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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连载-----------超级无敌好看的偷窥一百二十天(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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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2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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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连载-----------超级无敌好看的偷窥一百二十天(完结啦)
:《》

无法入眠的恶意和恨,泪流不止的爱和付出!

偷窥者X与被囚禁者——最亲密知心的陌生人!

黑天鹅般迷人的崔善,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被推入二十层烂尾楼顶的露天围墙里,逃脱不得又求救无门。计算着被囚禁的日子,她想尽办法要活下去。第十五天,饥寒索命,一场暴雨又夺走她腹中的胎儿。奄息绝望之际,她发现一位拒绝现身的神秘人X在偷窥自己……

在这座几千万人口的巨大城市,在鲜有人注目的空中废墟,被偷窥者,正实施着不能自已的连环谋杀,而偷窥者X,正在用残生仅有的记忆,烛照黑暗已久的爱之天堂。从X偷窥的那一天开始,通天塔上的爱人,已经没有黑白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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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2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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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噩梦开始 6月22日。夏至。 清晨,魔都阴郁的黄梅天,细雨连绵不绝。 崔善仓惶地冲回家里。坐上冰冷的马桶,放出憋了六个钟头的小便。宛如即将溺死,喘回第一口气。 还阳。 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奇形怪状的年轻女子,几乎看不到头发,全被发网包裹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黑色,包括黑帽,平底黑布鞋外罩着鞋套。白手套除外。 等到打开黑色背包,她才意识到杀人工具,全部留在了现场。 但是,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那地方了。 背后肩胛骨的皮肤,依旧隐隐作痛。崔善放出乌黑长发,穿过狭长的卧室与客厅,推开通往天井的铁门。浸泡在淋漓雨水中的庭院,伸出旺盛而有毒的夹竹桃枝叶,四处蔓延暗绿色苔藓。最后两株鲜红的荼即将腐烂,仿佛烟瘴缭绕的沼泽地。也许还得种两盆莲花? 目光爬过墙头的树叶和雨点,是天蓝色的拜占庭式圆顶,街对面的一座老东正教堂,荒废多年再未使用过。这间公寓样样都遂心意,唯独每天在院里看到教堂,不算什么吉兆。 今天,是崔善的二十六岁生日——她只收到一份礼物,是昨天插在花瓶里的一枝玫瑰,大概不超过十块钱。 整天焦虑不安,寸步不敢离开,等待那通盼望已久的电话,或者说——随时都想离开,只要门外响起某种怪异的声音,都会怀疑是不是警察来了。崔善只能安慰自己说:你远在台湾,忙于各种应酬,要么忘了办港澳台电话套餐? 连续下了三天梅雨,终于接到林子粹的电话——她死了。 崔善嘤嘤地哭,肩上掠过一层凉风,感觉有人骑在脖子上,双腿紧钩她的胸口。 作为刚死了妻子的鳏夫,林子粹要避免跟任何年轻异性的接触,崔善可以理解他暂时不要见面的请求,说不定怀疑他的人正在跟踪和偷窥呢。 不过,他有了最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明,更没有人知道崔善的存在。 计划成功了吗?她没有开香槟的兴致,忐忑不安,连续噩梦——梦到死去的女子。 她没有听取林子粹的警告,偷偷去葬礼现场观察。程丽君是穿着白色晚礼服下葬的,他把一束白玫瑰放在亡妻身上…… 过程中来了许多宾客,有上市公司的高管,各种在电视上见过的大人物,还有死者生前最要好的几个闺蜜。 葬礼的背景音乐,并非通常的哀乐,而是不知名的古典音乐,宛如在交响音乐会现场。崔善听着有些耳熟,让人莫名其妙倍感忧伤,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赶在散场之前,匆匆离开殡仪馆大厅,外面那堆硕大的花圈中间,刚撑起梅雨中的洋伞,她就发现一张男人的脸——不是黑白遗像,而是个古怪的中年男人,穿着件灰色的廉价汗衫,半秃头的脑门教人望而生畏。 崔善惶恐地低下头,混在哭丧人群中熘走,身后留下满世界细雨,连头发都要霉烂长毛。 希望在这场葬礼之后,等来一场婚礼。 这天夜里,她独自去了外滩的酒吧。半年没来过了,站在杰尼亚旗舰店门口,她故作风情地撩起头发,挑衅地看着其他年轻女子,赶走不合时宜的卖花小女孩,想象自己是今夜的女王。忽然,雨停了,头顶升起一片绚烂烟花,不知是谁结婚还是某个庆典?她倍感虚弱,就像活了大半辈子,等到温暖夜色殆尽,就要开始妈妈那样漫长的生涯。 从杀人那天开始,一个多月,林子粹始终没跟她见面,连电话都不接了——最危险的结局,犹如夏日的花园,一不留神就长满了野草。她想起乍暖还寒的春天,小院里开着白色蔷薇,林子粹慵懒地躺在床上,指尖香烟已燃尽,剩下厚厚的烟灰,塞进一次性水杯,发出咝咝声响,犹如细蛇爬行……她没有听取林子粹的警告,偷偷去葬礼现场观察。程丽君是穿着白色晚礼服下葬的,他把一束白玫瑰放在亡妻身上…… 过程中来了许多宾客,有上市公司的高管,各种在电视上见过的大人物,还有死者生前最要好的几个闺蜜。 葬礼的背景音乐,并非通常的哀乐,而是不知名的古典音乐,宛如在交响音乐会现场。崔善听着有些耳熟,让人莫名其妙倍感忧伤,忍不住要掉下眼泪。 赶在散场之前,匆匆离开殡仪馆大厅,外面那堆硕大的花圈中间,刚撑起梅雨中的洋伞,她就发现一张男人的脸——不是黑白遗像,而是个古怪的中年男人,穿着件灰色的廉价汗衫,半秃头的脑门教人望而生畏。 崔善惶恐地低下头,混在哭丧人群中熘走,身后留下满世界细雨,连头发都要霉烂长毛。 希望在这场葬礼之后,等来一场婚礼。 这天夜里,她独自去了外滩的酒吧。半年没来过了,站在杰尼亚旗舰店门口,她故作风情地撩起头发,挑衅地看着其他年轻女子,赶走不合时宜的卖花小女孩,想象自己是今夜的女王。忽然,雨停了,头顶升起一片绚烂烟花,不知是谁结婚还是某个庆典?她倍感虚弱,就像活了大半辈子,等到温暖夜色殆尽,就要开始妈妈那样漫长的生涯。 从杀人那天开始,一个多月,林子粹始终没跟她见面,连电话都不接了——最危险的结局,犹如夏日的花园,一不留神就长满了野草。她想起乍暖还寒的春天,小院里开着白色蔷薇,林子粹慵懒地躺在床上,指尖香烟已燃尽,剩下厚厚的烟灰,塞进一次性水杯,发出咝咝声响,犹如细蛇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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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空中花园 崔善只想看他一眼,哪怕为掩人耳目,单纯坐在对面,不声,不响。 七月,最后一夜,月似莲花,清辉淡抹。 经过漫长的跟踪与偷窥,崔善终于发现他的踪迹,敲开五星级酒店的房门。林子粹摘下耳机,掐灭烟头,拉紧窗帘,害怕被人偷看。 房间里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扔在桌上的iPod耳机,飘出某段古典音乐的旋律。 崔善痴缠在他身上,林子粹却躲过她的唇,一本正经地承诺——给她账户里转笔钱,帮她办妥移民手续。不是喜欢地中海吗?意大利怎么样?但治安不太好,建议去法国,平常住巴黎,随时可以去蓝色海岸度假。 一个人?不去。 她抓住林子粹的手,抚摸自己的肚子,却被厌恶地推开。他再点起一根烟,蓝色尼古丁的雾,让原本眉目分明的脸,越发模煳不堪。 林子粹夸她表演得不错——什么怀孕啊?全是骗人的鬼话! 话似尖刀,扎透心脏,她下意识挡着脸,像小学生考试作弊,或代家长签名被抓牢。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他答,杀人前的几天。 那天早上,你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假装的?她接着问。 林子粹说,箭已离弦,如何收回? 其实,今晚找过来……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几乎再也不认得了,崔善摇摇头,一狠心,吞下后半句话。 半个月前,她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悄悄去了趟医院,仰望后楼的烟囱,飘着奥斯威辛般的黑烟——据说那是焚烧的医疗垃圾,包括被截肢的断手断脚,手术中被摘掉的坏死内脏,还有人工流产或引产打出来的胎儿,许多还是活生生的,就被扔进焚尸炉归于天空。 妇产科开具的诊断书上,明白无误地写着怀孕四周。林子粹的第一个孩子,真实地存在于崔善的子宫,像颗螺丝这么大。她计算过两人播种的时间,就是行动前的那几夜,杀人的兴奋加速了排卵吗? 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就算讲出这个秘密,他也会说——除非有亲子鉴定的结果,凭什么让我相信孩子是我的? 林子粹说她有精神病,说来轻描淡写,却捏紧她的左手上臂,让她一直疼到骨头里。是啊,要不是精神病人,又怎会如此? 他蹦出的每一句话,都宛如屠宰场的刀子,死刑场上的子弹,一点点将她的羽毛和皮肉撕碎…… 你去死吧!就算带着孩子一起去死,就算把他(她)生出来再杀死,也不会让你得到。 该到算账的时候了,扇走眼前的烟雾,崔善给自己补了补粉,面目一下子凛冽,像鬼片里面对梳妆镜的古装女子。 不怕我去告发?她问。 林子粹回答,你可以去自首,但,杀人的是你! 他还说,如果,请个医生来做精神鉴定,或许你可以捡回一条命。 崔善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回答道:你错了,我没有杀过人。 说什么呢?林子粹的眼里飘过某种疑惑,但他不想听崔善的解释,板下脸,说,告诉你一件事,虽然你始终对我隐瞒,但我早就知道了——你妈妈究竟是谁? 天哪,你知道了?崔善打碎了一个水杯,这比他翻脸不认人更令人绝望。 对于我身边的女人,自然会调查得一清二楚。而你欺骗我的小把戏,只会让你更虚弱——我得明白你怎么会在冬至夜里,出现在我家的车库前。他说。 因为我的妈妈?她是卑贱的下等人,而我也是?林子粹,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崔善问。 林子粹用舌头舔着嘴唇,说,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你妈,尤其眼睛和鼻子。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吧?身材还没走样,倒是丰满得更有韵味。不晓得为什么,每次跟你在床上,我就会想起她。 她已捏紧拳头,像头愤怒的母兽,强忍着不发出牙齿间的颤栗,而他衣领上的烟味越发令人作呕。 林子粹像端详一件衣服似的,用手指比划着她的脸,忘乎所以,顺便说一声,有几次你妈在屋里拖地板,我躺在床上从背后看她的屁股……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打断。 崔善握着一只残缺的花瓶,随手从窗台上抄起来的,刚砸破这个男人的脑袋。 iPod耳机里的古典音乐伴奏下,鲜血从太阳穴与颅顶涌出,汇成一条红色小溪,欢快地淹没崔善的高跟鞋。 他死了。 世界静默如许,空调的舌头吐出冷风,绯红被黑白取代。随着头皮渐渐发冷,她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沉入无以言状的后悔。窗外,天黑得像最漫长的那一夜。 幸好踩着红底鞋,反正与血污颜色相同,逃出酒店也无人注意, 这双鞋子,不久将躺在高空中的角落缓慢腐烂。 不知从心房里的哪个部位,涌起一句熟悉的话,那是爸爸年轻时的口头禅,每当女儿哭鼻子时就会哄她—— “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荒芜的天空。 大团泼墨般的浓密云层间,一架不知是波音还是空客的飞机划过。引擎与高空气流的摩擦声,宛如深夜悬崖边的海浪,穿越三万英尺将她唤醒。 崔善躺倒在坚硬的地上,面对不毛之地。 天空的界限,是一堵黑色墙壁,笼罩刺眼的灰白光晕。颈椎深处摩擦的“咯吱”声。接近一百八十度的旋转间,最终被一道直线切断——还是黑色水泥墙。两道高墙之间,宛如长长甬道。手肘撑着地面抬起,天空像一幅卷轴铺展,露出深色画框。 她在一个凹字形的世界里。 喉咙发出喘息,细细的女声。深唿吸,胸口有一对突出物,有节奏地起伏,肩上有柔软的长发,还有两腿之间的耻骨。 背后依然是墙,铅灰色的乌云下,四堵墙连接封闭在一起,从“凹”变成“口”,如镶嵌在黑框中的照片,想象一下追悼会上的黑白遗像。 没有耳环,没有镯子,左手无名指上也不见戒痕,只有一条合金项链。沿着链条摸到坠子,一枚施华洛士奇水晶天鹅,轻巧得几乎没感到分量。 脚指头可以动了,小猫似的脚踝,光滑的小腿肚子,还有……她穿着齐膝的裙子,仅有一只脚上有鞋子。 高跟鞋,七厘米的,红色底,Christian Louboutin。 脚踝有些擦伤,胳膊也有刚结疤的伤口。 左手伸进裙子……内裤还在,并且完好,不像被人匆忙穿上的样子,泪水沿着脸颊坠落到手背,眼睛后面某根神经剧痛,像牙医用机器钻你的龋齿。 找到另一只鞋子前,她赤着双脚,扶着粗糙的水泥墙,遍地灰尘与鸟粪,孤独的天井……这是个口袋,近乎标准的长方形,左右两道长边,前后两道短边,加上坚硬的地面,酷似敞开盖子的棺材。 墙角下有几株茂盛的石榴,灌木般的树丛,簇拥着火红的花朵。数蓬一人多高的蒿草,疯长到邪恶的藤蔓,结成杂乱干燥的土块。夕阳像舞台追光,越过高墙直射双眼,以及妖艳的石榴花。 正对她的墙顶,落日的方向,露出一小截高层住宅楼,这种楼通常在三十层左右——匪夷所思,仅隔着一堵墙,却只能看到它最顶上几层。反方向更远处,看到两栋玻璃幕墙的大厦,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估计有四五十层。耳边响彻各种噪音,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似从遥远地底传来…… 她被囚禁在大概二十层高的楼顶。 天井,其实是空中花园,只是看来荒废了很久。花园被四堵高不可及的墙包围着,除了没有屋顶,跟监狱毫无区别。好歹监狱还有门窗,这里却什么都没有——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崔善困惑地仰望云层,想象一个女人从天而降。 一整天,她尝试了各种逃生方法,但每面墙起码三米多高,踮着脚尖伸直手,也仅够着一半。崔善不矮,双腿与胳膊修长,光着脚也在一米六五。南侧那堵水泥墙壁,跟其他三面墙略微不同,颜色浅些,用力敲打感觉更厚实。墙角有小小的落水口。用脚步丈量这座监狱:长十米,宽不到四米,标准的长方形。最简单的算数乘一下,将近四十平方米。 不想重复脑中储存的所有脏话,毕竟穿着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头发里残留CD香水,而非戴着金链的暴发户——却连续说了几百个Shit,对于一个淑女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脑后肿着块大包,稍微触摸都很疼。打结的头发凝固着血迹。崔善判断自己是被人从墙上扔下来的,不巧后脑勺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找不到镜子,一小块水洼也没有,看不到自己的脸。她伸出细长指尖,触摸面孔轮廓,双眼皮,眉眼间距离适中,鼻梁不高不矮,窄窄地垂在人中上。嘴唇较薄,因缺水开裂。颌骨与下巴的感觉很自然,没整过容。皮肤还算光滑,想必用过很多护肤品,手指上抹出一层淡淡的粉。白皙的胳膊与胸脯,擦满灰尘与污垢,披头散发,很像女神……经病。 她的腰挺细的,肚子略有赘肉,估计体重五十公斤,还会继续瘦下去。黑色小碎花无袖裙,裸露双肩与膝盖以下部位,V字领扯到胸口,藏着结实的B罩杯。她脱光衣服,想找到某种特别印记。很幸运,腰上没有取肾的伤疤,肚子没有妊娠纹,更无剖腹产的刀口。 崔善相信自己的子宫中,仍有个小小的胚胎,像小螺蛳那么大。 但是,左手上臂的皮肤表面,依稀有几处微弱的红点,仔细看像是针眼。 是否遭遇过性侵犯? 她记得DIOR、CHANEL、GUCCI、PRADA、BURBERRY……流川枫、F4 与《泰坦尼克号》。北京奥运会那一年陈冠希很火。上海世博会。高铁事故。PM2.5雾霾。王菲又离婚了。每个人都在用微信,像无数碎玻璃,扎进后脑勺,雪片般,金属光。 “救命!” 每隔一两个小时,崔善就会狂喊。嗓子很快喊哑。她在哭。 新家没有门窗,没有屋顶,更没家具,倒有个宽敞的阳台,长着茂盛的石榴与野草。她把靠南的墙壁当作鞋柜,只有一对高跟鞋——另一只鞋找到了。 根据甚嚣尘上的噪音判断,楼下应是贯穿城市的高架道,不分昼夜拥挤着滚滚车流。还有一片街心公园或绿地,傍晚被退休妇女们占领,震耳欲聋地播放《最炫民族风》。等到妈妈们回家看八点档抗日神剧,披着长发的流浪歌手,插起电吉他唱《北京,北京》或《光辉岁月》。 第一个夜晚。 幸好是盛夏,崔善清扫出墙下一片空地,躺在靠南的墙边。月光像毯子盖在身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天空,仿佛几百万年前,又像遥远旷野,春天飘过花瓣的河边,脸上飞满蒲公英。那时夜空比现在干净,没有一丝灯光,安静得像聋子的世界。 林子粹夸她表演得不错——什么怀孕啊?全是骗人的鬼话! 话似尖刀,扎透心脏,她下意识挡着脸,像小学生考试作弊,或代家长签名被抓牢。 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他答,杀人前的几天。 那天早上,你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假装的?她接着问。 林子粹说,箭已离弦,如何收回? 其实,今晚找过来……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几乎再也不认得了,崔善摇摇头,一狠心,吞下后半句话。 半个月前,她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悄悄去了趟医院,仰望后楼的烟囱,飘着奥斯威辛般的黑烟——据说那是焚烧的医疗垃圾,包括被截肢的断手断脚,手术中被摘掉的坏死内脏,还有人工流产或引产打出来的胎儿,许多还是活生生的,就被扔进焚尸炉归于天空。 妇产科开具的诊断书上,明白无误地写着怀孕四周。林子粹的第一个孩子,真实地存在于崔善的子宫,像颗螺丝这么大。她计算过两人播种的时间,就是行动前的那几夜,杀人的兴奋加速了排卵吗? 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就算讲出这个秘密,他也会说——除非有亲子鉴定的结果,凭什么让我相信孩子是我的? 天哪,你知道了?崔善打碎了一个水杯,这比他翻脸不认人更令人绝望。 对于我身边的女人,自然会调查得一清二楚。而你欺骗我的小把戏,只会让你更虚弱——我得明白你怎么会在冬至夜里,出现在我家的车库前。他说。 因为我的妈妈?她是卑贱的下等人,而我也是?林子粹,你是这样认为的吗?崔善问。 林子粹用舌头舔着嘴唇,说,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你妈,尤其眼睛和鼻子。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吧?身材还没走样,倒是丰满得更有韵味。不晓得为什么,每次跟你在床上,我就会想起她。 她已捏紧拳头,像头愤怒的母兽,强忍着不发出牙齿间的颤栗,而他衣领上的烟味越发令人作呕。 林子粹像端详一件衣服似的,用手指比划着她的脸,忘乎所以,顺便说一声,有几次你妈在屋里拖地板,我躺在床上从背后看她的屁股……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清脆的玻璃破碎声打断。 崔善握着一只残缺的花瓶,随手从窗台上抄起来的,刚砸破这个男人的脑袋。 iPod耳机里的古典音乐伴奏下,鲜血从太阳穴与颅顶涌出,汇成一条红色小溪,欢快地淹没崔善的高跟鞋。 他死了。 世界静默如许,空调的舌头吐出冷风,绯红被黑白取代。随着头皮渐渐发冷,她才清楚自己干了什么,沉入无以言状的后悔。窗外,天黑得像最漫长的那一夜。 幸好踩着红底鞋,反正与血污颜色相同,逃出酒店也无人注意, 这双鞋子,不久将躺在高空中的角落缓慢腐烂。 不知从心房里的哪个部位,涌起一句熟悉的话,那是爸爸年轻时的口头禅,每当女儿哭鼻子时就会哄她—— “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只能带一种动物上诺亚方舟——马、老虎、孔雀、羊,你会选择哪一种? 荒芜的天空。 大团泼墨般的浓密云层间,一架不知是波音还是空客的飞机划过。引擎与高空气流的摩擦声,宛如深夜悬崖边的海浪,穿越三万英尺将她唤醒。 崔善躺倒在坚硬的地上,面对不毛之地。 天空的界限,是一堵黑色墙壁,笼罩刺眼的灰白光晕。颈椎深处摩擦的“咯吱”声。接近一百八十度的旋转间,最终被一道直线切断——还是黑色水泥墙。两道高墙之间,宛如长长甬道。手肘撑着地面抬起,天空像一幅卷轴铺展,露出深色画框。 她在一个凹字形的世界里。 喉咙发出喘息,细细的女声。深唿吸,胸口有一对突出物,有节奏地起伏,肩上有柔软的长发,还有两腿之间的耻骨。 背后依然是墙,铅灰色的乌云下,四堵墙连接封闭在一起,从“凹”变成“口”,如镶嵌在黑框中的照片,想象一下追悼会上的黑白遗像。 没有耳环,没有镯子,左手无名指上也不见戒痕,只有一条合金项链。沿着链条摸到坠子,一枚施华洛士奇水晶天鹅,轻巧得几乎没感到分量。 脚指头可以动了,小猫似的脚踝,光滑的小腿肚子,还有……她穿着齐膝的裙子,仅有一只脚上有鞋子。 高跟鞋,七厘米的,红色底,Christian Louboutin。 脚踝有些擦伤,胳膊也有刚结疤的伤口。 左手伸进裙子……内裤还在,并且完好,不像被人匆忙穿上的样子,泪水沿着脸颊坠落到手背,眼睛后面某根神经剧痛,像牙医用机器钻你的龋齿。 找到另一只鞋子前,她赤着双脚,扶着粗糙的水泥墙,遍地灰尘与鸟粪,孤独的天井……这是个口袋,近乎标准的长方形,左右两道长边,前后两道短边,加上坚硬的地面,酷似敞开盖子的棺材。 墙角下有几株茂盛的石榴,灌木般的树丛,簇拥着火红的花朵。数蓬一人多高的蒿草,疯长到邪恶的藤蔓,结成杂乱干燥的土块。夕阳像舞台追光,越过高墙直射双眼,以及妖艳的石榴花。 正对她的墙顶,落日的方向,露出一小截高层住宅楼,这种楼通常在三十层左右——匪夷所思,仅隔着一堵墙,却只能看到它最顶上几层。反方向更远处,看到两栋玻璃幕墙的大厦,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估计有四五十层。耳边响彻各种噪音,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似从遥远地底传来…… 她被囚禁在大概二十层高的楼顶。 天井,其实是空中花园,只是看来荒废了很久。花园被四堵高不可及的墙包围着,除了没有屋顶,跟监狱毫无区别。好歹监狱还有门窗,这里却什么都没有——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崔善困惑地仰望云层,想象一个女人从天而降。 一整天,她尝试了各种逃生方法,但每面墙起码三米多高,踮着脚尖伸直手,也仅够着一半。崔善不矮,双腿与胳膊修长,光着脚也在一米六五。南侧那堵水泥墙壁,跟其他三面墙略微不同,颜色浅些,用力敲打感觉更厚实。墙角有小小的落水口。用脚步丈量这座监狱:长十米,宽不到四米,标准的长方形。最简单的算数乘一下,将近四十平方米。 不想重复脑中储存的所有脏话,毕竟穿着Christian Louboutin的红底鞋,头发里残留CD香水,而非戴着金链的暴发户——却连续说了几百个Shit,对于一个淑女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脑后肿着块大包,稍微触摸都很疼。打结的头发凝固着血迹。崔善判断自己是被人从墙上扔下来的,不巧后脑勺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找不到镜子,一小块水洼也没有,看不到自己的脸。她伸出细长指尖,触摸面孔轮廓,双眼皮,眉眼间距离适中,鼻梁不高不矮,窄窄地垂在人中上。嘴唇较薄,因缺水开裂。颌骨与下巴的感觉很自然,没整过容。皮肤还算光滑,想必用过很多护肤品,手指上抹出一层淡淡的粉。白皙的胳膊与胸脯,擦满灰尘与污垢,披头散发,很像女神……经病。 她的腰挺细的,肚子略有赘肉,估计体重五十公斤,还会继续瘦下去。黑色小碎花无袖裙,裸露双肩与膝盖以下部位,V字领扯到胸口,藏着结实的B罩杯。她脱光衣服,想找到某种特别印记。很幸运,腰上没有取肾的伤疤,肚子没有妊娠纹,更无剖腹产的刀口。 崔善相信自己的子宫中,仍有个小小的胚胎,像小螺蛳那么大。 但是,左手上臂的皮肤表面,依稀有几处微弱的红点,仔细看像是针眼。 是否遭遇过性侵犯? 她记得DIOR、CHANEL、GUCCI、PRADA、BURBERRY……流川枫、F4 与《泰坦尼克号》。北京奥运会那一年陈冠希很火。上海世博会。高铁事故。PM2.5雾霾。王菲又离婚了。每个人都在用微信,像无数碎玻璃,扎进后脑勺,雪片般,金属光。 “救命!” 每隔一两个小时,崔善就会狂喊。嗓子很快喊哑。她在哭。 新家没有门窗,没有屋顶,更没家具,倒有个宽敞的阳台,长着茂盛的石榴与野草。她把靠南的墙壁当作鞋柜,只有一对高跟鞋——另一只鞋找到了。 根据甚嚣尘上的噪音判断,楼下应是贯穿城市的高架道,不分昼夜拥挤着滚滚车流。还有一片街心公园或绿地,傍晚被退休妇女们占领,震耳欲聋地播放《最炫民族风》。等到妈妈们回家看八点档抗日神剧,披着长发的流浪歌手,插起电吉他唱《北京,北京》或《光辉岁月》。 第一个夜晚。 幸好是盛夏,崔善清扫出墙下一片空地,躺在靠南的墙边。月光像毯子盖在身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天空,仿佛几百万年前,又像遥远旷野,春天飘过花瓣的河边,脸上飞满蒲公英。那时夜空比现在干净,没有一丝灯光,安静得像聋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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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怀孕六周 第二天。 清晨,崔善被鸟鸣惊醒,想起一件倒霉事——她已经怀孕六周了,要是被妈妈知道的话,该是高兴得去准备尿布,还是抽女儿一个耳光,再强逼她去“无痛的人流”? 憋了一晚上的尿,必须到石榴树下解决问题,泥土成了天然厕所。高楼上紫外线强烈,她开始怀念太阳眼镜、遮阳伞与防晒霜。没有一丝风,像个蒸笼。裙子太薄,脱光了也无济于事,不奢望空调与风扇,给瓶水就很满足。任何举动都是徒劳消耗,增加中暑的风险。为了摆脱近乎直射的阳光,她找了块从未晒到过的墙角,后背阴凉而粗糙。时间好慢,仿佛一辈子,而过去异常短暂,水滴般蒸发。 入夜,一只蟑螂从大腿上爬过,崔善最恐惧这种小动物了。夜晚比白天危险得多,每个妈妈都这样教育过小女孩,比如吃人的野兽,比野兽更可怕的男人。盘腿在墙角下,城市上空有各种灯光,但不足以照亮这里。瞳孔适应了黑暗,几乎能看清每片石榴叶,蒿草上不知名的虫子,鸟儿藏在树丛过夜,还有墙上窜过的老鼠。蝙蝠与鸟截然不同,折线形的飞行轨迹,几十只忽隐忽现,原来从没离开过,只是躲藏到人迹罕至的楼顶。崔善无意跟它们作对,但请井水不犯河水——我可是赏金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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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但最大的危险,是没有一滴水与一粒米,四十度的酷暑中,作为一个孕妇,她快要死了。 第三天,依然不见人影。 用高跟鞋作为容器,收集一些露水,虽然只够润润嗓子。她盼望下一场倾盆大雨——却等来一粒鸟粪落到头上,名副其实的“Shit”! 像电脑死机重启,面对布满数字的蓝色屏幕……崔善想起爸爸教过她的,立即折断许多石榴树枝,加上坚韧而结实的细长蒿草,编织出一个箩筐。至于木棍,地上有散落的小树枝。绳子到哪儿去找?一绺头发垂到眼角——女人的长发第一次有了实用功能。狠心拔下一根,还嫌不够,直到三根发丝打结连在一起。还缺诱饵,她在泥土中抓了几条毛毛虫。 捕鸟网做好了,她躲藏在石榴树下,头发丝绕在指尖。虚弱地耗了一个钟头,当她几乎晕倒,有只鸟已在“箩筐”里了。 愤怒的小鸟在陷阱里扑腾,禽流感怎么办?白痴!一根锋利的树枝,透过“箩筐”刺中小鸟。听到哀鸣,她闭上眼睛,右手在发抖,再换左手。连续刺了好多下,像自己被戳穿无数洞眼。当鸟儿在一团血污中死去,这具小小的尸体,能填满四分之一的胃吗?还是到头来依然饿死,在十八层地狱里增加一重罪孽? 崔善耐心地拔光羽毛,用树枝剖开肚子——就像生物学上的解剖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清理出弯弯曲曲的肠子,扔到泥土里做了肥料,仅剩下一丁点肉,恐怕不及一根鸡心烤串的分量,但能让她多活几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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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3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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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火。 开什么玩笑?北京猿人似的钻木取火?活下去的唯一办法。花园共有六株石榴,必须牺牲最小的一株。她汗流浃背地把整株石榴弄断,截出最粗的根部,又找了根弯曲的树枝,绑上草茎就像弓箭,固定另一根笔直的树枝。连续尝试十多次,耗尽整个下午,钻木取火才告成功。她用枯草落叶包起火种,小心地往里吹气,再用枯树枝做了个火堆。原始人的生存太不容易,人类活到今天或许真是偶然。 炊烟袅袅,烤麻雀好了,飘满略带焦味的香气,崔善相信自己烧烤本领一流。在金黄的麻雀身上咬一口,满嘴滚烫的油脂,舌头差点烫破,肉与细细的骨头进入胃中。不管晚餐还是点心,再来点盐与佐料就更完美了,是严重饥饿后的错觉吗?她心满意足地躺在地上,抚摸肚子里的胚胎…… 没有梦见那只小鸟。 第四天,重新加固“箩筐”,捕捉到第二只鸟。不再是小得可怜的麻雀,弄死它费了更多功夫。但负罪感逐渐降低,好像杀死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晚上饿了起来煎个鸡蛋。崔善喜欢比较生的那一面,仿佛在吃即将孵化的小鸡。 连续几天只能喝露水,快要渴死的时候,下雨了。她躺在地上张大嘴巴,疯狂地喝着雨水,带有某种奇怪的酸味,可能是大气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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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3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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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地面无法渗透,落水管道狭小,雨稍大些就会积水,崔善看到了一张脸——灰暗天空下的四堵墙,连同女人的脸,被乱糟糟的头发围绕,随着雨点不断被毁容又修复。她迟疑地摇摇头,张嘴吼了两声,水中的女人做出相同动作。 虽然,看起来如此陌生,这种穿着打扮和形象,多半是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她却有些眼熟——从前见过这个人吗? 不管怎样,先要让他往下看啊。崔善继续狂喊,几乎扯破嗓子,似乎在高空表演杂技的家伙,还是无动于衷。 SB,你是聋哑人吗? 他消失了。 尽管,她继续叫喊并捶打这堵墙,希望引来其他人,天空却再也没有被打破过。 她绝望地倒在地上,用后脑勺撞击墙壁,直到头晕眼花昏迷过去。 崔善用干燥的泥土与树枝,在水泥地上围了个水池,只有脸盆大小。又一场小雨过后,池子积满浑浊的水。沉淀一夜,就能洗脸洗头。她用细树枝做成简易梳子,清洗后的长发垂在肩上,像从浴室出来的女人。 每个早晨,饥肠辘辘,必须补充其他营养,蛋白质、碳水化合物…… 她抓了一只硕大的蟑螂,闭上眼塞入嘴里。口腔与舌头充斥翅膀与六条腿的挣扎,她用牙齿拼命咀嚼咬碎。说实话,有些臭。她学会了用树枝引蚂蚁吃,而毛毛虫水分比较多,个别有甜品的味道。在地球上的某些角落,肯定还有人过着相同生活。 想是频繁杀生的缘故,崔善被蚊子叮得厉害。她依然穿着黑色小碎花裙子,脏得不成样子,上下破了许多洞眼,露出敏感部位。浑身包括头发散着臭味——泥土里的粪便味,鸟的鲜血与内脏味,嚼烂后的虫子味,还有永远的汗酸臭。 居然还没生病,是天生异常健康?还是在这种绝境中,反而能提高抵抗力,克服各种风寒与邪毒入侵?崔善明显瘦了,腰和大腿细了一圈,也许掉了十几斤肉,不知道肚子里的胎儿还在吗?早上醒来感觉低血糖,有时突然晕倒,不知什么时候就死了吧? 偶尔躺在墙角休息,仰望各种变幻的天空,常看到一群排列整齐的鸽子,领头的是高贵冷艳的白鸽,跟着一群灰黑色的家伙。它们会停在墙头,发出咕咕的噪音,落下满地灰白的鸟粪。崔善并不关心它们是否漂亮,只想捉两只下来,按住鼻孔闷死。她抓住一只离群的鸽子,也许忘了回家的路,在城市上空可怜地盘旋流浪,直到落入陷阱。吃鸽子,要比吃麻雀垫肚子多了,虽然不放血就吃很腥气。 漫漫长夜,只要稍微有力气,崔善就在水泥地上蹦蹦跳跳——当你被楼上的脚步声与各种动静吵得无法睡觉,容易引发邻里矛盾甚至报警。耳朵贴着粗糙的水泥地面,猜想底下住着什么人,小康的三口之家?有钱的单身贵族?租房的女白领?还是群租房?最糟糕是空着,或者囚禁着一个类似的女人,每天同样祈祷楼上的邻居下来救她。如果,这个笨蛋认定楼上是空房子,听到的一切只是精神分裂前兆的幻觉,她认命。 那个疑似聋哑人的家伙再没出现过。 第七天,她找到一块硬石子,在墙壁上刻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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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3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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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不反抗 第十天。 除了暂时没用的红底鞋,崔善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锁骨之间的施华洛士奇链坠。天鹅形状的水晶,只有一厘米出头,乍看像安徒生的丑小鸭。 如果天鹅能飞,请把求救的信息带出去。 崔善可不想做鲁滨孙,在百尺之上的空中自生自灭。为节约燃料,所有捕获的猎物,连同毛毛虫与蟑螂,每天一次集中在黄昏烧烤,只要不下雨。其余时间她在昏睡,像做瑜伽,调整唿吸,减少消耗。她期盼能有个人出现,无论是来救她的好人,还是囚禁她的坏人。 “我的身材还不错,你要满足某种变态的欲望,就请下来吧,我不会反抗的,如果你能听到!” 几天前,墙顶上走过的神秘大叔,究竟是什么人?真是把她关进来的变态?还是大楼物业的管理员?抑或只是个有毛病的流浪汉? 清晨,他又来了。 崔善睡醒睁开眼睛,头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头看见那个家伙——绝不会认错的,依旧穿着破烂的老头衫,晃晃悠悠走到墙顶,太阳光晒着他半秃的脑门。 管他是不是聋哑人,崔善照旧狂喊“救命”,同时手舞足蹈,要吸引他的注意。 终于,对方颤抖着低下头。 他看到了崔善。 没错,目光说明了一切,神秘大叔露出异常惊讶的目光,伸手指了指她。 “救我啊!快点!” 当崔善以为即将得救,那个男人的双脚却已瘫软,从南侧高墙上坠落,径直摔在空中花园的水泥地上。 怎么自己下来了?想要占美女的便宜,也不用那么猴急啊! 崔善要把他拉起来,大叔双眼直勾勾看她,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喷出恶心的臭气,这是要一命呜唿的节奏啊! “救命啊!” 她惊恐地退缩到庭院角落,也不知是要救自己的命,还是眼前这个死不瞑目的男人。 仰望南侧那堵墙头,依旧荒无人烟的天空。崔善想起自己也杀过人,索性大胆起来,摸到脚尖绷直的大叔身边。 他死了。 穿着灰色汗衫,脏兮兮的长裤,磨得发白的帆布跑鞋,鞋带都没系,大概有四十岁到四十五岁。个子矮小,虽然精瘦,胳膊却有肌肉,像电视上看到的泰拳手。 忽然,崔善横下心来,把手摸入死人口袋,却只有几张揉得烂烂的钞票,还有半沓擦屁股纸,就是没有她盼望的手机。 这个人的死,对崔善毫无意义,反而增加了一具尸体的污染——妈的,这下还要伺候死人,该给他擦防腐剂还是解剖变成木乃伊呢?高温潮湿多雨的季节,说不准没几天就腐烂了,尸体孵化出蛆虫,再变成几百只苍蝇…… 一想到可能要陪伴腐尸睡觉,度过整个漫长的夏天,崔善就不寒而栗。 她不是法医,不敢再碰尸体,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死的,总不见得摔死?死者头部没什么伤痕,几乎没流过一滴血,显然在坠落下来前,已有了某种致命原因。突发心脏病猝死?还是误以为她是个女鬼而被吓死? 抑或——他死于谋杀? 而这个人的死,与崔善有没有关系呢?否则,他为何要死在这个地方,死在她面前? 再度强忍着恐惧,仔细辨认这张脸,脑中掠过大片白花与黄花,有个半秃头的中年男人,以奇怪的目光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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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4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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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一个多月前的葬礼,程丽君的追悼会,崔善怕被发现而急着离开。在殡仪大厅外的花圈背后,她见过这张毫不起眼的脸,尤其他光光的脑门和眼神。 这不可能是巧合。 如果,就是他把崔善关进来的,那么这个家伙的死亡,也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把她放出去了? 整个酷热的白天过去,暴露在阳光直射下,尸体的面色明显发黑,不晓得在哪个部位会出现尸斑?她已闻到异味,苍蝇飞到尸体上产卵,驱赶也是徒劳,是楼下地面飞上来的吗?如果,这样的恶臭能引来别人,倒也是件好事,前提是她还能活到那时候。 黑夜,耳边重新充满噪音,楼下的喧闹歌声,伴着连接音箱的吉他——“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竟然记得这首歌,据说世界末日的那天,她在钱柜狂欢唱过,真的感觉明天就要死了。 你想过自杀吗? 崔善异常疲惫,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月光,千万不能睡着,身边躺着一具正在腐烂的男尸。她不是恋尸癖,却在想象许多恐怖片的场景:空中花园的活死人之夜,死者复活如行尸走肉,吞噬所有活人…… 与尸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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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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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地把裙摆拢得更紧些,免得把内裤暴露给死人看。她更害怕的是正在怀孕,鬼魂是否会投胎到她肚子里?传说亡灵转世总是寻找最近的胚胎。 各种各样的噩梦之后,天已大亮,只感到浑身骨头与关节酸痛。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怎么没坚持住就睡着了?崔善向庭院正中看去,男人的尸体不见了。 她瞪大眼睛四处寻找,扒开石榴树下的泥土——昨晚被自己埋了还是饿极后吃了? 直至挖掘到水泥地,除了一些零星的鸟骨头,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他没死? 不可能,昨天大叔都开始腐烂了!有人把尸体运走了?真是太可怕了…… 还是,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就像无数部的国产惊悚片的结尾? 崔善勐吸了吸鼻子,闻到淡淡的腐臭味,趴到昨晚尸体所在位置,依稀可见一圈尸液,仿佛将人形烙在水泥上。 不,确实有个人死在她面前,却在凌晨莫名其妙消失。 她惶恐地退回到角落,抱着肩膀不敢想象下去,感觉触摸过尸体的皮肤好脏,很想要洗个澡,管它有没有热水。 这个乞求很快应验了。 下午,刮起大风,雨点密集打到身上,两三分钟已淹没脚踝,海浪般一层层卷过。 这不是普通的大暴雨,而是——靠!台风! 闭上眼睛,迎风敞开双手,如某部电影的海报。砸在脸上的狂风暴雨,一刻不停地倾泻,将她勐烈推倒,就要剥光仅剩的衣裙。 水面从小腿肚子,涨到膝盖,又没过腰际——下半身浸泡在水中,腹中隐隐绞痛。贴着墙壁才能有些倚靠,淹到胸口了,她大口唿吸,嘴里全是雨水,似乎鼻孔里和肺叶里都是。 一两个钟头,水已淹过脖子,漂浮树枝与落叶。她本能地蹬起双脚,双手划动,拨开污浊之水。黑压压的夜雨,不知脚下有多深,如果没有游起来,恐怕活活溺死在水底了。 漂浮在水面上的她,随之而逐渐升高,反而越发接近墙顶…… 老天,这场台风与暴雨是来救命的啊! 拼命伸手去抓墙顶,即将爬出去时,狂风掀起一个浪头,把崔善打落到水中。 不小心呛了口水,几乎沉没到底,像被落水鬼抓住脚踝。眼前浑浊不堪,如充满羊水的子宫,却没有一丝温度。她浮出水面,大口咳嗽,本能地向墙边游去,雨势却逐步减小了。 再也抓不到墙顶,她虚弱地踩着水,眺望最近的那栋高楼,顶层某扇亮着灯的窗户,白色炫目的光,隔着高空无数尺的雨点。 水面正在绝望中下降,离那扇窗与光渐行渐远,大雨变成细雨,黑夜像巨大的帐篷,将她围困在狱中。 脚踩到地面,雨停了。 清晨,空中花园的积水才排去。腿上有几道伤口,不知被什么锐利物划破。她整夜熬着通红的眼圈,担心不知不觉晕倒,溺死在浅浅的水洼中。 台风过后,满目狼藉,涂着一层薄薄的泥土,无数碎枝与枯叶。辛苦建造的洗脸池荡然无存。许多东西被吹到天台上,包括一大片塑料布,可能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为什么不吹来个手机什么的?就可以打110求救了。 下午,又开始下雨——如果将落水管道彻底塞住,就能迅速制造起一个游泳池,借助浮力而逃生。 崔善趴到落水管道前,找来一堆杂物堵死,积水如塞住的浴缸上升。不过,这场雨始终没像昨天那样狂暴,淅淅沥沥下了几个小时,水面始终徘徊在膝盖上下。 无法忍受满地臭水,还混合了排泄物,没饿死之前先会被熏死。她找了两根细长树枝,塞进落水管道疏通。看着螺旋形下降的漩涡,想起某部希区柯克电影。 还想清理灾难后的空中花园,让自己活更像个人而非畜牲,但她太虚弱了,总是间歇性昏迷,倒在湿漉漉的墙角下。 忽然,大腿上流过一片温热液体,连弯腰去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用最近的那只手,蘸着黏稠的东西放到眼前,只见深暗的血红色。 崔善意识到正在经历人生的第一次流产。 黑色鲜血流满整个庭院,引来无数蚂蚁——是来吃她的孩子的。 男孩还是女孩? 每个女儿碰到这种时候,都渴望妈妈来照顾自己,为什么不来救我? 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嘴里,咸得发苦,像身体里的血,沿着瘦弱光滑的小腿,从脚趾尖滴落泥土,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实在渴死的时候,去尝试喝一喝这禁忌的血? 他(她)死了,确凿无疑死在这座监狱,年龄是八个星期,体重等于鲜血与尘埃。 崔善流不出眼泪了,像一部沉睡的机器,浑身零件都锈蚀了。下半身流血,上半身发烧——脑袋几乎要被烧穿,四肢却冰冷,如雨后疯狂的蚂蚁,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和骨头。 暗红的鲜血,似乎即将流尽,带走生命。一只苍蝇,嗡嗡地围着她的脸飞,连挥手驱赶的力气都没有。苍蝇在鼻孔产卵,很快蛆虫会爬满腐肉,小鸟和老鼠会把她当作早餐,而非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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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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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行尸走肉 第十五天。 人死以后,如果心有不甘,就会存着尚在人间的妄念,行尸走肉般游荡在世上,直到遇见亲人而无法对话,甚至看到自己的尸体,才会恍然大悟化作一团烟雾而消失。 崔善在空中监狱醒来,眼前是一个塑料袋。 流产之后,连续多天的高烧,酸痛的关节,特别是小腹深处的绞痛,提醒自己还活着,包括这突如其来的异物——塑料袋上印着某个药房的LOGO。 手指还能挪动,吃力地打开袋子,却是一小瓶矿泉水,还有五花八门的药,每板都有十几粒胶囊或药片。 大概是高烧产生的幻觉,眼前各种神仙显灵……她轮番向上帝、佛祖、圣母玛丽亚、唐僧、孔子、观音菩萨、黄大仙祈祷,朝秦暮楚极不虔诚,能选至尊宝吗? 但她毫无疑问地看到:药板背面印着阿司匹林、扑热息痛、感冒通片、银翘解毒片,还有头孢拉定胶囊。 战栗着撕开药片和胶囊,大口吞咽进喉咙。几天没有饮食,吃药都很困难。费尽全力拧开水瓶,极有节制地放到唇上,一点一滴喝下去。西药中药还有抗生素,通过食道,在胃里慢慢溶化。下半身还在流血,她躺着节省最后一点体力,在药片发挥作用前。 唯一的运动在脑子里——谁把药和水放到身边的?至少,不可能是风吹进来的。 有人发现了她?为什么不救人?是囚禁她的人吧,其实每天看着她,当她要死的时候,才会送来补给品——还是,这些不是救命的药,而是来提前结束痛苦的毒药?如果想要杀她,有一百种更方便更残酷的办法,下毒最无聊了。 高烧似乎消退了点,矿泉水分成十二次喝光,按时吃了两次药。 但她快要饿死了。 脸上起了一层厚厚的白屑,油腻的额头爆出好几颗痘痘,眼角差不多要生出皱纹。半个多月没擦过任何护肤品,现在可以直接去演贞子。 崔善很想在死以前,吃到一口天鹅肉,小时候听爸爸回忆起过那种美味…… 次日,身边又多了一个纸袋,装着两大块新鲜的面包,还有一小瓶水。 这不是做梦。 拧开瓶盖灌了几大口,像沙漠里的倾盆大雨。她小心地将面包放入口中,刚开始完全无力咀嚼,隔了好几分钟,舌尖才大量分泌出涎液,帮助牙齿撕碎融化食物。等到面包和着水进入食道,虚弱的胃包有了充实感,这才开始狼吞虎咽。 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难道是爸爸? 吃完这辈子最香的早餐,饥饿感还没退去,但是崔善确信,投送来药和食物的那个人,至少希望她活下去。 他(她)是谁? 接连三日,每个早上醒来,眼前都会出现个袋子,永远是一瓶水与大块面包。 劫后余生的庭院,她独自野蛮生长,一如风吹草长的野蒿们,随着泥土散布到各个角落。等到所有药片吃完,体温已恢复正常,她猜的。虽然,下半身还在流血,早已染红双腿,但量小了许多,腹中疼痛也在缓解。吃多了蟑螂,她有了跟小强一样的生命力。 眺望最近的那栋高层住宅,矗立在西侧墙壁之外,三十或二十九层的某扇窗户。她用双手捂紧胸口,以免破烂的衣裙暴露胸部。忽然,她挥舞空水瓶,挑衅地伸起左手中指。 喂,希望你能看到! 崔善修复原来的洗脸池,制作陷阱与钻木取火工具。又一只鸟被捕获,可以早上吃面包,晚上吃烧烤,荤素搭配,不至于依赖那个混蛋。利用被台风刮到空中花园的塑料布,她做了一个简易雨棚,用树枝撑在墙边,既能躲避风雨又能遮阳。她为自己铺了层干草垫子,不必直接睡在水泥地上。树枝在减少,幸好野草还在疯长,否则很快会烧光。她开始整理空瓶,收集雨水和晨露。 捡回一条命后,她再也不敢睡觉,熬了一整夜,瞪大眼睛仰望墙顶。也许,不知哪里会伸出一张脸,俯视可怜的囚犯,如同野猫爬下来,无声无息地走过脸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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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5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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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又是谁 第二十天。 当眼眶通红而流泪,露水打湿头发,太阳投到脸上,崔善看到了一架直升飞机。 这辈子见过最小的飞机,几乎没有声响,倒是螺旋桨转得飞快,异常平稳地接近楼顶。 跳起来狂喊救命,直到距离四五米的高度,才看清它不过是个航模,算上头顶的桨叶展开也才一尺多。 直升机航模有个小钩子,半空中挂着大大的纸袋,看起来还有些力量。飞到接近墙顶的高度,钩子灵巧地自动打开,袋子准确坠落到她脚下。 捡起袋子的刹那,小直升机已拉起飞走。她茫然地在空中花园里乱转,从一堵墙跑到另一堵墙,想要看到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头顶还有没有人? 喘息着坐倒在地,一夜未眠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肚肠也是辗转万千。打开空降的袋子,果然是水和面包,竟有几分眼熟。心急火燎地大口吞咽,尝出是85度C的小牛角。 等到吃得一点都不剩,就连手指尖上的面包屑,也被舌尖仔细地舔去,才发现袋子底下还有一张纸。 是普通的黄色便笺纸,别着一支小小的圆珠笔。 纸上只有三个字,写得工整规范—— 你是谁 本能地抓起那支笔,右手却剧烈颤抖,看着这几个字,又抬头看监狱的四面墙,还有遥不可及的天空,那栋最近的高楼。 他(她)都不知道我是谁?不,他(她)在玩猫鼠游戏,就像每天送来食物却依旧把人关着一样,用各种方法羞辱和玩弄,就像人们跟宠物狗握手,让小猫在地上打滚,其实它们根本就很厌恶。 很多天没碰过笔,感觉连字都不会写了,崔善在便笺纸的背面,一笔一画地反问——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她的笔迹工整而娟秀,还想再多写些什么,比如“你又是谁?”、“请你放我出去,保证不会报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终究一个字都没添,她把这张纸攥在手心,唯恐被风刮走被水融化被泥土弄脏。 坐回泥土脸盆前,昨天的细雨积起水洼,尚算清澈,用手掌捧水洗脸,除去耳根与脖子的污垢。满头长发浸在水中,顾影自怜。她只觉得好多天没刷过牙,似乎闻到一些口臭,破坏了美好的情调。 耐心地等到第二天。 清晨,睁开眼睛,停在面前的不仅是面包和水,还有微型直升飞机。 崔善抢先抓住它,牢牢抱在怀里,大约有台iPad1代的重量,表面刷着黑漆。机舱内有个小人,更像孩子的玩具。内部的马达是金属的,顶上三片螺旋桨薄而坚硬。航模里没有电池,显然是充电的。 来不及吃宝贵的早餐,她把昨天写的便笺纸,塞到机舱里的小人身上。检查舱门,确认有暗扣,不会掉出来。她把航模放在空中花园中央,仿佛楼顶的停机坪。退到最远的墙角底下,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半分钟后,螺旋桨开始迅速旋转,带着直升飞机平稳地升起,越过西侧墙顶,向着最近的那栋高楼方向飞去。 直升机在空中消失成小点,崔善能看到的对面最顶上的四层,至少有二十扇窗户,无法判断哪些敞开哪些关着或者哪些只开了一道缝。 去死吧! 对不起,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那我也死了。请你好好活着,等我自由的那一天,我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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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5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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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在焦虑中度过,猜测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崔善在黎明前醒来,清醒地仰望微亮的天空,直到被那架黑色的航模戳破。

迷你直升飞机进入空中花园,螺旋桨放慢速度,近得可以看清转动,像个外星武器停在地上。取下面包和水,足够她吃两顿了,有心减肥的话能撑全天。

机舱里有张全新的便笺纸。还是那个人的字迹——

你是谁

靠,总是明知故问干吗?

先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吧,今天的早餐量特别大,想必还包括了午餐。她喝着水向西边高楼挥手,意思是直升机可以起飞了。

但它没动。

出了什么问题?靠近它,螺旋桨转了几圈,刚离地几厘米,便又稳稳降落。

他(她)在等待答案,要是不写纸条,大概会一直停在空中花园。

取出前天送来的笔,她果断写上一行字——

“我叫崔善,不是坏人,半个多月前,我被强盗关在这里,请放我出去,我发誓,定有重谢!”

纸条被小直升机带走之前,她又把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写在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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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2: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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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世界尽头 第三十天。 对面的人会来救我吗? 清晨,六点半。 微型飞行器来到空中花园,崔善突然抓起一根长长的树枝,像RPG火箭弹命中直升机。 黑鹰坠落。 她如灵敏的野猫,将航模扑在怀里,也不怕被螺旋桨伤到。面朝最近的那栋高楼顶上,充满敌意与挑衅目光,但她没愚蠢到把航模砸了,而是拿起圆珠笔,在直升机底部的标签纸上写了一行字—— 我要一件新衣服 然后,崔善把它放在地上。螺旋桨带着黑色航模升空,离开危险的摩加迪沙。 隔了两天,小直升机第一次出现在黄昏,半空扔下个大纸袋。 她收到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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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3:0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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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女式睡袍,中间有条腰带,下摆恰好遮住膝盖。摸上去面料还不错,应该是全棉的,秋天应该很暖和吧。不过,这款式看起来土得掉渣,粉红底色之上,布满蓝色的小熊维尼,刚进城打工的保姆也不会这么穿吧? 女仆什么的最讨厌了! 躲在无法看到的墙角下,脱下破裙子,用瓶里的水冲洗身体。赤裸皮肤,冷起鸡皮疙瘩,深深的羞辱感。好像,那双眼睛从未离开,躲在空气深处,看她敏感部位。更远的摩天大楼,玻璃幕墙发出血色反光,窗后的白领与高管们,会不会围在圆桌前,捧着卡布奇诺或拉菲,无论男女眉飞色舞,轮流在望远镜中评点女奴的表演?可惜,她太瘦了,骨感到连胸都快没了,大煞了风景。 穿上他(她)的礼物,崔善用带子系在腰间,身体紧贴纯棉的温暖,第一次有了微弱的安全感。回到庭院中央,故作优雅姿态,舞者般脚尖点地转身。这是最基本的礼节,尽管很想把他(她)杀了。 你觉得这身衣服好看吗?白痴,丑得要命! 睡袍口袋里还藏着什么? 掏出来却是牙刷和牙膏,崭新的没拆封过。崔善挤出小抹牙膏,擦在可能发黄的牙齿上,对着最近的高楼顶,咧开嘴巴大笑。 原来的内衣裤扔了,早已脏得不能再穿,浸满流产的鲜血,容易引起细菌感染。现在习惯于真空穿睡袍,无拘无束,有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放肆地敞开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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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墙上的数字刻到“39”,给她运送食物的航模机舱里,多了一支小小的录音笔。 底下附着纸条:“说说你的童年吧。” 玩什么禁闭与审问游戏?她攥紧了录音笔,只说一句:“变态去死!”放到耳边听了几遍,只觉异常刺耳,茫然地看着对面高楼,不知该说些什么?童年? 整个白天,她都对着录音笔发呆。当高空陷入深夜喧嚣,崔善躺在薄薄的干草堆上,看到了那只猫。 既有老鼠出没,必有野猫捕食,人类不再处于食物链顶端。一双绿幽灵般的猫眼,在墙顶注视她。月光抚摸白色皮毛,丝绸般反光,尾巴尖烧成火红斑点。它跳进空中花园,姿态撩人地趴着,宛如贵妃醉酒后披了一袭白貂裘。猫脸像古墓壁画中的女子,因漫长岁月而褪色变形。她不能轻举妄动,稍微挪下手指,甚至某个眼神变化,都足以令其消失。 崔善认识这只猫。 不要轻易给小动物取名,一旦叫惯名字,便有了亲人般的感情。它的妈妈是只白色大猫,终日在幽静的庭院中晒着太阳,它的爸爸则是只精瘦的斑纹野猫,每夜流浪在垃圾桶与餐厅门口。猫绝不是忠诚的动物,总想着逃出家门,在黑夜树丛中寻找刺激。它肥硕温顺的妈妈也不例外,墙外一声刺耳的猫叫,就让它心旌摇荡地窜出去。在公园长椅脚下,绿化地的冬青丛中,贫民窟的瓦片上,放纵地彻夜交配。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让即将高考的学生们难以安睡。有个考生家长把毒药塞在咸鱼肚里,贪婪的公猫一命呜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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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一窝小猫来到这悲惨世界。主人不喜欢这些小家伙,嫌弃它们是不忠又淫荡的老猫带回来的野种,更怕跳蚤之类脏东西。小猫依次死去,每次都让母猫哀嚎整夜,所有奶水留给最后的幸存者——它有着近乎纯白的皮毛,尾巴尖上火红似的斑点,这是它爸爸的唯一痕迹。等到它不再依靠母乳,却被主人送走。母猫被关在小屋,将墙壁与家具抓得千疮百孔,猫眼隔着玻璃窗,看着孩子被菜篮子装走。三天后,老猫饿死,猫碗里的穿条鱼完好。



小猫被转送了好几次,差点做了猫肉煲,在街头漂泊一年,终究无法捕食到老鼠,因打架而遍体鳞伤,遭到中华田园犬追逐险被咬死,经常连续挨饿多日,几乎冻死在积雪墙角下。



一个小女孩发现了它,将瘦弱不堪的猫抱在怀中。猫骨头很轻,又圆又滑。手指穿过它的胯骨,搂住苗条的腰身。它没有任何惊慌,沉静优雅地蜷缩,鼻孔里喷出的热气,与人的唿吸混杂在一起。它真热,小女孩有些出汗,反而把它抓得更紧。它越发温顺,为了躲避寒冷,顺势用两只前脚搭住女孩肩头,收缩爪子,让她抚摸脚掌心几块软软的肉垫。小女孩大胆地抚摸它全身,从两只薄薄的耳朵到透过长毛纤细可人的脖子,从两排轻灵的猫肋到变化多端最不顺从的尾巴,并不顾忌流浪的污垢与异味。就像抚一把古桐琴,小女孩抚遍了它身体的三匝,就差在猫唇上轻轻一吻。



小白,我们从小就认识,不是吗?



它幸运地有了新主人。小县城里的一户人家,底楼天井种着花草与藤蔓,夏天结满葡萄,简直是猫儿的乐园。它没像妈妈那样红杏出墙,而是乖乖地守在庭院中,每夜瞪着猫眼驱赶硕大的老鼠。小女孩快要读书了,很少有六七岁的女童,像她那样留着茂密的披肩长发,如同日剧或港片里的漂亮女生。她很乐意接受这些夸奖,但更喜欢与小动物相处,她相信自己与小白是青梅竹马,甚至是上辈子失散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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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3: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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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女孩的幸福像猫尾巴上的绒毛般短暂而易逝。七岁生日过后不久,爸爸有一晚喝醉了酒,在麻将桌上赌输了几万块钱,回到家看到他的新鞋子里有团猫屎,便怒不可遏地抓起猫尾巴,将它整个身体抡在半空中,重重地砸到天井墙壁上。 猫仅仅惨叫了一声,熟睡中的小女孩惊醒。当她慌张地跑出来,才看到小白的脑袋被砸烂了,各种颜色的脑浆涂在墙壁与泥土上,月季花的叶子全被染红,只有猫腿与尾巴还在抽搐,直到彻底僵硬冰冷…… 突然,被囚禁在高楼之巅的崔善,没来由地抱头痛哭,心像被浸泡在盐水中,似乎浑身都被撕碎,脑浆砸得飞溅四溢。 她的第一只宠物是被爸爸杀死的。 月光益加凄冷,不知道几点钟了,凌晨两点?空中花园里转世投胎的猫,被崔善的哭声惊得打颤。一眨眼,尾巴尖扫到她的腿肚子,热热的,毛茸茸的,很痒。它在石榴花墙上无影无踪,仿佛一跃跳下高楼的错觉。 记忆,像黎明的天空幽光,每一秒都越发明亮,近乎透明的宝蓝色,静得如同世界尽头。 她想起了爸爸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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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04 03:0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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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还算不错的、有几分英俊的脸,个子消瘦而挺拔,高而细直的鼻梁,不大但很锐利的眼睛,颇为吸引异性的目光,包括女儿。 伸出手,在空气中触摸他的嘴唇与下巴,面孔的轮廓如此真实,他那热烘烘的唿吸扑面而来,伴随酒精与烟草味。 崔善读小学前,更喜欢爸爸而非妈妈。 老家的县城郊外,有条宽阔的流花河,偶尔有野天鹅出没。三十年前,当她还没出生,候鸟迁徙的深秋,有个猎人意外发现一只天鹅,隐身在河滩的苇丛中,开枪将它射杀。天鹅肉分给附近村民吃了。那年爸爸刚从部队退伍,从乡下亲戚手里,好不容易买到大半斤天鹅肉,带回家腌制成风鹅,储存到过年的餐桌上,全家人吃得终生难忘。 爸爸当过三年兵,在老山前线的猫耳洞,但从不承认杀过人。战争让他学会了野外生存,没有任何工具,赤手空拳用树枝野草制作陷阱,每次能抓住十几只鸟。 在流花河边的荒野,崔善跟着他学会了钻木取火,她亲手杀死猎物,清洗小鸟内脏,放到火上烤成新鲜野味——爸爸就用这种方式把小白吃了。 他说他爱吃猫肉,真的不酸。 这辈子,只要再闻到那种味道,崔善就会呕吐。 七岁那年的夏天,爸爸杀死她最心爱的猫,全家离开小县城,去了那座海边的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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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她恨爸爸。 并且,怀念小白。 直到现在,她还觉得,猫是一种会死而复生的动物。她的小白并没有死,随时可能回到身边,或在某个夜晚趴在窗外看着她,放射幽幽的目光。可是,将近二十年过去,再没看到过任何相同的猫——全身白色唯独尾巴尖上有火红斑点。 被关在空中花园的监狱,她才发现猫真的有重生,过了奈何桥,渡了忘川水,喝过孟婆汤,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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