
  “你一点也不像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小方再一次突然袭击。刚才温馨的气氛马上为之一变。
  只可惜龙琪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她浑不在意,笑了笑,“你认为死了丈夫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样?蓬头垢面、痛哭流涕、衣冠不振、卧床不起?我也很想那样,做给自己看,做给别人看!但我的公司怎么办?那么多的员工等着我发工钱,工商税务等着我缴钱纳税。再说,我要真成了那付模样,你肯定得苦劝我,要我节哀顺便,化悲痛为力量,死者已矣,活着的还得活着,对不对?好啊,现在我已经节哀顺便,已经化悲痛为力量,你却看不惯。管你看得惯看不惯,人生苦短,能省略的环节,就省略吧!谁有功夫在旁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真是满口生花,绝妙好辞。
  “可你在笑,你在笑,你一直在笑。”小方突然像只扑住老鼠的猫,从椅子上站起来死盯着对方,“现在发生了什么?现在你的地盘上死人了,不管死的是谁,你都不该笑!”
  龙琪也站起来,手撑住桌子,死死盯着小方的眼睛,“如果我现在流泪,你会相信是真的吗?”
  “我绝不相信。”小方并不否认。
  “那我何必演戏给你看。”
  “人生如戏,可你为了文室连演戏给别人看都不愿意吗?”小方不无悲哀,为文室,为男人,为婚姻,更为眼前这个冷酷的女人。──她的心是什么做的?
  龙琪则说:“人生如戏,但我不是蹩脚的演员。”
  没错,她的确不是蹩脚的演员,否则她也不会把她的生命演绎得如此精彩。她目前的一切不要说是女人,就是男人也难望其项背。
  “那你的心里呢,难道也没有一点的悲哀吗?”小方不甘心。
  “有,”龙琪的声音冷冷的,“但你看不见。”
  “为什么?”
  “因为你身上缺着一样东西。”
  “缺什么?”
  “一双慧眼。”
  “我是警察。”
  “所以说你们是外科大夫。”
  什么意思?小方蹙眉。
  龙琪看着对方的眼睛,慢慢地:“有个将军在战场上受伤了,胳膊上中了一箭,他找到医生,医生二话没说拿起剪刀咯嚓一声就把箭给剪断了,说:行了,走吧。将军纳闷了,说:箭头还没取出来呢?医生说:那是内科的事,我是外科大夫。”
  她这是在嘲笑。或者,纯粹就是讽刺。
  “你是说我们警察是外科大夫?治标不治本?”
  “不,应该说,法律本身就是就是外科大夫。”
  小方倒吸了一口冷气,此时此刻,有人在诋毁他一直认为至高无上的东西。
  龙琪漠然地看着他,“你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世相的表面,那被你们界定为证据。而真正的东西,是法律捕捉不到的。”
  “不,你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罪恶会逃脱法律的制裁。天网恢恢。”
  “不,年轻人,有时候我们用眼睛看到的用耳朵听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小方摇头。他只重证据。法律只重证据。
  龙琪停顿一下,“方队长,你说过假话吗?”
  小方想了想,极其认真地:“尽管从小家长老师耳提面命让我们不要撒谎,但自从成年以后,我恐怕自己说假话的时候多过说真话。”
  人性是脆弱的,大家都需要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尤其是中国人。谁要是不会说假话,那一定会混得很扁。
  龙琪意味深长地:“只要有人说假话,那就注定有人会听到假话。那你的耳朵就可能会欺骗你──”
  她用小方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论点。
  小方语塞。但他并不服气。
  “我怀疑你丈夫文室,死于谋杀。”小方亮出底牌。破案有时最忌打草惊蛇,但蛇若是不受惊,又怎么肯出洞?他就是要看看对方的反应,他就不相她是铁板一块。
  “你有权怀疑一切。”她不动声色,表情与语言滴水不漏。
  “也包括你!”
  “欢迎搔扰。”
  “我将会证明一切。”
  “但愿如此。”
  “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是古今中外律法界理想中的一种状态。”
  理想就是没有实现的,小方听出她在讽刺,“我有这个能力让你相信,正义终得伸张。我们警察不光是外科大夫,更是内科大夫;我们不光在世相的表面搜集证据,我们还会透过一切浮光掠影抓到事实的本质。”
  “但愿吧。”龙琪说着笑了,意味深长地,“其实我并不怀疑你个人的能力,方队长。”
  “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充满质疑。”
  “医生的手术刀如果太笨,会造成医疗事故。”
  “你在怀疑什么?”小方听出她话里有话。──法律就是警察手中的刀。而她刚才则下过定论──法律是外科大夫。
  “不论什么我都有权怀疑。”──对,她也有这个权利。疑神疑鬼是女人的专利。
  小方站起来,至此,他已是无话可说。这一场仗,他输了。其时,天光大亮。
  在清晨的霞光里他看着她,他总觉得她似乎想要跟他交待点儿什么,在她的话里,在她的眼里。
  “你们几点上班?”龙琪问。与其说是关心,莫不如说是逐客,小方知趣告辞。龙琪又说,“吃了早饭再走,我们这里的粥是全市一流的,你尝尝。不过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得自己掏钱。”
  这话的意思是有些时候可以不掏钱,小方于是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掏钱?”
  龙琪微微一笑,“结案以后。”
  小方明白了──现在请客,岂不有点“贿赂”的意味,当然不是时候了。而她不肯“贿赂”,正说明她心里没“病”。
  这个女人算无遗策,简直就是一堵坚硬的城墙……也惟其如此,才更有挑战性,咱们方队长决定跟这位漂亮女人耗上了。──因为其漂亮,所以对他有种天然的吸引力;因为其冷酷,所以让他更生一份征服欲。
  他是警察,他也是男人。男人输不起,男人最想赢。尤其对手是个女人。
  他们之间,已经不光是警察是嫌疑犯,而更是男人与女人的战争。几千年来,男人与女人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但落败的总是女人。当然,这并不是能力与智商的问题,这是道德偏向的弊病,男人是天生贵族。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但小方有信心。他认为总有一天,龙琪会……哼哼,认输!
  “那,再见。”小方伸出手,龙琪犹豫了一下,像送出什么珍贵之物似地,将自己的手和对方的手轻轻碰了一下,“再见!”
  这个蜻蜓点水式的动作让小方心里一动──她的手好美呀,她真的有40岁吗?正浮想联翩,门突然大开,闯进一个年轻小伙子。他后面,跟着杨小玉和几个酒店的保安。
  “怎么?反了吗?”龙琪凝眉,盯着杨小玉。
  “对不起,我刚走到这里,他就进来了。”杨小玉解释,脸上并无不安,她是秘书,不是保安。
  龙琪没再追究,盯着那个小伙子,“找我什么事?”
  小伙子没搭腔,却看着小方,小方穿着警服。龙琪说,“这是我朋友,不妨事,请直说。”
  本来小方准备走的,听龙琪这么给人介绍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热,倒想留下听听这位闯入者到底找龙琪何事了,说不定还能帮她点什么忙。
  “对不起,我是刚成立的XX慈善总会的……”小伙子递上名片。
  龙琪对他递上的名片视而不见,“请你找公关部。”
  小伙子尴尬地缩回手,“对不起,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找过你好多次,你要么不在,要么有人挡驾,今天我起了个大早,5点就在你们门口等候了,终算让我等到了……”
  “去找公关部。”龙琪重复了一遍。这应该是她忍耐的极限。
  “他们拒绝了。”小伙子说。
  “那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我们公司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个人而改变。”龙琪语气平淡,态度却是相当坚决。显然小伙子的诚意并未打动她。
  “没有商量了吗?我觉得这是好事,用自己所拥有的,为他人为社会尽一份力……外国很多成功的企业家,会将财富反还社会,回报社会。”小伙子很诚恳。
  “我是中国的企业家。”龙琪强调。
  “可是……龙女士,在你有能力也有机会的时候,为什么不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呢?你想想,也许有很多的贫困地区的孩子眼巴巴地等着上学,有很多的孤寡老人等着养老,有很多的白血病病人等着治疗……”
  龙琪冷冷地,“他们难道都等着我吗?我只听过上帝是救世主。”
  杨小玉闻言大笑,小方看着她和龙琪,觉得这两个女人实在有点儿冷酷。
  小伙子龙琪这话噎了一下,停顿片刻说,“对不起,我来错地方了,我来之前别人就劝过我,说龙总裁你从不参与任何公益事业,我以为他们错了,结果是我错了。”
  小伙子垂着头失望地走了。小方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反感。
  “龙老板,你真让我刮目,我以为你好歹总有一丝善念,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应该更了解人世的苦痛,可是没想到,在你的心里根本就缺乏善良这两个字。”
  小方一字一句。他太失望了。──难道美丽的蘑菇都是有毒的吗?
  龙琪闻言看了看他,沉默,杨小玉开口了,“方队长,你知道什么是善良?善良首先是一种能力。有能力者才有资格帮助别人,将内在的善良物化成一种行为。我有钱我不愿意善良,那是我的一种选择。你呢?换了你,你恐怕也只能选择不善良,因为你没钱。别不服气,在公共汽车上给人让座,首先你得有个座。你自己都没座,你让什么?”
  小方被这番话给震住了──什么是善良?
  至少,没有钱就不能善良。比如那个小伙子,他善良,可别人若不给他钱,他就善良不成。可是,我们以前不是这么认为的。
  小方脑子里轰轰作响。自从认识龙琪,他接受的都是新锐观念,虽然不无尖刻但也不无道理。而更让他惊讶的是,杨小玉现在露出的又是另一付面孔。她原来也可以这么深刻,而且俨然就是龙琪的代言人。
  小方沉默一会儿后说,“可是,龙老板,你就不能表现得善良一点吗?就算你真的不善良。你不愿意作企业家的同时也是一个慈善家?”
  龙琪表情淡漠,语气冷漠,“不善良何必硬要装善良,惺惺作态。演给谁看呢?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假象还不够多吗?”
  小方一时语塞,是啊,作人不是要真诚吗?何苦惺惺作态。
  杨小玉看着他,“方队长,我听相声大师马三立先生讲过一个关于慈善家的故事,说有这么一个善人,很善,他不杀生,从来不。有天,他发觉自己身上有个虱子,怎么办哪?虱子可不是好东西,得除掉,那玩意儿粘身上痒痒,还吸人的血。可他是善人哪,善人不杀生。怎么办呢?善人想了半天,有办法了,他把自己的虱子捉下来,放到别人身上……他不杀生,他只放生。”
  话一落地,小方倒忍不住笑了,龙琪以及在场的员工却没笑。这好笑吗?如果笑,也应该是苦笑。
  “中国这块地面邪,几千年的文明,倒是专出伪君子,也盛产这种假善人,自己不杀生,吃起肉来却不要命,自己赚不来钱,跟别人要起钱来却理直气壮。”杨小玉的笑已经变成了冷笑。
  这话,让小方心里一动,这个杨小玉,并不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么简单,而且她们今天这一席话,也未必不是说给他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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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方回到局里,抹了把脸,坐在办公桌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道:龙琪,女,40岁,一个强烈的女权主义者,惟利是图,做事不择手段,冷酷无情。
  小方回忆着他与龙琪的两次交锋,列出以上4条。但,这都不能算作是证据。他把上官文华叫过来,他早就发觉这姑娘心思缜密,头脑清晰,比庄美容还要细心。当初他还嫌她是一女的,不想要,还是局长欧阳明强调说,现在的女人可都不简单。可不是!
  上官文华听完队长的分析,说:“方队,你是不是已经认定龙琪就是凶手了?这个假设是可以的,但我认为你遗漏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哪点?”一夜没睡的小方有点儿犯困。
  “动机!”上官侃侃而谈,“杀人者必有动机。龙琪的动机是什么?文室是她丈夫,虽然平庸了点,但他是国家公务员,职业正当体面,很能拿得出手,他们还有个可爱的儿子, 看上去一家三口完完美美,龙琪干吗要杀夫,去破坏这种表面上的和谐?不,我以为这正是她需要竭力维持的。她是个女人,一个商界名女人,而且是个美丽得令人头昏脑胀的女人,她整日在男人堆里打交道,她更需要文室这个警察丈夫这把保护伞,也更需要婚姻这件衣服的包装。再说,让文室死在她的酒店,她笨死了。”
  小方乏力地靠在椅背上,“这么说,她缺乏动机?不是她干的喽?”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一定是她做的。”
  也许是小方的口气过于肯定,上官不由问:“为什么?”
  “直觉!”小方硬梆梆地道,想了想又说,“一件事情发生了,谁将会从中取利?现在文室死了,谁会得到好处?”
  “你是说文室的死会给龙琪带来好处?”上官摇头,“什么好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文室死了对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不,上官,你的眼睛不要老盯着有形的东西,也想想无形的事情。”
  “无形的东西?”上官沉吟。
  “比如自由。”小方提示对方。
  “自由?”上官自语。
  “婚姻有时对人是种束缚。我想会不会是这样──”小方忽然坐起来,“龙琪爱上了一个男人,为了达到与之结婚的目的,所以……”
  “方队!”上官文华打断小方的话,“你老人家小报看多了吧,编起故事来了。你跟龙琪交过手的,你觉得她是那种为感情疯狂的人吗?恰恰相反,她的头脑非常冷静。她今天的名利地位绝非白白得来的,这与她的高人一等的情商智商不无关系。退一步说,就算她看上了哪个男人,以她的财力,金屋藏娇包起来就行了,用得着杀人吗?这可是死罪,你以为她18岁啦?情窦初开想男人想疯啦?”
  小方看着上官,颇为不满地,“金屋藏娇包起来?听听这都什么口气,你们女人现在怎么都这样!噢,听你的话外音,你好像还挺佩服她的嘛。”
  “那当然,我是挺服气她的,说实在的,做女人能做到她那个份儿上,也算是不枉此生。”上官毫不隐瞒自己的情感倾向。此一刻,她站在了女人这一边。
  “那是你没看见她对文室的那个样子,真是无情至极。”
  “那又怎么样,女人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多情时代早就过去了。”
  小方盯着上官,“道理也可以这么讲吗?”
  上官则一字一字地说:“方队,我实话告诉你吧,女人想要做成一件事,就得心狠,不光对别人狠,更要对自己狠,像武则天。没办法,因为这是个男权社会,天下狼屯虎陛。不狠,杀不出一条血路,就算有了路,也混不下去。”
  小方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他这位女下属的这般见识。
  “别这样看我,女人要想翻身,就得清醒认识到自身的处境,卧薪尝胆,突破重围。”
  小方又吸了一口冷气,他对女人的了解简直太少了,他一直以为她们是乖乖虎,不料现在她们要造反了。不,已经造反了。
  “看来你是站在龙琪这一面了?”
  “我是站在正义这一面。其实你对案子的怀疑,始于文室死了,龙琪这个做妻子的却没到场。又因为她有钱有地位,是个女强人,你看不顺眼,于是你心中那种潜藏的大男子主义就开始抬头……”
  “这个因素不能排除,但某种直觉告诉我,她肯定有嫌疑。”小方实话实说。
  “也许,但我认为基本可以排除情杀。”上官说。话题又转回案子本身。
  “那就是仇杀?”小方皱着眉头,“可是文室会有什么事让龙琪恨之入骨呢?”
  “是不是龙琪有什么把柄让文室抓住了。”上官文华说,“他可是个警察。”
  “有这个可能。”小方沉吟。
  “还有件事,昨晚我又返回去仔细地查看过电梯,发觉电梯内竟然没有文室的指纹,你不觉得奇怪吗?”上官蹙眉。
  “哦?”小方沉思道,“他难道戴着手套?不会吧?”
  “应该不会,一则现在的天气还很暖和,不到戴手套的季节;二则照他的衣着来看,他来得很急,一个连内裤都不穿的人,怎么会想着戴手套?而且我们在现场也没发现手套啊。退一步,如果文室真的戴了手套,是有人先我们一步拿走了那付手套……但没道理啊,这么做对谁有好处?对谁也没好处。如果真是这样,文室其人也很值得推敲,首先,他去酒店干什么?”上官条分缕析。
  小方陷入沉思,看来这个案子,相当复杂。“那电梯里留有谁的指纹?”
  “与你拿回的那个烟头上的指纹相对照,应该是龙琪的。”
  “别人的呢?”
  “他们酒店应该是每天打扫的,就算不是每时每刻,至少也是常常保持干净,而且我还打听到他们每两个小时消一次毒,前一阵子不是流行过急性肝炎吗?他们是先进酒店。所以,电梯里目前只有龙琪的指纹。别人的大概被清洁工擦掉了。”
  “这就是物证,哼!”小方一脸我看你往你跑的表情,得意了半天后,“唉,上官,你觉不觉得那个杨小玉有点儿特别?”
  “我觉得也是,你一提出要见龙琪,她就急了,好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
  上官这个比喻让小方笑了,“何止于此,那家伙简直就个九尾狐,天生八十一副面孔。而且身手也好──”
  “对,她还是个同性恋。”上官突然说。
  “哦?”小方惊得站起来,“你听谁说的?”
  “她自己说的。”
  “嘁──”小方又坐下,“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她要真的是,就不说了。同性恋,你以为是什么好名声?”
  上官想了想,也是。
  “不过──”小方正说着,龙琪的一句话浮上小方的脑海──“我的钱到,她的人到。换句话,我发了薪水,她就得上班,。”这是不是说,如果她想要谁死,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只要掏钱,有的是人为她做。
  杨小玉可是龙琪的私人秘书呢。会不会是她──
  但动机呢?
  是啊,动机!杀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人下刀子,血腥一旦沾在手上,就永远也洗不掉了。
  而更耐人寻味的是,谁会在龙琪的办公室装窃听器,而且还是那么高级的?谁能装得起,又是谁能装得上呢。她那里的保安也是一流的。难道,她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小方百思不得其解,烦躁地看了看表,“10点半了,庄美容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庄美容垂头丧气,脸色灰扑扑地走进来。
  “有好多事等着做,你这会才来,以为这是茶楼?这是警队,小心我扣你奖金。”小方正言厉色。他还真生气了,平常他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
  庄美容对着盛怒的上司悲戚戚地说:“对不起,方队,我家出事了。”
  “你家能出什么事?总不会是你妈杀了你爸吧!”小方随口说道。
  “队长您真不愧是神探,断案如神,正是我妈捅了我爸一刀,我爸现在医院太平间,我妈在局里预审股。”都这时候了,庄美容还不忘拍一个顺水马屁。
  但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庄美容将要到刑警队时,大家以为会是一个美貌女子,名字煽情嘛!可没想到却是个五短身材的光头小子。气得队里的小伙子们挨个儿在他头上狠敲一记,以示泄愤,“瞧你小子混得这小模样,还美容呢!”
  关于他为什么叫美容,也流传出好几个版本,一是他父母想生个姑娘,名字都取好了,结果又是一爷们儿,只好将就了;二是他妈喜欢瘦身美容,干脆生个孩子就叫美容得了。但谁也想不到庄美容竟是大名鼎鼎的地产界骄子庄竞之的儿子。
  庄美容为人随和,出外勤,什么危险活儿他都冲在前边;在队里,为大家打水,买饭,无论谁指使都跑得飞快,整个儿一打杂儿的小伙计。真不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他人缘好,现在遇上这么大一个天灾人祸,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他却说:“龙琪龙阿姨也来了,她被我妈指控,说她当晚教唆杀人。”
  这倒是一个新线索。上官望了小方一眼,“我去看看?”
  小方摇头,“不!”
  
  龙琪上午9时被警局传讯,原因是庄竞之一案的凶手程淑惠指控她当晚教唆杀人。
  龙琪让杨小玉通知律师后,推掉手头的一切事务,驱车来到公安局,她愿意作个守法公民,依法纳税,并积极维护法律的尊严。
  她一到,便被带去录口供。之前,程淑惠口口声声说:“是龙琪让我杀人的,我问她是不是男人都花心,她说男人死了就不花心了……”
  龙琪将当晚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正在这时,陆星来了,开着一辆依维柯,车上,是昨晚参加庄竞之宴会的一部分宾客。
  “这些人都是我找的证人,来证明龙琪女士的清白。”陆星对预审股的同志们说。这人的信息真是够灵,行动也够快。
  既然有这么多人证到场,又是陆公子出面,当然不会有事了。龙琪从局里出来时,陆星开玩笑说:“龙总,怎么感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龙琪微微一笑,“我又没请你来,是你自己主动要来的。再说了,维护司法公正是每个公民的义务,作为政府官员你只是做了你应该做的事。”
  陆星哈哈大笑,“就事论事,不被人情所惑,有点像洋鬼子的作风。我听说龙老板一年中倒有半年在国外,大概是受了这个影响吧?”
  “没错,我喜欢欧美国家那种照章办事的作风。如今西风东渐,只要假以时日,中国人也会如此。”龙琪说。
  “但愿吧。”陆星意味深长地,然后绝尘而去。事情就这样完了吗?当然不,陆星陆公子的人情,可不能白欠。
  龙琪目送他的车远去,正准备返回酒店,刚一转身,看见了骆如桃。她正慢慢地走过来。
  “你该不是来看程淑惠的吧?”龙琪问她。
  “我想我本来应该看一看她,但现在不是时候,我的出现恐怕会让她更疯狂。”骆如桃如是说。她的神色淡淡的,一点也没有因为昨夜的变故而失态,甚至连装一装悲哀的门面功夫也都省略了。这也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龙琪想。而骆如桃的一句话也让她颇为受用,她说:“我是来为你作证的。”
  “哦?!”龙琪暗暗纳罕。
  “其实要说是教唆杀人,那个人应该是我,是我把程淑惠的火烧到庄竞之的头上的。”骆如桃笑一笑,“可是她却宁肯诬陷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龙琪饶有兴趣地看着骆如桃,庄竞之认她做红颜知己,她却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也没给庄竞之面子。
  “因为她妒忌你。”
  “噢?我以为她更应该妒忌你呢。”──你是庄竞之的红颜知己嘛。
  “她犯不上妒忌我,因为我跟她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人,你却是。”骆如桃只是个小小的外来打工妹,其身份地位与程淑惠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龙琪就不一样了。
  龙琪理解地笑了,皇帝不会妒忌乞丐,靓女不会妒忌美男。永远不会。没有利益冲突,更没有可比性。
  “我讨厌这种女人。”骆如桃说。这才是她跑来给龙琪作证的理由吧。一个人平白无故地帮你,并不是他喜欢你或欣赏你,而是因为他讨厌你的敌人。或者说,因为你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孙权刘备也不一定要合作,但曹操打过来,那就不一样了。
  龙琪微微一笑,“谢谢你。”
  “谢什么,我的意愿并没达成现实。我来迟了。”
  “来了就好。”龙琪说。她又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
  骆如桃不语,庄氏企业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跟我走吧。”龙琪为骆如桃拉开车门。她甚至都想没想骆如桃可能会拒绝。而骆如桃也确实没有拒绝。
  
  小方和上官文华从三楼窗口看着骆如桃上了龙琪的车。
  “你别说,她还挺畅销。”上官的语气不无轻视,她是个女权主义者,插足人家家庭不劳而获的第三者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女人中的败类。
  “她是很畅销,据我所知,现在至少有两拨人在找她。”小方说。
  上官文华略一错愕。
  “你来。”小方走到档案柜前,拉出一个纸袋,从纸袋中抽出一张照片。
  “啊,这不就是骆如桃!”上官看着照片惊呼。
  “对,是她,不过,这并不是她的真名,她真正的名字叫乔烟眉。”小方说,“两年前,有一个叫乔大禹的人从金三角回来,据上边说,他身上藏着极重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现在尚不清楚。他曾被我们拘捕,后来在押送甘肃的途中失踪,从此下落不明。他在拘捕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就是这个乔烟眉。”
  骆如桃就是乔烟眉。
  乔烟眉则上了龙琪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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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乔烟眉的出现为案子提供了一个突破口,也许。上官文华把她的照片放在案头。这位乔烟眉长得的确很美,美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看上去别有味道。
  她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她与本案有什么关系?这一点还不明朗,但她的介入,使龙琪的背景显得有些复杂。或者说,龙琪可能从来都不是个纯粹的生意人,文室的死因,或许就在其中。
  小方说:“乔烟眉出身于一个中医世家,据说她的先祖出自神农谷,医术精妙。”
  “真有神农谷这回事吗?”庄美容已经开始工作了。
  “也许吧,”小方对此也不确定,他说,“但乔家的医术的确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尤其是针灸,据说都可以起死回生。”
  “有这么神吗?”庄美容怀疑。
  “当然有!天地之大,道藏之深,中国的医学源远流长,不是我们这些外行可以了解的。现在连外国人都在拚命地研究中医,因为中医环保,中药可是纯绿色无污染的。”上官道。她是个坚定的中华国粹的维护者。
  “噢,”庄美容想起什么似的,“5年前我毕业实习时,遇上一桩杀妻案,那个男的就是一名中医,善长针灸,他就是把妻子用针给扎死的。这个案子拖了很久,因为技术方面的原因,办案人员一直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而那个男子医术高超,态度和蔼,无论单位同事还是他看过的病人,都对他啧啧称道,所以一直不能定案,反反复复好多次,后来还是请来省中医学院的一位老教授,才给验出来,证实他谋杀罪名成立。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女的的心脉全给挑断了。”
  “哇!”上官一脸的肃穆,是惊惧,也是佩服。
  “医生可以治病,也能杀人,这二者只有一线之隔,尤其是中医的针灸,你们都看过武侠小说,那里边讲的血脉呀穴道呀什么的,可不是瞎吹的。一针下去,可以让你死也可以让你活。”小方看了看上官,又看了看庄美容,“闹不好,乔烟眉也是一位危险医生。她是省中医学院的学生,整整学了5年,加上她又是家学渊源。还有,你们还记得吗,一年前,省城出过一桩连环命案,有11个人命丧黄泉,其中,乔烟眉就杀了三个人。当然,她当时并不叫乔烟眉。”
  “我知道这桩命案,我还曾是其中的一个环节,作为一个目击证人出过庭。”上官文华说道。
  “我没听过。可是,乔烟眉杀了三个人,她怎么会没一点事呢?”庄美容问。
  “她被法官界定为正当防卫。而且当时破这个案子的是我国警界的老前辈、大名鼎鼎的侦探大师端木良,他老人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正好在省城,他那年已经86岁了。”小方说。
  “那既然这样,乔烟眉就一定没问题。”庄美容说。
  “我也这么想。可是再细想想,一个平常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动念头杀人的,但只要开了头,他就会产生一种很极端的感觉……”
  “什么感觉?”庄美容问。
  小方说:“杀人不难!”
  是的,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手沾上血腥,可是一旦沾上,就会无所顾忌。杀一个人跟杀十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文室的死应该与她无关,她不在现场,中医再厉害,也不可能摇控杀人。”庄美容把话题扯回来。虽然他们家这次的风波都是乔烟眉搅动的,但他对她似乎并无偏见。
  “但龙琪跟她有关啊!”上官意味深长地,“至少现在已经有关了。”
  “没错,”小方点点头,“乔烟眉是中医,龙琪集团公司与她的专业并不对口,龙琪找她作什么?”
  “做私人医生。”庄美容说,话刚落地,他的脸红了,乔烟眉以前就是他父亲的私人医生。若乔烟眉有事,他父亲怕也脱不了干系吧?
  小方自然明白这位下属的意思,拍拍对方的肩,“不管乔烟眉是什么人,都没你们庄家的事。放心,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不知为什么,庄美容听了这话的脸色竟然变了变。上官文华看着他。
  小方则开始布置新任务,“我们现在要做三件事,其一,查一下杨小玉的底细;其二,到龙琪的酒店转转,探听一下她的私生活;其三,去查文室,找找他的同事,我对他挺好奇的,总觉得他身上藏着点儿什么秘密。怎么样,你们领任务吧。”
   他话音刚落,上官就说:“我去龙琪大酒店,我是个女的,查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闲话比较容易入手。”
  庄美容却沉默不语,小方见状,对上官说:“那你先去吧。”
  打发走上官,他看着庄美容,“其实昨天晚上,你已经认出死者是文室,是吧?”
  庄美容叹了口气,“我知道是我不对,但他是龙阿姨的丈夫,我从小就认识她。所以……”庄美容说到这儿,就掐住了话头,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小方深知他的个性,庄美容虽然随和,但心中自有一把铁算盘,他不想做的事,谁也无法勉强。如果硬逼他说些什么,小方相信,他一定会辞职不干。
  这个可以理解,警察也是人,做警察自然需要大公无私,但做人却要讲情义,庄美容跟他父亲一样,一向是怜香惜玉,从不肯得罪女人。这应该没什么不好,人若无情,将会活得很无趣。
  小方拍拍庄美容的肩,“这件案子,你就不要管了,我和上官去查就行了。”
  就算他是上司,有些事也是无法勉强的。知道这一点,知道知人善任,知道人情世故,再加上他的能力,他这个队长才算是有可能做成功。
  庄美容舒了一口气,但终究是放不下,问:“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小方扬了扬眉毛,“我一定要彻查,查他个水落石出。”
  他对庄美容并不讳言,因为他知道,庄美容决不会给龙琪通风报信。因为他是警察。
  “对了,阿庄,你能不能帮我弄到龙琪的指纹?”
  庄美容沉默了半天,“今年春天我生日时她送我一个领带,因为平常我从不穿西服,所以那个礼品盒到现在我也没打开过,那上面应该有她的指纹。因为她说领带是她当天亲自挑选的,礼品盒也是她亲手交到我手里的。”
  小方大喜过望,“谢谢你阿庄。”
  庄美容努力地笑了笑,“我们还用客气吗?对,你下一步……”
  小方说:“现在,我要去参加文室的葬礼。”
  
  文室的葬礼很低调,基本上是由龙琪酒店员工们的黑色方阵和文室同事们的绿色方阵组成。另外,龙琪的家人也全来了。
  龙琪的父亲龙思焕白发苍苍,精神矍烁。龙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大律师,龙老爷子曾打赢过无数官司,培养出不少的得意门生,不过近几年弟子们纷纷转行,比如庄竞之。连他女儿龙琪也走上了生意场。倒是龙琪的弟弟龙言子承父业,在律法界名头甚响。龙言身材伟岸,眉目轮廊颇似乃姐,很是英挺俊朗。他站在父亲身边,手中牵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一看便知是龙欢。
  10岁的龙欢左瞧瞧右看看,死亡对他而言,还是个不可知的概念。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文室这个父亲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他的母亲如日中天,父亲的作用便日渐式微。
  看着龙家的人,小方也终于明白龙琪那一口犀利的言辞从何而来了,律师全靠一张嘴,龙琪门里出身,自带三分。另外还有,现在的律师全是在为金钱而辩护,没谁再把“正义”两个字放在心上,这也就怪不得龙琪对法律的看法会产生偏颇。他站在人群中,观察着各色人等,希望能看出点什么,但他很失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同一副表情──沉重。不过,一圈扫视下来,他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杨小玉。
  这么重要的场合,她怎么可以缺席?
  葬礼快结束时,小方悄悄退了出来。他走到公路边拦住一辆车。车门打开,正是杨小玉。
  “喂,黑猫警长,又去哪儿逮耗子了?看样子是没逮着吧!”杨小玉看着小方在她身边坐下,嬉皮笑脸地说,“不过也难怪,现在的猫哪还会逮耗子,不跟老鼠勾结起来打家劫舍就谢天谢地了。”
  “注意你的措辞和口气。”小方很不喜欢对方玩世不恭的态度。
  “是你先滥用职权硬闯上我的车。”杨小玉提醒他。
  “情况特殊,警方征用,守法的市民应当懂得配合。”小方打着官腔。
  杨小玉耸了耸肩,“你有什么特殊情况啦?不就是想搭个顺风车嘛,打个出租也花不了你多少钱,警察的工资那么高,留着钱抱窝下蛋呢。”
  小方让她逗乐了,“你去哪了,葬礼上没见你?”
  “这么说,你去啦?我说你孝顺你还真孝顺哎。”杨小玉笑容可掬。
  小方这下可真生气了,“你给我严肃点儿,说,你干吗没去?”
  “方SIR,你好像在审犯人呐?”杨小玉嬉笑。
  “是又怎么样,我是警察。”小方以权压人。
  “好,挺好。”杨小玉笑了,正笑着突然伸手捏住小方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不错,还蛮有几分姿色,我这个人一向怜香惜玉,不过──”
  小方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强横了,但杨小玉的大胆令他震怒,他伸手想打开杨小玉的手,却拨不动,对方的一双纤纤玉手像钳子一样,死死地卡住他的下巴颏儿。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杨小玉脸色一变,“方队长,如果你现在死在我车上,你想公安部会怎么追封你?烈士?英雄?若我剥光你的衣服在你身边放一裸女,再把你们俩全裸的性感玉照放大贴在你们的办公大楼上,你说那将如何?我恐怕你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小方又急又气又惊又怒,对方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嚣张跋扈,就算他刚才有点以权压人,她也不用这么狠吧?或者她是在暗示什么?让他不要再查文室的案子?哼,就凭她!不,或者,她是想跟我说──是非黑白是可以被颠倒的?法律就是个外科大夫?
  如果这样,她和龙琪的用心就未免太深了。
  想到这里,小方哼了一声:“你敢!”他话中透出威严。
  杨小玉突然松开手,菀尔一笑,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冲,“我不是不敢,我是不舍得。其实我只是想借机一亲芳泽,别无他意。你的皮肤真好,手感不错。是不是被很多女人打磨过?现在司法界活跃,有些公安人员亲自开夜总会,为繁荣我市的夜生活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真是辛苦、辛苦!”
  “杨小玉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停车。”听对方说得如此轻佻,几乎等同于调戏,年轻的方队长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试问谁敢对他这么无礼。
  杨小玉笑,“还真生气啦?逗你玩玩嘛,就你这么薄的脸皮,那要遇上什么强奸犯、坐台小姐什么的,你怎么审问呢,人家没说,你倒自己先撞墙羞死了。”
  车还在继续前行,路两边的景物哗哗而过。杨小玉开车很猛。
  小方气得要死,他是刑警队长喔,好歹是个官,要面子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没羞没臊。我看他们的脸皮加起来也没你一个厚。我叫你停车!”
  “是吗?承蒙夸奖,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这年头能有张厚脸皮是多么难得的事啊,至少可以跟某些政客一样作婊子,立牌坊。”杨小玉皮笑肉不笑地停住车,拉开车门,“方队长,请吧,不过这地方打不着车,我看你得走着回去了。”
  “不用你管。”小方气冲脑门。
  杨小玉笑着耸了耸肩,“谁管你了,我这是心疼你,怕你累着。”
  她说着,打开音响,林忆莲的歌声传出来──只是夜太黑,夜太黑……
  这位女歌星如泣如诉。
  “是啊,夜太黑了……”杨小玉突然感叹了一句,转头望着远方边绵重叠的青山,她的叹息如秋风滚过,引动了一种莫名的凄凉。
  小方看着她,突然感觉对方这一句话这一声叹息,颇有深意。不由心里一动,什么是个夜太黑了?什么意思?不行,我可不能走,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作警察总得付出点什么,今天就算我牺牲点色相吧。他瞪了一眼杨小玉,“好了,开车吧,你也真够脸皮厚的,就不怕我抓你?”
  杨小玉方向盘一转,车又上路了。“抓我?什么理由?非礼?你好意思说得出口你就说。今天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小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男不跟女斗。”
  “因为斗不过。”杨小玉接话挺快,又从反光镜中看了一眼小方,“哟,瞧瞧,脸又红了,跟茄子似地。”
  “什么茄子?什么眼神儿你?茄子是紫的,番茄才是红的。”小方对这个比喻十分不满。
  “美坏你呢,还番茄,照照镜子,你脸是黑的,血色一泛上来,黑加红那还不是紫的?当然,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进口茄子。打非洲进口的。”
  杨小玉嬉笑怒骂,小方给气乐了,“非洲哪有茄子?算了我不跟说这了。对,你怎么不去参加文室的葬礼?你好像是最应该出现的那一个哦。”
  他不愿意再跟对方斗嘴,他不是对手。男人跟女人斗嘴是最不明智的,就算赢了,也不见得有多光彩,输了就更不用说,自然十分狼狈。
  杨小玉的神情也严肃起来,“我去看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方警觉起来,“男人还是女人?”
  “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谁?”小方的神经更敏感了。
  “一个最无辜、最纯洁的人。”杨小玉的表情有些迷离。
  小方这才发现杨小玉穿着一身纯白的衣服,车后坐上还放着一大捧百合花。是谁这么重要?他想问,但杨小玉肯说吗?
  这一刻,小方意识到,车里的气氛太紧张了,而且让她搅和了半天,他始终处于劣势。他想了想,笑了,“杨小姐身手不错啊,改天咱们切磋切磋。”
  杨小玉闻言撇了撇嘴,“拉倒吧,就凭你在警校速成的那些三脚猫功夫,也配和我切磋!你刚才又不是没领教过。”
  “刚才我是让着你呢,好男不跟女斗,倒让你有了吹牛皮的资本。不过也是,这是你们酒店惟一不用上税的项目。”小方嗤笑。
  “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杨小玉可是正儿八经的少林俗家弟子。我出生在河南登封县少室山下,十世家传。”杨小玉认真起来。
  “原来系出名门。”小方给笑了。
  只听杨小玉又说:“我爹就是少林弟子,一身好功夫,可惜我没兄没弟,爹只好把一身武艺教给我,边教边叹气,说是亏大了,女儿始终是赔钱货。”
  “这么好的功夫,怎么肯到酒店中屈就?”小方漫不经心地。
  “那你认为我应该做什么?”杨小玉反问。
  “作个功夫明星什么的,像李连杰、成龙、杨紫琼。”
  “别逗了,那玩意儿几百年才出一个,哪那么容易就轮到我了。”杨小玉笑着说,“我还是现实一点,求一碗安乐茶饭,正而八经当我的保镖得了。”
  “原来你是保镖,不是秘书啊?”小方随意问道。
  “我当时本来是应聘做保镖的,正好原来的秘书结婚做全职太太去了。龙总就让我全兼上了。”
  “你重任在肩啊!”小方夸得有点儿言不由衷。
  “我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后来慢慢才想明白,你看啊,做秘书一份工钱,做保镖一份工钱,两者合而为一,我们龙大老板岂不是可以省下一份薪水?”
  小方扑哧一乐。
  说到龙琪,杨小玉突然咯咯笑了,“告诉你我们老板的一个笑话。”
  一听与龙琪有关,小方马上竖起耳朵。
  “我这也是听刘雪花,哦,就是我们酒店中餐部的那位资深美女说的,说那年有个广东客来这边跟我们老板谈生意,广东这些年发展得快,广东人出来都牛皮哄哄的,那个小广东也是,小板儿头抿得光不溜丢,熊掌似地小胖手上戴5个金戒指。那天一见我们老板,就被我们龙大美女的美貌震住了,流着哈拉子叫:哇,好漂浪(亮)的靓女呀,好漂浪(亮)的老板娘啦……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浪(亮)的老板娘啦……我们老板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话,差点把人噎死。你猜她说什么?”杨小玉脸上的笑,闪闪发光。
  小方一看她那脸色儿,就知道没好话,摇了摇头,“我可猜测不出来,还是你说吧。”
  “我们老板说:你要了,叫我老板,要了,就叫我娘。但不要叫我老板娘。”
  小方哈哈大笑。看来龙琪对谁都是那么不客气。
  “那后来呢?”
  “后来生意当然谈成了,那位小广东临走时对我们公关部的人说:哇,你们的这位吕(女)老板真的好好生猛、好好酷、好好迷人的啦!”
  小方又笑起来。
  已进入市区,一位交警过来,示意停车。杨小玉推了小方一下,“我没驾照。”
  小方忙拿出工作证,“同行,有急用征用民车。”
  交警走开,小方问:“你的驾照呢?”
  杨小玉嫣然一笑,“走得急,忘带了。”
  “这么着你就敢上路?”小方实在觉得吃惊。
  “怕什么!出去的时候运气好,回来时有你。”她倒是轻松。
  小方一时无话,杨小玉笑道:“别生气,给你猜个谜语,开开心。”
  “说来听听。”小方并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讶异于对方的大胆,也更想知道她给自己会出一个什么样的谜语。
  杨小玉说:“太阳下的热狗,打一物。”
  “这是什么东西?”小方一时转不过弯来。
  “这不是什么东西,这是你的同行把兄弟──交警。”
  小方看着在烈日下执勤的交警,再看看杨小玉,又好气又好笑。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跟她们这种人打交道,脸皮绝不能太薄,这些家伙什么也能说得出口。而他为人处事致命的硬伤就是脸皮薄。局长也曾说过他,他还不服气,唉!
  
  小方回到办公室,上官文华已经从酒店回来。“我大概问了一下,龙琪的口碑很好,私生活也无可挑剔,只有两点。“
  “快说!”
  “第一,她以前曾有个外号──酋长;第二,我从十几年前的户籍那里查到,文室并不是龙琪的第一任丈夫,这之前,她还结过一次婚。”
  酋长?
  上官解释说:“好像是十几年前一个地下帮会头领的名称。那个帮会的成员都是新疆人。”
  哦?!仅这两点,是不是就可以撕开龙琪的神秘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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