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只有求助于我的医生朋友了。车祸当晚铁匠亲自动的手术,加上又是管床医生,应该是对病人了如指掌的,先听了听铁匠对患者病情的意见。他很不乐观:患
者的颅骨碎裂得很严重,手术中切开头皮颅骨几乎掉了下来;上矢状窦(紧贴颅骨的一根从前到后拇指粗细“血管”)严重撕裂,我知道这里的血窦直径很大,但是
特殊的组织结构(缺乏有弹性的平滑肌)会让哪怕是修补的针眼都严重渗血,因此不到48小时两根头部的引流管已经引流出200ml淤血,按道理他想再做个
CT,看看引流是否充分(留在颅内更加危险),但是家属没钱了;脑组织广泛挫伤,手术中他就不得不切除了部分坏死的脑组织,而且一边给颅骨开了一个大窗
户,给脑组织减压;现在脑水肿严重,患者已经出现脑疝症状(脑组织严重受压,挤到了别的地方,这往往是死亡的前兆)。他甚至认为伤者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只不
过是因为年轻而旺盛的生命力,如果换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现在早已经在太平间了。
相形之下,患者腿部的粉碎性骨折只不过是疥癣之患,但是那却是我的关注焦点之一。我拿来了术前的X光片,想仔细研究一下。很遗憾不是所有的案件都会像教科
书一样,教科书里这种情况会造成所谓的“楔形骨折”,也就是骨折碎片加起来好像一个三角形,尖端指着汽车行进的方向,而底面就是撞击面。我曾经在无数的交
通事故中看见过这种骨折,它甚至能告诉我们逃逸车辆原来的行进方向;但是这一次它失灵了,5-6块碎骨一团乱麻一样彼此之间重叠着,交叉着,一个平面的X
光片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信息,只看见一团糟。
我得说人体结构之复杂,会给我们带来很多困扰,比如说这种情况,如果是一截木棍被撞,那么它的断端指向的方向就是受力的方向,但是人体就不同了,碎裂的骨片会受到肌肉的牵拉,会受到组织的缠绕......
正在我和我的朋友在护士办公室连比划带画图的讨论着他手术之中见到患者骨折情况的时候,我听到对面的病房传来的一声并不太响亮的女声:“卖牛!”只见一个
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蹲在门口,愣愣的望着墙角,一声不响大口大口的抽着烟;一个女人走出来,嘴角带着坚强和委屈,眼眶红红的,显见刚才还哭过;手上拿着医
院的一次性脸盆,到洗漱间去了。
显见这是伤者的父母。我苦笑了一下,这也是我司空见惯的。肇事司机在法院判决之前玩一点赖皮屡见不鲜,甚至还有在判决之后还拒不执行的,现在离事故解决还
早的很那,首先是20日之内我的鉴定书和车辆检测报告,然后是事故责任认定书,然后是可能旷日持久的诉讼......而家属显见来自农村,已经无力支付医
疗费用。卖牛!我知道牛对农民意味着什么,那是来年的希望!
我甚至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肇事司机自己熟悉法律或者找律师咨询过,我们国家交通事故赔偿的计算公式似乎是开了一个黑色的玩笑:这种情况如果伤者死了,
他获得的赔偿将是丧葬费+住院伙食补助费+医疗费赔偿金+误工费+护理费+交通费+住宿费,而如果伤者活着,其他项目不变,最多几千块钱的丧葬费将被按伤
者伤后存活的年数计算的残疾赔偿金和一次性的残疾辅助器具费代替,按照伤者19岁的年龄,残疾赔偿金可能数额巨大(比如说,按伤者活80岁计算,他要一次
性赔偿61年的相关费用),换句话说,伤者死了他赔的会少得多。所以,只要他了解这条法律,他极有可能选择看着伤者因为没有医疗费用抢救不及时而死去。
我无言以对,我只能继续做好我的法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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