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啊吹,吹起了枯黄的落叶,纷飞在半成废墟的府邸间!
白色的身影躲过正气厅的官兵,潜伏在东面窗口与老树之间,一头扎起的长发照例染成五颜六色。一手拿碗一手拿筷,显然是吃到一半,就听见府内发生大事,特地前来观望。
秋风过大,她不敢掀窗,只好拿筷子戳了个洞,从小洞里偷窥。
一偷窥就不小新瞧见那高悬在上的“浩然正气”,她立刻头晕,连忙拉开视线,落在厅内坐在高位上的华服男子,那男子有点眼熟------
“是知府大人的独自高进宝,果然来闹事了!”身边有人低语。
她一转身,不知何时凤春也躲到这里来偷看。
“凤娘,你说果然来闹事是指……”
“是指我家少爷早就预料了。”凤春一脸苦恼:“既然是仗着亲爹在城内为所欲为,那决不会放过反抗他的人,少爷料想只要等他查出杜画师是哪户人家的姑娘,就会来找麻烦了。”
杜三衡讶了声:“原来是我惹的祸吗?”再细看那华服男子,他的右手缠着厚实的商带,看起来伤势挺严重的,果然红颜祸水啊。
“那不该怪你,今儿个就算不是杜画师,而是其他姑娘来求救,我家少爷一定相救。”骄傲之间带着烦恼。
“唉,凤娘,这一说,我可是会妒嫉的。”她咕哝,知道她刚、喜欢的男子,为人正直有见不惯世上有污泥。这男人,明明跟她的性子差个十万八千里,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这下可好,他手无强权,又非高官,要怎么办?
厅内,软卧秋就站在那儿,身边事陈恩跟临时弃赌的二郎。
“这人脾气硬直,必定硬碰硬.”杜三衡就地慢吞吞吃起饭来,自言自语道.再见凤春一脸焦急频频往厅内偷看,不由得好奇问道:“风娘,你不进去吗?”照以往惯例,无论大小事情,她非得跟在阮卧秋身边,后来小事虽交给陈恩,但这等大事早该冲进去当母鸡才是。
“小二不准我进去.他怕那混蛋看中我........这孩子也不想想我都快人老珠黄了,在那担心什么?”
小二脾气要卯起来也令人头痛,真不知是不是她养大的!眼角注意到杜三衡目不转睛注视她,
她低声问道:“杜画师,怎么了?”
“风娘.”杜三衡微笑:“二郎是继子,还是养子?”
“我没成过亲,自然是养子....杜画师,是谁告诉你的?”
“果然是养子啊,难怪我老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你,而你怎么看都像另一个人,尤其是一脸又恼又火的时候.”
凤春心头一跳,对上她的眼神.后者眸里一片无辜,低头吃着饭,当作没有看见凤春那复杂的视线.
诶,阮府的秘密有点多了,她怕以后得跟阮卧秋结伴当瞎子,才不会动不动就发现.以后啊,她心里竟然还出现“以后”这二字,看来这回她是不想先跑路了.
“知府大人得话谁敢不从?现下,知府大人得独子宝少爷就在此地,朝廷要征收阮府,你要不从就是抗命!”厅内传出喝斥得声音.
杜三衡嘴里尚有饭香,瞳眸却往小洞里瞧去.
“不知道朝廷要征收阮某府邸,是作为何种用途?”
不徐不缓得声音是出自他的,她有点想笑,笑他只要事关朝廷,必定理智在前,不像面对她,一股脑的就是爱骂人,真是不公平.
“朝廷要征收,自然是有用途的,由得你这市井小民追问吗?”那当差的奴仆骂道:“征收急用,给你们两个时辰打点包袱,一个姓阮的都不准留下!”
阮卧秋眯眼,侧耳倾听四周的声响.之前陈恩附在他耳边低语,此次前来的官兵约莫二十多人,光在厅内就要十来个,呼吸声杂乱不定,移动的脚步声远不如杜三衡那踏实的步伐,压根不像实久受训练的士兵.
“就算小民无权得知,但敢问公文何处?”
“公...公文?”仿佛有人在对看,然后骂道:“你这贱民!要你让出府邸就是,哪来的这么多废话?难道你要入了牢受了刑,才知道什么叫官?”
“谁说我家爷儿是贱民!”
“陈恩!”他伸手挡住那要冲上前拼命的孩子,压抑心里怒气,沉声道:“本朝律法确有一条,凡征收民间用宅,必有公文.现在万晋年间四海升平,既无水旱,也没有瘟疫横行,何须征收?若大人无法可据,恕小民断然不能捐出府邸!”
“唉,果然硬碰硬啊........”杜三衡低喃,筷子停在半空,连饭也忘了吃.
“你不捐,宝少爷也得强行征收~”那人显然恼羞成怒.
“若要强征,那就公堂上见!”阮卧秋毫不迟疑,双目锐利的瞪着前方.
如果不是曾听说阮府主子是个瞎子,真要以为他凌厉的双眼是瞪着自己的.不知为何,那差使有点心虚,一抬头看见“浩然正气”的匾额,就在阮卧秋的身后.
有多少人家中挂着这四字匾额,到头来还不是屈服了!何况只是个瞎子?思及此,那差使挺胸骂道:“要公堂上见,也行,只怕你直的进去,横的出来得找人来收尸呢!”
“何必跟这瞎子说这么多?”高进宝摇扇,哼笑:“你的女人力气不小,差点断了我的手筋,这笔帐我可得好好跟她算算.下去搜,把那女人跟杜三衡全给我搜出来!女人给我,杜三衡就交给我爹,由他带进宫中,正好立大功!”
阮卧秋一听,脸色遽变,身边得凤二郎与陈恩暗叫不妙,爷儿得火气要爆了!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窗外偷听的杜三衡咕哝,目光仍紧胶着他的背影.良民斗不了恶官啊,他怎么不懂?把她交出去便是!
她沉吟一会儿,放下碗筷,用力撕下颊面白布,露出开始结痂的伤口,凤春见状,连忙制止,低喊:
“杜画师!”
“我还想活着走出软府.”她笑叹:“依阮爷的性子,我怕最后连我斗死无全尸呢.”
“我家少爷是要保你,并非要你羊入虎口啊!”
“阮爷要保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她笑得爽快,眨眨眼:“风娘,你觉得我像是任人割的小羊吗?”
凤春见她一点爷不害怕,反而跃跃欲试,像随时斗可以进厅内,替阮府解围.心里一阵迷惑,她与少爷明明不对盘的,如今却肯以身家性命去涉险,一点也不像那平日贪图快乐的杜画师啊!
杜三衡暗暗吸气,正欲起身,忽然听见正气厅外小小的骚动.她微微探出脸,瞧见院子里形式遽改.
不知何时,一名锦衣男子头戴玉冠,手执摇扇,一派洒脱,堂而皇之走进阮府,身后数名随身武士,全把高进宝带来的官兵制服.
突地,那男子像察觉有人在注视,他微侧过面,对上杜三衡地眼.
她目不转睛,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那细长地眸瞳透着几许地阴柔,然后实似笑非笑地移开,走进厅内.
“来人啊!把这一干人等都给架走!”厅内,高进宝叫道.
“谁敢?”阮卧秋怒目喝道:“依法无据,王朝之下恣意抓人,凡属朝中官员亲戚狐假虎威者,罪加一等!”
即使不见物,他依旧瞪向四周,威喝:“官兵私用,不论其情可悯,一律撤其职务,再分罪责,谁敢无故抓人?”
正气厅内,“浩然正气”高悬,一时间官兵面面相距,无人敢吭一声,直到轻滑半讽地声音响起--
“我就说,天下间,看见他地人就如同看见打不死地律法,也就只要这么一个人,贼人看见他都只有认罪地份.卧秋兄,好久不见.”那锦衣男子悠闲踱进厅内,很随意地看了匾额一眼,然后扫视厅内众人,最后落在高进宝身上.
“外头是谁带来地官兵?本爵爷还当是哪位公公不要命了,胆敢瞒着我向前都察巡抚阮卧秋私颁圣旨,原来,只是个闹场地角儿啊.”
“少爷,是东方大人!”凤二郎咬牙切齿地低语.
“谁是东方大人?阮爷地朋友吗?”窗外杜三衡问道.这人看起来不像是阮卧秋会结交的朋友.太阴了,
方才对看之间,脸皮都麻了.
“不,当年少爷在朝中为官时,东方大人处处与少爷作对.有人说,当初毒瞎少爷的贼人,正是东方非的人马.
就算少爷辞了官,他仍然不放过少爷,每年秋风一起,必定来阮府作客,也一定会带来一名名医为少爷治眼...”
“八年从未间断?”杜三衡讶问.
凤春叹了口气,道:“每年秋风起的日子不定,但,秋风一起,有个人却一定会到.从少爷辞官之后,他共来八次,不曾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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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洗之后,东方非一身儒雅衣袍,完全无官派作风,屏退随身武士,笑道:
“卧秋兄,又是一年了.好歹我也为你解了围,你不感激我,反而板着一张脸,真让我好生的失望啊.”
纵然心里对此人有成见,阮卧秋仍压抑下来,平静道:
“东方大人此次前来,有何事需要小民效劳?”
东方非一挑眉,薄唇掀笑,尝了口热茶,随即斥道:“这是什么茶?也配得上卧秋兄吗?你身边的丫头....”
“民女凤春.”凤春垂首,即使不愿,也只能恭敬福身.
“是了,我想起来了,这叫凤春的,打你当官时,就跟在你身边了,是不?你泡的是什么茶?去拿酒来!咱们兄弟两许久未见,确实该好好畅饮一番.”
凤春迟疑着,在看见自家主子微不可见的点头后,才匆匆离去.
“你身边的人真是死心眼儿,你人都瞎了,她们还没闹个鸟兽散,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做人太好.”东方非漫不经心道.
“东方大人,今年你来,究竟又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一双眼睛啊.”东方非理所当然道.
“阮某的双眼确实已经没有救了,东方大人不必再白费功夫.”
我白费功夫?“东方非哈哈大笑:”我从来不知道白费功夫是什么滋味,我要做的,谁能说不?皇帝老爷也不成!“见阮卧秋脸色流露出薄怒,东方非心头更喜,笑道:”这回,我又找到一个名医啦,卧秋兄可一定要试试!“阮某心领了.”
“心领?”他扬眉,哼笑:“你若不肯医治,那名名医一家十八口,就只有去见阎王爷儿的份,你说,你只是心领了吗?再说一次,我就吩咐下去,让那十八口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东方非!”阮卧秋猛然站起.
东方非笑声不断,再正气厅内显得格外刺耳.他摇着扇,打量高悬得匾额,笑道:“你也曾是个大人啊,可惜双目失明,大好前程尽成空,你想,如果现下我对着圣上提起前都察巡抚阮卧秋,你猜他老人家还记不记得?”
阮卧秋抿起嘴,未置一词.
“朝中新血交替,又有谁能记得你?”
“若事事都要人记得,当初阮某也不配为官了.”
东方非知他向来表里如一,从不说违心之论,薄唇不免又扬起:
“正是.卧秋兄,你就这点教人钦佩,让我好生难忘啊.”
“多谢大人厚爱.如今阮某已是平民之身,大人不必再处处防我了.”
“哈哈,我防你?你已经是一个没有官名加身的普通落百姓,我东莞非何需防你?我要掐死你,就如同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卧秋兄,你可知我在朝中一手翻云一手覆雨,我要更改万晋法令,哪个朝官敢吭声,巴结我都来不及啊!”
阮卧秋闻言,不由得怒火上飙,骂道:
“小臣争宠,大臣争权,此危国之风也!东方非,你凭一己之私,在朝中翻云覆雨,纵然得到了一时权贵,国败民衰,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东方非见他恼怒,不怒反笑:
“对我是没有好处,图个快乐而已.百年之后,这个国家落得何种下场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当皇帝!卧秋兄,你还记得当时虽明封为都察巡抚,但实则贬离朝廷,就因你上书反我!我想想,那句是怎么说来着?“能用一国之善士,则足以君一国;能用天下之善亡,则足以王天下,东方非祸及王朝,理应撤官查办”.你啊你啊,就是说话不会拐弯!摆明就是说圣上无识人之明,小弟我虽不才,可也算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就算你搜集罪证又有何用处?我一把火烧了,把你呈上的罪证当着圣上的面烧得干干净净.你说,你替这种老头儿尽忠做什么?”
阮卧秋咬住牙跟,身侧拳头紧握.
东方非打量大厅,又随意往匾额看去,沉吟道:
“我最爱你这大厅了....“浩然正气”,你果然浩然正气,即使遭贱民欺压,你也从不提你在朝中的势力,当年武状元雷行力,是不?我记得此人与你是结拜兄弟,如今他授封将军之位驻守边疆,你要提出他的名号,小小知府不会不卖你一个面子,甚至你要提我的名号,我也绝对护你!偏偏你只信律法,只信一身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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