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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杜十娘 by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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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杜十娘 by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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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回来了,一身白骨,一箱珠玉,站在沙滩上,身边躺着刚刚让我从水中捞起的女子,她已无气息,我救迟了她。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六百年了,我日日在水里将那城窥望,看它日异繁华。
    我是一只鬼,除了夜里看城,白天便在水下打开我的百宝箱,一粒粒的看那些珠宝,翡翠、玛瑙、猫儿眼……聚敛了我一生的时光。
    我知道鬼要这东西是无有用的,但我舍不得丢了它,那些珠宝里有我一世的历史,阅人无数,终还是读不懂一个男人,他叫李甲。
    六百年了,华服己蚀,肉体不在,我只是一具白骨,却不肯转世,不肯投胎,不肯开始另外的一生一世,因为我怕。
    是啊,我怕,为了鬼我仍怕,怕另外的转世的人生,再为女人,再遇到男人如李甲。
    于是我宁肯在水底看着自己的肉体,那曾经迷惑过无数男人的肉体,被鱼虾一点点吞噬,也不去孟婆那儿喝一口汤。鬼差抓我,苦苦哀求,拿珠玉贿赂他,他大声斥我: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忙一一应他,他便放了我。
    斐霭坠囚贼缘奈逯福馀拥钠し艉没蝗绲蹦甑奈摇?br>    可惜死了,一缕芳魂,在我刚拉她出水面的时候,便离了肉身,我紧唤慢唤叫不住她。
    咦,想问她为何投江?可也是男人负了她?却是问不着,那魂儿急着贪恋另一世的浮华。
    不救也罢。
    月华如舞台的灯光,把我的白骨印在沙上,一根一根,实是丑陋的可怕,还是进水里罢,水下我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宝儿,宝儿,宝儿……
    是男人在唤她。
    唤声如狼嚎,显是受了伤。不禁胸骨一痛,那里无心,但骨头会痛,我坠水时,李甲不曾这样唤我。
    忙拉那女子尸身至石后匿藏,看看那男人是何等模样。
    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身形高大,显然是一个潇洒英武的少年郎。
    宝儿,宝儿,宝儿……
    他身后随了一群的人,也是大声的唤,召魂一样。
    别人声线焦灼,独他忧伤。我在石后看他,可是负了心,做戏给人看,才故意弄得这等慌张?
    男人的情,不能听言语,看表面,需剥开了心,才能弄得清真假。
    这是李甲送我的课业,六百年了,我反反复复研究它。
    我想看看这男人的忧伤是真是假。
    人群渐远,我看着那女子的肉身,边用十根白骨手指轻轻的揭她的皮,边喃喃的问她,为什么死呢?过了六百年,你为何还要学我?
    她不回答。
    皮落了下来,月光下好生精致,绢纱一样。我撑起来,抖落,展开,穿衣一般披在身上,真是一件好皮囊
    我不由的临水照影,现在水波里不再是一具骨架,它己丰满,曲线玲珑,肢体婀娜。
    宝儿、宝儿、宝儿……
    唤的人又回了来。我忙把那无皮的肉身扔下了江,且穿上她的衣裳。
    这衣裳好生奇怪,我穿着不太舒畅。肩紧,领硬,银灰色,是当下世上叫的什么职业装。那若我那时穿的衣裙,织锦缀花,行时生香,坐时也生香。
    那男人见我立在水边,忙跑了来,一把拥住,宝儿,我可找到了你。
    泪水一粒粒落下,打湿了衣裳,我的骨头也被敲的生痛。难道六百年后男人的眼泪也增加了份量?
    我不曾拥他,我的怀里抱着百宝箱。
    他又道,宝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我原谅他什么?原是不知首尾,怎么原谅?我惟有看他,不说话。
    他说,宝儿,你好凉,我送你回家。
    我站着不动,家?家在什么地方?
    众人过来,一阵劝说,皆劝我与遇春回家。
    遇春?六百年前,李甲倒有个知情知义的朋友,也叫遇春的,可就是他?
    我不出声,默默打量。他看了看我,然后说了几句,令众人散了。自己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披我肩上,且伸手取那百般箱,说,宝儿,这个给我,我帮你拿。
    我摇头,这个怎能予他,男人皆是信不得。六百年了,李甲卖我后见到珠宝时的那副贪婪样子,我至今记得。但我仍一手抱着百宝箱,一手伸出。
    他懂我意思,便马上握着。于是我任他牵着我的手,走往那人世的道路,万家灯火,千丈红尘,我又踏足归来,虽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但也是一个男人牵回了我。
    前路茫茫。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 20:54:0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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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送我至一栋楼房,六层B座27,我默默随他。
    房间大而素雅,以粉白为主,四下设施对一只久未临人世的鬼而言,实在奇特的夸张。
    他又抱我,且在我耳边说,原谅我,宝儿,我迫不得己。
    呵,一句多么熟悉的话,李甲也讲过的啊,六百年了,负心的男人难道无有进步,只会说这么一句推搡的话?
    我不回答。
    他看我,咬了咬牙,又说,宝儿,不原谅我也可,只是答应我,不可胡思乱想,做出什么傻事,好吗?
    我点头,傻事已做,他不知也罢。
    自于你爸爸,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好了。他看着我又说,一脸尴尬。
    哦,我还有爸爸?不不,应该是我这张皮囊还有爸爸。我那一生是不知父母的,只叫那老鸨妈妈。
    然后他走出了房,临出门之际,仍说,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我站在门口,看他背影,却喊出了来到这人世的第一句话,柳遇春。
    他回首看我,表情错杂,好似我不该连名带姓的叫他。我心下明了,我猜的没错,他就是柳遇春,轮回了六百年,我却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那么李甲在那?
    他看着我,我缓缓的关上门,不再看他。
    六百年前,他与李甲同游教坊司院,二人一样的风流倜傥。李甲恋我,院中姐妹徐素素爱上了他。谁知他来一次,再也不至,弄得素素枉自牵挂。求李甲牵线,李甲笑说,那柳遇春是一等一的情圣,自幼与他表妹青梅竹马,不会贪恋这烟花巷。
    他不贪恋这烟花巷,今生却令女人为他自杀。可见男人,永不是女人依靠得柱梁。
    不可为人,一为人便要遇到前世今生的孽障,我还是回到水中,做一只鬼且安生吧。
    墙上四处是画。画里皆是那叫宝儿的女子的模样,或颦或笑,或纯或媚,我不由一路细细看下去,直至看到一张大床上方一个男人的像。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高额方颐,眼神流光,宛然会说话。哦,这眼光与宝儿极像,难道这男人是宝儿的爸爸?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响。
    我一阵惊惧,不知是什么东西。忙跑去看,一个方匣子,被震的铃铃响,忙颤惊惊的拿起,铃声不响了,却有人在里面说话。
    喂,孙宝儿吗?是个男声。
    我忙嗯了一声,看来这个宝儿姓孙。
    明天九点到市体育场,那儿有一场秀要走。
    秀?什么东西?我仍是胡乱的嗯。
    你是不是睡着,只会嗯?那人问,且边问边笑。
    我仍是嗯。
    我还是给遇春打个电话,真怕了你这糊涂虫。那人说完便“咚”的一挂。
    管他。明日我便走了,先还是看看当下人类的生活吧,我在屋里走来走去,终找到洗澡的地方。脱下了人皮,泡在水中洗刷,江水太咸,别腌脏了宝儿的冰肤雪肌,那端得糟蹋。
    洗了又洗,我看见了浴镜中自己的那副骨架。
    它无欲无望,因害怕而躲藏尘世的一切。
    它一根一根,白得好像一句句真理一样。
    我已习惯面对它。
    拎起了人皮,抚摸一下,丝绸般光滑。不禁怜爱,拿至妆台上,描细得眉,抹白的粉,涂淡淡的胭脂粉红,唇轻轻一抿,又是那倾国倾城的一点红。
    画好细看,不由痴了,这样美的人皮衣裳,多找来几件,复至水下,不也可做只繁复多样花红柳绿的鬼么?
  想至此,不由一凛,鬼差的话又至耳边巨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己是应了的,不要做妄想。
    穿上人皮,走至阳台,夜风习习,星辰满天,有人向这边眺望。
    我是一只鬼,我能看见一切人类不能看见的。
    那是个男人,在远远的一个阳台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圆筒,向这边眺望。
    看来这个宝儿早已吸引了这男人的眼光。
    我突然想顽皮,对着那圆筒往下脱人皮,一点一点,直至脱的我粼粼的白骨,拿着人皮向他挥舞。
    “咣铛”一下,那圆筒显然掉至地上。那男人被刺了一刀般尖声喊叫着冲进了他的住房。
    我不由笑了,这是我六百年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
    我第一次知道做鬼原来也是有乐趣的。
    我轻轻抚摸着那人皮说,杜十娘啊杜十娘,这些年你太寂寞啦。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3:33:4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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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寞尽处是笙歌,我曾是妓女,知人世惟一的好,便是可以惊喜怨愤颠,百感交加。
    做鬼很无聊,做水鬼更是无聊,只能日日数着鱼虾与水泡渡日,那有这样的男人,可供我当夜点消遣,白骨绽欢颜啊?
    留下来罢,我对自己说,杜十娘,耍它两日再走,方不亏回来一遭,换取些许记忆留待日后品尝。
    复走回屋去,拿起百宝箱,四下查看,看可有地方将它躲藏。
    走近衣柜,轻弹木质,回声钝钝,原是上煤炷驹斓摹?lt;br/>    “咿呀”一声,打开柜门,映入眼帘的尽是衣裳,尽是黑白灰三种颜色。
    这个宝儿,穿衣原是偏于素淡一类的。
    心虽不喜,但仍一件件试穿,穿着穿着,不由想起十三岁那年,那天,也是这般试衣。只是衣是红衣,鞋是红鞋,连鬓角的金步摇,嘴里含的也是一粒小小的红玉。
    平常人家的女儿着了红衣,一般是嫁人,图个喜气。我这样的女子,却是图个把自己买了出去的吉利,从此被人挂了牌号做成生意,只祈流通于市,换回钱币。
    红与红也有不同的含义。
    侍儿画眉帮我细细梳洗,老鸨妈妈则坐在身侧,授我做婊子,诱男人的规矩。
    我细心听取,那一行那一门要出人投地,无需付出努力?
    天然本事也得经人调教,才可日趋完美。
    名妓并非天生,除了美,除了艺,讨好男人,从嘴头到床帷都要流着蜜,方可令他百般依恋,不得不回,身不由已。
    我永记得第一个男人,五短身材,面目丑陋,如有的选择,第一次,我不会要他进入我的身体。
    而我却是个妓女,做为妓女,我得谢他,他出手阔绰,黄金一千两,奠定我初出道的地位。
    对一个新人而言,千两黄金,价格不菲,别的处子破身,最多百两,而我,是她们的十倍。
    柜里最后的一件衣,咦,不是黑白灰,烟霞般灿烂,薄极,显是我也穿过的叫软烟罗的纱质内衣。
    忙穿在身上,腰间的带儿一系,镜中人马上显是慵懒娇媚。
    此时一首好听的歌儿响起,忙循着声音寻去,是门,门在唱歌,打开一看,柳遇春立在门外,身后是一片亮光,天己大亮。
    想不到我试了一夜的衣。
    他眼圈发黑,显是没有睡好,说,我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一边摆弄纱衣,一边看他,声音不由放至极娇极媚。
    他看我,突的拥住,眼里隐然含泪,说,宝儿,宝儿,你终于原谅了我。
    原谅了他?不由心底冷笑,负心男人都不可原谅。男人这种东西,给点好颜色,便能开个大染坊,专门会错意。
    我不过是六百年来未穿华衣,着了一件,便带出了旧时积习。
    但偎他怀里,不舍一推,因我听到了他的心跳,“突突”的,那么有力。伸手摸他胸腔,画了一个圆,拿眼软软看他,旧戏刹时上演,管不住自己,想只想问一句,李郎,李郎,这块领地可属于十娘?
    六百年前我常常和李甲做这样的游戏。
    而李甲总情深意绵,低低喃语,十娘的,只是十娘的。
    只这一句,便令我决意洗尽铅华,从良为妻。也是这一句,令我在做鬼的日子里,反反复复的问自己,李甲,李甲,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是黑的,还是红的?可否有百分之一的诚意?
    咦,这个男人,心跳如此有力,“突突”的声响,震我十指皮骨和乐般微微舞起。不似李甲,需俯耳上去,才能听清他心跳的声息。这样铿锵有力的心脏,不知是如何负了宝儿呢?
    十指微扬,温柔丈量,指尖欲念突然暴长,它想,它要,它希望,看看,只看一下,这个男人的心脏是什么样?他为何负她?她为何投江?
    用力挖下,指尖已呈刀状,他却俯下了头,寻我的唇,似要吻下,喘息悠长。
    犹如咒语,鬼差的话又在回响,杜十娘,你不可上岸做怪,不可水底做冤鬼兴风做浪,可能应了我?
  
    皮上沁出一身冷汗,我是一只鬼,回来,便携了杀光。
    急忙停了,使劲推开他,声音变冷,面若冰霜,审判一般问他,接我干什么?
    他失望地看我,以为宝儿仍不肯原谅他,说,包家文没给你打电话?
    我不说话。
    他又说,今天有一场秀要走,你快去穿好衣服,我等你。
    于是进了卧室,脱了软烟罗纱衣,拿它裹住了百宝箱,放进衣柜一个角落。并忙忙穿了一身黑色套装,跟他身后,去赴那叫秀的勾当。
    满大街都是冒烟的轿子,像绿色的水龟,在路上飞奔,他拉住我的手说,咱们挡的。
    的?这东西叫“的”,好生奇怪的名字。
    一会儿到了市体育场,远远地听见音乐在响,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便迎面过来,说,快,快,孙宝儿,就缺了一个你,快快换衣、上妆。
    我被推进了化妆室。
    那里四处是镜,女人成堆,个个坐在椅里,对着镜子又涂又抹,且嗡嗡声不断。我刚坐入一张空椅,便有人拍我肩膀。
    是谁?
    回头一看,一张狐狸脸,尖下巴儿,柳叶眉。
    宝儿,给你衣服。她递过一件玫瑰色的衣裳给我。
    我伸手接了,学着别的女人样,换过,随着音乐登场。
    台下黑压压的是人,台上是我刚在后台上看过的女人,一个个身材修长,风骚的走在一个临时搭建的T形的台上,挺胸、抬头,扭腰、提胯……
    呵,这便是秀?这样的秀没有人走的过杜十娘。
    我踩着乐点,走在了台上。台下各色人等的眼光,齐刷刷集的向了我。没有人能走出这样的步子,坐唱念打,为这行如风中柳的姿态,老鸨妈妈没少打我。
    一个男子在呆呆看我。
    呆头鹅一只,杜十娘在六百年前见的太多。但仍是要诱惑他。
    眼风放出,开头、伏笔、高潮、结局,一路起承转合,风行水上,羚羊挂角。杜十娘的媚眼儿原是一篇好文章,引男人的心从高处跌落,跌落,直线的跌落……
    跌落了却不要他了。
    不是我残忍,那是我做为妓女杜十娘的职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3:35: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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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场冰凝的静默。
    而我风中金线柳般袅袅而过,直至走回后台,掌声才从前台化成了水,泼溅而来,不肯歇息。
    他们这才醒了,而我,要的便是这效果。
    那胖男人上下打量我,吃惊地,结结巴巴,你……你还是孙宝儿么?
    柳遇春拿瓶饮料过来递我,并厌恶推开他,说,老包,你要不要看眼科?她不是宝儿是谁?人明明在这站着,却问这样发神经的话。
    老包?老鸨!包家文。一回人世,冤家尽数遇着。
    我笑,却不说,柳遇春错了,这个老包没发神经,是个精明货色。
    老包也笑,拿胖手掌拍我肩膀,宝儿啊,人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一日不见,就害的我要看眼科。
    柳遇春也笑,你早该看了,宝儿本来就好,是你自己没有眼色。说着顺势揽住了我的腰,拉他怀里,令那胖手从肩上滑落。
    咦,他的宝儿别人碰不得,却为何又送至这种声色场合?
    前台有人跑来在老包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包便大喊,徐素素,徐素素……唤狗一样的。
    徐素素?!
    我那同院的姐妹也在这?真是一个也不能少。
    一个女人跑来,喘着气儿,尖下巴儿,柳叶眉儿,一张狐狸脸,分明是刚才递我衣服的女子。
    她个儿小小,只及我嘴角,刚才因我坐着,没注意到。
    她不看我,却巴巴的望着老包,说,什么事?老板。
    你快去拿几件衣服给宝儿换了,前台都等着看宝儿的秀呢。
    徐素素一脸难色,老板,现在好一点的衣服都让别的模特穿上了,我找不来的。
    那老包的脸做开了水陆道场,一脸凶色,去,剥也要从她们身上剥下来,要你是吃干饭的?
    六百年了,道道轮回,他从老鸨妈妈到包家文包老板,仍是如此死性不改,欺小凌弱。
    可人活着谁不若此?强食弱肉,天经地义,他是靠这吃饭的。
    但我不愿素素为难,笑问一句,包老板,你家可有哥哥叫包家武么?
    他回头看我,胖脸愕然。
    柳遇春也在耳边说,宝儿,你怎么了?你知道包家文没有哥哥。
    我拉了素素的手说,包老板,对女孩儿温柔点。要不你即使叫你那会动武的哥哥来,宝儿我不上台,你又能怎地?
    半笑半胁迫,对这样的人,就得给一碗馄饨汤,加一点酸辣料,我做妓女久矣,深黯其中决窍。
    六百年前,就常常这样给老鸨妈妈下药。
    那老包看我,突然抚掌大笑,说,宝儿好幽默。只是衣服不好,你还肯上台吗?我也是为你好。
    是个聪明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了。
    我点头,我上,别人是衣饰人,我是人饰衣。杜十娘是谁?肢体的淹然百媚,不用靠衣裳做形容词打理。
    况我是一只披了人皮的鬼。
    而鬼,鬼是自带三分妖惑人心的魅,这个一看字便可知。
    老包笑,笑的有点谄媚。他怕我不上台,只要我肯,他便适了前台观者的意。
    那笑脸渐渐收拢,收拢如六百年前妓院对门王二酒店的一种食品,嘴角处打起几个好看的褶子,一如汤包。
    我突的胸口的皮紧了一紧,皮下的骨痛了一痛。
    好在无心。
    忙拉素素的手转身便行,连柳遇春在身后叫都不曾应。
    应不得,不能应。
    一如鬼差来抓,急急如律令,我只能忙忙逃遁。
    杜十娘啊杜十娘,六百年来你还记着王二汤包,为只为了一个负心人。
    这褶子我太过热识,它是王二汤包的徽印,菊瓣一样细细的开着,令我做鬼也不能忘了它的形。
    为只为那家包子皮薄、馅香、汤勾兑的好,又玲珑巧致,李甲最最爱吃了。
    在从良的前一夜,曾一手执筷轻轻拎着汤包,一手端着盛佐料的洒金碟子,在床头,一口一口喂给他,问,李郎,李郎,好吃么?
    他点头说好,我笑着喂他,那喂着的是杜十娘滚汤圆润的爱情。
    以为这样便可一生一世,凡凡尘尘的为人妻,过淡定从容的人生,而他不肯。
    他不肯,我错了。婊子不配有爱情。婊子的爱情只是床上的呻吟,离了床,便碎尸万断,永劫不复,碾化为尘。
    愤愤恨恨,指尖只想抓紧什么,捏碎,捏碎,把记忆也捏碎成烟,断成一节一节,做鬼从此不惦前生。
    但愿从未有前生。
    可素素似乎着了疼,一脸惶恐,惊异交加的大喊,宝儿快快放我。
    她在求救。
    后台四下人群聚拢。
    忙松开手,素素的掌心已沁出血来,五个指甲挖出的血洞,五弯月亮一般盈着暗红。
    那是我的愤恨,却不该加于素素之身。
    忙变长指甲,举手示众,说,对不起,素素,指甲留的太长了,我一不小心……
    素素惊魂未定,哭着摇头,不,不,你那不是指甲,分明是刀。我痛啊,痛……
    边喊边摇着那只伤手。
    柳遇春与包家文这时跑来,赶开人群。
    包家文看也不看,大喊一声,徐素素,你娇气什么?不就几个指甲印,有那么矫情?
    素素不敢哭了,他是她的衣食父母。
    柳遇春却走过去握住那只伤手,一看,显是吃了一惊,抬头看我,目光严厉,欲言又止。
    素素,对不起,宝儿这两天有点事,心情不好,不小心伤了你,实在对不起。
    呵,他替我道歉,道的还诚诚恳恳。
    你别哭,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他边说边拉她往外走。
    我也跟着,对于素素,我不想伤她,这一切皆是意外,一只失控的鬼的意外。
    孙宝儿,你去那?是包家文在身后唤我。
    我陪徐素素去医院一趟。我边走边答。
    换衣服,去走场。他说,声调平平,却斩钉截铁,军令如山。
    我不由站住,回身把手轻搭他肩上,指尖软软捏拿,并娇笑问他,如果我不去走场,包老板,你会怎么样?
    他胖脸一端,表情莫测,声线更平,不肯吃我花花招式。冷冷地说,如果孙宝儿脑子里没养鱼缸,她会知道我将干什么。
    是个利害角色,利字当头,能软能硬,见风施舵,不肯因色失大。
    我不是孙宝儿,而是杜十娘。我是一只鬼,皮下根本便是一堆白生生的骨,那有脑汁为鱼做食,何必讽我是个傻瓜?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不怕失业,可徐素素怕。
    看来这次我输,包老板知我软胁在那,一如老鸨妈妈。
    可我不愿输,六百年前太傻,输给了爱情。六百年后,我不想输给一个智力上相若的人。
    搭他肩上的手,柔腻的蛇般游走,抚他发丝,一根一根,风吹发底是头颅,包家文的头颅,他有脑,而我没有。
    声音软至发酥,调了蜜油,包老板,让我看看,只看一下,哦,你的脑子里可有鱼游?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3:36:5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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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玩了,快去换衣。包家文用力的推开我,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显见是指尖的冰凉,令他感到不适。
    我在水里呆的太久,己是寒气入骨。
    仍笑看他,怎么?包老板不让我看么?
    包家文脸色一转,堆了一脸的笑,宝儿,你知道我也不容易,咱这模特班子,又不是正经的名牌班子,还不是人家叫怎么样就怎么样?看我平时待你不错的份上,好好走场子,再说,这对你说不住是个机会呢。
    惯常的老鸨做派,诱人以利,伏低做小,我才不会上当。
    还不肯?他边推我进更衣室边说,孙宝儿,告诉你,台下有位电影导演,说不住看上你,你就从此当了电影演员,青云直上了。
    电影演员?什么东西?能令人青云直上?
    这可是个机会。他眨眨眼说。
    机会?
    我最不相信机会,六百年前的那个机会,己令我百身莫赎,追悔有加了。
    但仍进去换衣,他是老板,总得给他方便,以后好予素素方便,她是人,要衣食住行,活路一条。
    又走在台上,三千青丝,随着身子一步一摇,缠缠绵绵,婀婀娜娜,越发衬出孙宝儿的好皮囊,杜十娘的好韵致。
    台下那只呆头鹅,看的脖子伸长,眼睛直了。
    不禁想诵首骆宾王的《咏鹅》给他听了,这一招曾和一个京里的官爷玩过。
    那时正是尴尬时刻,李甲在院中居的久了,囊箧空虚,手头拮据,老鸨妈妈时不时给他脸色。那官爷却来了,仗着银子,进了院子,点名道姓的要杜十娘,而我正和李郎情好意密,如胶似膝,怎肯接应他了?
    老鸨妈妈急赤白脸,软硬胁迫,在我的房门外指桑骂槐的叫,妓院是风月的场,销金的窟,谁到老娘这儿谈情,就该备足了银子。没银子,做不起嫖客,就该爽爽落落的走人。如今却占着大好的人不付钱,以为老娘是万岁爷派来开人肉救济粮的?老娘还靠此讨生活,过日子,天下那有这等坏人生意,把脸揣在屁股里死乞白赖的嫖客?
    显是骂李甲的,我气的心若刀割,李甲却面呈灰色。
    我忙用双手揉他英俊的脸,李郎,李郎,不要生气。
    希望把那灰色揉了下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3:32:3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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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老东西,贪心不足,李甲给她的不少,她在我身上赚来的银子那真是数也数不着。如今却蛇心吞象,狗急跳墙,翻脸不认人了。
    她竟骂他!看我怎么收拾。
    我理了理衣裳,叫画眉开了门,走了出来,低笑着说,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有事儿明说,女儿去接便是,用不着这样扯喉咙,弄嗓子。
    她看我肯出来,立马换了脸色,亲热的拉住手说,女儿,你面薄,这穷小子,让妈妈替你发落。
    呵,还是为我操心的?可见天下人为己的时候,都打着红艳艳的幌子。
    我下楼见那官爷,他着了一身白衣,皂白靴子,手里还摇着扇,一脸蠢相,看见我活脱脱成了一只呆头鹅。
    我浅浅一笑,低声嘱画眉,拿我的织锦红帕和红绣鞋来。
    画眉不知何意,却是去了。
    老鸨妈妈忙嘱人布酒菜,我却按住,说,妈妈且慢,还有个事没做呢。
    且边说边媚媚的看那官爷,要我陪你吃酒,有个游戏先要做的,官爷可能应承了?
    那呆头鹅那受的了我的眼风,只剩一味的点头,好的,好的。
    画眉拿着织锦红帕和红绣鞋站我身侧。
    我使了个眼色,画眉,放下绣鞋,还不快过去给官爷的头发修饰修饰?
    画眉走了过去,拿着红帕往那人头顶的髻上包扎着。
    我笑着指点,哦,就这样,很好,画眉,你越来越会打扮人了。
    并娇声对那人说,官爷,十娘喜欢的客人,才让给头上顶红呢。
    那呆头鹅以为得了份外的垂青,更高兴,乐得合不拢嘴了。
    老鸨妈妈似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耳边说,女儿,不要胡闹,客人得罪不得。
    得罪不得?
    我偏要得罪,令她银子得不着,客人也走了,从此知我的李郎才是骂不得。
    我站起,转身对她说,妈妈不让女儿玩,女儿便上楼了,这客人妈妈来陪好么?看他要你不?
    老鸨妈妈白我一眼,好好好,随你的性子。身子一拧,走了,气走了。
    老鸨妈妈也是女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最怕人说没男人要她的。我捏她痛处,蛇打七寸。
    画眉,把官爷的靴子脱了。我又指点着。
    画眉脱了那人的靴,我把红绣鞋一抛,令她接着,说,画眉,给官爷穿上。
    画眉不肯,为难的看我,女人的鞋不能随便给男人穿的,况那是一双人尽可夫的妓女的鞋子。
    我故意语音糯糯的求他,官爷,十娘就喜欢看官爷穿红绣鞋,官爷可以穿给十娘看么?
    那呆鹅忙说,穿,穿,我穿。
    鞋子只挂他脚尖,他的脚大,令红绣鞋打着秋千。
    我立起身子,靠近他说,官爷,十娘还会做诗,官爷要听么?
    要,要。这呆头鹅伸长脖子,头扎红帕,脚穿红鞋,坐在椅里,手舞足蹈,对我的提议,显是求之不得。
    惯常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如今却要调个个儿,快意恩仇。于是着意提高了嗓子,声清音朗,大声诵读: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没等我诵完,楼下别座陪客吃酒的姐妹们早笑成一团,画眉抱着肚子笑着蹲在地上,那些客人们笑着喊他,鹅兄,鹅兄……
    人人爱看闹剧,相叫甚欢。
    那呆头鹅脸色由红转白,瞬息五彩斑斓,半天才过神来,愤愤看我,不知拿我如何操办。
    我仍含笑看他,做天真无邪状,娇声问他,官爷,十娘做的诗可好么?
    他急,你,你,你……
    显是急火攻心,却无奈我何。
    我转身轻移莲步,往楼上走去,画眉还在那儿疯笑。我唤她,傻丫头,上楼罢,好戏完了。
    便一前一后,一节节的上楼,李郎还在房里等着我呢。
    只听身后那呆头鹅直着嗓子,杜妈妈,杜妈妈……
    老鸨妈妈风一般从别处刮来,且边刮边说,官爷可有什么吩咐,好酒好菜,正等着给您上呢……
    那呆头鹅此刻不呆,飞快的摘下红绣鞋,双双扔到老鸨妈妈的脸,啪啪两声,音脆声响,如烙烧饼,如摇快板,如裂锦帕,如撕纸扇,好不赏心,好不悦耳。
    我立在梯上,不由冷笑,现世现报,不到一个时辰,有人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你这老婊子,大爷来行院里游玩是买风流,弄快活,难道是化银子买气受来……那官爷边骂骂咧咧,边从头上往下扯着红丝帕,好不燥急。
    老鸨妈妈吃了打,知发生了不快,一边捂脸,一边道歉,官爷,您别生气,是我调教不好……
    要钱不要脸。
    可妓院本来就是要钱不要脸的勾栏,人人没脸,人人的脸却艳如桃花,开的热闹声喧。
    随着乐点,我又走到了后台。包家文过来拍马屁,宝儿,你真的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你穿什么都好看、正点、酷,我服了你。
    正点?酷?什么玩意?但听他和好看连在一起,显是夸赞才用的词语。
    但身上的这件衣,实是糟糕之极,浑身缀满了亮晶晶的碎片,鱼粼一般,显我如人鱼出水。我不喜欢。别的模特不捡它,怕是嫌它太显身躯罢?
    而孙宝儿,身材倒是巧致,穿这衣不丑反美。
    可我,这只叫杜十娘的鬼,六百年了,六百年沉溺水里,看了太多的鱼,它们曾贪婪的蚕食我肉体,一如妓院里南来北往的客,把我消费。
    急急进更衣室,马上脱了,鬼也有怕的东西。
    出的门来,迎面便和一物撞个满怀。抬眼一看,是那呆头鹅,知他会来,果然是追到后台。
    孙小姐,我……
    你怎么了?我侧脸看他,故做顽皮。
    他避我视线,咽了口唾沫。喉结缓缓蠕动,似乎刚刚生吞了一只小型乌龟。
  杜十娘的千娇百媚,只露出冰山一角,花圃一隅,他便如此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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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是电影导演白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演电影?说着,又咽了一口唾沫,显是因了色,而闹了饥渴。
    杜十娘六百年前是那水性物质,专在烟花巷里为男人解饥解渴,而今却是一只鬼,带了毒,饮不得。
    演电影?电影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哦。拿桃花眼看他,脸轻相逼,好掩问的天真,使他不觉唐突。
    孙小姐真会开玩笑。那白原终敢移过眼来正视我,历来都是问傻问题的女人令男人没有压力。
    包家文过来拍他肩膀,说,嘿嘿,白导,就你那电影,我真怀疑拍出来有没有人看。并转身对我耳语,宝儿,别信他,整个一三流导演,整天拿着拍电影的幌子,哄骗无知少女。
    不刚刚说是机会,转眼间又成骗局?真是风水唇齿转,说好是他,说坏也是他,杜十娘岂能由他播弄了?
    定有蹊跷。
    那白原对包家文却是另一副嘴脸,用眼斜睨着他,白眼仁多过黑眼仁,好似整个眼晴是围棋摊子,白棋子一下赢尽了黑棋子,说,包老板,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胡说八道,糟踏艺术。
    包家文冷哼,双手乱摇,得,我是俗人,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你那艺术没人看,别白白的费人前程,宝儿还有正经事干。说完,使我眼色,示我快快走了。
    我偏不走,还耍娇憨,白导,你拍什么电影哦?
    那白原巴不得细细解释,亲近于我,实验性的,属于先锋派,国内……
    包家文冷笑着打断,先锋派?我看你们根本便是把观众当SB,又实验又先锋的,半天也讲不清楚一点事,正经点说卖座赚钱才是真的。
    赚钱?那白原重复了一句,突似被醍醐灌顶,黑白棋子和了局,笑了,包老板,明白说,你是怕孙小姐一走,你这模特班子就垮了吧?
    包家文看他,也笑了,白导,说白了,模特队好不容易陪养出来个人,就这样走了,你说亏的慌不?
    原来如此,为他自己哄抬价钱罢了。
    况且宝儿在我这还有一年半的合约,她走,是要陪钱的…… 包家文说到这儿故意停了,显然等白原问他价码,讨价还价的将我卖了。
    又要被明码标价,碾转为货?
    六百年前,被人卖过两次,一次七岁,一次刚刚过了二十。
    第一次是强买强卖,第二次却是自己花了银子,暗递李甲,心甘情愿的求他买了。
    而最终,他却不要。
    七岁那年,不谙事世,只晓得饿。饥肠辘辘的跪在人流涌挤的市集,破衣烂衫,一脸污浊,手捧破碗,是在乞讨银子。
    哭啊,哭!你这傻子!那男人用手在我背后一拧,拧的生痛,本来发呆,也被拧得眼泪生生流出。
    不由背台词一般,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因娘亲病重,家中贫穷,无钱看病……
    泪水成河。
    是真心的,因痛与饿。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近,站我面前,却不肯施舍。
    那男人又用手在我背后暗拧一把,忙又重复,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
    那女人俯下身子,从身上淘出一块帕子,蘸着眼泪,擦我的脸,细细打量,从眼到鼻,并掀开嘴看了,说了声,好货色。
    且边说着,边从身上掏出碎银,扔给那男人,我买了。
    那男人说,大姐,这么点银子少了吧?给她娘看不了病不说,还要我们骨肉分离,您就行行好,再多给点吧。
    你要还是不要?那女人冷笑,老娘三山五岳什么人没见过,充什么爹?这孩子定是你拐谁家的,看老娘告了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听了,忙拿了银子,转身便跑,钻进了就近的小巷子。
    强盗怕的是强盗头子。
    世事如此。
    心里感激那女人,看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知是跟了饿不着的。
    饿,是一匹噬虐的兽,对幼年的我来说,它时时跟着,无法摆脱。
    只要不饿,那都是好的。我饿怕了。
    那女人姓杜,是人老珠黄的老妓女了,从良过了年岁,脸上都有了褶子,怕坐吃山空,为日后生计打算,便拿出贮藏的银子,养了雏儿,镇日调教媚术。
    我到时已有九个女孩子,都叫她妈妈,我也跟着叫。她给我取了名,叫杜媺,排了行,称为杜十娘。
    从那拐骗的男人手里脱出,我该谢她的。
    她给我好衣好食,请老师教琴棋书画,风流媚态,歌舞行止,就连走一步,也要细细指点,慢慢筹划,看那个姿势最适合杜十娘。还说女人美不美在其次,媚不媚却至官紧要。显是要倾心的打造出一代名妓,那般尽心尽力。
    学不好要挨板子,老鸨妈妈会边打边说,要出人头地,吃香喝辣,从男人口袋里掏钱财,就得时时用心,处处在意,天上不会凭白的掉银子!
    恨铁不成钢。
    可也是当一个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在她手里比拐子那儿,简直是人间天堂,我是欣欣然当了妓女,堕入烟花,猜酒行令,夜夜歌舞,吃定男人的。
    妓女有什么不好?做妓女也得妓女的快活。从客人那揽得银两,觅得珠宝,买胭脂头油,和姐妹们比金衣珠钗,那般的喜悦满怀,它们是我挣来的,我值那样的价格。
    可李甲出现了。
    出现在外面纷传日本国侵犯朝鲜国,万岁爷发兵救助的时刻。妓院里的来客把这当新鲜时事,佐着风月,谈了又谈,妓女们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直盼有别的有趣消息,解闷儿度日。
    那日我没接客。
    素素在我房里,嗑瓜子,话来客,说到可笑处,推开窗子,想看看那个进来的客,身上有取笑的话题引子。
    素素依在窗前不说话,我轻唤她,素素。
    她不应声儿。
    我走她身边,想掐她玩儿,看她发呆,也望了出去,自己也便呆了半个。
    谁说女人不贪色?
    李甲和柳遇春双双站在院里,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端地英俊洒然,清朗气十足。
    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红唇星目,带着微笑,一腔儿的浓情蜜意,一身儿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却向四处张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铮铮响出,我突地含羞,粉扑双颊,难以自禁,以前也含羞过,那是做戏骗客,那比这天然情怀,令我心儿“扑扑”的擂鼓一般乱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他,偌多的人声,渐至听不见了。
    整个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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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大至倾城的墙般普天盖地而来,渐渐围拢,将我逼迫、挤压、蹂躏,杜十娘失了魂。
    眉目由他牵,心儿由他引。
    这便是爱情,横空出世,击中命门。没一点铺设,没一点前奏,急匆匆遇着,不管对错,只一味被勾引,无法生逃。
    半天楼下传来悠扬琵琶声,不知那个接客的姐妹在唱艳曲儿,是《正宫·塞鸿秋》: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噫,觑了动人心……
    竟似专唱给我和李甲听。
    老鸨妈妈早笑脸相迎,开烂的桃花似的,往他们俩面前一横,二位公子,想必初来乍到,没见过我院里众女儿的风月情。来,来,来,我这儿的女儿个个花容月貌,要那一个,尽管随意挑了。
    说着,便帕子一扬,管乐声声,无客的众姐妹们知是来了新主顾,便鱼贯而出,依次上场,搔首弄姿,摆开接客的样子,待被人选中。
    素素早不知何时下了楼,显是忙着上场,充当职业角色,怕那客选了别人。
    那柳遇春把扇放在手里敲了一敲,逐一的打量,一看便知是来开眼界,长见识,补课程,花柳巷里游览别样的人生。
    观光客一名。
    素素表错了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妓院里也要说缘份。
    李甲却是不看,尽仰着头,目光与我胶着,如风胶着空气,空气胶着风,彼此难以分清。
    瞬那间只觉缠绵如丝,一根根由心地生,织了件两心相悦的袍,银白的是爱,金黄的是情。
    繁华织锦的衣裳,可否赐我穿一生?
    我是妓女,只知用钱财之色来形容我的爱情。
    况黄金白银万世流通,代表永恒。
    老鸨妈妈拍他,哟,这位公子,天上没有仙女,看我的这些女儿是正经。
    老鸨妈妈不知我在楼上开窗,并洞开心门,做了楼下人眼里的夺魂风景。
    李甲仍是看我,纸扇轻轻一点,问,杜妈妈,楼上是谁?我要她陪我可好?
    哟,公子好眼力!老鸨妈妈顺着纸扇的指点,看见了我,对他抚掌大笑,公子一来便挑我最出色的女儿,看来惯弄风月,真懂红粉。
    我不由眉心挑起,为这话气恼。他眼神干净,如唐宋山水,一片清明,怎能是惯向青楼买笑的浊人?这老鸨妈妈,胡乱奉称,不外是看他年轻,口袋里钱好哄。
    我本是她痛下血本,载陪的肉身摇钱树,春耕秋收,天下无投资而不收获的傻人。
    从十三岁至十九岁在妓院从业,一直以此为天经地义,收获正常,那一刻却开始嫌她贪心。
    十娘,十娘,这位公子要你陪他,你可应不应?老鸨妈妈扬了扬帕子,在楼下喊道。
    她巴不得我不应,欲迎还拒,是她和我对新客生客年轻客哄抬价格的不二法门。
    谁不想卖个好价钱?银钱珠宝又不是月月红(红月季),不会扎着手心痛。
    而那时,我却心底啐她,这只老狐狸精。
    杜十娘!杜十娘?
    两个不同的男声,异口同声,却语调不同。
    一个是李甲的,他为自己的慧眼识人高兴。另一个是柳遇春,他是疑问,杜十娘在那儿,本是相约跑来看名妓杜十娘,杜十娘立于楼上,他竟没有看着。
    那柳遇春边说也边往楼上看来。
    我深情的看李甲一眼,轻轻退出窗子,软声对老鸨妈妈说,妈妈,让这位公子在下面稍候一会,女儿梳洗一下便下来陪他。
    老鸨妈妈显是吃了一惊,张大了嘴,如卡了核桃,为杜十娘自贬身价,轻易面客吃惊。
    于是用意修饰,眉重画,香细扑,点点滴滴,从未有过的精心。衣裳令画眉翻了又找,找了又翻,头一次嫌行头少。最后选了素色花钿织锦袄裙,香云薄纱外套,发上簪了短短紫金细梳,臂上戴了一双碧玉镯子,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一步三摇的下了楼去。
    李甲坐在位上,双眼望我,一路深情款款的牵引。
    那一段路好长、好短,是一秒,也是一万年。
    杜十娘为爱情一路穿花拂柳,走一个男人眼光的钢丝。
    好似只争朝夕。
    却又求地久天长。
    我好生天真,爱情原本不长寿,况是一个婊子的爱情,只是刹那烟花。
    老鸨妈妈己命人布了上好茶点,他静静坐着,将我等候。
    弱风拂柳般坐定,不敢看他,垂首低问,公子贵姓?
    本人免贵姓李,字子先,名甲。他声色厚重圆润,恁地好听。
    李甲,李公子……
    正神弛千里,六百年纵横,有人从身后拥我入怀,鼻息直吹耳边,那皮囊痒酥酥的震着我的白骨,令人心曳神摇,情怀激荡。
    是男人的气息。
    我一时回不来。
    李郎,李郎,拥紧十娘……我娇声求他。
    哦,宝儿,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不是李甲,是柳遇春,他从医院回来。
    忙抬眼看,白原和包家文不知去了那,显是俩个人私下里为我商量个价码。转身看柳遇春,他也看我,一脸紧张,又是摸脸,又是摸耳,自言自语着,没有发烧啊……
    我推开他手,岔他话题,紧张什么?有人找我演电影,你说好么?
    他双眼发亮,那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吗?太好啦!
    哦,这个孙宝儿一直有这样的愿望?
    演电影是什么?我急求答案,故意歪头问他。
    就是演戏啊!宝儿,你真的怎么了?柳遇春抱紧了我,惊骇的看我。
    演戏?
    那是杜十娘的老本行。
    六百年前的虚情假义令我赚足了一个百宝箱。
    六百年前惟一的一次倾情表演,却弄得自己白骨裸露,枉自断肠。
    真情付不得,假戏却恒古的有市场。
    宝儿,我带你去医院。柳遇春摇了摇我,他开始怀疑这只鬼神经不正常?
    可那有鬼是正常?
    我把眼睛稍稍一斜,媚笑着他看,遇春,我没什么,和你开个玩笑,何必这么紧张?
    真的没有事?他又拿掌摸我额头,不相信我。
    心里“咯噔”一下,六百年前李甲也曾这样摸过我。
    那纤长的男性的手指,额前轻轻一覆,一下拂过了六百年时光。
    他也是爱过的,只是不能担当。
    宝儿,都是我不好,害你这俩天太紧张,都伤了素素,唉……
    柳遇春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做了什么?如此负疚于宝儿,他可能为女人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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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素可好?我问柳遇春。
    消了毒,上过药,我替她挡了车,让她回家了。柳遇春回答。
    这时三三两两的模特御完了妆,走过通道。其中一个瘦长脸条的女人走过身侧,瞟我一眼,冷哼一声,对身伴同走的女子说,呵呵,我看如今这世道,不要脸要乘早。
    另一个应答,那是,你看看人家,发生了那种事,还气定神闲,在台上拼了命发骚,换了咱们早羞得跳河自尽。
    显是一应一答的念良家妇女的道德经,唱双簧给我听。
    可发生了什么事该跳河自尽?
    难道世人也认为这孙宝儿该选跳河这一条捷径?
    柳遇春突的大踏步走了过去,浓眉倒竖,脸色发青,语音冷冷,站住,小姐,你有胆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两个女人一下面面相视,噤了声。
    呵,这男人,好不威风,端地是龙虎精神。
    那瘦长脸条不甘心,半响挑衅的扬起眉毛,我说又怎么了?我不相信,你一个臭人民警察,还要威胁人?
    我现在不是警察,也不是威胁你。柳遇春一字一句的答,他不为所动。
    我说的是事实,不要脸的人才那样……
    快到我不曾看清,他一拳打出,正中面门。
    哈,那女人一下春风三月,满脸猩色,人面桃花相映“红”。
    血,是血,浓稠的液体,芳香的液体,玛瑙的红,酒般的味,一下将我诱引。
    色香味俱全,上佳的饮品。
    我想,我要,我饿,我的喉头一下干渴的昌着火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是一只鬼,白骨“嗤嗤”呻吟,好生饥渴,它说,我要喝,我要饮。
    我急匆匆走近,笑着对那女人柔声道,好姐姐,遇春不让你说,你偏说,怪不得他下了狠手。男人么,你为什么不顺了他,哄他开心?
    说着突的双手暴长,擒她头颅,取水果一般,俯唇下去,将她的鼻子咬住,一番痛饮。
    我饿了六百年,正要这样的大补饮品。
    柳遇春大惊,忙拦腰抱我,往后掇着,宝儿,宝儿,你别这样,……
    只听周遭一片惊呼,尖叫声声,高跟鞋马蹄子般得得敲过地面,兵慌马乱,擂鼓助阵。
    宝儿,宝儿,别这样,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柳遇春的声音穿过吵杂,带着哭腔,雷声般响我耳中,回声阵阵。
    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我一下子停了,李甲从未这样对我讲。
    好个一切有我,女人的爱情要的便是这句简单的话。
    柳遇春他是真的男儿郎,一切定将有担当?
    我松开手来,那女人“咚”的一下掉在地上,我吸她血不多,不至于昏厥,她是吓的七魂少了六魄才那样。
    柳遇春速速拥我入怀,他含泪看我,我含笑看他,嘴角还挂着一缕血,好香。
    包家文这时出来打圆场,怎么了?怎么了?没什么大事吧?边叫喊别的模特扶起那女人,送她去休息。边回首瞪我,孙宝儿,你是狗变的吗?打架怎么咬人啊?
    柳遇春忙说,老包,不怨宝儿,怨我。
    对也罢,错也罢,一切他都要担肩上?
    他肯为孙宝儿这样,李甲却不肯为杜十娘。
    白原随包家文身后,也走了过来,却不跟去,只是站下,看我偎在柳遇春怀里,黑白眼仁又开始打架。
    他边斜眼看着柳遇春,边奉承我,孙小姐现在这样子,有种冷艳美,最适合演鬼片了,像什么《倩女幽魂》,如果让孙小姐演一定会红透半边天。
    是吗?真的吗?我边故做无知的问他,边恋恋不舍的伸出娇俏俏的舌尖,把嘴角的血渍,蛇一样轻轻吸下,它太香,我舍不得浪费它。
    白原一下看呆了,他没有见识过这样娇媚灵犀的香舌吗?偏偏杜十娘拥有它。
    六百年前因情而免费送给李甲。
    六百年后为己吸血它又派上用场。
    半晌白原眼光一亮,眼仁也不再做打仗,显然是艺术家灵感顿现,兴奋莫名,顾不得鄙视他人了。孙小姐,就要这样,就要这样!!!
    他简直欣喜若狂。
    白导,就要怎样?我问他。
    你刚舔唇那一下太捧。我先不导什么实验性电影,咱们合作演《聊斋志异》里的《画皮》,你看怎么样?
    画皮?那还用演吗?
    杜十娘原本是一只鬼,因缘凑巧披了张美人皮,回来看人世变迁,想不到却要玩什么鬼演鬼,简直是紫金九连环,环环相套,套套可玩味。
    白导,这个建议太好,我喜欢演这样的戏,什么时候开始啊?
    你答应啦?
    我点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的一下和他击掌盟约,这时只听一阵刺耳的“呜嘟,呜嘟”的声响,渐渐逼来,是什么东西,叫的这般难听,一如黑白无常急煞煞来访?
    我突的打了一个寒颤,天网恢恢,难道杜十娘贪一点点血,鬼差知晓,忽忽来抓?
    柳遇春知我害怕,更紧的拥住了我,在耳边说,宝儿,别怕,一切有我,来的不过是以前的同行。
    说,是谁报的警?包家文从更衣室走了出来,眼睛瞪的铜铃般大,将四周的模特一个个打量。他妈的,是不是不想混了?不想混就乘早走。打个架都报警,模特队名声坏了,看以后谁敢请你们这帮大小姐走台做秀?
    个个低着头,混水摸鱼,显示她没有。
    门外进来几个人,大盖帽,铜衣扣,个个表情严肃。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背着手,环视一圈,目光如鹫,说,刚才有人报警,说这儿有人打架,快要弄出人命啦?
    没有,没有,那有那么夸张,小小的一场内部争执,已经解决了,包家文忙双手乱摇,以示此地小风小浪,安好清良,个个皆属一等一的良民。
    柳遇春却拉着我的手,从人群走出。对那人说,是我,是我打了人。
    那人把柳遇春上下一扫,不由摇了摇头,小柳,你可真会开玩笑。你一个警察,辞了职,难道为的是与人在这种地方斗殴?
    说着又看我一眼,眼光相恶,眉头一皱,手一挥,几个跟来的人便将我们团团一围,显然要带他走。
    柳遇春捏了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宝儿,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要松开手。
    遇春,我也要去。伏他怀里,抬眼相求,五指纤纤,胶住他手,不想松,也不愿松,这个男人,他究竟是怎样深入浅出的男人,诱起了杜十娘研究男人的兴头。
    好的,那你也去。他点头,含笑看我,拉紧我手,与那些人一行鱼儿般走出。
    呵,要见官去了,杜十娘这一遭回来,经验倒恁地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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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那一路怪叫的车子,到了警察局。一行人行至一幢楼里,把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撇至一个小房子,要带柳遇春去审讯了。
    我不肯,对那中年人娇笑说,官爷,我也打了人,要审一块审,可好么?
    柳遇春一听,不由的笑了,捏了捏我的手心,在耳边轻说,乖宝儿,别顽皮了,王队最不爱开玩笑的。
    果然那人木石心肠,装聋作哑,视我为无有,只对柳遇春说了一句硬梆梆的话,小柳,走。
    话短如匕首,却闪着凌厉的寒光,喂了命令的毒。
    柳遇春听了,对我笑笑,宝儿,一会儿,一会儿我就来,你一个人先坐着。说完便跟那人走了。
    一会儿?
    一会儿杜十娘也等不得。
    六百年前在乌蓬船上的那一会儿,令杜十娘一世的命运繁华落尽,一江飘红,以惨烈的方式尘埃落定。
    不在场,永是被嘲弄戏耍的命运。
    杜十娘要什么也听听,方能放了心。
    等柳遇春的背影进了那房门,四处无人,白骨一滑,人皮脱落,有皮的鬼不便于穿墙过壁,于是吹一口阴气令那人皮如同有骨骼般坐着,然后一架白生生的骨,飘过一墙又一墙,到了那房子,循在壁里,侧耳将一切细细听了。
    小柳,查的怎么样了,可找到藏匿赃款的地了?那中年男人和颜悦色的问,一脸阳光,扫尽了刚才的阴翳,如刚刚换了一个面具似的,显是急等好消息。
    没有,宝儿这两天情绪不好,我得为她考虑考虑。柳遇春说。
    可上面紧迫着咱们破着案子,我对外说你辞职,也是为了加快破案速度啊,而你,唉,不要儿女情长好不好?小柳,要记得你的职责,你是个警察,破案是你的工作。
    呵呵,又是一场骗局。
    万艳同悲,千红一哭。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跳河,原也是正确的选择。
    我的白骨因冷笑而“格格”的响,铮铮的琵琶弦似的,歌着一首《十面埋伏》。关节颤动,骨头在长,孙宝儿,你的魂魄只求解脱,杜十娘可要挖负心男人的心来瞧瞧。
    十指己穿破墙壁,利剑似的。
    柳遇春猛的站起,眉头紧锁,王队,我真的请求辞职。
    哦,可是悔了?缩回了手臂,且听他说。
    为什么?王队问
    这样对宝儿不公平。
    你还是不是个警察?
    是,但是现在不想做了,这个案子刚开始就是我的错,遇上宝儿,爱上了她,偏偏又发觉
    她爸爸是个非法分子……
    柳遇春!那王队气的站起,大喊一声,点名道姓,以声震人,你真令我失望。
    柳遇春低声,却字字清晰,对不起,王队,这事我没法办到,我是真的爱宝儿,她现在己够可怜了,如果再知道我还在利用她,她还活不活?
    那王队看着柳遇春,突然降低了声音,小柳,这案子影响大局,你知不知道这个案子破了,
    直接影响你的前程?
    呵,软硬兼使,前程做饵,看只看柳遇春眼里孙宝儿可抵得过未来的一条光明大道?
    我已经不打算做了,还问前程做甚?柳遇春说完,转身便往外走,大步流星,一如行走的磐石。
    孙宝儿,你为什么要死,不做那缠绕依附的丝萝?
    我突的骨头发涩,酸了开来,李甲,李甲,你为什么不这样对杜十娘?杜十娘的心是干净的。
    妒嫉如猫的爪子,一节一节的抓过白骨。
    这只鬼急急转身,想回去撕了那张美人皮,一片一片的,她凭什么比杜十娘得到的爱多,仅仅,仅仅因为她是个模特,而不是婊子?
    却听身后传来声音,是那王队的,一字一顿,字字如千斤,柳遇春,你不干了,自然有人顶替你办孙富这个案子,那时别人调查孙宝儿就没这么客气了……
    柳遇春的脚步停了。
    我也从墙里转过身子。
    孙富?
    这个千刀万剐的名字,我在水里诅咒了六百年,现在却由一个警察说出。
    我恨不得食其肉,剥其皮,做一只鬼回来,却寄居在他女儿的皮里。
    孙富啊孙富,杜十娘回来看你了,准备好你的肝、胃、心、肠、脑,让杜十娘饱餐一顿,然后被鬼差抓走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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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只要见过一面,便定夺生死。
    只是六百年前是杜十娘死,六百年后是孙富。
    那日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大船换了乌蓬小舟。夜泊江上,明月如赤金黄扣,天上一粒,水里一粒。
    我素面朝天,乌云畔插着一把素钡梳,上穿一领窄裁银裉白绢衫儿,下穿一条浅青细麻布裙,一副良人装束。
    专意地收敛眉目风情,衣着朴素。
    自知出身不好,要做个良人妇,得先剥了烟花习气,恶补做良家妇女的课程,好通过世人评判的眼球。
    在船首布好酒菜,轻轻唤他,李郎,过来饮酒。
    他却发呆,看着明月,眉尖轻锁,说,十娘,过了江,便快到家了。
    知他怕见父母,走过去十指抚他眉头,一下一下,如轻抚一张折皱了的山水画,不愿令他风景般的眉目在那儿发愁。
    心下悄语,李郎不要发愁,十娘已安排好下半世的日子,如不被你家人接收,有百宝箱里的珠宝做资,咱二人蛰居苏杭,也可一生安稳,一世恩爱的悄悄的渡日。
    牵他的手,与他铺毡并坐船首,为逗他开心,斟好酒,递他手里,软语问他,李郎,十娘为你歌一曲可好?
    妓院时他最喜我为他一展歌喉。
    杜十娘妙音绝调,在行院教坊推首。闻者千万人,而今独独为他一人唱,他会一展眉头。
    果然他一听展欢颜,举筷箸,敲桌子,说,十娘快唱,这一路未听,正耳朵痒痒。
    听他敲击节奏,显是元人杂剧《普天乐》曲调,便摇了扇儿,唱与他和: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韵,老老成成……
    刻意选这词儿将他逢迎,夸他没薄幸,最终携十娘离开烟花地,虽然赎银是十娘自己送。
    男人得女人给他自尊。
    他边听边微笑,笑如江风融融。看他高兴,心里甜畅,想,这一曲完了告诉他,十娘携来的那箱不是一般的箱,而是百宝箱,箱里有夜明珠、祖母绿、猫儿眼……从今后他不用为钱财把愁发。
    妓院告不得,那样老鸨妈妈不会让我走脱,那有她下的注儿,注儿却赚个盆满瓢溢的?
    大船时告不得,人多耳杂,令强盗听了,万一抢劫,杜十娘和李甲的幸福日子便也会劫没了。
    他郁闷时更告不得,怕他嫌那钱财是杜十娘卖身赚的,脏,辱没了他男人高高大大自尊的。
    这小舟,就夫妇二人,他又高兴,讲了,定可令他欢喜的。
    一曲终了,牵他手,在他耳边细细的说,李郎,我那箱子里有……
    这时却见一舟摇来,有人在舟上击掌喊道,唱的好,唱的好,那位兄台如此雅兴,风月夜,酌酒听妙音……
    说罢,一阵浪笑。
    糟了!歌声引来了浪子。忙急急松开李甲的手,快步走进舱中,已经从良,陌生男子见不得。
    只听船浆划水声渐近,那人又问说,兄台何方人氏?姓甚名谁?
    本人李甲,浙江绍兴府人氏,这位兄台……
    哈哈,本人孙富,徽州新安人氏,运盐南下,路过此地,听闻清音,过来打扰兄台啦。呵,刚才的歌者那儿去了?不等李甲说完,那人便急着打听我的下落,显是以为李甲狎妓夜游江上,才这等直白的问了。
    且徽州盐商,家资肯定不薄,杜十娘为妓时,没少接过这样的客。
    说不住还是个熟客,那样就太令人尴尬了。
    李郎千万不要理他,我已从了良,不想令旧人牵起往日的身世,给杜十娘再标一次名妓的鉴了。
    忙伸出纤纤玉手,扯起舱前帘儿一角,侧着面不令那人看着,招了招手,示意李郎进来,这类人咱们理不得。
    只听一声惊呼,是谁?谁?好一双国色天香的手。说着啧啧。
    我一听这一句话,便知说话人不但是个惯于红粉追欢、嘲风弄月的主,还是个嫖客的头儿,轻薄的领袖。
    于是忙放下了帘子,缩回了手,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令李甲难堪。如今从了良,不能用妓院的手段,制他轻薄。
    这……这是贱内唱的……李甲结结巴巴的说。
    答的好生软弱,我在舱里顿足。
    噢?!是家眷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在下刚才不敬,请见谅。那人忙道歉说。
    我“吁”了口气,在舱里坐下,想打开包裹,李郎一会进来,给他看百宝箱里的珠宝财物。
    李甲未答,那人自己打了个哈哈,李兄,我请你上岸吃酒可好?一来表示歉意,二来舟中无聊,咱们一同上岸去可好?
    李甲说,萍水相逢,不当打扰,不去了罢。
    那人却是不肯,李兄是不是不肯原谅兄弟?李兄不去,定是记恨兄弟刚才的不敬了。说着“啪啪”两声,显然是自己掌了自己的嘴。
    这个人,这么卑鄙,玩什么把戏?打自己的脸儿要李甲和他去,定是怀心不良,李郎千万不要应了他去。
    别,别,孙兄别这样,我和你去。
    他一向耳软,我忙在舟中唤他,李郎……
    想唤回了他,不令他去,吃了别人的亏。
    十娘,你在舟中呆着,我和这位孙兄去吃酒,一会儿回来。听李甲声音,船身一阵摇晃,显是他跳上了别人的船,吃酒去了。
    我抱着百宝箱,无奈的在舱里坐着,等,等那一会儿。
    就这一会儿,一世的情便水银泻地,永拾不得。
    我的爱情,那珠圆玉润的爱情,一会儿便变了质,从珍珠变成了玻璃渣滓。
    李郎他,他,他,一会儿回来,就把杜十娘卖了。
    这都怪那个煞星孙富,他欺他心思简单,为人耳软,爱心不决,从中挑拔离间,害得杜十娘苦苦争来的幸福,一会儿便化了烟,成了灰,倾城的陷落,陷落,陷落……
    后无退路,前无援助。
    心在一刹那碎掉,竟然不会哭。
    妓女本来便是货物,卖来卖去,原是商业规则。
    可我是被最爱的人卖了,妓女杜十娘的买卖里加了爱的筹码,注定要输的。
    只有死路一条。
    死!
    死了六百年了。
    孙富拿命来,六百年轮回,杜十娘做鬼回来遇着了你,真是天理昭昭,索命来着。
    那,还是我办这个案子吧。柳遇春转过身低声对王队说。
    不辞职了?
    不了。
    能快快办案?
    能。
    不许徇私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的。
    那王队见柳遇春都应了,板着的脸,如雪山融化,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热,这就好,这才是我欣赏的小柳啊!
    柳遇春却一脸苦笑,说,王队,再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去吧,记着快快办案,不要贪恋美色。那王队又板着脸命令着。
    是。柳遇春答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出。我那白骨也速速穿墙过壁,喜孜孜找那皮囊去了。
    现在那皮囊撕不得,我要借着这美人皮的幌子,找到孙富的。
    六百年来我是一只忧伤的鬼,现在突然感到了快乐。
    原来,吃人,对一只鬼来说,注定是个灿烂诱人的本行,一如对一个妓女来说,爱情注定是水之湄,河之殇,一场虚幻的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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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处壁时,却不由停下,那房里有两位女警察,正把柳遇春孙宝儿当谈资,就了下午茶。
我就奇怪柳遇春喜欢那个孙宝儿的什么?长得妖里妖气,一副妖精样,看来咱局里这惟一帅哥就要毁在这女人身上。其中一个愤愤不平地说。
坏女人吃香啊,你才知道吗?男人实际上从来都很喜欢狐狸精的。我看你要引起小柳的注意,也得修炼修炼啊。成不了狐狸精,也得先成一条狐狸,带点风骚味……另一个女人边调笑边授课。
胡说什么?!先前那个忙忙打断她,我才没有喜欢他,只是奇怪,人人知道那个孙宝儿为了她爸爸,妓女似的和市里的高官上床,弄得局里都有了压力。这柳遇春又不是不长耳朵,会不知道?还整天和那女人在一起,也不知道怎么想……
哦,这个孙宝儿原来和杜十娘同行?
柳遇春还这般宠爱她?
另一个女人叹了口气说,唉,说不住小柳真不知道,这种事谁在当事人面前说啊?再说感情这回事,还不是愿意两个字?人家小柳即使听了仍然愿意,你能怎么样?
是啊,愿意!
一个愿意,便可把所有的错承当,无论出身烟花,还是本在良家。
我听着,在墙里,一时痴了,无法自拔。
所有的朝欢暮好,海誓山盟,都抵不过简简单单、字正腔圆的这愿意两个字啊!
千金难买一愿意。
六百年前李甲不愿意为杜十娘。
六百年后柳遇春若知道真相,可愿意为孙宝儿,不让浓情变成一碗凉薄的茶?
想至此,白骨急速速飘起,快快回那皮囊的家。
杜十娘要试试这七尺男子,伟昂儿郎,在大事当头,情之危难,可有承担的力量?
回那皮里,刚刚坐定,柳遇春就进了门,笑着说,宝儿,等得不耐烦了吧?
我蹙起眉心,做忧伤状,幽然泣下,遇春,我想我爸爸。
柳遇春为难,宝儿,你爸爸现在被隔离,谁也不让见他。我答应过照顾他,你放心好吗?
不嘛。泪更多,颗颗露珠流下,为了一个目的。
柳遇春忙用大掌拭泪,那般笨拙慌张,说,宝儿,给我时间好吗?我会想办法让你们父女见一面。但是现在不行,你知道局里的规定,我又辞了职,更不好说话……
仍是哭,珠泪颗颗,你做戏,我也杷戏做足,咱二人旗鼓相当,看谁胜出。
他更加慌张,抱住了我,宝儿,宝儿,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痛了……
当真痛了?
男人也会痛么?从未听过李甲说。
倒是杜十娘常常为李甲痛。看他背影,听他脚步,记他一举一动,活着时痛心,死了痛骨,常常复习一般,日日做痛的功课,以为只有女人才会为爱痛的。
哭的更哀,借机俯头在柳遇春的怀里,听他痛时心是何等样子。那心果真的跳的好快,好响,一如渔阳鼙鼓,步步紧逼,震人耳膜,可知他是真的痛了,怕孙宝儿知道,再演那长恨歌。
孙宝儿,你好生幸福,被这样的一个男人爱过。
可怜柳遇春还不知人鬼殊途,鬼人之间已成银河,还没那一年一度的七月七。
过两天,就两天,我就安排你们见面好么?他更慌,忙许了诺言,定了期限,怕他心爱的人再哭。
知了见孙富的日子 ,便表演结束。我于是收了眼泪,破涕为笑,任他揽着腰,走出了警察局。
外面是艳阳天,毒日头,阳光刀剑般劈下,不由缩了一缩皮骨。
我是一只鬼,虽说有六百年天然修为,日光太强,还是有点颤颤惊惊。
且见不远处有一道士,背身而站,与路人问讯。
他身形长大,浑身毫光,手执拂尘,腰间糸一碧玉葫芦,端地仙风道骨。
呀,显是捉鬼的好手,对头的冤家。
忙四处打量,找个逃处。
只见前方有一餐馆,便说,遇春,我饿。
柳遇春忙带我进去,里面还算干净,他便找一座位,点了菜肴。
安全了。
上菜的当儿,我看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匣子,那里桌面大的一块东西上面,有人有物有声音,兀自成了一个小型社会,里面有穿飘飘衣袂,戴环饰配的女人走来走去。
哦,看她们衣饰,应该与我是同时社会。
咦,可是谁把六百年前的人抓来压小放那箱子里养起?谁有这么大法力?
宝儿,吃饭啊,回家再看电视吧,小心饿坏了。柳遇春递我筷子。
电视?回家再看?
想想,昨晚在孙宝儿家也看到过这东西。
这时那东西画面一换,突的回到现代社会,一男子西装革履,洒洒然而来,好不飘逸俊美,他渐走渐大,只剩一张脸,眼睛似笑非笑,唇角似翘非翘,五官精致,无可挑剔。
是极品中的极品,千万人中还有人能长得这般美,而没有女人气?
他那模样做派,举止魅力,色相诱人欲。
他生的比李甲硬朗,却比柳遇春多一点点阴柔美。
我身上的皮紧了一紧,颤了一颤,这臭皮囊还带着色欲。
白骨却动也不动,不为所累,他再美,对一只鬼来说无所谓。
只是杜十娘生前自诩美艳无人能匹,想不到六百年后,能在男子中看到这等尤物,也生相惜。
柳遇春唤我,见我不理,也看那画面,突然笑了,宝儿,看你偶像看的饭也不吃了?吃饭吧,齐天乐做的这个新广告以后会天天看到的,直到看的你烦了。
哦,他叫齐天乐,名字不错的。
我取过了柳遇春递来的筷子,不再看他。这时打量着眼前的盘盘盏盏,一时不知如何处理。
我是一只鬼,这不是一只鬼吃的东西。
柳遇春又说,宝儿,以你的实力,好好演电影,说不住以后在影视界会红过他,那时……
不听他说,故意把手儿一松,筷子掉地。
柳遇春一听声音,便俯下了身。乖这时机,见空中飞着一嗡嗡苍蝇,便手指一指,射出细细一股阴气,这小小肉身,那能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不偏不移的落入一个盘里。
这时柳遇春抬起头来,我娇声责他,遇春,菜里怎么有苍蝇呢?
他一看,很生气,便叫道,侍应生,你们的菜里怎么把“空姐”也放了进去?
我一听不由婉尔一笑,这柳遇春,端地有趣,这是我这只鬼,六百年来第一次听道苍蝇还有这样好玩的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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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板不知“空姐”是何物,跑来一看,忙一连串的道歉,要给我们再换一盘。
  柳遇春看他诚恳,不好意思责备,便看我脸色。
  我朝窗外一看,外面阳光仍是很足,那道士还与人罗罗唣唣,不肯快快走了。
  如何既不用出去,又可不吃眼前的这些人世的吃食,得想个法子。
  这时只见刚才在警察局为柳遇春不该把新鲜水嫩的爱情施于一个妓女一样的脏女人,而充当道德女侠的那个女警也推门进来了。
  显是也来就餐的。
  哦,嚼人舌根原也会把胃嚼得空虚了?
  浪费粮食。
  来的太好了。杜十娘正缺道具呢。
  我忙对那老板轻轻一笑,说,不用换了,我们不吃了。说着,伸出五根葱管般的手指,把那碟子罩住了。
  那老板头上急出了汗,不知我下一步要做什么。连柳遇春也疑惑的看我,说,宝儿……
  那女警这时却走的近了,满脸春色的和柳遇春打招呼,对我却瞧也不瞧。
  对坏女人做出最高贵的鄙视,实不知心里多么想学坏女人的媚术。
  这类女子,杜十娘在六百年前,一年一度三月三的踏青之日便见识过了。
  那日,她们成群结队的在杜十娘所过之处聚集,因为那儿的男人够多。
  看杜十娘过来,先是观戏一般,看得呆了,然后醒了乱吐唾沫,回了家却关门闭户的学杜十娘的举止动作,风致做派,衣着妆饰。
  因为三月三一过,卖头油胭脂的婆娘汉子,进了妓院,便讲述外面流行的衣饰裙钗,不外乎是杜十娘三月三的所妆所着。
  不都是为情为欲,为了男人?假正经什么?
  杜十娘虽是妓女,身体龌龊,心底却并不。
  乘着当儿,我拿筷子轻轻夹起那苍蝇,慢慢举给柳遇春看,哦,遇春,你发现了没有?这“空姐”可不一般,它还穿着制服呢!
  此话一出,那女警的脸马上一红一白,颜色错杂,开了颜料铺子。
  柳遇春知我所指,却因了礼貌,绷紧了嘴角,不肯笑出。
  那老板却不肯客气,“噗嗤”一声笑了。
  这时我只觉外面光线突的弱了,想是有云路过,且那道士也不见了,忙拉起柳遇春的手,亲亲爱爱地说,遇春,咱们走哦。
  这亲爱是做给别人看的。
  嫉妒与诽谤永无所得,正经的是要自己努力。
  做人、做事、做妓女抢男人都是如此的。
  出的门来,门外刚有一辆红色的的士泊着,那司机国字脸,耦色夹壳,伸出一只大手,招着,快,快快上车,此地不让停车。
  真是顺风舟自送来,杜十娘正怕那毒日头、臭道士,他倒来的恰是时候呵。
  可可是雪中的碳,雨中的伞,不上待何?
  忙拉柳遇春上了那车,此地不宜一只鬼久留的。
  柳遇春一上车就开怀大笑,双手捧住我的脸,轻轻的揉,用他宽大的手,一下一下,宝儿,宝儿,你真是越来越顽皮可爱了。
  他揉的温柔,说的是实
  我却听得胸前骨头如被锤敲,节节欲碎,忙捂住了。
  这句话,李甲倒是常常讲的。
  只是他讲的地儿不同罢了。
  那段日子,杜十娘与李甲那真是行院里的如花美眷,双双溺在良辰美景里沉醉着。
  以至于我忘了,我是婊子,他是嫖客,我把自己的心也售出。
  初初相见,便情根深种,恐来不及一般,把爱透支着。
  于是常常言语之间,便忽的停了,似只嫌言语不能够表达情的深浅。急匆匆做那被底鸳鸯,椅上连理,雕花大桌上的并蒂莲。
  时日越久,越与他恩爱无间。
  李郎他揉入十娘的深深处,那般惊心动魄、山崩海裂,恒古的情与欲,由他腾挪移转,纵横开合。
  十娘不由的用指、用齿、用一点点香舌,挑他,逗他,撩他,咬他,痒他……种种样式,不一而足。
  直至他揉的十娘酥酥软软,十娘把他爱得浑身无力。
  直至把相互丢了。
  是丢了,他丢给了我,我丢给了他,需到对方身上才能把彼此找着。
  这个时候,他拥着软软绵绵一朵无骨云般的十娘说,十娘,十娘,你真是越来越顽皮可爱了。
  而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他却不知,他睡着了,十娘醒着。
  醒着的十娘用十指一点点摸过他的脸,因他这一句话,幸福得有泪慢慢溢出。
  顽皮?可爱?
  因了爱,杜十娘才用尽浑身解数,耍尽法宝,顽皮给他,可爱给他,他可晓得?
  别的男人,杜十娘为了钱财,只付出百分之五十,对他则用尽了百分之一百的恩爱手段,还直盼再能多生出一百的能力。
  宝儿,你怎么了,胸口痛么?
  柳遇春的手捂了过来,更紧的捂着,一脸焦急。
  我忙松开了捂在胸前的手,只觉这臭皮囊的脸上湿湿的,哦,怎么,它哭了?
  杜十娘,你好没骨气,六百年了,还为一个负心男人哭,不值得!
  一想至此,怕柳遇春看着,忙偏了头,向车窗外看,说,没什么,遇春,咱们去看素素好么……
  不等我说完,那柳遇春就扳过我的身子,宝儿,我不要你哭!
  说着俯下头来,将我的头捧了起来,强吻了下来,还伴着鼓般的心跳,与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的舌探入杜十娘的唇间,不由递出舌尖,与他纠缠,六百年前我是妓女,接客接习惯了。
  一点一点,舌与舌粘连,翻腾,拉拉扯扯,不可分割……
  柳遇春想必没和孙宝儿这么吻过,他吻的更深,拥的更紧,我这只鬼都觉着自已的白骨被他勒的有点痛了。
  他在迷失,没有男人能抵挡了杜十娘的一点香舌,何况我六百年没接吻了,想试一试自己可曾把旧业忘了。
  这是孙宝儿的男人,不是杜十娘的。
  我的吻没有感情,只要技巧。
  他却缠的更紧,不舍退出。
  这男人的舌尖好强,好霸道,也着实……好香,我不由使了阴气,往过吸,我是一只鬼,我想,我要,把它吃进皮囊。
  那皮囊里好空啊,它需要吃别人的肉体充实。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 0:24:2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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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缕缕阳气泻了过来,那香甜可口的男性之舌也到了喉间,突觉白骨被无形钢索敷了一般,一圈一圈,不由一震,松开了舌尖,抬眼四看。
  只见车子停了,前有红灯一盏,鬼差之眼般凛凛的看,而街上一切安好如旧,人流潺潺。
  皮上沁出冷汗连连,差点伤了不该伤的人,好险。
  柳遇春早已昏了过去,忙掐他人中,又悔又急,哀哀相唤,遇春,遇春……
  兀那怨鬼,吸人阳气,伤人性命,还不快快褪了人皮,还回原形?!
  是谁说话?一矢中的,字字直指一只鬼的本质?
  此时只见那出租司机转过脸来,道士帽,青衣裳,正大脸容,仙眉修长,腰间系一碧玉葫芦,骇然不是那刚刚上车时模样,却是那街头躲之避之的臭道士。
  呀,着他道儿,被他玩弄于股掌!
  忙一手抱住柳遇春,一手白骨破皮而出,直抓车顶。
  只听车皮发出“嘶嘶”之声,显是这物是纸张幻化而来,被使了障眼法,骗杜十娘进入其中。
  他举起那碧玉葫芦,嘴里发出若隐若现的喃喃咒音:北帝五雷主 黑暗鸣天鼓 风伯扫妖尘 ……
  头痛欲裂,白骨痉挛,他那是捉鬼的葫芦,化魂的酒水,一旦进入,永无生天。
  直窜而出,顾不得外面日色排了剑阵,箭般离弦,飞跃过人流之顶,用尽六百年道行,落荒而逃。
  逃,遇着强手,不逃做鬼也将永世不得超生。
  做一只水鬼己够无聊,更何堪做那葫芦之鬼?
  呔,你这怨鬼,阴气重重。被我发觉,追索至此,还敢脱逃?他边正义凛然的斥责,边脚踏拂尘,凌空追来,不依不饶。
  头有阳光,后有追兵,怀抱柳遇春,这样下去,不一会儿便会被他手到擒拿,成了那壶中之物。
  得速到水中。
  一想至此,便往城外飞去,那儿大江一条,可供我驱乘。
  我是一只水鬼,进入水中,我得天时地利,他则优势丧失殆尽。
  可他渐追渐近。
  而我也闻到水味,听到水声,已到江边。
  大喜,水波浩浩。只见江边人头攒动,嘻笑热闹,个个赤身露体的泡那水中。
  故意慢下,诱他相近,声线软软,话却真诚。
  道长好神勇,修练了几百年了?杜媺自从做鬼以来,从未伤害生灵,更那谈的上伤人性命?道长明察秋毫,何必苦苦追索,怎能看不出杜媺是好鬼一名?
  还敢狡辨?鬼即是鬼,那有好坏之分……字正辞严,自居法官身份,以为正义永在他手中。
  此时却不待他说完,直线下落,从高空坠往水中。且边坠边说,道长可也敢下水玩玩?
  水花四起,水泡粒粒珍珠般上升,四周人群惊叫。
  一入水中,忙脱了人皮,封住柳遇春的眼口鼻,他的身体不可进水,他还是人。
  只见一道白光插入水中,那道士拂尘开路,当真进来,道衣在水中青莲般飘行。
  我却白骨挥舞,搅水动波,突西突东,旋涡一个一个,个个套他进入。
  他拿出拂尘,根根展开,弦般弹过,瞬息不令水波摇动。
  好深的修为,看来也有几百年了。
  较量。
  事关存亡,拼尽六百年道行。
  突见他腰间葫芦在水中摆动,计由心生,先旋一个大的水波,令他看不清。以为我仍在对面与他斗法,白骨却快速欺近,左手五骨如刀,刀般割过那系的红绳,绳脱了开来,玉葫芦己到我的手中。
  他一惊,拂尘用力拂了过来,根根铁石一般,直压白骨头顶。
  这一击下,白骨定要碎成粉尘。
  他法力好高,高过于我,在水中仍是,我低估了他。他一路追来,不出重手,无非是想捉我进入他那玉葫芦中。
  拂尘越压越重。
  我越来越矮。
  忙一手抓那玉葫芦,一手轻轻旋盖,笑着威胁于他,道长好生历害!只是道长可晓得,你的拂尘击下,杜十娘也把这玉葫芦的盖儿揭开,那时真不知有多少鬼魂儿出来?道长也喝不成这鬼做的药酒。
  休的开盖。他历声喝道,雷般响鸣,震的水波回声“嗡嗡”。
  喝罢拂尘轻轻一抬,我以为他受了胁迫,才肯给我那白骨一点轻快。
  谁知他却仙眉修长,正大脸容的问了过来,且问的好生奇怪,你果真是那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
  果真!
  真真是坠江六百年都未曾转胎?
  真真。白骨怕再世为人,仍被人欺,不愿转胎,长居水中,道长问这做甚?
  那道长一声长叹,拂尘又抬一抬,又轻一层,杜十娘,你既不肯转世为人,又为何入那滚滚红尘?回来,回来,安安生生做一只水鬼罢。
  回来?我摇头不肯。
  那花花世界,于六百年前已是太不相同,我寂寞了太久,要一场锣鼓声喧管乐阵阵的热闹。
  你不肯?看我清白拂尘扫污除浊且不饶你鬼命!他拂尘又压了下来,胁迫于人。
  不,不,胁迫于一只鬼.
  哼,自以为道德化身。
  我冷笑一声,嘲讽于他,道长的拂尘当真清白?道长千方百计的捉鬼,只不过为药酒一口,增增自身道行。我看这千丝万缕的拂尘,原本便纠葛不清,何必做出假清白假道义给一只鬼听?
  他又长叹一声,杜十娘,人有人道,鬼有鬼行,以你慧质,人世再走一趟,自可明了。说完拂尘一收,压迫消尽,水波一荡,我手中那玉葫芦便被他卷回怀中。
  他收了葫芦,冉冉上升,滴水不粘。
  咦,可是饶了我,不再讲经布道?
  谁知他人出了水面,声音却缓缓送入水中,杜十娘,贫道修行六百年,曾与你有一面之缘。今念曾是故人,且容你人世走上一遭,了悟前世今生,因果报应,天命循环,怨气散尽。只是切切不可杀生,一旦杀生,那时莫怨贫道,还世界清净……
  说罢渐行渐远,直至闻不到他声。
  一面之缘?此人与杜十娘有过一面之缘?杜十娘一生见人无数,实是忆不起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仙风道骨的人。想不起,不愿想,杜十7娘一生只记住一个人,这一记令杜十娘生而为死,死而不愿超生。
  在水里找到柳遇春,他仍昏迷不醒。我拉他上岸,只见日色渐昏,岸边空无一人,刚才我和道士那么一闹,人都惊弓鸟般散尽。我大大方方穿上人皮,抱着他,走至大道,也挡一的,驶入城中。
  坐在车里,吻他嘴唇,阳气尽数还他,我是一只鬼,如果不想变人,这气一点也无用。
  但看他缓缓醒来,皮骨也皆喜欢,柔柔的唤他一声,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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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遇春睁眼看我,四下打量,疑惑地问,宝儿,天怎么就快黑了?
  我忙笑他,你看你,去素素家一趟,说了半天话,能不黑么?
  我们去过素素家了?他更疑惑的四望。我怎么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觉啊……
  忙故做焦急,一脸恐慌,当下之事便是掩的滴水不漏,令他觉得一切正常。
  于是摸他额头,拭他耳鼻,遇春、遇春,你怎么了?刚刚去过,你怎么就忘?
  他摇了摇自己的头,抱住了我,宝儿,别急,可能是我这几天太紧张,脑子受了点刺激,有点健忘……
  于是婉尔一笑,故意嗔他,但愿以后别健忘到见了孙宝儿仍是,我不认识你,你是谁啊?
  他也笑,那怎么会?谁都可以忘,你却不能忘!
  谈笑间车子到了居处。下车,上楼,他一路送来,送至门口,深情拥我,宝儿, 早点睡。
  我点头应他。
  宝儿,什么也不要想,一切有我。
  我又点头应他。
  宝儿……
  端地情长。
  同是男人,李甲为何与他不一样?杜十娘命薄,六百年前爱断情伤。六百年后,刚涉人世,见不得有人浓情蜜意地做活标本,时时提醒一只枉死鬼,男人并不都是青蛾蟑螂,只知交欢欲望,还自有那好男人如彩凤执着,深情求凰。
  只是杜十娘不够幸运,未曾遇着吧?
  突的憎他,推他一个趔趄, 嚷道,罗嗦什么?我又不是个孩子,真是婆妈。
  转身进门,“砰”的把门关上。
  半响,才听他脚步渐远,更鼓般从搂梯上敲下,显是发了会呆,才把楼下。
  我脱下人皮,愤愤扔到浴缸,不想理它。
  同样是爱情,凭什么这臭皮囊的爱比杜十娘的令人羡慕有加?
  它却一下绸缎般浮起,水珠在上面滚滑,有一粒在眼角,颤来颤去,盈盈的泪珠一样。
  我不由怜它,将那水珠抖滑,问那皮囊,孙宝儿,难道是你哭了吗?不要悲伤,它是杜十娘这只鬼现世的衣裳,杜十娘会好好珍惜它。
  于是,再细细洗刷,而后涂脂抹粉,做一番涂画。穿上这人皮衣裳,打开衣柜,找那百宝箱。取白玉嵌钻梳梳理乌发,盘发绾髻,赤金翠凤正中簪上,左边凤抬头,右边金步摇,羊脂玉般的脖上,一串手指甲盖般大小的珍珠,一色儿大小,粒粒发着柔光。指上猫儿眼,真猫儿之眼般咪着眼四下张望。
  六百年了,这些珠宝只在箱里,与我一样寂寞地蹉跎时光,日复一日地被埋没。今日借这人皮出来现世,都不免富贵花开,喜气洋洋。
  镜里的杜十娘又成了六百年前杜十娘。
  款步走出,饰金戴银的行在妓院里一样。
  走累了坐在那软绵绵叫沙发的物件里,对着那叫电视的匣子,一阵乱按,里面有人出来,白衣,长发,素脸一张,赤脚趿着拖鞋,“吧哒、吧哒”的走来,慵慵懒懒慢慢坐下。
  哦 ,和杜十娘坐一模一样的沙发。
  哦,还长得和杜十娘身上的人皮一模一样。
  咦,她是孙宝儿!
  是活着的孙宝儿!
  我头上的发簪开始摇晃,白骨也喜孜孜地看定她。
  看这人皮的正主儿将怎么把话讲,那日紧撵慢撵,都没追上,她为何要急匆匆赴那黄泉路,喝那孟婆汤?
  她为何舍得对她百般好千般爱的柳郎?
  她一脸郁郁,低低地把话讲,柳遇春,这世上,我只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爸爸。可现在,爸爸被你瞒着我送进牢里,整天隔离审查。而你,我不知道你是否真心爱过我,那怕一点点,我也无怨无悔,可我怀疑从头到尾你都在戴着面具演戏,利用我的爱我的傻……
  说到此处,电视里的孙宝儿双眼垂泪,咽哽的说不下,半响,才又道,昨晚,你发誓说你是真的爱我,遇春,可这个城市无山无海,它不适合充当表演海誓山盟的布景啊,我怎么能相信这无根无凭的话?这个城市只有一条江,你知不知道,它只有一条江,一江春水向东流,让一切的爱与恨消失或者还能用得上这湮没一切的浪花。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她明亮的大眼,笔直射出两道寒光,似乎眼光会杀人,飞出暗器一样。
  遇春,你明明心里另外住着一个人,何必一直哄我骗我?怨我傻,刚开始,午夜梦回,发觉拥我入眠的你,在梦里总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那时仅仅以为这只是你习惯的梦话。可叫的多了,直至有一天,我明白你是在叫一个女人,那时我真心如死灰,生不如死。柳遇春,你抱着我,却叫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孙宝儿究竟算什么?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我明白你是真的真的真的不爱我……
  她又停了一下,嘴角有一丝冰凉的微笑一弯寒月般升上脸庞,遇春,既然你不爱我,还利用我,我和谁上床都一样,你说是不是啊,至少和市里的有些人上床还可以救救我爸爸,和你,柳遇春,我不但陪了爸爸,还把爱情做了青瓷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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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她说柳遇春不爱她?那么柳遇春所爱何人,为何在我面前假扮深情?
  他爱情戏演的再好,孙宝儿又不是杜十娘,会连人带椟,且椟中藏珠,发给所爱的人奖金?
  正疑惑间,电话声铃铃。拎起一听,是那导演白原。孙小姐,还没睡么?
  没哦。妖声惑他,为的是看看拍电影是怎么回事情。
  孙小姐今天在警察局没遇到什么大麻烦吧?
  哦,一上来便示以关心,可见是有目的知冷知热,用心分明。
  没什么事的,遇春那儿人熟。我笑着回他,令他别忘了孙宝儿身边还有义务护花使者。
  那边干笑两声,明天下午孙小姐可不可以一个人出来,会会一位金牌编剧,让他为你量身打造《画皮》,你看好不好呢?
  一个人?我娇笑声声,为什么一个人哦,白导?
  这个……那编剧架子大,不爱见陌生人。他编慌话倒也有编剧水平。
  哦,编剧都找好了?白导真是快人快事,办事速度搭了东风。
  拍他一记马屁,让他跑的更好,世人皆吃这一套。
  果然他那端笑声朗朗,哈哈,那是,那是,我是谁啊,我是导演白原啊……商量完剧本的事,我想请你吃饭,你可一定要答应。
  这才是目的,给根棍便爬,猴急男人的品性。
  故意打个哈欠,令他听清。怎可那么轻易的答应他,那不是杜十娘的手段,男人历来要温火慢钓,方可知得来不易的珍与重。
  这一招,可惜忘了施于李甲,爱来了,一切手腕策略皆溃不成兵,不战而败,只知傻傻的将他爱定。
  爱情原是一场赌博。杜十娘输便输在押上了自己的心。
  骨头又是一痛。
  孙小姐想睡了吧?晚安,晚安,打扰,打扰。说罢挂了电话,这倒表现的机灵,显是对女人查言观色还小有一套。
  放下电话,电视里的孙宝儿却不见了,只听到“沙沙”的声,屏幕上正在在下雪,飘着密密点点的白。
  生活的皮屑,铺天盖地的来,皆是碎碎的烦恼。
  六百年了,可怜见地,都是女人,都为的是爱情,她与杜十娘还有共鸣。
  忙站起把电视又一阵乱按,边叫着宝儿,宝儿……
  看她还出不出来。
  可惜不知按错了那儿,一下子屏幕全黑,声色全无,一如黑暗的命运。
  无阒无闻。
  我打了一个激灵。
  永不要见这大黑暗,当李甲与那孙富喝酒回来,结结巴巴,酒气酗天的说,十娘,我……我给你找了个好主顾儿……我把你卖给了孙富。
  那一刻,眼前也是这般黑,墨渍倾天而来,泼的杜十娘成了中国水墨山水画里最乌最黑最不堪的一笔。
  爱情就此死了。
  寿终正寝。
  杜十娘明白画不好的画要自己揉了,失败的人,也合该把自己把生命了了断了。
  忙躲开那电视,走进卧室,上了大床,躺了上去,软绵绵的,惟一的不好,是没有那织锦的罗帐,把床罩着。
  罩住了,演戏了,摇晃了,晕浪了。
  小型的舞台,男人与女人,恒古的欲与望,进进与出出,离离与合合……
  只不过是个妓女,还谈什么爱情?
  我合上了眼睛。
  我累了。
  疲惫袭来,一床大被一样,将我盖着。
  因穿了这人皮,我也粘了人味,需要闭眼休息。
  半明半昧,我看到很多的小孩,很多。个个眼神不定,为未卜的命运焦急。
  他们在穿衣、吃饭、上厕所,排列整齐,一色儿的衣裳,一群自生自息的蚂蚁似的。
  他们一大群人叫一个老女人妈妈。那女人怎么恁般能生呢?我数着孩子的个数,看她一年能生几个。
  显是她生不了的,孩子太多。可也是与老鸨妈妈一样,养雏儿赚钱?养她老的?可又不像,她连男孩子也养,丑的俊的,一网捞了。
  一个女孩儿,站在那些孩子堆里,瘦的像一只鬼,大眼空洞洞的,鼻涕过了楚河汉界,亮晶晶的挂至下唇,生命般赤裸裸的悬挂着。
  太赤裸了,没有防设,一不小心跌落,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活的那么卑微,还想活着。
  那妈妈走到她的面前,老鹰拎了小鸡的胳膊,并用指头在她的额头上下着冰雹,大声数落着,就你这鬼样子,还不讲卫生,谁来领养你?养一只丑死鬼恶心人么?
  她一点也不反抗,也不哭,显是知道这些孩子惯用的伎量,对这位妈妈没有用的。
  那妈妈拿手帕使劲拧她鼻子,算是擦鼻涕,擦完了一推,喝道,快去洗个脸,洗完跟我来,看今天来的人领不领养你这垃圾货……
  这么小,也要卖么?
  她洗了,木头木脑的跟着去了。一所灰暗的房子,一个男人,一个高额方颐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坐在那里,一看她进来,便打量着她,目不转睛。
  那妈妈却一脸笑,讨好地说,孙同志,这孩子又乖又听话,你领回去一定好养……
  那男人对妈妈的话茫若未闻,却蹲她面前,用食指抬她下巴,低声问她,你愿意让我领养吗?
  她点头,她愿意。只要活着。
  他一下抱起她,走至一张纸前,填了什么。
  从此她属于他了。
  他抱走了她,抱出了门外,便抱来另外的人生。他在街上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结,玩具熊……
  都是在孤儿院想也不敢想的。
  他说,从今后你要叫我爸爸,你的名字也改了,记着,叫孙宝儿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 17:32:3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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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住了,她叫了孙宝儿。
    他不但把她当人,还真的把她当宝。
    在孤儿院她只道她无足轻重、卑贱到尘,在他身边,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里,他是天、是地、是强、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万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额方颐的涉水而来,一个脚印一朵莲花,拯救了她暗哑无歌的孤儿命运。
    他是她的爸爸,她为此骄傲。
    起先她常举着小小的头仰视他,后来发觉他溺爱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他索要,有时免不了怀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亲生,便试与探,看他对她的溺爱有多深。
    她指着玻璃橱窗的一个与她同高的人偶,说,爸爸,我要……
    他给。毫不犹疑的把钱掏,一点也不吝惜。
    她知道这人偶很贵。那个时代,改革开放才三四年而已,这人偶的价格却堪堪相当于很多人两个月的薪水。
    他很有钱。他做生意。
    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见他从新疆回来,拉了一汽车羊毛,赶羊逐云,铺在院里,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境地。
    如厮美丽。
    她欢欢喜喜的在那些白里跳来跳去,她不知道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只是个孩子而己。
    他关了大门,往羊毛上洒水,她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呢?
    他说,宝儿,爸爸在浇水,这些羊毛浇了水,就会长出钱钱来,买好东西。
    她也要浇。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发着羊腥味的怀里。
    第二天,羊毛不见了,她的枕边真的有很多硬币,他抖着它,叮当做响,好听至极,小小年纪便知钱的歌声如厮乐耳。
    他说,宝儿,你看,这是你浇出来的钱钱,可以拿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左选右挑,买了个红色塑料小喷壶,她也要和他一样,浇水长钱,收割利息。
    一路抱着那壶小跑,只觉着抱着红扑扑跳的大欢喜,要急急地给他看,让他看,让他明了,她是他亲生的,她和他一样的,他干什么她也能干什么,她喊,爸爸,爸爸……
    却拌着门槛,一个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壶也飞了出去,砸在石板。
    飞花碎玉,一片一片,漫天漫地的红色花瓣,心的玫瑰。
    轻轻弹起,片片如雨。
    童心也碎。
    “哇”的一声大哭,惊天动地。
    他从屋里出来,几个箭步,到她身边,抱她起来,揉她的膝,宝儿,宝儿,是不是碰到这儿了?
    她咽哽,指那碎片,壶……壶……壶碎了,我……我给羊毛浇不成水,长不成钱钱了……
    他笑了,边揉她膝,边安慰,宝儿乖,不要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壶,不就又可以浇水,又有钱钱长出来了呢?
    她的哭声弱了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孙富,你给羊毛浇了水?!问声严厉,显是气败坏急。
    这时她才发觉爸爸身后有一个人,是市毛纺厂的采购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平日说话端地客气,今天怎么这么泼皮?
    他仍揉着她的膝,全身贯注,专心专意,问她,宝儿,还痛不痛了?
    孙富!你这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羊毛浇了水?凶神恶煞,平地惊雷,吓得她在他怀,哭声顿息。
    他抱紧了她,转身看那采购伯伯,声调不高不低,唇角带有笑意,可语气却有隐隐藏有杀机,你喊什么?吓着宝儿,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__浇水怎么了?不浇水你还能吃回扣?吃风拉屁去吧,你!
    那采购气的直指他鼻,孙富,你,你……
    我怎么了?马无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这无可厚非。难道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互相责备?
    他说着“啪”的拍他一掌,打开那指,而后理也不理,好似事不关已,那人那事都片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抱她往屋里走去,说,宝儿,给羊毛浇水长钱钱好不好玩呢?
    好玩呢。她的小手一张一翕,脆脆拍了一记,以示赞美。
    那好,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好哦,好哦,爸爸真好。说着,她小脸亲热的蹭他下颚,突然噘嘴,爸爸坏,爸爸不好,爸爸是妖怪,有针呢!
    __是有针,又痛又痒,可是什么法器?
    我也从床上猛然跃起。
    可是那道士又后了悔,回来又要捉杜十娘这只鬼?
    警然四顾,却见床头那张中年男人的肖像,昂然挂着,眼神流光,看着我,宛然似在唤着,宝儿,宝儿,以后爸爸老带你玩这样的游戏……
    哦,原是孙富这臭男人,钢硬短须,扎人脸际。
    呸,真是奇耻大辱,杜十娘怎能与他如此亲密?
    忙速速脱下那人皮,扔在一边,不做理会。
    孙宝儿啊孙宝儿,你这皮囊,死而不僵,还带记忆,还带杜十娘回返你那旧日往事,看孙富那厮如何款你待你,宠你护你。
    那又怎样?他待好待坏待的是你孙宝儿,又不是我杜十娘。
    六百年前他坏人姻缘,根拔并蒂,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令杜十娘这只不想讨债的鬼,一旦遇上,也想和他把旧债儿讨一讨呢。
    世人皆可谅,独独孙富在杜十娘眼里偏可杀。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 17:31:44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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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呆在那床,来至阳台上,只见天际青青一线间靛紫蟹黄。
    呵,夜正在寂寞浓妆。
    夜要死了,它要死了,只有我知道它要死,且死前还要抹个悲凉好颜色,一如六百年前坠江的杜十娘。
    那日杜十娘一更盼回李甲,二更便断了肠,三更心堕尘埃,四更挑灯浓妆。
    更鼓声声,是道具咿呀,赶着唱着逼杜十娘朝鬼路一步一步的往上踏。
    乌蓬小舟,如豆灯光。那灯光映在阔大的江上,拉出一道柔光,像什么?呀,像阎王爷的请柬,摇摇晃晃的送来,镀了金,上写被邀者__名妓杜十娘。
    死期到了,李甲的爱情做了四方的棺木,把杜十娘生生埋葬。棺木外是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他和孙富把杜十娘定了这个价。
    和初出道破身时一个价码。
    一千两。
    两个一千两,一如做文章,首尾呼应,毫厘不错,好不讥讽荒唐。
    李甲他拥衾捻被,定定看着十娘笑吟吟地找来青鸾铜镜,打开胭脂,手翘兰花,珍珠般的指甲盖挖了一点红,一点毒,一大片死亡,抹往自己的脸上。
    抹、画、勾、点、擦,上色的丹青,即将撕碎的画。缓缓间妓女本色又回来了。是他,是李甲,是我那恩恩爱爱的李郎,他不让杜十娘从良,只好做回婊子,令他卖的舒畅。
    只剩花黄,更鼓又一下。我的手也和了那拍子,抖了一下,没有粘上。
    逼的太紧了。
    花黄落在地上。
    不要了,爱都不要了,要这做什么?
    转身,褪了绣鞋,蜷成一尾狐一样,白绢丝袜变成尾巴,痒他腰间,一点一点,腻他,头却妖妖地喘息,直逼他脸,李郎,李郎,这样好看吗?
    他点头,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一下,结巴,是……是的,十娘,你浓淡两相宜啊!
    我娇笑一下,揉他下巴,李郎,李郎,不要哄十娘。你知这妆非比寻常,明日易主,得讨新主子的欢心,你仔细看看那儿还不够精致不够适当……
    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脸更紧的逼了过去,贴他脸庞。李郎,你看啊!
    他指,十娘……眉毛有点太弯了……
    我却伸出舌尖,轻舔他的脸, 那英俊的脸,那曾经恨不得描一张,挂一张,行时带一张,坐下揣一张的脸,此刻却当了食物,猫儿食,一下一下的舔,鸣砸有声,只有欲望。
    舔和舔不一样,以前是因了爱,此刻却是妓女本行。
    他不由了他,双手伸来,抱紧了我。
    知他稀罕什么,知什么由不得他。
    心在冷笑,身子却更蜷,蜷成软绵绵白馥馥的蒲团样__肉蒲团,男人的肉蒲团,他们信仰肉欲,喜欢这样的蒲团,更喜欢坐于这样的蒲团上,念俗世的经,唱红尘的交脔。
    他急急乱乱,双手乱抓,想是要剥我衣裳,又一时不知衣扣在那!
    我突的推他,睁大双眼,做良心受了责备状,李郎,你和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啊……
    他不肯,手在我身上,情急低声求我,十娘,十娘,我要,最后一次,给李郎……
    我拧他脸庞,娇笑责他,哟,李郎,你怎么忘了啊?你把十娘卖了的。一千两黄灿灿的金子,你和我再这样,是不是对不起那出钱的主儿,帮你解围救急的大哥啊?!
    他恨恨看我。
    呵,他也会恨?
    该恨的是我,不应是他!
    好没天良。
    放开了手,在白绢丝袜上轻轻地把绣鞋套上,刚刚穿好,天已大亮。只听喜乐声声,由远渐近,想是孙富来了, 耍排场买我。
    买人还买的这般恶俗铿锵,怕人不知他横刀夺爱,家财万两?
    出的舱来,但见四处的小舟都飞般往此处聚拢,想来是人人爱看新鲜热闹,只怕当看客迟了,瞧不到好戏一场。
    只是不知是一场死戏罢?
    一艘画舫般的彩舟,着了大红的绸,快快的驶来,舟头高站一人,穿了一身白衣,真真一个白无常形象,他却得意洋洋。
    索命的来了。
    吹吹打打的来,逼迫杜十娘。
    ……
    “叮咚、叮咚”,门在唱歌。
    是谁?这么早,打扰我清点六百年前的情爱旧帐。匆匆找了人皮,把珠宝手饰皆御下,藏那百宝箱,一阵忙乱,方开了门,以为是柳遇春,却是白原,一脑门的汗,站在门外,头梳的好似刚刚刷过的扬洲漆器,齐齐压下,湿搭搭地乌黑发亮。
    好假!
    不由笑依门框,白导,头发进了那个漆店?弄成这样?
    他赖笑一下,不理我话,却说,孙小姐,快快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好吗?我开了车的,车子就在楼下。
    不是说今天下午吗?我含笑看他,看他耍什么花枪。
    你不知道,是内部消息,我也是刚刚晓得的。大明星齐天乐今天来本市,第一站就是沉箱亭。我好不容易约到他,他也答应在那儿等我。我们现在去估计赶的上。你快点啊!他边说,边推我一把。
    齐天乐?
    沉箱亭?
    那极品里的极品男人要来吗?沉箱亭又是什么地方?
    不要发呆了,快快准备!那白原又催我。他如此火急火燎,急见齐天乐,看来没有说慌。
    我不去哦,白导,见齐天乐干什么?
    试探于他,看他要见齐天乐为的是什么。
    总不见得齐天乐这男人魅力天下无法避挡,女人爱见他,男人也爱见他?那他岂不红到发紫,紫过六百年前男人爱女人唾的杜十娘?
    那白原瞪大了眼,孙小姐,你说,你说,我们去见齐天乐能干什么?还不是请他出演《画皮》里的男主角啊!快,快,那齐天乐可是大明星,大忙人,时间一过,便不见人的,孙小姐!
    他说着,跺着脚,竟然有些恼了。
    哦,和齐天乐演对手戏?这倒真是个好创想。没有辱没了杜十娘,天设地造,原是一双,这白原还真有点眼光。
    我忙换了衣裳,随他匆匆把楼下。刚坐进车子,柳遇春便在身后面喊着,宝儿,宝儿,你这是要去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 17:34:2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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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春,我和白导去沉箱亭会一会齐天乐……
    话音未落,那白原早已故意开了车子,箭般射出。柳遇春在身后的唤,他只当没有听着。
    装聋作哑,他把耳朵有选择的关了。
    穿街过巷,只见俗世在车子过处醒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各式各样的车子,高高低低的楼舍,拥拥挤挤、乱乱哄哄、热热闹闹,香的、好的、新的,都是那热腾腾的本市名点__三丁包子,鸡丁儿、肉丁儿、松丁儿,三馅混合,新鲜的一日,出了笼了。
    冒着世俗而喜庆的缕缕人间烟火。
    呀,六百年,衣食住行,早已改了,而人生、活着,原不过都是一缕热鲜气儿,六百年没变罢了。
    热气儿没了,鲜气儿没了,也便是人走茶凉,完了死了。
    我鬼思鬼量,车子已一方镇纸似的,滑过这营营役役的众生画卷,一路向南,出了市了,只一会儿,便至一处,停住压了纸脚,那白原往车窗外一看,对我说,到了。
    推开车门,但见眼前江水浩浩,好生熟识,咦,这地儿杜十娘曾经来过?
    没走几步,又见路边横立一石,浑然天成,古古朴朴,上书四个醒目大字,字字有力,笔笔如蛇,吐着毒,咬的杜十娘这只鬼白骨簌簌,踉踉跄跄,只想逃了__
    天。我怕,此地杜十娘来不得!
    它乃瓜洲古渡,例来是浊酒一杯话离别的,却也充了杜十娘那卖买人生的最后布景,浓彩重墨的死别场合。
    这齐天乐,偌大的扬洲市,那儿约见不得?瘦西湖,明月楼,二十四桥,那一景那一点盛不下他小小足迹,偏偏选这古渡旧堤,令杜十娘这只伤心鬼旧地重游,揽江自照,照那六百年前最最不堪回首的人生么?
    六百年了,杜十娘最不愿回的便是这个地了。
    我急匆匆要遁回车子。
    我怕再一次实景实地的回忆自己如何死的。
    那白原却拉我臂膀,边指边说,孙小姐,怎么了?来了又胆怯了?齐天乐不吃人的……
    知他不吃人,吃也吃我不得,我是一只鬼,要吃,也只有我吃他的份,没有他吃我的。
    于是停了步子,一下醒了。
    现在、当下,我是孙宝儿,不是杜十娘,借了人家的美人皮穿了,就得付出利息,人模人样的赴约、演戏、见名人的。
    只是杜十娘这只鬼此时此刻付出的利息比较奇特,是一种叫咬噬骨头的痛苦罢了。
    那白原边带我往前走去,边说,孙小姐,你看,齐天乐正在沉箱亭等我们……
    后面的话一时听不见了,沉箱亭?这便是沉箱亭了?
    可是杜十娘的亭子?
    可是后人给杜十娘立的伞形纪念碑?纪念一个妓女悲凉无望的爱情,永飞不起,囚了禁了?
    忙随了白原,走近了那亭。顾不得,也无心打量那厅里坐着的男人,他只是个黑点,一个游客,坐在那里,等一个可有可无的约会罢了。
    而我,是来看我自己的纪念碑的,红柱飞檐的亭子,石几石凳的装饰,简简单单的造型,杂杂复复的爱情。
    一步一步的近了。
    白骨颤颤惊惊。
    红柱__一个个环绕而来的李甲……
    飞檐__一角角无法超然的爱情……
    我的眼眶不由湿了。六百年了,世人还给杜十娘一个这样的亭子……
    亭里的男人突的立起,由黑点变成实物,他那般凸出,直楞楞闯入杜十娘的眼里,不由得令我回至现实。
    只见他一身休闲衣服,眼前遮着两团乌糟糟的墨黑片子,唇角似翘非翘,不笑也似含有三分春风般笑着,见人进来,便起身迎了。
    齐天乐身材修长,他一立起,便显得这小小沉箱亭里顿时局促。
    呵,有人天生能使众生皆矮,他自高大,齐天乐便是这样的尤物。
    他与白原握手寒喧,两团墨片后面的眼睛,却亮到如星,闪着光泽,从头到脚,悄悄把我阅读。
    呵,我是一只鬼,早洞穿了那点黑,他却以为我不晓得!
    权做不知,装傻给他,任他看了。
    妓女杜十娘从前被人眼光圈点勾划,早习惯了,何况是小小偷窥罢了。
    白原指我,相互介绍完了。我把手一伸,软至无骨,娇娇一笑,欢迎齐先生到扬洲来,扬洲可好玩么?
    说着,手己递他掌里,轻轻一握,放朵花儿一般, 试他可懂风月情调。
    他的手心不热,是个凉性男人,这一点与柳遇春不同,竟然和李甲有点相同,我骨头一颤,忙想把手抽出。
    怕了这样的男人。六百年了,一个李甲,都令我这只鬼无法超脱,六百年后,更不想再遇一个。
    需得小心。
    他却把我手握住,拇指与食指轻轻用力,掌心轻轻一捻,捻花一般,调个暗情。咦,是个会家子,一举一动,得尽轻薄风流。他那墨镜后的桃花眼,桃瓣纷纷飘落,且边飘边笑说,烟花三月下扬洲,我好像来的迟了,孙小姐,你看我还能赶的上这春天么?
    一语双关,问的巧妙。
    可惜我是一只鬼,春天早已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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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下
    他却把我手握住,拇指与食指轻轻用力,掌心轻轻一捻,捻花一般,调个暗情。咦,是个会家子,一举一动,得尽轻薄风流。他那墨镜后的桃花眼,桃瓣纷纷飘落,且边飘边笑说,烟花三月下扬洲,我好像来的迟了,孙小姐,你看我还能赶的上这春天么?
    一语双关,问的巧妙。
    可惜我是一只鬼,春天早已凋了。
    他不是李郎,李郎无他这等言语巧妙。
    却旧习难改,不肯输他,不由抽出手来,调笑他道,春天好好的在呢,齐先生未必迟到。只是齐先生眼睛前面的这劳什子,是不是包公?黑着个脸怎么看春天的柳绿花红?
    他爽然一笑,摘下那物,顺手甩出了亭,五分含情,五分调笑地斜斜将我一看,却与白原说道,哦,白导,我说怎么看不见春天,原来都是这破墨镜害的,现在可好,一下看见了阳春三月,暖风拂人……
    白原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只能呵呵干笑两声。
    我却嫣然一笑,轻轻拍掌,赞他,齐先生,扔的好。
    真个是扔的好,好个知情识趣的美男人。
    褪下墨镜,他本人比电视上更英俊三分,山是眉峰聚,眼是水波横,原本说的是齐天乐这样的男人,大好风光,浓缩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中。令我这只鬼也奇异,男人也原可长的这般风情万种。
    白原见一时插不上嘴,又不甘心,便从石几上捡起一本书来,问,齐天乐,你看《警世通言》这样的书,是不是打算演里面的故事啊?我看现在演《聊斋志异》里的《画皮》更好……
    呵,这呆头鹅,他单刀直入,与他商定。我并不关心,只是奇怪这书,警的什么世?通的什么言?谁人著书这般故做聪明?
    齐天乐一听,摇头,笑说,倒不是要演什么故事,白导,你说,在沉箱亭不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还能看什么文章解闷?
    哦,这书上还有杜十娘的故事写在其中?
    我这只鬼闻所未闻。
    忙边娇声,白导,什么好文章,拿给我看看哦。边不等他答应,便从他手中夺了过来,要快快一睹,故事与事实可有什么大的出入。
    我是六百年前的当事人,自己的传记,自当关心。
    怕别人写碑立传,大戏上妆,故事变了形。
    抢的太急,一张纸从书从飘然而出,齐天乐忙把身子俯成弓形,匆匆捡起了那纸,塞进自己的兜中。
    他捡的太急,我看的更真。
    我是一只六百年的鬼,速度比人自快三分。
    那是一张地图,图上点点画画,尽是杜十娘堕江的地点与考证。
    咦,他要这样的地图,可有何用?
    装做不见,却翻那书。一页一页,并未看进,这齐天乐要这样的地图,可是与江上六百年来那些来来往往打捞珠宝的那些贪财之人,心有灵犀一点通?
    六百年前,杜十娘纵身一跃,跳入江中,本以为一死百了,一生就此在江面画圆,做了句号,不曾想死也死不安静。那日跳江不至日暮,江上便千帆聚来,燃起渔火星星,流萤千点,艘艘竟争,打的打捞的捞,急匆匆找那与杜十娘同时堕江的金银财宝。
    我这只鬼,惟有又气又哀,抱着那百宝箱,顺水流迁至下游,且一边呆在下游的水里,一边远远地看他们为那百宝箱翻江倒海,惊扰鱼鳖海怪,万物不得安生。
    人,多么贪心的物种。连一只鬼的财产,他们都要苦苦找寻,碧落黄泉,得不到,便不肯甘心。
    可是不怕因果报应?
    也不怕恶鬼敲门?
    正想间,“唉乃”声声,江上一艘白蓬红漆的舟子渐渐向岸靠拢,一个涟漪一个涟漪的摇来,江面顿时做开了回文诗,波头套住了波尾,一波一波,波波旖旎,却也莫测,一如人心。
    齐天乐看着那船,对我笑说,据说名妓杜十娘就是在这样的船上跳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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