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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天生妖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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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15 11: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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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天生妖异(完)

  “姓名。”


  “严楚韵。”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个体户。”


  “家庭住址?”


  “草帽街77号。”


  “哪里不舒服?”


  “我怀孕了。”


  


  白大褂上面的头抬起来,戴着白帽子、白口罩,但口罩只是挂在耳朵上,吊在一边。是个中年妇女,稍胖,皮肤不错,只是皱纹有点多,当然,如果她不皱眉且面带微笑的话,看起来会比较年轻。


  但是很难指望医生能对门诊上的病人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尤其是一名妇科医生。


  我很同情医生,他们接触的是人体最阴暗的部分。通常一个人会把自己健康的外面展示给别人看,大多数时候有或华丽或简朴、或得体或委琐的织物包裹,除了那张脸。只有在医生面前,才会袒露身体受损的一面,甚至希望医生能揭示身体的病患,发炎、长疮、流脓,千奇百怪,但,总是丑陋的。


  “你肯定?”医生问,大约觉得判断病情的权威受到侵犯,带着点鄙薄的神色。


  “肯定。”我回答,当然肯定,因为这不是第一次。


  “还是检查一下吧。”医生不再看我,低头开检查单。


  我也不说话,检查就检查吧,检查是医生的权利。


  化验很简单,一点点尿液,插进一根试纸,很快,上面出现两条殷红的线,这是预料中的结果。我拿着化验单回到诊室,听见里面有吵闹。


  “医生,怎么可能?我明明怀上了!”一个女人,当然是女人,走廊的门上写着“男士止步”,进来的自然是女人。


  “化验结果没有就是没有。”医生的声音平得像直线。


  “可是,我有停经我有呕吐,我明明怀上了,我甚至还能感觉胎动!”女人仍然不肯相信。


  我笑了,看着她的肚腹,很想说:“亲爱的,即便你真的怀孕,也不可能现在就感觉到胎动。”可是我没出声,没我说话的权利。


  “如果你不是有其他疾病,那我只能说这只是你的癔想。”医生平淡而刻薄地回答。


  女人张张嘴,说不出话。她头发凌乱,脸色憔悴,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半晌喃喃:“我三十岁了,结婚六年了,一直不能怀孕,为什么?”


  “现在我不能回答你,不能怀孕有多方面的原因,也许责任不在你,你最好和你丈夫一起到医院检查。化验单呢?”


  最后一句话是冲我说的。


  我把化验单放到她面前,她只看了一眼就点头:“是有了,你想如何处理?”


  “做掉。”


  女人失神地站起来,望着我,半晌苦笑:“我想要都要不到,你们倒好,有了还不要。”


  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不想回答她。


  “上次来月经是几号?”医生问我。


  “四号。”我记得很清楚,我怀孕四十五天。


  “你去打个B超。”医生又开检查单。


  “有必要吗?”我有点不满,被一张单子指示得团团转,想来每个人都会不耐烦,更何况,每个检查室门口都排着长队。


  “防止宫外孕。”医生简单地回答。


  出了医院大门,我去找超市买水喝。妇科的B超检查就是这么麻烦,我叹气。要喝水,喝很多水,直到膀胱充盈才可以透视。


  我不介意喝水,如果我还能喝下去。


  坐在广场上的雕像边,我一口一口艰难地喝水,每吞下去一点,胃中会翻腾,需要竭力忍住,才不会呕吐。


  怀孕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是痛苦的事。


  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先是电话铃声,然后是短信铃声,打开,里面有五条短信,每条都是短短几个字,像:“你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理我?”等等,全是问号。


  没有回复,也不想回复,我会问:“为什么我一定要接电话?”“为什么我非得理你?”他也不会回答,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我叹息,背后的雕像是母与子。


  子吗?我摸摸肚子,平坦,很平坦。里面有什么?天知地知我知医生知,只有他不知。我笑了。


  不再想其他事,专心等膀胱充盈。太过专心,就会有尿尿的错觉,是的,只是错觉。就像那个以为自己怀孕的女人一样。


  很多美好或者丑陋的感觉都是错觉,像爱情。


  如果你认识一个还算满意的男人,专心去想“我爱他”,不用多久,你就真的会爱上他,至于当初是怎么一个开头,大抵会忘,甚至会幻想,一切的美丽来自缘分,其实缘分是无稽的东西,只是一个巧合,运气好,就是缘分,运气不好,就是倒霉。


  回到医院,时间刚刚好,已经快中午,B超室外面没有人。


  我躺在床上,掀起衣服,褪下一点裤子,露出整个腹部。


  医生把冰凉滑湿的液体抹在我肚子上,像褚哩。


  “怀孕多久了?”是位男性,很年轻,戴着口罩,并不看我。


  “四十五天。”


  “正常。”他说,拿起笔刷刷地写下结果。不等我穿好衣服,他已经出去了。他下班了,可是我还有事情要做。


  赶回诊室,医生还在,已经没有病人,她在整理桌上的挂号单。


  “你想刮宫还是药流?”


  “刮宫。”


  她又一次看看我,大约房间内没人,好脾气地笑:“通常会选择药流。”


  “为什么?”


  “痛苦少一点。”


  “可是还是会有。”我笑,谁说药流不痛?那是骗人的,甚至比刮宫还痛,因为不可预知,流不干净,仍然还是要清宫,不如一步到位,长痛不如短痛。


  医生看看我,笑了:“下午来做吧?”


  “还有十五分钟下班。”我说。


  十五分钟足够。


  “一两个小时都等不及?”医生问。


  “我吃不下饭。”反应太大,我已经寝食难安有好几天。


  躺在妇检床上,腿分得很开,这种床是最让人耻辱的东西。


冰凉的器械插进身体,我缩了一下,有种被凌辱的感觉。


  “别动。”医生说。她戴好口罩,只露出眼睛。


  在消毒,我看着天花板笑:“到了这儿,你是刀俎,我是鱼肉。”


  “呵呵。”医生也笑了:“不想做鱼肉就要保护好自己。”


  谁说不是?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吃饭都会被噎死,何况怀孕这样的小事。


  怀孕是小事,当你不想要腹中的胎儿,它就不过是一小块赘肉,当你想要,你就是伟大到正在孕育一个新生命。


  很痛,痛到七佛升天,开始冒冷汗,恶心。


  “我想吐。”我虚弱地说,手臂上已经被咬出淤痕。


  “忍耐一下,就快好了。”医生说,没有停止,在做最后的清扫。


  是的,清扫,清除一个男人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如果真的能清扫干净的话。


  “好了。躺着休息一下,就可以下来了。”


  我喘息,吃力扭头,大口大口地吐,吐出的全是清水。


  已经排干净了,怎么胃中还有这么多的水?地上打湿一片,身上已经汗湿,跟落汤鸡没有区别。


  医生背对着我,在清理现场,一个玻璃瓶,里面有粉红色的物质。


  那是个胚胎,或者说只是一组细胞,有沙虫一样的肉丝包裹,我看过,很久以前。


  我坐起来,穿好裤子,有点摇晃地走到外间坐下,医生在开处方。


  “休息好,禁房一个月。”她又恢复冷淡的面孔。


  “刮宫对你们来说就像是刨葫芦吧?”我问。


  她抬头看我一眼,面无表情:“葫芦不会痛。”


  葫芦不会痛,我会痛,可是我痛不痛谁能真正知道?也许葫芦也会痛。疼痛是私事,跟他人无关,无法体会,也无力分担,一早我就明白这个道理。


  “二十八岁,很可以要了。”医生又说。


  我不回答。


  “做这样的人流很容易导致不孕。”


  我也不介意,并不希望延续无聊而叵测的命运。也许你要说我厌世,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世界有什么值得我们去延伸希望?


  生老、病死,已经算是好运气,如果意外夭折会有太多的遗憾,顺理成章地老去,同样会有遗憾,我不觉得生命有什么可以期待。


  打车回到草鞋街77号,这是一家店铺,在温州商厦的底层,临街,很窄但是很深。


  温州人是个奇迹,团结得让人害怕,无孔不入,但又能生根发芽,还能开花结果,这座大厦就是明证。当然住在上面的并不一定是温州人。


  这里不是我的家,只是一家店铺。门上有招牌,写着“楚楚睡衣”。“楚楚”是我的名字,“睡衣”是商品,跟我一样,待沽。


  小妹迎出来,表示关心,我并没有瞒她,我需要她的照顾。


  店铺被隔成两间,外面是人进人出的商店,里面是仓库皆睡觉的地方。


  有成堆的纸箱和一张折叠床,床上是一张半旧的凉席,有一张开始脱毛的毛巾被。


  我拨开床上的衣服,躺下来。这间屋子不通风,有股霉味,夹杂着最里面卫生间的臭气,像腐烂的味道。


  “姐,你好点没有?”小妹跟进来,端着一杯牛奶。


  “没有。”我如实回答。


  “我不要喝牛奶。”我抬头遮住眼睛,只想睡觉:“给我叫一份炒饭,我饿了。”


  饿得口水直流。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盘炒饭,还是饿。


  能痛快地吃下食物才是最幸福的事。


  吃完第二份炒饭,我满足地打嗝,然后睡觉。


  风扇被小妹关了,她认为我在坐月子,于是按照农村的传统禁止我吹风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5 14:59:0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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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15 12: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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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月子?我笑了,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真正坐月子,“这只是小月。”我说。


  “小月也是月,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告诉表姨。”她威胁我。


  她的表姨是我妈,于是我只好噤声。


  “鹏哥来找过你。”小妹又说。


  他当然会来找我,除了我他没有别的人可找。


  “你没告诉他?”小妹喜欢多嘴。


  “为什么要告诉他?”我问。


  小妹回答不上,摇头,出去了。


  “生意好吗?”这才是我比较关心的问题。


  “卖了三件睡裙和两件纹胸。”


  “哦。”不算好也不算坏。


  “今天我住在店里,你回去住。”我说。


  “这怎么行?这里……”


  “这里没厨房,你要给我做饭。再说我不能爬楼梯。”这个理由最简单,小妹无法反驳。


  瞌睡,闷热的环境里睡觉很容易梦魇。我梦见窗外有人,模糊的面孔,窥探的眼睛,我并不怕,只是动不了,如身处混沌,一切都虚妄而紧张。


  “醒醒,懒猪!”有人推我,我还是动不了,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坐起来,可是心里很明白,再过几分钟我也仍然是躺在床上。


  “起来!”声音大起来,同时拍我一下。


  我猛地睁开眼,手脚渐渐酸麻。平躺着睡觉也能睡到手脚麻痹。


  “你跑哪里去了?一上午不回我电话?”床边的人瞪着眼睛,在笑。


  我不理他,翻身又睡。


  “问你话呢!”他佯装生气。


  “我疲倦。”我嘀咕。


  “起来,不起来我就上来啦!”他说,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我衣服。


  “别碰我!”我坐起来 ,认真生气。


  “怎么了?”他吃惊。


  “我浑身都是汗。”我心虚地解释,心虚?我凭什么心虚?


  “有汗才有味道。”他挤眉弄眼地笑。


  一瞬间,我有点同情他。


  要取悦我这样的女人不是件轻松的事吧?我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像刚才,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并没有做错事,也没有说错话,可我还是生气,为什么?总有人做错吧?


  “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他仔细打量我,眼睛里有点心疼的意思。


  他不是不爱我,只是……


  “我刚从医院回来。”我说,收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真生病了?昨天都还好好的。”他狐疑,伸手摸我的额头。


  生病在他的概念里只有头痛脑热这两项。我苦笑,昨天都还好好的?难道你不知道我三天滴水不进,粒米不沾?很委屈,我闭上眼,眼泪直往肚子里流。


  “到底怎么了?”他还在没心没肺地追问。


  “我做了人流。”我疲倦地回答。


  “人……?”他猛地站起来,张大嘴,满脸惊鄂,良久才支吾:“我的?”


  我笑了,真的不后悔刮掉那组细胞。


  他也并不是要否定,我知道,这只是男人本能的反应。


  “你怎么可以不和我商量就自作决定?”他责问。


  男人想的真的和女人不一样,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权利。


  “和你商量什么?”我问。


  他张口结舌。没结婚,还有什么好商量?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受伤。”他也委屈。


  好笑,痛的又不是你,你受什么伤?


  我懒得理他,躺回去。


  “楚楚,回家去睡,我好照顾你。”他软下来,挨着我低声说。


  “谢谢。我在这里很好,有小妹照顾,还可以皆顾生意。”


  “你可不可以不做这个生意?”他不耐烦。


  “为什么不?”我反问。这是我的衣食父母,凭什么因为你不喜欢就放弃?


  “唉!”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去上班吧,要迟到了。”我说。


  “楚楚。”他迟疑。


  “有话就说。”我不耐烦,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男人,可是我为什么会喜欢他?


  “我本来是想跟你说我要去出差。”他很内疚,我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内疚。


  “去吧。我很好,你放心。”不是不感动,虽然只有很少的一点点。


  “你答应我,要照顾好自己!”他握住我的手恳求。


  “会的会的。”我心不在焉地说。男人,一句好听的话就可以让女人不再埋怨不再追究,心软一点,还会以为他很爱很爱你,可是,如果真的爱,有什么不可以放下?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在你的女人需要你的时候离开?


  他走了,走得恋恋不舍,也走得如释重负。


  恋恋不舍是真的,如释重负也是真的。


  我只觉疲倦,怎么会爱上他?


  爱吗?我不知道,就目前的情况看,应该算是爱吧?


  认识他有多久了?我努力去想,三年?是快三年了。


  那时候我正失恋。真好笑,我也会失恋?但是没失恋过的人恐怕很少。


  为谁失恋已经不重要了,左不过是我爱的人不爱我。于是买醉,失恋的人都买醉,不为发泄,更多的是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失恋,用一种失态来吸引别人同情的目光和无用的安慰。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过来,坐在我旁边,递给我一张热毛巾,轻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很喜欢你。”


  这个人就是陈鹏。


  那时候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并不认识他这个人。


  “我信。”我说,很肯定地点头。


  “为什么?”他反倒吃惊。


  “因为你说了。”


  他还是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喜欢我的人的很多,但是说出来的没有。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我难以接近,也不是因为我太漂亮,而是因为我高高在上。我个子高,这不是我的错。


  一米七四,放在舞台上是个值得骄傲的高度,但是放在人堆里,就是不合时宜。常常在想,如果我矮十公分,说不定我已经是一个平庸幸福的小女人。


  太突出不是好事,尽管十公分的高度还没有突出到不堪入目。


  比我高十公分的男人有很多,但他们身边也有很多比我矮十公分的女人。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没有人爱我。


  喜欢是一回事,爱又是另一回事。


  我做过模特,刚进大学就被所谓的星探发现,光影聚焦的地方有太多诱惑,鲜花和掌声还有贪婪的目光,我抵抗不了。


  风光了三年,按母亲的话说叫走入歧途。勉强混到大专毕业,我开始到处表演,但是运气不好,我并没能成名。我的舞台绝大部分是在大街上,就像商场做秀,于街边临时搭个台子,十冬腊月,穿泳装在人面前走来走去,轻松吗?你以为?


  钱来得容易,比坐写字楼的同学容易,可是这么折堕,难怪别人看不起。


  我没有别的爱好,锦衣美食对我来说都是过眼云烟,我吃过什么穿过什么,认真说起来只怕没人相信,可是这一切有什么可以留恋?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从台上走下来,做一个小商人。开一家睡衣店。


  不要笑我,我最喜欢的衣服是睡衣,像身上这件,柔软光滑的真丝,浅粉色,像没穿衣服。低胸,贴身,像一只手,温暖而体贴。


  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穿睡衣,站在镜子里,对着自己卖弄风情,我喜欢。


  有时候我也很自恋。


  我不算漂亮,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走在街上,能让人回头的是我的高度,不是我的脸蛋,人们往往只看见我的身体,忽视身体上的这张脸。


  服装模特不需要别人特别注意你的脸。这是大学里的模特队教练说的话,他们只应该注意你身上的衣服,换句话,你不过是一个衣架子,唯一的区别是你是活的,而橱窗里的塑料模特是假的。


  失恋是因为那个人不喜欢我的职业。其实一开始吸引他的也还是我的职业。


  他认为我操的是皮肉生涯,其实我只是出卖我的影子,并不是连皮带肉。这只是借口,当他不爱你的时候,任何借口都找得到。


  只有陈鹏不介意,他认识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T型台上。


  没有眼见为实,他认为我的风光只是我的幻想。


  他喜欢把我看成依人小鸟,尽管他只比我高两公分,可是走在一起,会觉得他比我矮,或者一样高。


  但是陈鹏不喜欢我现在的职业,卖内衣看起来有点委琐,其实他的目光很难从那些性感的衣服上躲开,并且希望我穿上这些内衣,给他快乐。但在他面前,我只穿简单的睡袍,而且很多时候连这都多余。


  已经是深夜,陈鹏在遥远的地方,小妹回我的房间睡觉,而我还坐在店铺里。


  下午睡得太久,这时候目光炯炯。


  店铺的伸缩防盗门已经锁好,金属栅栏里是玻璃门,也锁得严严实实。


  是镜面玻璃,满幅都是,镜子在外面,可以照见街上的车来车往,我在里面,可以看见外面的车来车往,只是他们看不见我。


  我喜欢这种玻璃,能让我觉得安全。


  我看得见你,而你看不见我。


  搬了把躺椅放在店铺中间,正对着门,周围是形形色色的衣服,女人的隐私。


  门外是清冷的街道,路灯昏黄,隔着长长的绿化带,街面上的白色或黄色的车道线发出暗淡的光。再对面有一家火锅店,店里灯火辉煌,门口有几辆车,里面有喝酒划拳的声音。


  洗了澡,很快又是一身汗,风扇对着自己,呼呼地吹,脚下有蚊香,轻烟缭绕。


  尽管我不相信老一套的规矩,可是吹久了,关节还是会痛。把毛巾被裹紧一点,没有关风扇,我需要空气流通,我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穿着睡衣坐在门口,看得见外面的一切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我不是暴露癖,只有在这种玻璃的掩护下才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性感。别人看不到,并不知道这后面有一个半裸的女人,我偷笑。


  曾经尝试过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和陈鹏男欢女爱,可是他做不到,他说他无法忘记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他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在别人面前脱光衣服,做出诱人的姿势,不管有没有不相干的眼睛。


  男人都是自私的。


  看见美丽的花,多数人会停下来,但是只有少部分人会隔着点距离去欣赏,总是有人会不自觉地伸手,摘下来,占为己有。他们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因为我喜欢。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天经地义的人生哲理。


  折不折花依然会凋零。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想得这么多,不着边际,把前因后果统统翻出来炒剩饭。


  陈鹏走之前说:“那也是我的孩子。”


  “那不过我身上的一组细胞。”我这么回答他。


  一个由精子卵子无意间组合的细胞。


  生物都由这样的细胞分裂而成,生命靠这种巧合延续,只是不明白以同样方式发育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的情绪和思维?人是最奇怪的生物。


  有人从门口经过我会对他笑,只是他看不见,但也会停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匆匆瞟一眼,还好,自认为得体,可是老兄,西装裤最好不要配凉鞋。


  闭上眼瞌睡。在众目睽睽下之你能不能安然入睡?可以,只要你掩耳盗铃,装着看不见,就像我现在。


  只有这么一个人从门外路过。我瞌睡。


  做梦,应该是在做梦。


  我听见“砰”一声闷响,门口的绿化带边缘多了堆白色的东西。


  谁从楼上扔垃圾?


  而且还是很大一堆。


  我眯眼看。


  不过是垃圾而已,为什么对面会有人惊讶地跑过来?又没扔钞票,值得这么激动吗?


  但是且慢!


  几秒钟之后,我看见一个人缓缓从那堆垃圾上站起来,非常缓慢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拼命揉眼睛。


  是人!一个女人!穿白色的睡袍,齐肩的短发,五官有点模糊,看不清楚。


  这是谁?还有她从哪里来?刚才明明没有人,而且她是从那堆垃圾中站起来?和垃圾一起扔下来的?


  匪夷所思,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旁边,看看脚下白色的东西,又抬头看上面,似乎也在不可思议。


  如果有人从至少四层楼的高度(这栋大厦四楼以下都商铺)扔下这么大堆垃圾砸在你身上,而你仍然毫发无伤,想来也会不可思议。那堆东西落下来的时候声音沉闷,应该分量不轻,她怎么可以毫发无伤?还有半夜三更哪个女人会穿着睡衣在外面晃荡?更奇怪的是,跑过来的是几个男人,居然对这个穿睡衣的女人熟视无睹?


  他们在看什么?那堆垃圾?真的是垃圾吗?


  我狐疑地站起来,腰和肚子都还有点痛,说明我很清醒,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疼痛。


  而那个女人好象没有疼痛的意思,站开几步,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上面。


  上面有什么?外星人?


  我看不见上面,我只能看见下面。


  那不是一堆垃圾,因为我看清楚,白色的东西外还有黑色的头发和两条光洁的腿!


  有暗红色的液体流出来,白色的裙角被染红,那是血!


  “哎呀!有人跳楼了!快报警!”外面的吵闹声刺激我的神经。


  是有人跳楼!真的吗?就落在我面前?是个女人?穿白色的睡衣?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不是事实,我只觉得眼前有一团雾气在弥漫,声音离我越来越遥远,好像又回到医院的妇产科,躺在那个奇怪的床上,展开自己最隐秘的部位,任由医生宰割。


  有警车刺耳的尖叫,有很多人围在门口,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冒出来,我只觉得软弱,被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那个佝偻在地上的死人被遮住,看不见,只从脚与脚的缝隙里看见白色的衣服红色的血。


  肯定是死了,因为来的不是救护车,而是殡仪馆的送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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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17 21:1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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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愕然,抬起头,看见一双眼睛。


  一个女人的眼睛,清澈如水,在黑暗里看着我。


  看着我?她怎么可能看得见我?


  我哆嗦着,心快跳出喉咙,或者已经跳出来了。


  她穿白色的睡衣?她光着两条腿?她的脚呢?为什么她膝盖以下的部位是透明的?岂止是腿,其实她整个身体都是透明的,真的是透明,能看见暗绿色的灌木,她的身体只是两条模糊的线条,她是谁?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一双眼睛。周围安静的出奇,我听不见半点声音,人仿佛悬浮在半空,就像一脚踏空,落进真空状态,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一定是幻觉,我安慰自己。


  她隔着玻璃看着我,确实是在看着我,因为她笑了。


  门口的车是几时走的我不知道,人群是几时散开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门外有只鬼!


  是鬼吧?不然该如何解释?


  她还在那里,似乎有什么不舍,不时抬头看着上面。


  为什么我会看见鬼?为什么别的人看不见?


  她又低下头,看着我笑了笑,很友好的笑,如果她不是鬼,我会认为她很友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使劲掐自己,不痛,真的不痛,我是在做梦?摸一把脸,脸上全是水,谁给我扑的?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倒在那张折叠床上,周围全是黑暗,有无数双眼睛在角落里闪烁,我跌进噩梦,或者根本就没有醒过?


  “姐,姐!”有人叫我。


  “别碰我,别碰我。”我拼命躲闪,还是醒了。


  外面已经青天白日。


  我“呼”一声倒回床上,大口喘气。


  “你怎么了?满头是汗?”


  “做……做噩梦。”我说,吃力地爬起来,进了卫生间,洗澡,没有热水。


  “天啊,姐!你怎么可以用冷水洗澡?”小妹大惊失色地冲进来想关水龙头。


  “出去。”我说,冷水淋在身上,肚子收缩,有种奇怪的紧张感,胀痛。


  “会得病的呀!”她被关在门外,焦急地拍打薄薄的木门。


  我不理她,继续洗澡,听任冷水淋在我身上。


  直觉告诉我我要倒霉了!


  穿好衣服出来,身上冰冷。


  喝着小妹做的鸡汤,她在生气。她爱我,因为我是她的偶像。这个表妹只有二十岁,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务农,不漂亮,矮小,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两三年之内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然后生孩子。


  开这家店的时候她正好来城里打工,住在我父母家。那天我回家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她,她也是第一次看见我,很惊艳,因为我高,还因为我是大学生,还因为……总之,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对一个普通的城市女子的羡慕。


  问她想做什么,她说想当保姆。


  照顾人是她的本分,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真不明白现在还可以生这么多的孩子,报纸上时常会说中国人口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可见很可能是假话,因为就我所知,农村里的几家亲戚都不止一个孩子。


  与其给别人做保姆还不如来照顾我,我很自私。


  她很爽快就答应下来,住在店里,除了吃穿用,我会给她几百元的零用钱。


  她很节约,她说家里不可能有多余的钱给她办嫁妆,她必须自己存钱好把自己嫁出去。


  小妹心态很好,这是我一直留着她的原因。她不嫉妒,很安分,善良,是的她很善良,尽管她未必自知,也许关心我只是出于她的本能和感激。


  “将来你会后悔的。”她忿忿地指责我。


  “后悔什么?”我好奇。


  “刮了孩子还用冷水洗澡,将来浑身痛的时候你就有苦吃了。”


  “小妹。”我笑:“我吃苦关你什么事?”


  她很惊讶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会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我跟她没什么话好说,除了必要的敷衍。


  店里不热闹,只偶尔有顾客来,询问规格和价钱都很小声。


  小妹要去隔壁店里看免费电视,这是她唯一的娱乐,其实店里也有电视,可是她更喜欢看旁边家电商场里播放的碟片。她并不喜欢爱情剧,而是喜欢动作片,尤其喜欢恐怖片。


  “电视里放的爱情剧太不真实。”这是她的看法。但是恐怖片更不真实。


  “鬼是有的。”她坚信这一点:“只是我们看不到。”


  我打了个哆嗦,想起昨晚的梦。


  真的是梦吗?


  “你今天来有没听到什么新闻?”我问她。


  “对了。”她猛然想起来,压低声音:“听说有人跳楼了?就在我们楼上?你不知道吗?”


  我不回答,耳朵里嗡嗡响。


  “姐!”她推我。


  “哦,我只是听见很吵,没起来看。”


  “就知道你不会起来看。”她白我一眼,继续说:“听说是个女的,才20多岁,就住在十八楼。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会跳搂,真是造孽,好好的有什么想不开会自杀?”


  “自杀的?”我问。


  “是啊,昨晚来了警察,说是她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的样子不像是自杀。”我呢喃,不要问我为什么,这只是我的直觉。


  “你说什么?”小妹惊讶地张开嘴。


  我在说什么?我也诧异。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好了,去看你的电视吧。”我说。


  店里没有顾客,小妹走开。


  天气很热,而我又感觉饿。


  “你好。”


  正在想着晚饭该叫小妹做什么菜,耳边有人轻声问好。


  “你好。”我没抬头。很少有顾客进来会主动先问声好,通常都是这样的开头:“这件衣服多少钱?还没有别的颜色?”


  “我很好,你呢?”对方还是很轻声。


  奇怪。我终于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咚”一声我往后倒,头撞在墙上,生疼,那一瞬间,我知道我要倒霉了。


  眼前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影,只有轮廓的线条,透明的,像水晶玻璃人,只有一点轮廓的线条。


  轮廓的中间有流动的感觉,像水,很清澈很寒冷的那种水。


  “别怕。”她轻声说。


  我也不想害怕,可是我很怀疑,能像我现在这样还站着的人又能有多少?


  “别怕,我没有恶意。”她再次申明,没有继续往前走,站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我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店铺里没有其他人。


  “你……你……是人还是……?”


  我不敢说那个字。


  “我不是人。”她叹息。


  “哗啦”一声我打翻了柜台上剩余的鸡汤,同时头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你要干什么?”我哆嗦着问。


  好冷,像发疟疾,


  “我只是想找人说话。”她说,很无奈的表情。


  “大……大白天……”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许我只是想说我不可能大白天见鬼。


  “想说话的时候并不需要分白天还是晚上。”她淡淡地说,看着我,眼睛像水晶,又像纯净度极高的钻石。


  “如果你害怕,我不会打扰你。”她很遗憾地说,转身要走。


  “等等。”我站起来,随即呆住,我为什么叫一个鬼站住?


  她果然站住了,有点欣喜地回头望着我:“你真高。”她说,她的个子也不矮,刚好比我矮十公分。


  “为什么我能看见你?”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选中我?”


  “因为你能看见我。”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


  我头痛,我真的是撞鬼了。


  “你真的没有恶意?”我还是拿起一样东西遮在胸前。如果我能像平常一半的冷静,我就会看见我拿起的不过是个纸袋,装内衣的纸袋。


  “没有。”她很干脆地回答。


  “你不是……找替死鬼?”


  她笑了,歪着头:“坠楼的滋味不好受,这是我的切身体会,如果你要选择一种死亡方式,我不会建议你跳楼。”


  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


  要命的是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


  “那你为什么要跳楼?”


  她又笑,背起手,像幼儿园的老师面对一个提出怪问题的孩子:“你没有听说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我叹气,完了,我知道我完了,我喜欢这个鬼。


  “你……”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小妹回来了。


  “姐,你在跟谁说话?”她很好奇地站住了。


  我扭头,那个鬼还在,只是俏皮地把食指竖在唇上。


  “我自言自语。”


  “姐,你是不是想鹏哥了?”小妹自认为很聪明。


  我想他?拜托,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有这个人。但我没出声,这是我的悲哀,没有一个可以值得我朝思暮想,为之衣带渐宽的人。


  那个女鬼很同情地看着我,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刚才看了一部电影,好刺激!”小妹喝着冰水。


  “什么电影?”我一边问一边狐疑地打量在一旁出声的鬼。她有点面熟,像谁呢?


  “鬼故事。”小妹说。我吓了一跳,瞪着她。


  “你真的相信有鬼吗?”我问。


  “当然相信,只是我没见过。”她说,她看不见眼前那个奇怪的人影。


  “没见过你怎么会相信?”


  “没见过不等于没有!”她仍然很肯定。


  真是滑稽,没见过的人反倒坚信这世上有鬼,而我这个亲眼见到了的人还在半信半疑,我宁肯相信只是自己的幻觉,我不喜欢玄乎的东西,太难把握,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可是……


  我再扭头,那个水晶般清澈透明的人影已经到了玻璃门前,她的唇在动,如果我没猜错她说的是:“我会再来。”


  然后,那点透明的影子就消失在玻璃里了。


  她消失之后,我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悲哀,为我自己。


  一下午她都没有再出现,因为一整个下午小妹都在。


  “什么人才能看见鬼?”我试图给自己看到的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据说是纯阴体质的人。”


  “纯阴体质?那就是说只有女人看的见鬼?”


  “不是的吧?”小妹也说不明白。


  应该不是,她也是女人,可是她也看不见面前的鬼。


  “我听人家说,要死的人就能看见鬼。”


  我一呆,随即害怕,我要死了?


  应该不会吧?除了刚做的一次的小手术,我很健康,也没有不良嗜好,甚至连好的嗜好都没有。


  “有缘的人可能看的见。”小妹又说。


  我冷笑。缘分?我不相信缘分,一切缘分不过是巧合。


  可是正如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一样,而我却亲眼看见了。不是幻觉,不可能相同的幻觉会出现两次。


  “世上是有鬼的,正如世上有缘分。”她出现了。


  晚上,我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出现了。就在我面前,还是清澈透明,只有轮廓的边缘,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衬着黑丝绒的垫子。


  “你很漂亮。”我由衷地说。


  她确实很漂亮,尽管我没见过她生前的样子,可是就这样温柔的轮廓来看,她应该是漂亮的。


  “谢谢。”她很礼貌地笑,始终跟我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请坐。”我鼓起勇气说。


  吃过晚饭小妹的意思是想叫我回去住,可是我拒绝了,我的理由是懒得爬楼梯,我住在七楼,平常爬楼梯权当是锻炼。


  七楼已经很高了,离地面二十米有余,一只花盆摔下去会顷刻粉碎,她是从十八楼落下来,是什么滋味?


  “五脏六腑都已经碎裂。”她回答:“只有皮囊还算完整,可见人的皮囊真是厚实。”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惊讶地问。


  “我不太肯定我知道的是不是你想的。”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每当我指责陈鹏不爱我的时候他就会这么说。


  可是我往往很肯定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例如我发脾气他保持沉默的时候我会想他觉得厌恶,还有他说朋友扭着他打牌不能来看我的时候我会认定他是在找借口,归根结底我认为他对我厌倦了,只当我是鸡肋。


  手机响了,是很热门的歌曲:“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喂。”我拿起手机。


  “楚楚。”是陈鹏。


  背后不能说人坏话,连想都不能想。


  “你在哪?”


  “上海啊。”


  哦,我记起来,他说过要去上海开会。


  “你想我没有?”他缠绵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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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他大失所望,怨恨比海深。


  我不出声,我干吗要说假话来哄他开心,还有,就算我真的想他,他真的开心吗?


  “你好点没有?”他终于想起来,问。


  “没有更坏。”


  “唉!”那边他叹了口气。


  我心软了,归根结底我是个心软的女人,见不得男人叹气,尤其是因为我。


  “我没有不好,你放心好了。”


  “我能放心吗?”他说得很幽怨:“你呀,是个外强中干的女人,不知道珍惜自己,也不知道珍惜我。”


  我晕菜。


  不知道究竟是谁不珍惜谁。


  开始相互指责和抱怨的时候就表示感情出现裂痕,尽管我不能肯定我和他之间有没真正水乳交融过。


  “好了,你休息吧。”他很遗憾地说,又叹了口气:“不要吃冷东西,不要吹电扇,不要去搬货,不要……”他说了很长一串不要,限制我的行动,但,是在表示对我的关心。


  “你的思想很矛盾。”挂了电话,面前那个水晶人对我说。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叫楚楚?这个店是你的名字?”她问。


  “是。”


  “很高兴认识你。”她笑:“我在你这里买过衣服。”


  “哦。”我恍然大悟。我想起来,她身上那件白色睡衣是我进的货,两个月以前,据说是香港品牌,但是到底是真是假,连我都看不出来。


  真与假对我的店来说无关紧要,谁也不会去考证。


  “这件衣服很贵。”


  是的,一件睡裙就要一千多,当然贵得离谱,但是进价只有四五百,我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能读懂我的思维,自然就知道我在这件衣服上赚了她好几百元钱。


  无奸不成商,做生意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我并不觉得惭愧,只是被当面揭穿有点尴尬。


  可是……有条件为一块布花这么多金钱应该是生活富裕的人,有什么想不开会得在半夜跳楼?


  “有钱不代表就可以什么都想开。”她淡淡的说。


  我喜欢她说话的方式,简单明了,没有矫揉造作的成分,这是一个有智慧的女子,很可惜,花样年华就失去了生命。


  她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嫉妒,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嫉妒,我没她这么豁达:“死了很高兴吗?”我翻她白眼。


  她不笑了,背过身,我只能看见她头发的边缘,透明的黑。


  “你真的是自杀吗?”我又问。


  “不知道。”


  “不……知道?”我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不能肯定。”她又说。


  “警察说你家里没有其他人?”我问。她就住在这栋楼上。


  “他们进去的时候确实没有其他人。”她再次转过身,冷淡地回答。


  她的目光冰冷,我感觉到锋利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对不起。”她很快就明白,收敛锋芒。


  武侠小说里说功夫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目光就可以杀人于无形,我算是体会到了,她的目光里有杀气。


  她的话有漏洞。她说警察进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可是警察来的时候离她坠楼有十多分钟,十几分钟乘电梯的话可以上下几个来回。


  “不要想太多,我找你不是要你帮忙调查我的死因。”她笑。


  是啊,不关我的事,调查跳楼原因自然有警察。


  “可是,你能读懂我的想法,而你自己又不肯说实话。”我觉得不公平。


  “你很计较。”她又笑。


  我觉得无趣,跟一个鬼计较公平得失。


  手机又响,是短信,拿起来,是陈鹏发过来的;“我睡不着,我想你。”像一个赌气的孩子,好像我必须为他的失眠负责。


  “他爱你。”她说。


  “你肯定?你又不是他。”我不屑地回答。


  她好脾气地笑,不置可否。


  我关掉手机,没有回复,要是答复他,他会更加不眠不休。要说缠绵浪漫陈鹏是个不错的对象,可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还这样缠绵又觉得不似有出息。


  “女人,总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讥讽。


  “那你知道你要什么?”我反驳。


  她未必知道,尽管她死了,成鬼,也未必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果然她迟疑了。


  “做鬼还需要什么?”我问,有点好奇。


  “什么都不需要。”她回答。


  “来,告诉我,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表情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落下来的时候我很诧异。”她说,低下头,像在自言自语:“我不相信我会死,我也不相信是真的。甚至我还注意到我所经过的窗户里有人在拥抱接吻。”


  要死了还去注意这些八卦?女人啊女人,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然后呢?”我追问,灵魂出窍的真实感觉是什么?


  “然后就砰的一声,像撞车。”她歪着头去想,“是,或者说像是急刹车,我只被腾动了一下,只短暂的迷茫,然后就爬起来了。”


  “接下来?”


  “接下来我就看见自己躺在地上。”她说,眼睛里波光流动。


  “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


  “我并不认为我真的死了。”


  “甚至我回到楼上,从窗口望出去,还觉得后怕。”


  这是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把临场感觉东拼西凑地告诉我,我得出的结论是,这看起来倒像是一场意外。


  但是一个年轻女子又怎么会在半夜时分爬上窗台,然后失足坠落?


  她不肯说,我问了三次她都不肯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转移话题,我只对她做鬼感兴趣,至于她生前是如何做人的跟我无关,她实在不肯说也就只好算了。


  “柳意。”


  “好名字。”


  她笑了。


  “多大?”


  “二十八。”跟我同岁。

  “你多好,可以永远停止在二十八岁,而我会一年一年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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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19 22: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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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愣,随即大笑,笑到弯腰:“你是个没心肝的女人。”


  她这么评价我。


  “有心肝又如何?”我觉得委屈,尽管我自己也认为我没心没肺,可是别人指着鼻子这么说,我还是会委屈:“要我抚尸大哭?我又不认识你。再说,能把你哭回来吗?”


  “唉!”她重重地叹气。


  哭也哭不回来,何必浪费眼泪?


  如果我是她的亲姐妹,我会伤心很久,可是我和她只是陌生人。


  “我没看错人。”她再次抬头的时候说,眼波平静,一潭死水。


  而我在想,如果一个女人抱着另一个女人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旁观的人会如何看待?会不会认为我们是玻璃?她倒是确实像玻璃。


  我笑了,这是我见鬼之后第一次笑。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不错呢。”两个女人,相同年龄,说话投机,难免会相互吹捧,做了鬼也不例外。


  “做了鬼之后会如何?”我好奇的不得了。


  “会喝孟婆汤,会过奈何桥,然后去投胎转世,进入轮回。”


  “那多没意思。”我泄气。来生还是做人我会觉得累,如果有更多的选择,也许我会选做一只鸟或者一只蝼蚁,再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做一个游魂。


  “并不是生生不息、不停地轮回转世。”她解释:“统共只有两次机会。”


  “两次?”我不解。


  “是的,前世、今生还有下辈子。中间只有两次机会可以重新做人。”


  难怪只说三生有幸、缘定三生,原来根本就没有生生世世,没完没了的纠缠。如果两个人的时段不合拍,那也可能只得一生的机会。


  “那前世又从哪里来?”


  “被创造出来,没有记忆,只有空白。”


  无端被创造出来的生命可以有两次轮回,上天还是仁慈的,给你两次重头开始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我对前世没记忆?”


  “也许你是第一次,也许你喝完了孟婆汤。”


  “谁告诉你这些的?”


  “判官或者叫无常,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


  “你见过?”我的眼睛有铜铃大,并不夸张,因为我穿过她看见镜子里的我。


  她在镜子里没有身影。


  “是的,我见过,就在黎明时分,有人……不,有判官来找我,指引我去奈何桥。”


  “那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靠!她也故弄玄虚。


  “不要骂粗话。”她笑。


  我翻她白眼,这不公平,我想什么她全知道,要是她一直缠着我,我这辈子就完了。


  “放心,我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我只有七天时间。”


  “谁说的?”


  “孟婆。”


  “七天时间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以给你缅怀今生,了却遗憾,然后好上路。”


  啊,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介意去阴间,阴间是仁慈的,给你尽可能多的机会。


  “如果我死而无憾呢?”


  “那就可以立刻喝下孟婆汤,立刻去投胎。”


  “那是一种什么饮料?”


  “我不知道。”她很为难,大约泄露天机太多,不好交差,不肯说。


  “这么说你还有遗憾?”我试探地问。


  “你的问题太多了。”她宽容地说。


  废话,如果你有机会遇到鬼,并且没有恶意,又能告诉你未知的空间世界,你的问题比我还多。


  “那是事实,我会缠着你问上三天三夜。”她咯咯笑,笑完之后又叹息:“我们都是自私的人,不肯轻易涉险,总要问个明明白白才肯迈步。”


  这有什么错?人在世上说到底也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真正有危险的时候未必会有人帮你。


  “你该睡觉了。”她说,施施然地站起来。


  她有坐下来吗?我这才注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梳妆台上。


  “喂。”我说:“柳意,我还有话说。”


  “说太多了,你该休息。谢谢你肯和我说话。”她已经走到门口。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我捂住嘴,我在挽留她?挽留一个鬼?而且还是一个女鬼?


  她站住了,回头笑:“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又说:“你应该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


  她消失了,跟玻璃门融为一体。


  我很怀疑我看到的一切,她消失后我开始怀疑。


  我一直有这个毛病,当时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但是一扭头就会多心,他(她)有没骗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陈鹏曾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并认为我有错,对方是不是君子我怎么知道?额头上又没刻字,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两千多年前的老祖宗就把女人和小人划了等号,那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人心又有什么错?


  对于我这样蛮不讲理的讲理过程,陈鹏向来是觉得头痛的,一边头痛一边喜欢,当然喜欢的前提条件是他心情要好,心情好会有耐心听我胡搅蛮缠,心情好会顺着我的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他想来已经睡着了吧?我从来不认为他会失眠,即便有也不会支撑到三点钟。


  已经三点钟了,我躺在那张折叠床上,很快就睡着。


  又开始做梦,我喜欢做梦,避免不了就只有喜欢。


  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地方,怎么来的不知道,就突然出现在一个地方,我看不见自己,说明我灵魂还没有出窍,我的眼睛就像摄像头,左右晃动,调整角度。看清楚,这是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古道西风无瘦马、小桥流水没人家。


  跟油画里一样,尽管古香古色有东方情调,但是跟油画一样,颜色浓烈。


  镜头推进,之所以说镜头推进,是因为我没看见自己走路,但是那座枯藤老树环抱的小桥已经近在眼前了。


  是石桥,很短,只得四五步的距离, 跨的大,也就三步。


  桥头有石碑,上面有篆刻——“奈何桥”。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我有点兴奋,它这么漂亮!


  没有人,连鬼影子都没有,并没有传说中痴男怨女在桥上徘徊,也没有急急赶路等着投胎的小鬼。


  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要是有钱的话在这桥头买下一块地,搭建竹篱矛舍,做个甘心的花农,不失为一大快事。


  可是没有人,我不喜欢人,但是没有人我同样会寂寞。


  桥那边的风景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桥的另一头隐在雾气里。


  会有什么样的神仙境地等着我探幽寻芳?


  我准备上桥。


  刚抬脚,有人大喝:“站住!”


  我吓一跳,这里又没有别的人,干吗如此大吼大叫,破坏气氛大煞风景?


  “你从哪里来?”一个老婆婆很突兀地就出现在桥上,或者她一直都在?我没有心思去追根究地,我只觉得她很面熟,好像我外婆。


  “婆婆,我想去那边。”突然间我又变得很小,声音稚嫩。


  “去不得的。”婆婆摇头:“那不是你去的地方。”她说完,伸出拐杖,对我一指:“去吧。”


  于是我就像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不知所踪。


  “姐!姐!”又有人叫我。


  我睁开眼,又是白天了。


  “你又梦见什么了?”小妹问我。


  “梦见外婆。”我说,呵呵傻笑,梦里的仙境顿时忘记大半。


  “哦。”小妹哼了一声。我外婆就是她姨婆。


  “到底梦见什么,讲给我听。”她很雀跃。


  我经常做梦,希奇古怪习以为常。醒了如果还记得,会讲给她听。悲哀的是,大部分梦境我都记得,有头有尾,讲起来像评书,甚至还有连贯的情节,也偶尔会有“欲知后事任何,且听下回分解”的章节。


  小妹喜欢听我讲我的梦,这已经成了她的娱乐。


  “我忘了。”我说,去刷牙洗脸,等着吃她做的鸡蛋羹。


  她满脸的失望。我笑,拍她肩膀:“下次要想听我讲故事,最好不要叫醒我。”


  小妹不满意地走到外面去。


  梳头的时候我从梳子上拉下一缕头发,当然是我自己的头发。


  也经常梦见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有解梦的说梦见自己掉头发会有亲人生病,甚至还说预示会守寡。无稽之谈,至今为止,我的头发在梦里已经掉光N次,可是我还没结婚,我身边的亲人也还是活蹦乱跳。我只是担心韶华白头,时光流逝而已。


  也曾经一醒来就唧唧呱呱把梦讲给陈鹏听,开始的时候他还有兴趣,听得多了,只觉荒诞,渐渐不耐烦,心不在焉会打断我,于是我不再讲。


  门外有哭声传来,谁大清早就号丧?


  我探头出去看,两个女人搀扶着另一个女人,都五六十岁的年纪,被扶着那个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周围还是有很多人看热闹。


  她们就站在我店门口哭,我觉得晦气,正想出去交涉,背后小妹说:“听说是那个跳楼的女人的妈。”


  我站住了。


  这是柳意的母亲?


  果然,她一边嘶哑着声音哭一边呼唤:“小意啊,你回来啊!”


  我鼻子发酸,转身回到后面。


  柳意的魂魄并没有出现。也许她不知道母亲在呼唤她,也许她知道了躲着不肯见。


  “真可怜。”小妹跟着进来。


  她为什么会自杀?从她的谈吐中看她应该是个开朗豁达的女子,为什么会跳楼?不是自杀难道是……


  我吓了一跳。不,我不愿意相信有罪恶发生在自己身边,尽管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多角落里都在上演罪恶,但是发生在我周围我还是无法接受,何况,还发生我喜欢的一个朋友身上。


  柳意应该算是我的朋友,虽然她已经只是一个魂魄。


  我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柳意有好感,也许因为她美丽,也许因为她和善,也可能是因为我生活太平淡,她的魂魄给了我新鲜的感觉。不管怎么说,我喜欢她,喜欢这个如钻石般的灵魂。而且我觉得她很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有人吗?”外间有人粗声粗气地问。


  我又吓了一跳。


  是男人的声音,很少有男人进这家店。


  我示意小妹出去,她只走到门口就站住了,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我,说:“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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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警察,三个人,穿制服。柳意的母亲已经被劝走了,只有几个好事的观众还不肯离开,跟进店来。


  “有事吗?”我问。


  “你们晚上有人看店的吧?”警察问。


  我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回答不是,只好沉默。


  “前天晚上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住在店里。”半晌小妹才开口。


  警察看向我。


  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我住在店里,可是我睡得很早。只听见砰一声,然后有人叫报警,说是有人跳楼了。”


  “你没出来看?”


  “没有,我生病,再说我害怕。”我撒谎,但是我不内疚,我不想揽事上身,再说客观的事实就是这样,我总不能跟警察说柳意现在是一个鬼吧?


  “你们认不认识柳意?”


  “不。”我回答,我不认识她的生前。


  “楼上的电梯门又不是开在外面,我们跟里面没有交道。”小妹插话。


  要上楼需要绕到后面,那是一个小区,花园很小,也还是小区,我们确实跟小区的住户没有交道。


  “她不是自杀的吗?”小妹问。


  “谁说她是自杀?”警察反问。


  “我听说的,对面火锅店的老板说的 ,他说那天晚上警察上楼去,她家里没有其他人,不是自杀?”


  “不知道。”警察说。


  说完就走了。


  “奇怪。”小妹嘀咕。


  是很奇怪,她不像是自杀。


  可是,如果是他杀,她那么神定气闲,完全不似有怨恨?难道真的是失足?仍然不像。我试图把自己换成她,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是我爬上窗台,不小心掉下来,摔得粉碎,又不幸变成魂魄,我会哭死,我会抱怨自己的不幸,既而迁怒于人 迁怒于社会,然后揭起一场血雨腥风,拉若干人陪葬,一定会!


  问题是,谁最该先为我陪葬呢?


  陈鹏!


  呵呵,我笑。


  “姐,你笑什么啊?笑得阴森森。”小妹摸着自己的手臂。


  “小妹,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变了?”我眯着眼问她。


  我经常眯眼,因为我有点近视,可是别人不知道,认为我在卖弄风情,殊不知完全风牛马不相及。


  “跟你学的。”小妹没好气。


  她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话,她罗嗦,渐渐地开始向我靠拢,尽量做到三句话讲完一个故事。


  “我去买菜,然后回去做饭。”她简短地交代,换言之,一上午她不会再来。


  为什么要首先拉陈鹏陪我去阴间呢?小妹走之后我又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我死了,他凭什么要留在人间继续花天酒地的好日子?


  我死了你还会再娶吗?相信有很多女人拿这个问题去为难自己的爱人。死都死了,难道还管得着别人婚丧嫁娶?如果他说会,你不是在自寻烦恼?如果他说不会,难道你能做鬼跟着他一辈子验证这句话?


  也有女人是伟大的,伟大到还没死就帮着男人找下一个接班人。我觉得无聊,我不明白对这样的女人来说,爱究竟是什么,我只觉得是犯贱。


  我不会拿这么问题去陈鹏,如果我死了,有机会变鬼,我会拉着他陪葬,如果没机会变鬼,那就只好一了百了万事皆空。


  “如果他真的肯和你一起死,你们还会在下辈子继续吗?”耳边有人轻轻问。


  “有这必要吗?”我瞪着空气。


  “那你干吗要拉他陪葬?”


  “让他释怀啊。”我笑:“他说一辈子只要我一个人,如果我死了,他且不是很悲惨,至少心里会有阴影吧?我也不想我死了多年之后还会被人想起,让我在坟墓里都不得安宁,干脆一起死,交代清楚,下世为人,互不干涉,今生情缘一笔勾销。”


  “不期待来生重续前缘?”


  “哈哈,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今生已过矣,愿结来生缘。”我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下辈子的事谁知道?投胎能去哪都不晓得,天南地北的,谁找谁?万一错过,又来一出恨不相逢未嫁时?”


  没有回答,店铺里只有我一个人。


  “喂,你妈妈来过了,还有,警察也来过。”我突然变的十分八卦。


  “我知道。”她说,在我身后的门廊里,隐隐约约。


  “七天时间呀,已经是第二天,如果你有心事未了,快去了啊,不必要为着跟我闲聊浪费时间。”


  她不出声,突然伸手一抓,手里多了很多钞票。


  “哇,空手套白狼?”


  “呵呵,你废话真多。”她笑,伸出手,手里的是冥钞。


  “是你妈妈烧给你的吧?”


  “可能是。”


  我感觉得到,提到母亲她的态度相当冷淡。


  “鬼需要钱吗?”


  “有的需要吧?”她不十分肯定:“可能想买通小鬼,买一个好的投胎机会。”


  “呵呵。”我笑两声,有钱能使鬼推磨。


  “对了,说到钱,我在中行有个保险箱,你能把里面的东西给我取出来吗?”


  “要身份证的吧?还有,你已经死了,你家里人不会去取?”


  “他们不知道。开保险箱只需要钥匙和密码。”


  “我没钥匙。”


  “钥匙在我的床垫里,拉开拉链就能拿到。”


  “我怎么才能进你的房间?”我好奇,我确实太好奇了。


  防盗门的夹缝里有一把备用钥匙。这是她告诉我的。我同意帮她取东西,但是要她给我打前哨。


  我不想被误认为是贼。


  吃过午饭,我跟小妹说要出去买药,走到十字路口左拐,就看见温州大厦小区的大门,保安没问我找谁,我一个女子,衣着得体,又空着手,很难被人怀疑是小偷。


  进了电梯只有我一个人,我问:“你在吗?”


  “在。”她立即回答。


  她能看见我,我看不见她。


  十八楼,电梯停在十八楼,我按住开门的按钮,不肯出去。


  “你先看看走廊里有没人。”


  “放心,没有。”


  电梯间很宽,二十四小时亮着灯,走廊上空荡荡。我答应她帮她把东西取出来,我好奇,想到可以偷偷摸摸去做拿东西,有点小老鼠偷油般的兴奋。


  她住在31806,走廊最里端的一个门。


  防盗门的门框与墙壁之间的水泥剥落,只有几毫米的缝隙。


  “在下面。”她在耳边说。


  我蹲下去,伸进一根小指头,果然那个缝隙里立着一把钥匙。把钥匙藏在这里真是隐秘。


  取出钥匙开了门,我踏进她的家。


  她真有钱!这是我进门之后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的念头。


  房子很宽,三房两厅,装修简单,色调淡雅,如果是我的房子,这辈子呆在里面我会知足。


  “别看了,快去拿东西啊。”她催我。


  卧室门没有关,一进去就看见一张大得离谱的床,象牙色,家具一律是象牙色。


  “在里边。”她说。


  “等等。”我四处打量,床头有盒纸巾,抽出一张裹在手上我才掀开床单。床垫靠里的一边有拉链,拉开,伸手进去果然摸到一把钥匙,我取出来,重新拉上拉链,放下床单的时候我看见床头柜上有个像框。


  照片是普通的照片,近距离拍摄,越过一个男人的肩膀可以看见她的脸。深情款款的目光,欲言又止的嘴唇,望着那个只有背影的男人。


  她真的很漂亮,眉尖眼梢风情万种。


  但是我眼睛尖,尽管近视,我还是会看到另外的东西。那个男人的双鬓已经班白。


  “走啦!”她很焦急。


  “你急什么,我看看嘛。”


  “你还真是的,做贼都这么轻松。”


  “我有做贼吗?”我白她一眼,主人同意并且陪同我进来好算贼?看向窗户,可以看见对面大厦的辟雷针,根据位置判断,前天晚上,她就是从这个窗户落下。


  我不自觉地往窗边走。


  “站住!”她喝道。


  “干什么?吓我一跳。”


  “你想让别人看见你呀?”


  哦,我忘了,我站在床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很想知道从这里看下去,离地面到底有多高的距离。


  “快点走啦!”


  “你这么急干什么,为什么不叫我晚上来,偷东西好象晚上更方便吧?”


  “晚上黑灯瞎火,你看的见?除非你想灯火辉煌地引人注目。”


  她说的对,白天人们会掉以轻心,反倒好做偷偷摸摸的勾当。


  “别走电梯,从安全通道下去。”她轻声吩咐。电梯正在上行,已经到十六楼。


  我转身从楼梯下去,十八楼啊,叫我一步一个台阶地走下去,我才没那么笨,下到十四楼,我回到电梯间。


  刚刚好,没等两分钟,电梯停下,门打开,里面有四个人,三男一女,看见我,像看见空气,我走进去,门随即关上,缓缓下行。


  我不喜欢背对着人,背后有人我会觉得凉飕飕,尤其在这样狭小的空间。


  贴着墙壁站好,我在别人后面。


  另一个女人也是贴着墙壁,在我左边,估计有不少女性跟我一样,缺乏安全感,不敢背对着人。


  三个男人站在我面前,中间那个的背影好眼熟。


  到了底楼,我看看手腕上的卡通表,只用了一分半钟,以电梯的速度,也只是短短的一分半钟,如果从十八楼坠落,需要多少时间?


  我的物理很差,要不是高一学力学我几乎交白卷,否则我会有兴趣计算她下坠的速度和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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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0 15:4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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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看过,非常好看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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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0 19:4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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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打开,三个男人先出去,其中一个无意间踩着中间那个男人的脚尖,他低头看了一眼,没出声。


  他低头的时候我突然捂住了嘴。


  我知道为什么这么眼熟了,他是那张照片里的男人!


  照片的男人只有一个背影,宽宽的肩,头发很整齐,微微低头,后颈的发脚处有一粒突起的痔。电梯里的人都出去了,只剩我一个站在最里面瞠目结舌。


  好险,如果迟一步,我就会被抓现场。


  他是谁?我追出去,好奇心使然,我想看见他的正面形象。


  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辆黑色的雅阁慢慢开出大门。


  他很高,至少比我高半个脑袋,我才会在他低头的时候看见他后颈的那颗痔。


  阳光很热烈,和阴冷的电梯间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很多大楼的电梯间都会莫名其妙地阴冷。我很得意,做贼的感觉新鲜而刺激,我很得意,偷偷笑。


  柳意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跟着我,她应该是看见那个男人,说不定此刻就附在他车上,跟着他,我嘿嘿笑。


  叫了车去中行,跟营业员说我要开46号保险箱,她指了指旁边的门,我进去了。


  这里像档案室,但更像是大学澡堂里的更衣室。


  找到46号保险箱,插进钥匙,旋转密码,她告诉我密码是一个人的生日,但没有说是谁的。


  扭一下钥匙,门喀哒一声,拉开,里面只有一只盒子。


  红色金丝绒面的盒子,跟普通的首饰盒没有区别。


  回到草鞋街77号,小妹坐在门口,和几个女人闲聊。


  “鹏哥找你。”她看见我就大声嚷嚷。


  “你们在聊什么?”我也端了把椅子坐下来,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腰很痛,小腹下坠,很是不爽。


  “那个跳楼的女人。”小妹说。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聊?”


  “问题是她怎么死的?”有人接话。


  “ 哦?你知道?”我也来了兴趣。


  “我怎么会知道?我是听我表弟说的,他是公安局的。”


  “哦,说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想,如果是破案,警察会不会把案情的进展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说现在警察怀疑她不是自杀,她家里人也怀疑。”


  “根据?”我打断她,我不喜欢听外行的所谓分析,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前因后果好了。


  “听说她那天晚上还打电话跟她一个朋友约了第二天去美容院,美容院的电话记录也有,你想啊,一个约好做美容的人怎么会突然自杀?”


  这确实是个疑问。但是也不排除她突然想不开。


  问题是她好象没有想不开的事。


  拨电话给陈鹏,他还在饭桌上,周围很吵闹,他在电话里吼:“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算了,回来再说吧,我累了。”我很疲倦,疲倦的时候我突然很想他。


  陈鹏也有优点,当我累的时候他会给我按摩。他爷爷是老中医,据说是家传手法,力道适中,拿捏到位,非常舒服,当然很多时候会按着按着改变位置。


  还有,他会说甜言蜜语。


  说甜言蜜语谁都会,但要说到恰倒好处还真是一门学问。说得不到位,如隔靴搔痒,说得过了头,又流于不堪。我不知道谁把他培养出这样的本事,但是很合我的胃口,我也强烈怀疑过他是通过在各种女人身上得到的锻炼,但是他说在我之前,他只有过一个女朋友。


  他是学化学专业的,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工作性质很简单,把各种原料混合在一起,生成一种新的物质,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造物主。他很喜欢他的职业,充满自豪和成就感。


  我喜欢有成就感的男人,也许他就是这点吸引我,尽管他所谓的成就在外人眼里微不足道。


  在外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一点成绩就可以让他豪气干云,也足以证实他只是一个小男人,没有远大理想,也不想拯救世界,他只喜欢像过家家似的配各种原料。


  陈鹏会把专业知识讲给我这个理科白痴听,我也听得像个白痴,他喜欢我的白痴样,他说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像个女人。为此,我差点咬断他喉咙。女人不是白痴,相反,把女人当成白痴的男人智商才有问题。


  也许我们两个人智商都有问题?


  走了三年了,我越来越不肯定该不该和他结婚。他已经求过N次婚,我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我不答应是因为我没有把握。


    最近半年,我们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为着芝麻绿豆的小事气得淌眼抹泪,而最让人生气的是……某次吵架,他不愿意和我争论,叹一口只说:“睡吧。”倒头就睡,第二天问他:“我们吵架了你也能睡得着?”


  他回答:“睡不着。”


  “可是我明明看见……”


  “问题是我不认为我们吵架了啊。”他显得很无辜。


  我哭笑不得。气得半死,对方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有点白痴?


  对方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而你还是要气得半死,你是不是也很白痴?


  但是我也承认,我离不开他,他能哄我开心。


  冤家,我们上辈子肯定是冤家死对头!


  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也笑:“不知道谁欠谁的?”


  “我欠你的吧?”我说:“不然我为什么拿你没办法?”


  “才怪。”他很肯定地反驳我:“是我拿你没办法。”


  看,我们谁都拿谁没办法,还应不应该结婚?


  睡了一下午,总算恢复点元气,我想回家。


  这个店里没有热水,我想洗澡。


  走的时候,我拿起那只首饰盒,该怎么处理这个东西?柳意一直没来,放在店里不妥当,怕丢了。她慎重其事地锁在保险箱里,应该是贵重东西。


  我没打开看过,没经主人允许不能随便偷看别人的东西,这点基本原则我还有。


  拿着装了首饰盒的包,我回到自己的家。


  没有告诉小妹店里也许会有鬼,我相信以柳意的性格,不是那个人,她不会无故出来骚扰。


  暑期三天不洗澡的滋味应该可以想象,我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感觉恶心,都快馊了。


  如果不是刚做了人流,我会泡在浴缸里直到皮肤起皱,可是现在我只能洗淋浴。


  裹着毛巾出来,头发还在滴水,我喜欢湿淋淋的头发,能让我感觉我还有女人味。


  没有穿衣服,我坐在镜子前,用荡漾的眼波看着镜子里的我,缓缓解开毛巾,露出白皙的胸。不算丰满也不算瘦,恰到好处,这是我的骄傲。


  仰起头,我张开手指抚摸我的脖子。我的脖子最敏感,可惜陈鹏总是不肯相信。


  “你的身材很好!”有人说话,带着忍俊不止的笑意。


  我刷地红了脸。是该倒霉了,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脸红赛过关公。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神出鬼没?”我没好气地重新裹好毛巾。


  “对不起。”她说,静静地出现在我面前。


  “东西我给你拿出来了。”我说,拿出那只盒子。


  “谢谢。”她远远地看着盒子,并没有伸手拿。


  “你怎么不拿?”我好奇地问。


  她伸出手,我就明白了,以她这样透明、水一样的手指应该拿不住任何东西。


  “里面是什么?”我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她淡淡地说。


  “嘿!”我冷笑:“要让一个女人有强烈的好奇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这句话。”


  “呵呵。”她也笑,然后说:“你可以打开看。”


  “我才懒得看,你既然不能拿,为什么又叫我取出来?你不是要把祖传宝石送给我吧?”


  “那不是宝石。”她说,若有所思,半晌才说:“我还没想好该拿它怎么办。”


  “你这里很舒服。”她说。


  “比起你的家差远了。”我说的是实话,我这间屋子是租的,只得一室一厅,准确点说只是一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大房间,中间被我用屏风隔开,如此而已。


  “我喜欢这个屏风。”她很羡慕地绕着那个屏风转了一圈。


  “我也喜欢。”我说的是废话。不过要说起这个屏风我相信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原因嘛,上面的梅兰竹菊四君子是我自己画的。


  学国画学了很多年,可惜的是我仍然只能画点鸟虫花卉,而且按老师的评价,我的水平只仅仅限于有其形而乏其韵。


  但这足以蒙倒对美术外全外行的陈鹏。


  “我也是外行。”柳意说:“我没有一项特长。”


  “可是你漂亮。”漂亮是最好的特长,不用花时间去磨练,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笑笑,不置可否。


  “已经两天了,你的心事可有了?”我问。


  她不说话。


  “你不会是想说天下事了犹未了不妨以不了了之吧?”


  她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我不过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你怎么了?”我问。


  她抿嘴笑:“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就是废话太多。”


  “你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惜就是城府太深。”我不客气地回敬。


  她不笑了,有点忧郁。


  “如果你当我是朋友,不妨实话实说,也许我可以帮你。”我是认真的,我很希望可以帮到她。


  我没有谈得来的同性朋友,对于女人,我一向抱着哀其不幸怒其不挣的态度,虽然我也是其中一份子,可是我总认为我比别人通透。


  “你确实有点自以为是。”她笑。


  “不要讨论我了。”我说:“第一,我没有心事需要了,第二,即便有我也还有一生的时间去了。”


  “人有旦夕祸福。”她冷不丁地冒一句。


  我打了哆嗦,想起小妹的话,问:“我是不是快死了?所以我才能看见你?”


  “乱想什么!”她笑:“没有的事。”


  “那你平白无故咒我?”


  “不是。”她迟疑:“我是说我自己。”


  我倒吸了口凉气,她不是自杀的!


  她显然读到我这个想法,没说话,只是很伤感地看着我。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肯干脆地说出来?”


  “唉!”她叹了口气:“楚楚,在我死之前我们并不认识,我不想把你牵扯进跟你无关的事,而且我确实也不能肯定我是不是失足或者自杀或者他杀。”


  “靠!”我狠狠地骂她一句:“第一,我已经被你牵扯进来,我进了你的家,尽管我很小心,但是认真调查起来一定可以查到我进了你家,并且我拿走了你在银行保险箱里的东西,要是警察追查起来,我该怎么交代?第二,你当我是白痴?死因只会有一个,总不至于你想自杀的时候碰巧失足,然后有人落井下石推了你一把?”


  柳意脸上的悲伤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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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0 19:4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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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捂住了嘴。难道我无意间就点破了这个迷案?


  柳意点点头。


  我倒!


  我真的往床上一倒。


  我喜欢看侦探推理小说,看这样的小说能让我明辨是非,能让我学会洞察秋毫,尽管我还不知道拥有这样明察秋毫的本事有什么用。但是,我毕竟不是侦探,我也不是真的有推理的本事,我总是后知后觉,别人如果很含蓄地讽刺我,我会延迟几分钟甚至几小时才能觉察。


  可是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却点到了关键,所以说直觉会害死人。


  “这是事实。”柳意开口。


  “那天晚上我约好朋友去美容院,他回来了,问我要一样东西,我告诉他我没拿,然后就吵起来,他威胁我,说如果我拿了对我没好处,他不是第一次威胁我,我很灰心,我想到死。他推我,说要死就死啊,他不怕。”


  我明白了,接下来的事猜都猜得到。


  她一定是为着赌气爬上了窗台,而那个男人一定是不相信她真的舍得死,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老套过时的把戏,现在的男人不会被吓倒。也许他还激她:“你跳啊。有本事你就跳。”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她淡淡地说。


  “我回头看着下面,是深夜,我其实看不清地面,很高,也很近,我真的不认为我会死,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我真的跳下去我一定死不了。”


  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手滑脱,但并没有立即摔下来,她慌乱之间抓住了窗帘。


  其实他只离她一步远,如果反应快还来得及抓住她。他反应确实够快,及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笑了,吊在半空中她笑了,松开窗帘,握住他的手,以为他舍不得她,以为在关键时刻看到了他的真心,可惜她错了,因为一眨眼间手上一轻,她就这么掉了下去。


  掉下去的时候还是不相信,还有机会看到十二楼的窗里有一男一女在拥吻,还有时间抬起头,看见自己的窗口没有人。


  到死都不相信自己会死,甚至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她变成了鬼,转眼之间就阴阳相隔,太过惊诧,不仅不悲反倒觉得好笑,她一直抬头估量那个高度,还是不相信自己会真的落下来,然后看见了我。搁着玻璃窗看见了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我也看见了她。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了你?”我好奇。


  “因为你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而不是在我的尸体上。”


  “你后悔吗?”良久我问。


  还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她肯定地回答:“我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想通,对我来说,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就像玩电脑游戏,GAME OVER ,一笔抹掉,从新开始。”


  “可是你还有未了的心事?”我笑。


  她和我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强好面子,比我还厉害,见了棺材都不落泪,死了都还嘴硬。


  她不说话。


  “他是谁?问你要什么东西?”我追问。


  她张嘴,正要回答,门锁响动。


  “嘘——”她及时竖起食指,立刻就消失了。


  门打开,是陈鹏!


  “啊!”我尖叫,扑了上去。


  “看见我这么高兴,还说不想我。”他抱住我。


  是啊是啊,我明明不想他,为什么看见他会这么高兴?


  “死人!为什么回来都不告诉我?”激情拥吻之后我问。


  “给你一个惊喜。”他得意地说。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他说,松开我,抹去头上的汗水。


  他是在乎我的吧?我吃着他给我买回来的点心得意地想。


  “我去洗澡。”他说着在我胸口上摸了一把。


  “等等。”我站起来:“你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


  “医生说禁止同房一个月。”


  “靠!”他懊恼地把衬衣甩在椅子上,我咯咯笑。


  “我不碰你还不行吗?”他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不行!”我嘻嘻笑着说:“禁止同房啊,意思就是呆在一个房间里都不行。”


  他哭笑不得,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你就会折磨人。”


  是的,我就会折磨人,而且我很喜欢折磨他。


  “乖,回去吧,我是为你好啊。”我咬他的耳朵,他的耳垂很厚,咬起来软绵绵,很可口:“看得到摸得着又吃不到,多难受,还不如眼不见为净,是吧?”我吃吃笑。


  他不甘心地嘀咕:“早知道我就不回来,留在上海追欢买笑。”


  “嘿嘿,你也就是说说解谗罢了。”我笑:“说不定还没等你一亲芳泽,就已经床头金尽了。”


  “你别小瞧我!”他一副小人得志的轻狂样:“我就要发财了!”


  “烧火柴吧?”我笑。


  “不跟你说。”他扬眉吐气:“等我发财了你才知道厉害。”


  他还是走了,三步一回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打开门。


  “鹏。”我叫住他。


  “什么?”他“嗖”一声就蹿到我面前,倒把我吓了一跳。


  看见他热情如火,我也不好意思再浇他冷水,只好投怀送抱,深情款款地说:“我不需要你给我荣华富贵,你别去干坏事。”


  “嗯。”


  我不出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忐忑。


  “还有呢?”他还在期待我说出销魂蚀骨的话。


  “没有了。总之你不能去干坏事,要是你违法乱纪,我不会来探望你!”


  我说的很认真,可惜他只当耳边风。他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好了,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你们公司又要打卡,迟到不得。”已经十一点,他上班的地点在郊区,赶回去需要半小时。


  “没良心。”他拧我一把:“我消失一个月!”


  “你敢!你要是消失一个月我就消失一辈子!”


  他给了我一个深吻,还是走了。


  闹闹嚷嚷一阵子,我觉得累,而且非常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在勾引他的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啧啧。”


  就在我春心荡漾,在床上翻来覆去做煎饼状的时候柳意回来了。


  “你真是豪放啊,就不怕被我看到?”她贼眉鼠眼地笑。


  “呸!”我坐起来:“如果你这么庸俗喜欢看A片,那我就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人。”


  她呵呵笑。


  我才不担心她会在暗中偷窥。


  看到她,我心静如水,她真是我的清凉剂,而陈鹏,他是我的鸦片,欲罢不能。


  “书接上回,话说从头吧?”我靠在床头说。


  “说到哪了?”她好象也很有兴趣继续说。


  “是的,没时间了。”她坦率地承认。


  还有五天,五天能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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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3 17:3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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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谁?向你要什么东西?”


  “那个房子是一个男人买给我的。”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


  “他是我的情人。”她很简单地说:“其实,我只是被别人包养的一个女人。”


  啊?我的下巴快掉下来。


  不要怪我吃惊过甚,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我都看不出她和二奶之间可以划等号。


  “我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她又补充一句。


  “谁包养你?”


  “是……威程化工集团的老板。”


  我刚刚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我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会忐忑不安了,柳意嘴里的他是陈鹏的老板。


  世界真是小,城市更小。


  陈鹏也喜欢跟我说他们公司的八卦新闻,从他口里我知道,威程集团的老板叫黄大坤,四十八九岁,最开始是一个烧碱厂的厂长,至于是怎么在短短十年时间发家至富的,我没兴趣知道。有钱人我见得多,有钱人的嘴脸我也见的多。我只知道在短短十年时间里,一个烧碱厂就吞并了全市若干个大中小企业,甚至包括郊县的一个煤矿和一个火电厂。


  我不知道人的胃口究竟有多大,我只是很诧异柳意怎么会跟这个黑白两道都是人物的人物拉上关系。


  “我是黄大坤的翻译。”柳意回答。


  最开始的时候她只负责翻译一些技术资料和信函。某次偶然的机会她接近他,被他一眼相中,成了他囊中之物。


  “你不会这么轻易被他俘虏的。”她说的很简单,可是我知道里面肯定还有文章。


  她半晌不出声。


  “要说就干脆全说出来,反正你就要去投胎了,说完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上路多省事。”


  她吸口气,仿佛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我不会做藏头露尾的事情,如果你不说完,我不会帮你。”这是我的原则,我不喜欢莫名其妙地被人利用。


  “说来话长。”她终于开口了:“我父亲原来是市国有资产办公室的副主任。”


  呵,我知道了,她父亲一定被黄大坤拉下了水,涉及经济案件不得脱身。


  “是的,你很聪明。”她点头:“他还在服刑。”


  我心里一寒,真没想到她背景这么复杂。


  “死缓然后改判无期。”她说:“是他害的他。”


  我不出声,我不完全赞同她的观点,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要行贿,一个要受贿。当然,我是局外人,不比她。


  “也许你是对的。”她眼睛里淌下眼泪,透明的水珠状物体,只是不会落到地上,而是消失在空气里。


  “当时我在加拿大留学。父亲的财产大部分通过我汇到国外。”


  送子女留学可以洗钱也可以转移财产。


  “事发之后我失去经济来源 ,无法完成学业,也没心思继续读书,我就回来了,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父亲哪来这么多钱供我上学,我一直很幸福,父母爱我,可是也害了我,尤其是我妈。”


  “回来之后我妈跟我说,要特别感谢黄大坤,要不是他仗义,我们家被查抄之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事情平息之后,他以租房子的名义送了我们一套两居室,让我们可以安身,另外,他给了我们一间店铺的收租权,够我们维持日常开销。可是比起我父亲付出的代价,他这点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


  我不好发表评论,并且我在动摇还要不要帮她。


  “那天是黄大坤的生日,我妈说什么也要去送礼,我只好跟她一起去,之前我已经进了他的公司上班,但他没见过我,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他良心发现喂的一条狗。”她说的咬牙切齿。


  “送了礼之后我们就回来了,有官司在身,我们不方便留下来吃饭。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过了两天我妈突然要我打扮一番去别墅见他。然后我就成了他的女人。”


  “你母亲为什么要出卖你?”我不敢相信。


  “他答应我妈如果我跟了他,过几年等风平浪静,别人把我父亲遗忘的时候他会想办法让他减刑,否则我父亲只有老死在监狱里。还有,他跟我妈保证,他会正式娶我。”


  “嘁!”我说。


  “我妈信了他的话,因为我妈一直认为我非常漂亮而且非常聪明,完全有能力把握这个男人,并且他早就离婚了,前妻和孩子都在国外,对我没有威胁。”


  “你就同意了?”


  “是的,我点头了。”她说:“你可以说我下贱,我的身体是父母给的,他们要把我卖给谁都可以,再说那几年在国外,我的贞操观点很淡薄,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如果要用中国传统的目光来看,我在国外的生活腐败堕落。”


  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养在温室里的富家小姐离开了世俗的拘绊,很容易就滑进泥沼。


  “我不想吃苦,我过惯了优越的生活。而且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点想报复他,是他害得我家破人散。”


  可是他也给她意想不到的金钱。


  “刚开始?后来不想了?”我问。


  “是的,后来不想了,我发现他很有本事,我没有能力报复他。”


  “你还爱上了他吧?”


  她说过她灰心,那就肯定她对他有过期望,还有,如果她不爱他,完全没必要拿死来威胁他。


  她不回答。


  感情是很微妙的东西,美女都可以爱上野兽,为什么她就不可以爱上仇人?


  “我很同情你。”我说,可是我已经打定主意我不会帮她。


  “我只是想过平静的生活。”她没有理会我的想法,继续说:“半年以前,他买下温州大厦的一套房子送给我,说要出去一段时间,叫我不用上班了,乖乖在家等他。他出差了大约一个多月,回来后我发现他变了,变得很神秘。我和他的关系全公司都知道,并无隐瞒,那天下午我路过公司,进去找他,他在开会,我就直接进去了,以前这种情况也有,他从来没发过火,谁知道那天他看见我闯进去突然火冒三丈,骂我不说还禁止我再去公司。那天会议室除了他只有一个女人,是个三十多妖艳的女人,我以为他和她勾搭上了。我很生气,他从来没有对我冒过火,可是这次他差点动手打我,而且事后也没跟我解释,我觉得奇怪,暗中调查,那个女人是从泰国过来的。”


  这段话她说的很吞吐,可能是不想让我知道的更多,我感觉她的话里有水分。


  “然后呢?”


  “后来我发现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只是生意关系,但是这种生意太危险了,我担心他误入歧途,我跟踪了他很长时间,发现他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买了一家小糖厂。”


  “等等,等等。”我越听越糊涂:“他和一个泰国女人做生意,然后买下一个偏僻小镇的小糖厂?而且这个生意还很危险?”


  她不说话。


  “到底是什么生意?不至于跟泰国人合伙做白糖吧?”


  柳意站起来:“我该走了。”


  “什么?”我瞪大眼。


  “你该休息了,已经快两点,你身体不好,早该睡了。”


  倒!她说到一半就打住,吊我胃口还装着关心我?


  “我是真关心你,我没有朋友。”她伤感地说。


  “算了,你走吧。”我挥手,我也没朋友,在别人眼里,我的生活何尝不堕落?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不敢保证我能不能抵抗得住十几亿资产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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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3 17:3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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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于这样的原因我决定原谅她。


  呵呵,我有什么资格去原谅别人?她又没害我。


  她消失后我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一个梦都没有,应该说一个像样的梦都没有,云里雾里地一直睡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感觉身边有人,熟悉的味道,是陈鹏,我翻身,缩进他怀里,继续睡。


  很快就重新睁开眼睛,含糊地问:“你怎么来了?不上班?”


  “快中午了,懒猫。”他温柔地吻我额头。


  我喜欢他抱着我,他的体温比较高,冬天的时候被他抱着睡可以不要电热毯。


  “小懒虫,起来了好不好?”他说。


  我在他嘴里,几乎什么动物都做过了,从丛林之王的母老虎到一脚踩死一百条的毛毛虫,甚至早已绝种的史前动物恐龙也做过。


  “不嘛,就这样躺着说话。”我在他肩膀上选了个最舒适的地方,心安理得地枕在上面。


  他喜欢我撒娇,我难得撒回娇,尽管他一再跟我说不用对他大声嚷嚷只需要撒一下娇就可以让他俯首帖耳,我还是更喜欢大声嚷嚷,没办法,除非感觉心满意足,我不会撒娇。


  “你不上班吗?”我又问。窗外虽然日上三竿,我还是知道时间并没有他说得那么晚。


  “我有事和你商量。”他把我的手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什么事?”我抬起头。真奇怪,他一向不喜欢和我商量什么事。陈鹏表面上是个温柔的男人,但是骨子里相当固执,跟我一样,经常犯自以为是的毛病,我们的生活其实还没有到要互通有无的阶段,所以,如果跟我没关系,他的事一般不会跟我商量。


  “我要调换工作。”


  “调去哪?”我问。


  “公司在百花镇新开了个厂,需要抽调一批人过去。”


  “百花镇在哪?”


  “在西山那边。”


  “这么远啊?”


  “是啊。就是太远了,我才过来跟你商量。”


  “非去不可吗?”


  “也不是吧?”他没把握:“上头说可以自愿。那个地方远,又是新建的厂,条件比较差,但是如果去了那里,薪水可以翻一倍。”


  “哦。”


  他也没出声。把脸埋进我头发,深深吸气。我知道他舍不得,去那里上班的话只能一个礼拜回来一次。


  “喂。”我推他:“不要英雄气短嘛,两情若是长久时,不在朝朝暮暮吧?”


  “我不管,我就要和你朝朝暮暮。”他又说孩子话,并且不肯抬头。


  我诧异地扭头,去摸他的脸,满手心的水,他竟然哭了!


  他竟然哭了!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大清早抱着女人哭?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舍不得你。”


  我叹了口气,鼻子酸酸的,半天才说:“我不是在这里吗?”


  “楚楚。”他唤我,唤得我心脏缩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一去就会失去你。”


  “那你不去呀!”我坐起来,大声说。我头痛,我受不了一个男人在我面前掉眼泪。我总是拿他没办法,他也总会让我心软到不堪一击。


  “楚楚。”他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胡子的硬茬扎得我生痛。


  “我想和你结婚。”他说:“我想有钱可以给你一个家。”


  “哗啦。”我眼泪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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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3 17:3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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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在坐月子啊,你好不好不要这样?我要是哭瞎了眼睛你养我一辈子啊?”没办法,我只好这样说,我哭起来很丑的,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


  他不说话了。


  “对了。”我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都快三十了,还这么婆婆妈妈像初恋的小情人,肉麻不肉麻?


  “嗯?”


  “你认不认识柳意?”


  “柳意?当然认识,她是黄老板的小蜜。”看看,小男人一个吧?刚刚还自我陶醉在如丧考妣的气氛里,一听八卦新闻顿时就大雨转晴了。


  “听说她自杀了。”陈鹏说:“好象是跟老板吵架就跳楼了。”


  “她就住在我们楼上。”


  “楼上?”他张大嘴,指着天花板。


  “不是这里,是温州大厦!”我白他一眼,这里已经顶楼,他怎么这么白痴?


  “哦。”


  “你出差的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她落下来,就落在我门口。”


  “哇!”


  “哇你个头啊!”我敲他:“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哇什么哇?”


  “不是啊,楚楚,我是担心吓着你没有。”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他那表情根本就是嫌还没能把我吓瘫下。


  “后来呢?”


  “什么后来?”


  “跳下来之后呢?”


  “死了。”我说:“警察来了,把尸体拉走,第二天有人把地洗干净了,就完了。”


  “楚楚,任何精彩的故事到了你嘴里都乏味得掉渣。”


  我光着脚追得他满屋子乱跑。


  “好了好了。”他转了一圈后,心甘情愿地被我抓住,同时也心甘情愿地献上他胳膊上的肉给我咬。


  “穿上鞋,别着凉了,还有别跑啊,我还想你给我生儿子呢。”他说,抱起我往床边走。


  我很高,打横抱起我不起件容易的事,可是我说过如果抱不起我就别想娶我,于是他练了整整一年的杠铃。


  “这是什么?”正在我享受柔情蜜意的时候他突然丢下我问。


  我离床还有几十公分高的距离他就那么双手一垂,把我丢了下去。


  “别动,是别人的东西。”我连忙说。


  他手里拿着那只红色丝绒面的首饰盒。


  “不是吧?”他狐疑地看着我:“谁送给你的?”


  “我有这个福气让别人送我礼物吗?”我没好气,陈鹏就是这点不好,疑心重,动不动就吃醋。


  “谁的?”他还是不放手。


  “……”我张张嘴,回答:“我一个朋友的,暂时放在我这里。”


  “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没打开看。”


  越是如实相告,他越是不相信。


  “我看看,要是你撒谎我扒你的皮。”他阴阳怪气地说。


  我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打开了盒盖。


  “钻石?”


  “冰糖?”


  冰糖是我说的,柳意说过那里面不是宝石,所以我看见那个东西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冰糖。


  “你个谗猫!”他敲了我一下:“冰糖用得着放在珠宝盒子里?”


  哦,对啊。可是这个东西看起来真的像是超市里卖的单晶冰糖。


  “也不像是钻石,有这么大个的钻石只怕全世界都轰动了,还有,这么轻,光泽度也不高。”他拿起来,对着光线看。


  “像是人工合成的晶体。”


  “你管它是什么呢,反正不是我们的。”


  他放回盒子,兴趣索然,嘀咕:“你们女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你要走了吗?”我问。


  他在松皮带重新扎衬衣。


  “嗯。下午签合同。”


  “真的要去啊?”


  “是吧,上头点名问我,不去不好,再说,去干两年,挣了钱再想办法回城里来。”


  “鹏。”我又叫住他。


  “你怎么了?突然变得缠绵起来,不像是你平常的德行啊?说!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亏心事?”


  看看,对他好点吧他立刻就上头了。


  “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我真的担心,我的直觉告诉我平白无故地大白天见鬼会倒大霉的。


  “出什么事?”陈鹏狐疑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他我见鬼了,说不准他会不会打着关心我的幌子把我塞精神病医院去。


  “别疑神疑鬼的,没事就多睡觉。”


  “反正你小心点。”我还是说。


  他倒没有再跟我斗嘴,而是很听话地点点头。


  我回到店铺,小妹正在清点存货。她对这家店铺的态度比我认真负责的多。


  同样一份工作,我只当是糊口的工具,而她当成一项事业。她有事业这个概念吗?我偷笑。


  “姐,这个牌子的货不多了。”小妹没抬头,看着潦草的帐本说话。


  “哦。”我说,越过她的肩膀看了一眼,随口答:“打电话给分销商,叫他们发点过来。”


  “可是,上一批货还没给钱。”


  帐本上有好几行栏目前面打着红色的勾,表示欠债。


  是的,我欠债,还不止一笔,粗略加起来有三万多的货款没有支付。


  “你还有多少钱?”小妹问我。


  “不知道。”我回答,确实不知道,尽管银行就在对面,可是我很难得去存一笔钱。三万多的货款其中有一半需要立即支付,否则就会断货。


  “今天收了多少钱?”我拉开柜台后的抽屉,数钱,只花了几秒钟,里面不到一千元现金。


  打电话给分销商,要求发货,答应先付五千,然后我去银行。


  把卡递进窗口,填好汇款的单据,我站在柜台前左顾右盼。


  旁边的窗口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很焦急地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才可以办好?”


  “您别着急,我们需要把你的资料报到支行核实。”


  我探过头,好奇。这样的储蓄所,不过是存钱取钱,什么事情需要报支行审核?


  那个老太太警惕地扭头瞪我一眼,我吓了一跳,急忙缩回头。


  “我有急用。”她还是很焦急。


  “您可以直接去行里找业务科给你办理。”工作人员很耐心也很友善。


  老太太站了站,拿起几张纸转身走了。


  “请输入密码。”有电子提示音,是在提醒我,我迟疑了一下,有点记不住密码。


  我对数字天生不敏感,至今记不住自己的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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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4:5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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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m欧等不及你每天更新了


自己跑去看了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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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5: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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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作者好像没有写完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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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7:2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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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scarlet在2005-10-24 14:51:00的发言:

mm欧等不及你每天更新了


自己跑去看了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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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是我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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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7:3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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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输入六字数字,按了确定键,听见我面前的女孩子问:“那真是她的女儿?”


  我发怔,随即明白她没问我,而是问旁边那个窗口的女孩子。


  “是啊,有派出所的证明。”


  “真惨。”提问题的女孩子说:“这么年轻还这么有钱,偏偏要去自杀。”


  自杀?我竖起耳朵,这两天我对自杀这两字特别敏感。


  “自杀肯定好痛。”另一个女孩子说:“要是我,我才下不了手。”


  “是啊,谁不怕死?”女孩子耸耸肩,把一张纸递给我:“在这里签字。”


  我牵下我的名字,接过她手里单据,还舍不得去,问:“谁自杀了?”


  “还能有谁?对面大楼里的那个女的啊。”


  她们果然在说柳意。已经过了三天,还在被人念念不忘地提起,不知道柳意的耳朵会不会发烧?我笑笑,准备离开。


  “你猜她有多少钱?”


  我站住了。玻璃后面的两个女孩子神秘兮兮地交头接耳。


  “我刚才调出她的帐户看了,有一百多万的存款,还是活期。”


  这么有钱啊?我有点感叹,要是我有一百万,说什么我也舍不得死。


  一百万可以做很多事了,可以买房子,可以买钻石、可以结婚,可以……可是如果我有一百万,自己买房子,自己买钻石,我还用不用结婚?


  心不在焉地回到店铺,坐着发呆。


  我经常发呆,以至于小妹习以为常,她不会来问我在想什么。事实上很少有人问我在想什么,包括陈鹏,也许对男人来说,希望女人最好什么都不要想。


  “姐,这会儿没人,你还是去躺着吧。”小妹说。


  她真的是关心我,我感激地看她一眼,回到后面的小床上,很快就迷糊起来。


  做梦,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做梦。梦见自己很年轻,一张脸新鲜而诱人,像水蜜桃,正在甜甜地笑,当然不是一个人无故傻笑,而是对着一个人,我在笑,心里的感觉很甜美,一如我纯真的笑容。


  他也在笑,那个梦里的人,面目有点模糊,可是还是那么英气逼人。


  “楚楚。”他唤我,并且靠近我。


  离我只有一步远,再往前跨一步,他就可以抱住我,我至为神往。


  然后,跟所有的美梦一样,在最甜蜜的瞬间半路突然杀出一个人,蓬头垢面,是个女人,笔直地伸出手指,直指我的鼻端,大叫:“严楚韵,你是个妖精!”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妖精!


  我挣扎着醒来,满额的冷汗,抹一把,脸上也是湿淋淋。


  我不是妖精。我还在虚弱地呢喃。


  “你又做噩梦啊?”小妹进来,好奇地看着我。


  是,又做噩梦。我迟疑地看看镜子里的我,这张脸跟三年前有很大的不同,为什么我还是要做同一个梦?


  三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我记忆模糊,很可能就像梦里的样子,新鲜如蜜桃?可是我很怀疑,我有新鲜过吗?


  那个他……我想了很多,可是我想地最多的还是,他,过得还好吗?


  只是,他过的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叹气,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是梦不会骗人,我还是会梦见他,梦见自己渴望他的拥抱,同样也会梦见那个女人骂我是妖精。


  但是,她是谁?梦里那个骂我是妖精的女人是谁?


  我想不起来,我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那个梦如此真实,做过很多次,重复太多,感觉疑惑,仿佛曾经确实经历过。那个女人,似曾相识,可是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没有她?


  “你在想什么?”有人轻声问,很柔和的语调,让我安心。


  是柳意,她来了。


  “我还会来。”她说过。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梦里的那个女人也说过,可是她从来没有找过我。柳意也说过,做鬼只有七天的时间,如果还有来生,就会去投胎转世,再度为人,梦里的那个女人呢?还有下辈子吗?我不知道,我希望她有。我希望她的下辈子可以得到她没能得到的东西。


  “那是谁?”柳意好奇地问,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一个故人。”我回答。故人的意思就是以前认识的人或者已经死去的人。可是我明明不认识她,为什么我会希望她去投胎,难道她死了?我打了个寒站。


  “她死了?”她问。


  我没回答,脑袋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我也不想说话,做过这样的梦,我希望一个人呆着。


  “我找你有事。”柳意解释。


  我迷茫地抬起头,她在阴暗的角落里。


  “我需要你帮忙。”她又说。很恳切:“求求你!”


  我吸口气,集中精神。她看起来很急,也确实是需要帮助的样子。


  “什么事?”我问。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为这个女鬼做什么,可是我愿意做,那一瞬间,我愿意做。如果我所做的事可以让她安心,可以让她超升,我愿意做。


  “你能不能再去一次我的家?”


  “干什么?”


  “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我只需要你把那张照片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还有最好能把卧室卫生间里的一瓶香水拿出来。”


  “什么?”我惊讶地张开嘴,就这么点小事值得她这么恳求吗?


  “除了你,没人可以和我交流,我需要你。”她说得很坦率。


  而我,又在猜疑,为什么我可以看见她?为什么我能和她交流?难道,我真的是妖精?


  “不,你想太多了。”柳意说,迟疑地摇头:“你能看见我只能说明你确实跟常人不一样,可你并不是妖精,相信我。”


  在电梯里的时候我还在想,我为什么要相信她?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陌生的鬼?


  钥匙被捏在手里,有点发热。她说我确实和常人不一样,哪不一样?还说我不是妖精,那我又是什么?


  门打开,屋子里还是跟昨天一样,连门口鞋柜上的拖鞋也没变动位置。我是一个小心的人,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会先认真打量周围可以作为借鉴的标志,这是一个好习惯。


  很多女人都是路盲,而我不是,去到哪里,见到什么,我都会尽量记住。这也许就是我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我能记住很多微小的细节,而绝大多数时候,这些细节跟我本人没有太多的关联。


  茶几上多了一只烟灰缸,烟灰缸里多了三个烟头和一些烟灰,那个男人来过。我记得昨天白天在从我离开这个房间到在电梯里见到那个男人,中间不过短短几分钟,这么短的时候,他不可能抽完三支烟,那就是说,之后他还进过这个房间。


  我站在茶几前,看着那只水晶烟灰缸。三只烟头,其中两只的过滤嘴是一样的,黄色,另外一只是白色的。


  来过的不只一个人,我得出这个结论。


  柳意没有进来,她在门口给我望风。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望风能起什么作用。如果这时候有人要进门,我根本没地方可逃,统共只有一扇大门,除非我跟她一样,从窗口跳出去。


  我走进主卧室的卫生间,里面有豪华的双人冲浪型浴缸,琥珀色,有防大理石的花纹。墙壁上还有桑拿式的淋浴器,真是会享受。我爬上浴缸,墙上有扇窗,很小,窗外是一个夹角,只能看见对面的墙。站在浴缸上,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下面。


  这个夹角逼坎陡峭,笔直的墙缝像悬崖,给人窒息的感觉。很高,十八层的高度,粗粗估算有四十米高。要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像鸟一样飞翔还是像自由落体般砸向地面?应该是后者,她说五脏六腑皆已碎裂。


  只这么看一眼,我就知道,这一辈子,不管是好是坏,不管有没希望,不管如何沮丧,我都不会跳楼,绝不会!


  卫生间里除了不能搬走的洁具,一样东西都没有,连一只牙刷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她说的那瓶香水。


  有人来清理过现场,然后带走所有零碎的东西。


  我觉得奇怪,除了卫生间,其他房间里的东西都还在。但是不,很快我就发现,卧室的梳妆台上连一瓶面霜都没有。


  柳意叫我那相片放在茶几上,我知道她要我这么做无非是想提醒那个男人,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醒他。


  她不过才死了三天,而那个男人三番五次回到这间空屋子,他就应该还在想她,尽管不能确定他想她的目的何在,我还是认为柳意这样是多此一举。


  我拿起那个像框。进门的时候我特意戴上一双手套,穿了双平底鞋,并且在脚上套了一双布鞋套,我是一个小心的人,并且我喜欢看侦探小说。我笑了,我把那个像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看着那只淡紫色的水晶烟灰缸笑,如果他还会来,就不可能忽视这个像框。


  “躲起来!快点!”柳意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吓得呆住了。


  “快点!”


  “躲在哪?”我颤抖,背心直冒虚汗,双腿发软,挪不动步子。


  “卫生间。”急切之间她也只能想到这么个地方。


  我赶紧溜进主卧室的卫生间,速度之快,要是换了平常,连我自己都会惊讶,可是现在,我只觉得自己的动作缓如蜗牛。


  主卧室的卫生间离大门最远,但是,却一揽无余,甚至没有藏身的角落,天下地下到处都是雪白的瓷砖,根本就没处遁形。


  我爬上了浴缸,这一刻,我第一次感谢父母给了我这么高的个子。


  “你要干什么?”柳意惊恐地问我。


  我没回答,我在干什么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在翻窗户。


  刚才,我已经注意到这个窗户外的夹角里有一根横梁,每层楼都有,与墙组成一个三角型,我是一个注意细节的女人,所以我不仅看到并且注意到,还在危急的时候想起来。


  看来我还真有做贼的天分。


  至于我是怎么爬上这么高的窗户的,千万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爬出去,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大门已经传来开锁的声音。不能再迟疑了,我翻出窗户,双手抓牢窗框,把身子垂下去。


  刚刚好,真的要感谢我的爹妈。我的脚刚好落在横梁靠墙的一端,可是这根梁太细了,不会超过十公分的宽度,我战战兢兢地站在上面,紧紧贴着墙,指尖死死地抠在窗沿上,站稳之后我还能把窗户推过去关好。


  关上窗户很快就被证实是明智的举动,因为不到一分钟我就听见有脚步声进了卫生间。


  这个窗户开在比较高的位置,又刚好在浴缸上面,如果不是爬上浴缸,就不可能看到躲在窗框后面的我的手指,当然也就不可能看到我。


  “没有人。”有人说话。


  “再找找。”另一个人的声音,果然进来的不是一个人。


  我侧目,侧目是因为不敢回头看,我只能侧目,刚才柳意就漂浮在这个夹角的半空中,这时候不见了。


  “老板,都翻遍了,没有发现那个东西。”第一个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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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7:3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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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再找找!”叫老板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然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他们在找什么?我疑惑不解。


  但很快,屋子里没有声音了。


  我不敢动,手指汗湿,心慌得想吐,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好了,他们走了。”终于传来柳意的声音,玻璃窗上隐约浮现出她的脸。


  我松了口气,同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完全失去了知觉。


  而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我该如何返回室内!


  窗口太高,我站直也只能伸长手臂才能够得着,就凭我手指的力量,我根本无法爬上去,而且我的手指根本就使不上劲。


  “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这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是悬在距离地面约三十多米的高度,而且是在一个不被人觉察的墙缝里,这里从上到下,都只有卫生间小小的窗户,就算我大喊救命,也未必会有人听见。


  “我该怎么办啊?”我急得哭。


  根本不敢往下看,可是还是忍不住地要往下看,我看不见地面,只看见一根根细细的横梁,如果我不小心摔下去,半途就会被逐一砸在这些横梁上,就像一颗珠子从楼梯滚落,我真的无法想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快想办法啊!”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只能求助于一只鬼。


  “你别慌,冷静冷静。”这只鬼根本就束手无策,只能在我背后飘忽不定。


  “我受不了了!我要死了!我一定会摔死的!”我曲着腿哭,我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支撑我。


  “别慌,别慌。”柳意也哭。两个女人,一个人一个鬼,悬在半空中相对垂泪。她的眼泪掉不到地上,而我更惨,我甚至不能伸手去擦眼睛,脚下的地面更加清晰,我觉得没那么高了,我近视,眼睛含泪的时候我看得更清楚一点,我觉得地面离我没么远了。


  如果我落下去也许我不会死,这么多横梁也许可以抓住一根,我突然想象我就像一只猴子似的抓着一根根水泥横梁安全地降落到地面……


  “集中精神!”柳意突然提醒我。


  我吓得一激灵,急忙贴到墙上,浑身发抖。天啊,我不被摔死也会被她吓死!


  “你能不能蹲下去,抓住横梁,翻到十七楼的窗里去?”


  我的上帝!她以为我是特技演员啊???我哭不出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我还不如留在屋子里被人抓住,至少我会脚踏实地地站在那里。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能也得能,我不想死,这样死是很难看的,我不比柳意,她落在大街上,虽然是半夜也立刻有人关注,立刻就有人收尸;我要是摔下去,恐怕十天半月都没人能看到。


  在这样一根不足十公分宽的横梁上你叫我如何下蹲?我试了几下都无法放开我的手。


  “我不敢啊!”我终于哭出声。


  “求求你,勇敢点!”


  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我要是鬼就好了,做了鬼再也不用担心会出意外。


  我开始恨她,同时也恨我自己。尽管如此,我还是像壁虎一样慢慢地抠着墙缝下蹲,身体尽量保持平衡,眼睛始终盯着那些横梁,希望即便摔下去我也有机会抓住横梁。要感谢这栋楼房的设计者,没有落入俗套地给这楼房穿上陶瓷或者大理石光滑的外衣,也要感谢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它甚至连外墙水泥也没有糊平滑并且还划出一道道沟痕。


  我终于坐在了横梁上,怎么坐下去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此刻我骑坐在横梁上,尽管还在半空中,可是比刚才要安全百倍。


  “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愤怒地冲着那只如钻石般透明的魂魄说。


  “对不起。”她很愧疚。


  “对不起有屁用!”我压低声音说:“快去看看那家有没人啊!”


  她真是笨!


  十七楼卫生间的窗户谢天谢地是开着的。其实这么高的楼,基本上不用担心会有小偷从外面爬上来,既没装防护栏也没有关窗。


  “没人。”柳意消失在窗口,几秒钟后又出现在那里,有点高兴地招手。


  经过刚才那样危险的环节,我对自己有了信心,就是这么坐着,我的小腿已经碰着那个窗户的上沿了。我抓住横梁,往里挪动身体,左脚尖踩在窗框上,翻过右腿,我就站在窗台上了,而那根救命的横梁只到我胸口的高度,可以让我安全地抱着它,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抱紧横梁,脚往后移,落下去,这样我半个身子就在窗户里面了,然后我腾出一只手,抓稳窗框,再松开另一只手,我就安全地进了窗户,等我整个人落到地面的时候,柳意双手握在下巴下,狂喜:“太好了太好了!”


  我白她一眼,瘫软在冰冷的地上,胃口翻涌,我爬到马桶前,哇哇地呕吐。我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呕吐,真滑稽!


  “楚楚,快走啊!”柳意在催我,我当然知道要快点离开,可是也得要我有力气站起来啊!


  放水冲掉污物,我站了起来,才发现衣服已经被撕裂,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出去?


  “你帮我看着。”我对柳意说。


  她不是一个好搭档,刚才就已经证明她不是一个好搭档,叫她守门她就真的只会守着那扇门,敌人到了门口她才知道要通知我。


  我不理她,经过刚才那样惊险的过程,我已经不知道害怕了。做贼就是这样,开了头就停不下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我打开衣柜的门,找到一件压在最下面的花布衬衣。每个正常的家都有女主人,每个女主人都有衬衣,而每件衣服都有可能过时被遗忘而寂寞地压箱底。


  换了衣服,我探出头,客厅里没有人,该死的柳意还在守着那扇门,但也可以证明,门外没有人。


  我急急地吸了两口气,伸手,拧锁,门开了。真是好运气啊,感谢上天的眷顾,这家人没有习惯反锁房门!


  柳意果然站在门口。


  我镇静自如地走出去,关上门,大摇大摆地进了电梯,然后大摇大摆地下了楼。


  能重新看到外面的阳光真的好幸福!能重新踏到坚硬的水泥地上真的好幸福!可是我现在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只想快点离开。


  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雅阁,左边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戴着墨镜,正在与门卫交涉。我走过去。


  “那你们丢东西没有?”保安问,显得很不耐烦。很庆幸,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戴墨镜的脑袋缩回去,跟车里另一个人商量,车窗上贴着深色的膜,看不见里面,我从车旁走出去。


  “没有丢东西就说明没被偷嘛。”保安说。


  “可是明明……”


  “开车!”有人喝了一声。


  司机嘀咕了一句,缩回头,车开动,从我身边擦过。车子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寒冷,有种不祥的感觉,好像那墨色的车窗上有一双窥探的眼睛冷森森地看着我。


  回到店铺,小妹好奇地打量我几眼,问:“你怎么穿这么难看的衣服?”


  我不回答她,这衣服确实难看。换回自己的衣服,我躺在床上,再也没力气动一下。


  肚子很痛,是刚才翻进窗户的时候被擦伤的,起了层油皮,冒着针尖大的黄水,像出汗。我很后怕,万一……那我……。指尖一直是木的,像已经断掉。我摸摸自己的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还是没有消退。


  我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冒这样的风险?就为了一个陌生的女鬼提出的一个小小的要求?她只要求我去挪动一张照片,我照做了,就差点搭上了一条命!我到底在做什么?她又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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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7:3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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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揣测。柳意没有跟回来,说明她看见了那辆车,不,废话,她根本就看到了那个人。他们回到那个房间是在找什么东西?柳意的财产都在银行,此刻全在她母亲手里,那间屋子里的东西不过是稍微高档的家具和电器,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他们几次去翻找。


  而我能肯定的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不会很大,体积不会很大,而且很可能是装在一个容器里的小物件,因为那套房子里,所以的容器都不见了,不管是圆的扁的,长的短的,所有能装小东西的容器都不见了,连一只空瓶子都没有留下来。


  到底那是件什么东西?


  胡思乱想中我再次陷入迷糊状态,梦见自己像一只鸟,张开双臂在半空中飞翔,格外地舒畅,感觉自己像超人,然后突然坠落,像断线的风筝。


  慌乱间我伸手乱抓。


  “姐!”小妹突然敲我的手,我惊醒,看见自己死死抓住她的手。


  “你怎么老是做噩梦啊?”她生气地问。


  我白她一眼,做不做噩梦又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鹏哥找你。”


  “在哪?”


  “电话。”她还了我一个白眼。


  是陈鹏的电话:“楚楚,我签了合同。”


  “哦。”我有点失落。他会去一个偏僻的地方上班,我也要隔一个礼拜才能见到他。


  以往天天腻在一起我会觉得烦,现在几天才能见一面我还是会感觉烦。


  到底我想要什么我真的还没想明白。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货到了,分销商还是很讲信用,我叹了口气,这两天这家店也不能让我振作起来。或者应该改变一下店铺的格调?对于情绪的控制我一向自有办法,觉得事事都不如意的时候我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我不指望谁能哄我开心。


  睡衣店的灯光是不是可以朦胧一点呢?


  我看着天花板的灯发呆。


  小妹回去做晚饭了,我一个人在店里。这个城市最热闹的时候是黄昏,吃过晚饭会有很多人出来散步购物,酒醉饭饱之后人的神经会为之松弛,紧捂钱包的手也会松动很多。


  有个女人一直在一边挑衣裳,漫不经心却又很固执地呆着不走,更衣室的门被她打开关上有好几遍,但是她一直没正眼看过我一眼,我也没搭理她,我不喜欢一见顾客就趋上去作亲热壮,太过热烈,就算对方不好意思逼不得以买下一件衣服我也不会开心多少,这样不情不愿买东西的顾客不可能再回头光顾。


  我的店基本上有固定的消费群,大部分都是那些生活闲散,经济宽余,比较会享受的女人。


  肯花钱为自己选一件舒适的内衣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的女人,而且我认为是真正懂得爱惜自己的女人。贴身的衣服一定要自己穿着舒服,好不好看其实是次要的。遗憾的是,这样的顾客并不多,只有少数几个女人只挑选纯棉真丝或纯麻的天然织物,而且通常会选白色或浅色系列,没有经过颜色渲染的织物对皮肤伤害最小。可是更多的人会选那些用化纤或人造丝做原料的会闪闪发光的衣服,穿在身上会不会引起过敏那只有天晓得。


  像柳意,她花一千多元钱买的那件睡裙是真丝的,剪裁得体,重要的是上面有白色丝线手工刺绣的盘枝西番莲图案,如果胆大前卫一点,很可以当成外衣穿,可惜的是,那样一件美丽的衣服最后成了她寿衣。


  再美丽的衣服都留不住如花的岁月。我叹了口气,柳意一直没有出现,已经四天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直觉告诉我,她所谓未了的心事绝对不简单,她告诉我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真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要我做的事到目前为止也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样的小事断断不会让她做了鬼魂之后还踯躅不前,留恋往返。


  我不知道她想提醒那个男人的究竟是什么事,才死去四天,那个男人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她,她也用不着去提醒他的记忆。


  更衣室的门又打开了,那个女人走出来,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真丝睡裙,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才走到柜台前,把睡衣放在我面前,问:“这件衣服还有别的颜色吗?”


  那是件月白色的裙子,上面有手工刺绣的盘枝西番莲,标价为一千五百八十元整。


  “还有粉红色。”我回答。这是店里最贵的一款,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有白色的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眯起眼仔细地打量她。这是个眉目清秀的女人,年纪不会超过三十岁,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虽然没有柳意那样漂亮,也还是一个美女。


  “我想要白色的。”她又说。


  “你的皮肤穿粉红会更好看。”我建议。她脸色有点苍白,没搽口红,嘴唇的颜色也有点淡,一看就知道多少有点贫血。


  “我老公喜欢白色。”她说,直直地看着我。我不喜欢她的眼神,她的眼神有点嚣张,尽管我比她高,但是她看我的神色仍然带着趾高气扬的意思。


  “抱歉,只有两种颜色。”


  “可是有人在这里买过一件白色的。”她固执地要求。


  我又咯噔了一下,半晌说:“这个牌子的衣服每种颜色只有一件。”


  是的,只有一件,而那件白色的两个月前被柳意买下来。


  “你可不可以帮我进一件回来?”她虽然在询问,但是语气相当的坚决,势在必得的样子。


  “可以,不过要等几天。”


  “没关系。”她说:“那我下星期再来。”


  “等等。”我眼珠一转:“先交点订金,这么贵的衣服我进回来你要是不要我就赔大了。”


  她撇嘴笑了一下,神情更加骄傲,一言不发地甩给我五百元钱,转身又走。


  “我给你开张收据,你凭收据来取。”我开好收据,又问:“货到了我怎么通知你呢?”


  “我就住在这楼上。”她说。


  我没出声,狐疑地看着她。


  “31806,你可以直接通知我,不用上来,有对讲器。”


  梦里的我也知道心酸,眼中有泪,只是无论如何哭不出声。为什么我还要流泪?为那个不爱我的男人流眼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在爱他,也许不是,也许只是因为得不到。


  是,我得不到他,那个我一心想为他洗尽铅华,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


  音乐停止,灯光亮起来,我看一见一个女人站在“我”面前,五官扭曲,说不出的憎恨,她一步一步地逼近那个“我”,那个一只手还被握在他手里的“我”。


  “快逃啊!”我拼命地喊,没有声音。


  那个“我”目瞪口呆地站在舞池中央,一动不动,跟腊像一般,身边的那个他身影模糊,幻起幻灭。


  “快阻止她啊!”我还在喊,无声地喊。


  但没人听到我的话,我想上前阻止那个女人,可是无论挣扎,我都动不了。


  急,急火攻心,却于事无补,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一步一步的逼近“我”,然后抬起一只手,直指“我”的鼻尖,开口。


  我知道她会说什么,我知道!


  “严楚韵,你是个妖精!”


  我痛恨这个梦!醒来的时候我还恨得咬牙切齿!


  想都没想我就拿起手机拨陈鹏的电话,响过四五声之后他终于接听了,他没习惯睡觉关机,我知道。


  “陈鹏!”


  “怎么了?”估计他的瞌睡虫会被吓到爪哇国去。


  “我做噩梦!我老是噩梦!”我尖着嗓子喊,可是不管他怎么问,我都不肯告诉他我究竟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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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7:4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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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别怕,过两天我就回来了。”他安慰我。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上发呆,窗外已经微明。是因为他不在,我才会老是梦见那个人。有陈鹏在身边的时候我会忘记很多事。


  可是以我的记忆应该不会把一个骂我是妖精的女人忘得一干二净,她是谁?难道真的是我认识的人?岂止认识,以梦中的情景看,她简直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我极力想忘了一些事,是不是我真的忘掉了一些事?


  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盘腿坐在床上,垂着肩,双目无神,没有焦点地看着某个角落。


  门被推开,小妹提着一口袋食物进来,看见我,吓得跳起来:“姐!你干什么啊?”


  我也被她吓了一跳。


  “姐,你这两天怎么了?”她放下菜,过来坐在床边。


  “不知道。”


  “你是不是中邪了?”她打量我。


  “姐。”她见我不出声,又说:“不如我们关一天门,你跟我一起回乡下去一趟吧?”


  “去干吗?”


  “去玩啊。”她说:“我们那里有个阿婆,会看水碗,让她帮你看看你是不是中邪了,她很神的,真的,我不骗你。”


  她很认真,我吸了口气。去乡下走走也不错,就当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小妹的家离城里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下了车再过一条河就到了,那是一个河心坝,有渡船来往,我小时候常去,外婆的家就在那里。外婆去后,就只有几家表亲,没有什么往来,只每年清明回来扫墓才会见到。


  表姨见了我相当亲热,小妹一家很感激我这两年对小妹的照顾。说起来很惭愧,更多的时候是小妹照顾我。


  “姐,我带你去找何阿婆。”小妹拉我。


  我跟她出去。稻子已经收割了,田里有成堆的秸杆,等着被焚烧。尽管报纸上对焚烧秸杆相当反感,但是在乡下,这是最有效的办法,烧成的草灰是很好的肥料。


  我对找神婆不感兴趣,我基本上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不敬神佛,不相信因果报应。只是闷的无聊,去看看也可以权当消遣。


  小妹说的何阿婆其实远没有到做阿婆的地步,她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如果不是小妹提前告诉我,我会把她认成菜市上普通的农妇。


  不过,她比普通的农妇整洁的多。


  一样是青瓦房,这个女人的家收拾的干干静静,而且没有一般农家的那股煮猪草的怪味。


  “小妹回来了?”我们走进她家的院子时,她正坐在屋檐下剥毛豆。


  “阿婆好。”


  “这个姑娘是?”她抬起头打量我,眼神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越发肯定了我的猜测,她也许只是跟传说中装神弄鬼的人差不多。


  “你是来看水碗的吧?”她又问。


  “嗯。”小妹帮我回答。


  她眯起眼看了我良久,放下豆子,到压井前打水,很仔细地洗干净手,然后提了半桶清水,看着我说:“进来吧。小妹,你先去别的地方逛逛。”


  小妹很不乐意地走开,我也很不乐意地跟着这个中年女人进了屋。


  屋子里既没供菩萨也没挂神像。


  “坐。”她端过一个小板凳,示意我坐在一张小方桌前面。


  我坐下后她拿过一只白瓷碗,很普通的碗,从桶里盛了大半碗水摆在我面前,吩咐我用指头搅几圈,我照她说的做了,碗里的水开始旋转,中间有个浅浅的窝。


  旋转的水让我觉得眩晕。门没关,门外烈日炎炎,门内冷冷清清,我觉得眩晕。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一点涟漪都没有,一眼看到底的水,又是白瓷碗盛着,我什么都看不见。


  “姑娘,你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她问。


  我的背心开始冒冷汗。


  “不要怕。”她的声音很平稳,“她跟你有缘,你会有点小难,但是会很快过去的。”


  “还有吗?”我开口问,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没有了。”她回答。


  我反倒疑惑了,这么简单?


  “回去吧。”她站起来。


  这么简单?我不肯走。


  “姑娘,回去吧。”她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柔软,而且很温暖。


  真的不像是一个农家妇女的手,我迟疑地低头。


  “不要怀疑。”她说。


  我只好起身离开,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回头看,她站在屋檐下,笑:“姑娘,你很快会看到你的将来。”


  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她已经转身,不再看我。


  还想问,手机响了,对方很不客气地问我:“我要的衣服你拿回来没有?”


  我站在烈日下想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想起她是谁以及她说的衣服是什么。


  “哦,就快了。”我回答。


  “拿回来就给送我家里来。”她命令我。


  要是换了平时,我一定不会答应她这笔生意,我最瞧不起像她这样张狂的女人,可是现在我只点答应了声“是”,并且立刻就拨了电话去别的店转调一件过来。


  回到城里已经下午两点了,开门看见陈鹏在家里睡午觉,没脱衣服,估计是等得不耐烦睡过去了。我没叫醒他,坐着发呆。什么叫我会看到我的将来?


  “楚楚。”他醒了。


  我扭头,这才注意到他相当憔悴,连胡子都像几天没有刮。


  我没说话,走过去静静伏在他胸前。


  “想我没有?”他问。


  “想。”我说的是实话,并且声音哽咽。


  “你好点没有?”


  “嗯。”


  “楚楚,对不起。”


  我不出声,听他的心跳。


  “累不累?”过了很久我才问。


  “不累。”他说,手指绕着我的头发:“楚楚,我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


  “不该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远啊,两个小时就到了。”


  “我感觉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他还是说。


  “为什么?”我也感觉到他心事重重。


  “那个厂……”


  “到底怎么了?”我坐起来。


  “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他说。


  “哪里奇怪了?”


  “我想不通老板为什么会为一个破烂的小糖厂投这么多资金。”


  “糖厂?”我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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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0-24 17: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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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那里地价便宜,还有现在化工厂都要搬去郊区,我认为老板买下那块地是长远规划。”


  “不是?”


  “说不清楚。”他坐起来,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奇怪。”他抓着头发:“在修新厂房,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问题是我搞不懂为什么每个施工队都只干两天就不干了。”


  “哦?工钱不够?”我好奇起来。


  “不是,据说钱给的足够,也不是施工方不想干,而是老板换了人。”


  我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点从他嘴里挤出个大概。让陈鹏觉得希奇的是,那个厂本来不值得公司如此花气力,可是黄大坤本人几乎天天都会去视察,而且施工的人除了一个陌生的设计者外,工人都是临时找的,两天就换一批,而且施工现场禁止员工去参观。


  “也许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不像。”他说。


  “那你去看过没有?”


  “看过,所以才觉得奇怪。”他说。


  昨天晚上,他半夜去上厕所,厂区没有人,只有工地临时搭建的围墙上有灯,工地有铁门紧锁,围墙里不过是一间一千平米左右的车间,又没放设备进去,他觉得警戒地过了头,就攀着墙头往里张望。


  车间现在只有个大体的框架,里面黑乎乎,什么都看不到。


  “这有什么希奇的?”我瞪他一眼。


  “楚楚,如果只是修车间当然不希奇了,问题是我亲眼看见用了那么多的水泥砖头,完全可以盖高楼了,可是那个车间里连墙都还没有,只有几根柱子。”


  我说不出话。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够奇怪的。糖厂?我记得柳意说起过,好象是黄大坤跟一个外国女人合作的项目。如果是中外合资项目,投入大一点也无可非议,拉了那么多水泥砖头,也许是打地基去了?我对工厂一无所知,也许陈鹏多心。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星期天才放假的吗?”我比较关心更现实的问题。


  “哦,今天听说是那个柳意的葬礼,公司很多人都去参加了,技术部有事,叫我回来一趟。”


  “柳意的葬礼?”难怪她不出现,原来是出席自己的葬礼去了。


  亲自看见自己的骨灰下葬是怎么个情景?我一下子来了兴趣,怕是有这样的机会不多吧?我又开始乱想,要是换了我,我也不会错过这样一个良机,我一定会亲自去看看到底谁会为我的死真心哭泣。


  “葬在哪?”我追问。


  “还能哪?本市最大的公墓啊。”陈鹏还在想自己的心事。


  “我们去看看?”


  “你毛病呀?葬礼有什么好看的?何况你还不认识她。”


  “去看看嘛。”我不能对他解释原因,只好拿出难得一用的杀手锏——撒娇:“鹏,去看看嘛,她是你们老板的小蜜,你就不想看看你们老板会不会为她掉眼泪?再说了,我都一个礼拜没出门了,我想去玩嘛,啊?好不好?求你了……”


  我拉着他的胳膊摇晃了三下,他就点头了。他说的没错,只要我一撒娇他就会俯首帖耳。


  上了出租车,陈鹏还在嘀咕:“真搞不懂你,干吗对别人的葬礼感兴趣?这么热的天,跑殡仪馆去玩!”


  “我没去过嘛。”撒娇会上瘾的,一但尝到了甜头。


  “大小姐,你最好不要去!”我一撒娇,他就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派头,男人的虚荣心,呵呵,姑且满足他一下。


  我长这么大确实没去过殡仪馆,这还得感谢我父母,他们身体健康。天,我都在想些什么?


  出租车停下的时候我倒坐着没动,我确定我没来过这里,可是……看起来好象有点眼熟?


  殡仪馆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沟里,进了大门会有一个接待厅,接待厅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不住人,里面只是临时安放骨灰盒的屋子,四合院的天井里有一个环形的走廊,走廊上爬满常春藤。


  可是我明明还坐在车里,只能看见大门里的停车场停放了数十辆小车,我怎么会知道里面有四合院和花园?


  “楚楚,下车啊。”陈鹏叫我。


  “你刚才还吵着来,怎么来了倒害怕了?”他取笑我。


  我确实在害怕,下车的时候我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脸,白得跟纸一样。


  是下午三点左右,周围的树林里有鸟叫和蝉鸣,我却感觉像泡在冰水里。


  走进大门,我就看见那间接待厅。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葬礼已经结束了。举行告别仪式的大厅门敞开着,可以看见里面成堆的花圈,很多人从里面出来,手臂上都不是缠着黑纱就是戴着白花,这里只有黑和白。


  柳意的母亲被搀扶出来,跟我那天在银行里见到几乎完全是两个人。有人看见陈鹏,在跟他打招呼,我听见他撒谎说来看一个长辈,联系取骨灰盒等等。


  我的耳朵嗡嗡地响,完全忘了来这里的初衷,也无暇顾及陈鹏,他跟人说话的时候,我悄悄进了接待厅,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茶几上有用过的纸杯,穿过接待厅,我就站在爬满常春藤的走廊上,常春藤的枝叶层层叠叠地垂下来,阳光就在头上,可是这个院子却格外阴冷,寒气逼人。


  我什么时候来过?梦里?


  正在困惑,旁边的屋子里传来脚步声。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有一排一排的架子,像图书馆,只不过架子上没有书,而是一只只大理石的方盒子。


  有人正从里面走出来,可以看见恍惚的影子。


  我不想出来的人看见我吓一跳,这里没别人,只有亡灵,尚为入土为安的亡灵,也许有人正在缅怀死者,满心悲痛,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候一出门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站在这里,肯定会吓一跳。


  我闪到走廊拐角的柱子后。按理说我应该退回接待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后退,却往旁边走了两步,躲在柱子后,然后我就看见了今生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是他,还是老样子,也还是老习惯,穿一件细条纹的衬衣,没有系领带,但是衬衣的扣子却一丝不苟地扣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永远梳得服帖,下巴也永远刮得干净,脸上始终带着那股郁郁的神色。


  他没看见我,他甚至没左右转头,从那扇门里出来他就径直穿过接待厅出去了。


  我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法术,动弹不得。


  三年多了,我又再次见到他。我以为三年是很漫长的时间,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当初的伤痛,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像刀割?


  我原来还有心!我一直以为我的心没了,留下的只是这具一米七四的躯壳……


  我坐到走廊上,很久很久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以前是不是来过?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那扇门。


  他来这里干什么?


  站在接待厅,我看见陈鹏还站在院子里跟人说话,人群里没有那个他了。他走了?


  我转身,慢慢地靠近那扇门,心跳犹如急鼓,他来这里干什么?


  生平第一次,我踏进一间放满骨灰盒的房间。我并不害怕,鬼我见过,我并不怕,我只是担心我会在里面看到我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骨灰盒的颜色和样式都大同小异,盒子前有名牌,上面登记着盒子里安息的主人姓甚名谁,死于某年某月某日。一个一个地找,没有我熟悉的名字。


  我松了口气,也许他只是来探望他的某位亲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认识他的家人。


  这里真的好象一间藏书馆,只是书架上摆放的是永远都不能再翻开的书。


  出来的时候我手臂上全是鸡皮疙瘩。


  陈鹏还在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东张四望,院子里的车已经走完了。


  “楚楚,你去哪了?”他看见我就急忙迎上来,鼻尖上全是汗。


  我笑了,看见他的一瞬间我仿佛重返人世一般,感觉温暖。我笑了。


  “哇,你的手好冷!”他吃了一惊,又问:“你刚才去哪了?吓我一跳,在这种地方玩失踪一点都不好玩啊。”


  “我上厕所啊,你大惊小怪干什么?”


  “回去吧?”他说:“都怪你,要到这里来,害得我像小偷一样被人逮着问东问西。”


  我愣了一下,是啊,我是来做什么的?


柳意!对了,今天是柳意的葬礼,我是想看看她会不会来观摩自己的葬礼,可是没见着她,反倒见到他!


  “喂,你想什么呢?魂不守舍,不会被鬼勾了魂魄吧?”陈鹏捏我耳朵。


  “对了,你看见你们老板没有?”我问。


  “没看见。”


  “没来?”


  “来了。”他说,凑近我耳朵,悄笑:“听说伤心的不得了,中途退场了。”


  “假的!”我脱口而出。


  “真的啊!”他说,一本正经:“好多同事都看到了,说是告别仪式的时候老板差点哭昏过去了,还说连她的骨灰都是他亲手装的呢。”


  我不说话,我才不相信。有些事情亲眼看到也未必是真的。


  “柳意的墓在哪里?”


  “就在这山坡上。”


  “我要去看看。”


  “什么?喂——喂——楚楚,你等等我啊——”


  我没理他,也没停下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非得亲自去看一眼不可。


  殡仪馆后面的山坡就是公墓群,一只一只灰白色的墓碑肃立,顺着山坡排立得整整齐齐,像一群等在天堂外的魂灵,不知道会有谁来牵引他们?


  我没有去看墓碑上的铭文,整个公墓只有一个坟前放满白色的鲜花,那自然是柳意的坟。我站住了,背后陈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刚要开口,就被我捂住嘴。


  柳意的坟前蹲着一个男人,一个烧成灰我都认识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陈鹏说出我心里的疑问,我没出声,有种冰冷的感觉从脚心迅速地蔓延全身。


  我看到了柳意!


  我在殡仪馆看到他还没有觉得很吃惊,即便他是来参加柳意的葬礼,他也是商场上的人,认识黄大坤或者认识柳意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他居然会在众人都离开之后独自来到墓地,而更我奇怪的是,柳意的鬼魂竟然出现在他身后!


  柳意想来没有发现我。就在我看见蹲在坟前的人时,同时发现他身后的空气出现了点变幻,就像烈日下的柏油路面,隔远点看,前方的路面仿佛浇过水。他身后的空气也出现扭曲的水气,若隐若现,我眯起眼看仔细,那团扭曲的空气渐渐幻化成一个人形。


  出于本能,我急忙拉着陈鹏蹲了下来,躲在一块墓碑后。


  陈鹏的手冰凉,或许是我的手太冷。


  我一点都没发觉陈鹏的脸色变的很难看,这是后来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但此刻,我的注意力全部被我所看到的景象吸引了。我清楚地看见柳意的魂魄出现在他身后,背对着我们,缓缓低下头,凑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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