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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旧事之四阴魂不散》-------叶莫1983(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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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旧事之四阴魂不散》-------叶莫1983(全文完)
 zt from http://bbs.hualongxiang.com/thread-4663791-1-5.html

a note from the author叶莫1983: 小城系列写到这里,强弩也是之末了。
  写青玉骨的时候,我在努力的思考,这让我写得很痛苦,真是写得脑仁儿都疼了。所以无论如何,阴魂不散就不想再折磨自己了,就只是一个关于鬼怪法术的故事,情节尽量曲折。筒子们的期望表太高,随便看看算完:)
  当然,青玉骨未完结前,还是优先填青玉骨的,只要我更新了之四,都会在青玉骨里告诉筒子们,所以,筒子们还是先看青玉骨吧:)



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整个中国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内乱,外战,天灾,人怨,仿佛几千年的苦楚都在一瞬爆发!百姓流离失所,白骨草莽难掩,硝烟摭天蔽日,亡灵四处徘徊。生与死每一日都赤裸裸地在人们眼前上演,叫人分不清到底是活在人世,还是挣扎在阿鼻地狱。

  法慧和尚又超渡完一个孩子。
  为他打开往生之门时,法慧问他,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孩子的灵魂怯怯地说,我饿。
  法慧霎时心如刀割。生前饥饿的折磨,竟叫这个六岁的孩子成了鬼也不能忘。他笑吟吟地问,你想吃什么?
  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地说,肉包子。
  法慧便用幻化出一只荷叶,捧出满满的热气腾腾的包子,送到孩子手上道,等你去了那道门后,就再也不会受饿了。
  看着那个孩子的灵魂带着笑渐渐消失,法慧的心却沉甸甸的。

  他从小长在寺庙,未学写字先会念经。

  贪欲生忧,贪欲生畏;无所贪欲,何忧何畏?
  然而这样小小的要求能算贪欲么?满目疮痍的华夏大地上,有多少人只是抱了这样小小的要求。何以天不怜悯?
  法慧和尚久久站在亡灵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
  直到萧瑟北风又起,他才迷茫地离开。他已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走了多久,手里的禅杖突然哗哗作响。法慧赫然惊醒。禅杖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在他手中不受控制地抖动。这是云 游数十载从所未见的异状。法慧警惕地向四周看去,只见远远有一片乌黑阴云翻涌而来,迅如疾风。法慧开法眼一观,只见乌云之中怨气冲天,竟是数不清的厉鬼, 一个个张牙舞爪,披血断肢。

  法慧骇然失色,慌忙以金光护体。厉鬼转瞬即至。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群厉鬼竟像利箭一样径直射过,半刻也没停留。
  法慧愕然地看乌云越飘越远。如此之多的厉鬼,若是对他发起攻击,他一世修行充其量只是螳臂挡车。可是显然,它们的目标不是他。
  难道前方另有高人受困?
  法慧毫不犹豫地收起金光,手执禅杖大步流星地奔向乌云消失的方向。一路上,时时看见厉鬼,三五只到千百只不等,全都急切切地朝同一方向疾驰而去。
  法慧已经难以想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方的某处也许已经沦为恶鬼的巢穴,或者正有一场大斗法。他不眠不休地狂奔,终于在第三天,找到了群鬼要去的地方。
  那是一座小城。一座被灵力包裹的小城。很难说清那股灵力是强是弱,却有一种令人心平气和得到解脱的感觉。慈悲的感觉。无数的鬼魂从四面八方奔扑到柔和的灵光中,汹涌乌黑的怨气就像雪一样融化。白色的灵光中,频频闪现灵魂得到超渡的金光。
  法慧震惊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
  世上竟然有如此高深的修为。
  不。这样慈悲的力量,只有佛才能做到。
  法慧全身的血液在一刹那沸腾起来。他不假思索地冲进小城,追寻这股慈悲灵力的源头。每靠近一些,便更狂喜。
  最后他找到一个颓败的院落。厚厚的积灰,密结的蛛网,一切都显示这里已经很久无人居住。灵力便从其中一间屋子的地下溢出。

  法慧敲敲地板,传来预料中的空空声,地下一定有密室或地道。他在房间里转了很久,才找出开启的机关。沉闷地摩擦声中,地上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法慧慢慢走下,果然是一条短短的地道,几十步远的尽头就有一扇门。
  当他轻轻推开那扇门,不由得再次震惊。
  密室的中间盘坐着一具骷髅。不是白森森的样子,而是通体有如青玉。它的头颅微微低垂,双手平静地放在两膝上,说不出的淡定详和。正是这具青玉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慈悲的力量。
  杀身佛。
  竟然真的有人修成杀身佛。
  不敢相信的震撼渐渐被无法言喻的崇敬代替。法慧慢慢走到青玉骨的面前,缓缓跪下。他忽然不再迷茫。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已得解脱,当复度众生。

  法慧虔诚地跪拜。当他的额头触到地上时,竟发现隐隐有邪气流动。虽然邪气很弱,并且很快被杀身佛的灵力化解,但确实从一个地方不停地流泄出来。
  法慧惊讶极了。究竟是什么样的邪物,在可以超度无数亡灵的杀身佛前,还能放出邪气?
  循着若有若无邪气,他看见了一面古朴的铜镜。镜面上有一道长长的裂痕,贯穿了整面镜子。正是这面铜镜还在散出邪气。
  法慧惊疑地伸手,想捡起铜镜。不料刚触上铜镜,镜中忽然传出一声嘶吼。
  他急忙缩手,手上还是像被什么咬过一样剧痛无比。那一声嘶吼像一只沉睡中的猛兽不甘心要醒来时发出的怒吼。法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半点伤痕也无,手指却一根也动不了。忽然想起一个遥远的传说,顷刻间面如死灰。
  不,不可能的。自己也被想到的答案惊得难以置信。汗水从全身的毛孔渗出,把衣衫都浸湿。他艰难地自言自语,世上怎会有如此凶邪之物。
  想毁掉铜镜,自身修行不足,就这么放着,也觉不好。左右为难之时,眼前的杀身佛开始发出阵阵青光,深潭绿水一样轻轻荡漾,渐渐现出一个神态平和的瘦削男人。
  法慧睁大眼睛,脸上都是崇敬。
  现在是公元2000年。
  一个和平的年代。一个和平之下暗涛汹涌的年代。
  不管怎么说,人们不必再徘徊于战火之中,时时遭受死亡的威胁。
  我们的故事就从其中一座初具规模的城市开始。
  丁然回到自己的小屋,刻不容缓地倒上沙发。
  今年是她做教书匠的第三个年头,却好像已经教了一辈子的书,每天每天都意想不到的繁琐。学生越来越令人哭笑不得。 几天前学校非说测试一下学生们的成语掌握程度,当然出这种卷子老前辈们是不管的,他们只管期中期末重大考试,全由新老师来又怕不熟悉工作,最后还得她这个 半新不老的来。卷子没什么难出的,学生们考得似乎也都轻松,可改卷子时真叫人羞愤欲死。成语填空不仅填出人无远虑只有死去,还有驴叫一声谬以千里。成语接 龙更好,连还珠格格,玉观音都接了出来。丁然改着改着,又好气又好笑,当时她要用漫画来画,肯定满脸黑线。同办公室教地理的刘成说,不错了不错了,上单元 地理测验,出了道填空题问中国的煤都是,结果有个混小子给我填成中国的煤都是黑的。说完,连连摇摇头。丁然叹了口气,终于有点相信上大学时,带领她们实习 的老师提醒过的话:无论你是多么优秀的老师,一个班里总有几个孩子是怎么也教不好的。
  好在学校的待遇还不错。刚结束的五一假期组织老师们旅游了一趟,虽然没出省,好歹也爬了山,风景还算秀丽。还是知足的好。
  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上从包里掏出学生们的作文本儿。看了两眼,头就开始痛了。丢开作文本儿, 丁然抓住右手上的玉镯,忽然想起中学时代热播过的一出台湾剧家有仙妻,女主角有一只无所不能的玉镯。如果她的玉镯也有魔力该多好。这样想着,丁然忍不住对 镯子说,要是你真能显灵,就帮我把作文改了吧!
  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连眼泪都酸了出来,镯子还是普通的镯子。
  丁然郁闷地骂自己乱发神经,认命地批改起来。改着改着,睏得实在熬不住了,她也不想勉强自己,便决定先睡一会儿再接着改。
  睡到半中间儿,身上有点冷。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好像看到有人背对着她正在翻弄那一摞作文本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1/6/16 16:28:3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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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觉直睡到肚子饿得受不了。
  丁然揉着惺忪睡睛坐起来,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了下去。低头一看,是一床毯子。临睡前,她并没有盖毯子呀。丁然一手抓起毯子,一手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心想,难道是睡得冷了,糊里糊涂自己盖上的?转念一想,嗐,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是赶紧改作文吧。
  回头一看,桌上原本铺得乱七八遭的本子竟然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放着。
  丁然大睁着双眼,一本一本地翻看,越看嘴巴张得越大。竟然真的都改过。

  写得再烂的作文,都被仔细分析过,温和地指出不足,很认真地提出建议。初中孩子写的文章不长,总共要求七八百字,批的评语倒仔仔细细写了千把字。

  丁然半天也没合上嘴。那些清秀有力的字迹,她就是智商突然变成零也认得出不是自己的字。她木头人儿一样慢慢看向自己的玉镯。
  天呐,难道这真是一个有魔法的镯子!
  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刘成昏头昏脑地往家走。
  今晚一帮老朋友闹得高兴,喝得有点多了。本来朋友要帮他叫辆出租车,他说用不着,他家离那个饭店并不远,二十分钟的脚程。而且他也没有十分醉,走回去不成问题,还能吹吹风,醒醒酒。

  走到回家必经的一条小巷。小巷里的路灯坏了多时,报修了几次也不见人来修,一到晚上就黑漆漆地看不到头。刘成歪在巷口,好不容易摸出一支袖珍手电。喀嗒一声按亮,细细的淡蓝色的光柱没进幽长的黑暗里,只照亮了有限的一小块。
  刘成摇摇晃晃地走进小巷,一阵夜风扑面而来,很冷。他打了个哆嗦,自觉手臂和脖颈上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清醒了两三分,忽然有点后悔没听朋友的建议打的回家。
  自从五一集体旅游回来,他就开始觉得得心慌慌的。明明还是像往常一样规律地生活,可总好像又多了些什么。一些如影随行的东西,他看不到摸不着,可却能时常感觉得到。才开始时这种感觉很淡,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后来,一天比一天强烈。
  这种无形的恐惧,现在又来了。
  刘成双腿有些发软,不知道继续往前走好,还是赶紧退回去好。他现在处在尴尬的中间地段。然而不等他多犹豫几秒,手上的袖袗手电光芒减弱。电池快要没电了。

  黑暗更一步的扩张,无声的巨兽一样吞噬过来。

  刘成心里咯噔一下,拖着不听使唤地双腿跑起来。本来这是一条不很长的小巷,平时一两分钟就能走出去,跑起来更快,十几秒足够。可今天在酒精的阻碍下,脚下不停地打绊儿。刘成觉得自己跑了很久,也看不到有光亮的尽头。
  呼哧,呼哧……

  小小的巷内充塞了沉重的呼吸,还隐隐带着点儿回声。听起来像两个人在呼吸。

  明明知道只是自己的喘息,刘成的心仍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捏住。那种感觉很不妙,仿佛黑暗中还有谁在不舍不弃地尾随他。
  呼吸声越来粗重,回声也开始加重,而尽头迟迟不来。
  刘成头皮发麻,胸膛里好像有不只一颗心在咚咚咚地跳动,争先恐后地要从嘴里蹦出来。手电的蓝光越减越弱,眼前终于一片黑暗。同时,刘成惊恐地睁大眼睛,脚下一崴,重重扑倒在地。
  喀地一声响,传来飞出去的手电摔得粉碎的声音。
  手肘和膝盖酸起来痛,撞到筋的感觉。刘成挣了两下,麻痛的手脚都不大灵活,一时起不来。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低笑。
  刘成悚然抬头,左转右转地向四周望。这笑声很嘶哑,却又像唱戏似的故意尖细着,带着一种阴森森的戏谑。如果声音也能用眼睛看到,那么他能看到的,一定是厚重得红里发黑的血腥。他只听得出来这笑声离他很近,却听不出具体在哪个方位。
  总之,很近。
  刘成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干咽了口唾沫问,谁?
  笑声再次响起。时断时续,一声笑到末了时,像一只漏风的羊皮口袋嘶嘶作响。

  刘成全身的神经都被紧绷起来。他无数次的以为这声音就在身后,可每次转身只有黑暗。笑声逐渐猖狂。天天都经过的一条小巷,突然成了一个隔绝于世的异度空间。刘成几乎哭出来,声嘶力竭地吼问。
  你到底是谁!
  出来!
  你想干什么!
  最后一声吼出来,刘成已经软弱地哭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都只剩恐惧。
  笑声嘎然而止。
  刘成一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肩膀突然被沉沉一拍。不,是抓住。
  他惊喘一声,猛然转身。脸部的肌肉在一瞬间僵硬,大张的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
  没有一丝星光的夜幕笼罩着整个城市。
  一面面招牌上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将一条条街道点缀得灯火辉煌。穿梭不止的人群,奔驰不息的车流,高耸林立的建筑,一切都彰显着城市的繁华。
  刚下班的林峻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持续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让他看起来有点憔悴。头发有些长,原本就乱糟糟的,被夜风一吹更是乱得无法言喻,一 眼看去就像一只奇异的鸟窝倒砍在他的脑袋上,削瘦的下巴上还有短短的胡渣。可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虽然此时也布满了血丝,仍然跳动着耀眼的光芒。
  风吹得身有点儿冷。他抱着胳膊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城市的夜景。眉头却在不经意间微微皱起。
  今天也一切都好。
  可是这种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肚子不合作地传来一阵咕咕声。林峻抬腕一看手表,已经十点了。这才突然觉得已经饿得胃酸沸腾。他现在走的这条道儿,是全市最繁华的,看穿眼也找不到一个小吃店大排档。当然也有别的好吃的,不过吃上一顿,他就得一个月吃糠咽菜。
  林峻只好安慰地摸摸抗议不断的肚子,点上一根烟,先充充干饥。抬头吐烟圈儿的时候,忽然看见纯黑的夜空里冲出一道白色亮光,迅速滑动的样子就像一只大头长尾的蝌蚪。一秒钟的时间,它已经停在夜空的中央,原来是一颗白色的光球。

  林峻神色大变,慌忙扔掉烟,聚精汇神地看向光球。
  光球摇摆不定,似乎正在犹豫要往哪个方向飞。忽然猛地一沉,像被一根无形的铁链拖往一个方向。尽管光球激烈颤抖着向相反的方向运动,还是一点一点地被拖回。
  林峻眉头一紧,连忙扯下胸口的护身符全力掷向光球。
  只见紫光一闪,现出一只玲珑小鸟发出一声清脆鸣叫,昂首展翅,以离弦之势射向光球。却原来不是正对光球,而是稍有偏离地擦过。霎时,禁锢住光球的无形铁链像被利刃斩断。光球重获自由,感激似地对着林峻的方向上下跳动了三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另一个方向,消失了。

  林峻吹了声口哨,紫色小鸟咻地一声飞回他手上,重新化成护身符。他捏着护身符,一时间思绪万千: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不知道刚刚作崇的是什么力量?不过还好,平衡暂时还没被打破。
  正想着,职业的敏锐突然察觉周围的气氛有点儿古怪。
  林峻连忙抬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围了厚厚一圈人,正对他指指戳戳,不时传来几声议论。
  这个人在看什么啊,天上什么都没有嘛。
  (林峻心声:你们看不到,我看得到啊。)
  这不是最重要的吧?你看,他手上刚才明明没东西的,吹了个口哨,手上就多了个挂件。(林峻开始冒汗:拜托,不是挂件,是师父送我的护身符。)

  不会是什么妖人吧?
  (嘴角开始抽筋:我是堂堂的佛门俗家弟子好不好!)
  啊,说不定是有超能力的外星人哦!

  (咬牙切齿:我是百分百的地球人,我到底哪里长得像ET啊!)
  也说不定是脑子有问题哦,啧,可惜了脸还挺帅的。
  (痛心疾首:我是刑警!脑子正常得很!)
  越说越不像话。
  林峻连忙拿出招牌笑脸,胡掰道,各位,在下的魔术很不错吧,这是我花了十年才钻研出来的独门秘技哦。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
  人场两字还没出来,原本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呼地一声,跑得精光。
  林峻耸肩笑笑,继续大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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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再回到一小时前。
  丁然瞪着牛眼看玉镯。戴了它两年,从来不知道它这么神奇。等等,再让她试试。
  这回提个简单一点的要求。嗯……给我做一盘西红杭蛋炒饭!

  波的一声,冰箱打开了,飞出两只鸡蛋一只西红柿直奔厨房。
  丁然顶着双眼一嘴三个圆圈跟到厨房。吸油烟机自己打开,油壶悬到空中倒油,煤气灶也啪的一声自动吐出蓝色的火焰。一切都有条不紊,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家庭好主妇在准备做饭。

  可惜这种流畅很快就中止了。
  鸡蛋也不知道是敲碎的还是捏碎的,哗的一声,连半个蛋壳都跑到锅里去了。等铲子挑出蛋壳,锅里的蛋都快糊了。
  丁然忍不住在旁边叫,火太大了,小一点,小一点。
  别光炒蛋啊,西红柿还没切!

  让你切成丁儿,不是剁成浆糊!

  饭,饭,快把饭倒进去!
  对着空气嚷嚷了半天,整个场面只能用混乱来形容,最后炒出一盘颜色诡异的西红柿蛋炒饭。那盘炒饭自己也仿佛不好意思得很,僵在空中半天,才慢吞吞地降落到饭桌上。
  丁然瞪着炒饭,咕嘟一声,狠狠咽下口水。
  放了一大勺盐外加三分之一瓶酱油的炒饭,能吃吗?

  丁然看了一眼手镯,心想,算了,忙了半天炒出来的,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幸运,能吃到一只镯子炒出来的饭吗?
  勉为其难的吃了一口,还好没要了她的命,就是连喝了五大茶缸的水。
  看来,这是一只很有文学素养但很没厨房细胞的魔镯。以后还是只让它帮忙改作文好了。
  丁然胡乱吃了点饼干,就洗洗上床了。她属于特别好眠的人,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睡得正香时,耳边嗡嗡嗡的响起说话声。朦胧之中只能听到只言片语,是两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个有点熟。
  ……
  你应该上路了,来这里干什么?陌生的声音问。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最后见她一面。耳熟的声音。你又是谁?
  ……
  好吧,你可以入她的梦,可是不能太久,因为……

  谢谢。
  丁然烦得要命,把披子拉过头接着睡。这时,有人隔着被子轻轻地叫她的名字,丁然,丁然。她经不住一再地叫,只好掀被睁眼。
  看清来人后,惊讶地道,刘成?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丁然正好走进办公室。今早是英语早读课,所以她可以晚一点儿到。办公室里除了去照应早读课的三个英语老师,其余的老师都在。
  丁然走过去一掌拍上刘成的肩,笑着说,唉,刘成,昨天我居然做梦梦到你了!她跟刘成是同一年来这所中学的,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感情好得没话说。当然,仅限于朋友。
  刘成回头看是丁然,也笑着说,是么?你怎么梦到我的,我都说了些什么?
  丁然看着笑意盈盈的刘成,不觉一怔,又噗地一声笑出来说,干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刘成听罢,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是么,几十年都这样笑,一下子改不过来。
  丁然嘻嘻哈哈地猛推了一把刘成的脑袋道,装吧你就!几十年?您老七十还是八十了?

  刘成想了想,说,一百零九。
  本来丁然还想笑,可看着刘成细起来的眼睛,忽然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心里忽然有点毛毛的。讪讪地收回手说,嗐,不跟你闹了。也没什么,梦得乱 七八糟的。你在梦里跟我摆个苦瓜脸,说什么你要走了,叫我最近要小心什么的。还有一大堆话呢,现在记不起来了。抓了抓头,还是想不起来,就自己哈哈哈大笑 一气,接着说,反正可怪了,好像跟我垂死告白似的。
  刘成脸上的笑意一成不变,不冷不热地问,是么?然后就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丁然惊讶得半天合不上嘴。她看刘成的背想,怎么了?这是那个天天和她开玩笑,东奔西窜的刘成吗?突然改走冷酷路线了?
  正有点儿转不过脑筋,哐的一声响,门被粗鲁的撞开。是食堂师父来送早点了。
  丁然带头上去看早点,今儿是热呼呼的鲜肉包子和豆浆。民以食为天嘛,什么都能迟会儿再说,就是肚子不能亏待了。

  大家拿了自己的份儿,一边吃一边闲聊。丁然啃了一个包子,却看见刘成还在座位上没动,拿笔顶顶他的肩膀问,快去拿早点啊,下面的包子捂得水烂水烂的,不好吃。

  刘成头也没回,只硬梆梆地回答,我不饿。
  丁然有点火了,心里骂道,这小子今天鬼上身了,说话冲得就跟换了个人儿似的!得,姑奶奶还懒得理你。
  低头猛啃包子,全当发泄。正塞了满嘴,办公室门又被人用力打开。这回是教丁然班英语的周老师,后面是她班上的两个学生,陈茜和陆峰。一女一男两个孩子涨红了脸小媳妇儿似地跟在怒气冲冲的周老师后面,向她走来。
  丁然赶紧咽下一嘴的包子,险些噎住。周老师见了两条眉毛拧得像在打架。
  小丁老师,这里是学校,我们要为人师表的,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儿?
  丁然连忙擦擦嘴,点头哈腰道,周老师说得对,说得对。周老师教了三十几年的书,这里就数她资格最老,怎么着也得给她几分尊重。

  怪不得你班上的学生这么猖狂,在我早读课上传起情书来了。你简直是误人子弟。
  啊?
  你看!

  丁然接过来一看,哭笑不得地说,周老师,您是不是太紧张了。不过一张小纸条嘛,也没写什么大不了的话,就说中午一块儿吃饭。
  学校中午有学生套餐,所以孩子们晚上放学才回家。
  周老师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什么?我太紧张?小丁老师,你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就乱谈恋爱,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啊?丁然一时懵住了。心想,也太危言悚听了,顶多就是影响学习吧。

  谁知周老师却好像气得不得了,脸都白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扔出一句,好好儿管管你的学生。把两个孩子往丁然面前一推,咚咚咚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丁然只好假模假样的说了两个孩子几句再放他们走。偷偷看了眼周老师,她好像还沉浸在愤怒中,瞪着眼睛不知在看什么,胸口剧烈地起伏。
  然而,中午时真出人命了。
  中午休课铃声一响,丁然做为班主任,先去班上看孩子们分饭,分完饭才去食堂。经过办公室时,里面一个人不在。刘成没吃早饭,恐怕这会儿正在教师食堂狼吞虎咽呢吧?
  可到了食堂,丁然怎么也没找到刘成。难道已经吃过了?
  丁然吃饭很快,虽然去得迟了,还是比很多老师早吃完。跑回办公室一看,还是空荡荡的没人。
  这个刘成,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到班上去看学生了?
  丁然疑惑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向窗外看去。整个初中部教学楼,共有六层,每两个楼层是一个年级,丁然在第三层。这幢教学楼俯瞰是个凹字型,两头 突出来的分别是办公室、多媒体教室、电脑房等等,中间凹进去的一排是四个班的教室。丁然这里的视角,正好可以把四个教室和操场都看到,其实这种这设计本来 就是为了方便老师看住学生。看来看去还是没有刘成。学生们正抓紧时间在操场上活动,一个个生龙活虎。
  丁然看着看着,不觉笑起来:这才像十几岁的孩子。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的尖叫。丁然的大脑还没反应出惊吓,只见眼前一花,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肉乎乎很沉地东西从高处砸在了地上。
  丁然只怔了一秒,霍地站起身,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
  接近楼体的水泥地面上躺着一个双眼睁得大大的女孩子,鲜血从她的脑部疯狂蔓延,仿佛她的头颅是一颗黑色的花种,在一瞬间怒放出鲜红硕大的花朵。
  丁然霎时间僵住,根本没办法反应,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陈茜。

  那一刻,陈茜还没有死,她睁得不能再大的眼睛似乎也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丁然。她用不停吐出血沫的嘴,努力地对丁然诉说,鬼……有鬼……
  短暂的静默迅速被连绵不尽的尖叫淹没。
  半小时后,一队警察呼啦啦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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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现场,初步侦察,询问目击者。有限的警力面对成百上千个孩子,还是惊恐交加的状态,工作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丁然尽管自己也吓得不轻,但身为老师不得不先想法儿稳住学生。胆小的女孩子紧抱着她直哭,男孩子们虽然努力装出不怕的样子,其实手脚都在发抖。陈茜是他们的同学,可是这样的死法,已经让恐惧远大于悲伤。
  丁然把人点了一遍,除了陈茜都在。留意了一下陆峰,他始终都背对大家看向远处陈茜伏尸的地方,肩膀隐隐颤抖。丁然有一点心酸。
  再抬眼看时,一个瘦瘦高高的警察正向她们这边走来。
  来人有点不修边幅,但并没有给人职业性的压迫感,而是既温和又有活力。这是丁然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拍了拍一个哭得正凶的女孩的头,看似随意,眼神却很柔和。而后对丁然伸手说,请问怎么称呼?
  还以为会直接就进入询问取证。丁然意外地怔了怔,礼貌地握了握手说,丁然。

  哦,丁老师,你好。
  你好。
  死者是你班上的学生?
  对。她虽然有点内向,但是和同学们相处得很好,成绩也不错。我对她近期做过家访,家庭氛围也很好,绝不会是自杀。
  警察微侧过头,说,我没有说已经认定她是自杀。
  我知道。可是你会从别的老师和学生那里知道,今早她和另一个学生被周老师严厉批评早恋,我想你们大概会考虑她是否是因此受了刺激。

  他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很冷静,也很敏锐。我相信你的判断。
  丁然有点惊讶。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向楼顶,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休息时间里会跑到顶楼去,学校应该不允许学生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吧?
  是的,一直都是锁好的。因为大家都不会去楼顶,所以锁什么时候坏了也不知道。说到这里,丁然很羞愧。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说,我大概知道陈茜为什么会上去了。
  哦?
  她大概是和陆峰——就是另一个被批评早恋的孩子——约好的。
  他点点头。的确有可能,早恋被发现,急切地想要找个隐秘的地方说说话是情理中的事。他问,可以叫陆峰过来一下吗?
  嗯。丁然叫了几声陆峰。
  陆峰依旧一动不动地背对大家朝着尸体所在方向,仿佛丁然叫的不是他。直到被身旁的同学扯了一下,才带着几分迷茫看了眼丁然,缓慢地走过来。
  一时间,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对方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警察问陆峰,你跟陈茜感情很好吗?
  陆峰低下头,渐渐发出抽泣的声音,肩膀抽搐得厉害。
  你中午跟她约好一起去楼顶了,对吗?
  陆峰低垂着头鼻音极重的嗯了声,接着说,可是我没有去。早上已经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早知道我就应该去的,说不定她也不会死了。说完,用胳膊掩住眼睛失声痛哭。

  丁然摸了摸十四岁少年的头。警察也没有再问下去。

  等陆峰走开,他又问了丁然许多问题。但因为丁然也只看到陈茜落地的一瞬,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最后,警察犹疑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手势,将丁然请到一旁问,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或者说,怪异的地方。
  怪异的地方。丁然忽然想起死亡前一刻的陈茜。鲜红的血,大张的眼睛,吐出血沫的嘴唇。不禁打了个哆嗦。
  警察连忙问,有吗?虽然还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丁然咽了口口水,困难地说,有,可是很不可思议。她临死时,我看见她对我说……丁然抬起头看到对方信任的眼神,咬牙说出两个字,有鬼。
  你看见她对你说?
  是的,因为当时我在三楼。照常理,我不可能听见她说话。可是我真的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就是有鬼。说着,自己也觉得很困惑,自嘲地笑了笑说,你一定认为我眼花了。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会这么在意,可是现在她自己的手上就戴着一只超出常识的手镯。心里不由自主地又冷又麻。

  警察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我还是相信你。
  丁然惊讶极了。
  突如其来的死亡在学生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警察走后,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没办法继续上课,学校临时决定下午放假。
  丁然安抚了一会儿学生,看他们都走了,才回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看见刘成也在,就问,你中午去哪儿了?一直找不到你。
  刘成说,学校食堂吃腻味儿了,就去外面吃了顿,不想回来就出事儿了。我也被问东问西了半天。
  哦。丁然没有心思再怪他不够哥们儿没叫上她。
  刘成拿上包就走了。匆匆从她身边擦过时,丁然隐约看见他的嘴角有点上扬。
  他是在笑吗?丁然忽然觉得有冷风拂过,撑不住打了个寒噤。
  怔忡之间,办公室只剩她一个。其实包早已收拾好,就拿在手上,不知怎的就傻站住了。丁然使劲摇摇头,仿佛要抛却脑中一切荒唐的念头。
  锁门的时候听见有人轻声地叫她,丁老师。
  回头一看,是她班上一个叫马林的学生手足无措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紧咬着嘴唇看她。
  丁然落好锁,走过去问,不是早放你们回家了吗?找我有事儿?
  男孩子踯躅了好一会儿,抬头道,丁老师,我看见了。
  丁然目送马林骑着自行车渐渐走远,不禁又想起马林刚刚告诉她的事。脑子里一团糟,顶门心儿突突地疼。昨天一切都还好好儿的,怎么今天就全都走了样?
  丁然心事重重地想着,冷不丁面前停了一辆车。定睛一看,是警车。车里微笑着向她挥手的,正是下午和她交谈过的那个警察。
  他下了车,郑重地道,我是林峻。丁老师,其实今天下午还有一些话没能跟你说,当时不太方便。你现在要回家吗?我送你。

  丁然点点头说,谢谢你,其实我也有新情况要告诉你。
  林峻嗯了一声,眼神有点沉静,但并没有意外的神色。两人上了车,林峻一边开车一边问,什么事?丁老师你先说吧。
  陆峰说他没有去楼顶,是说谎。有一个学生去找他在六楼的表哥时,亲眼看见陆峰和陈茜一前一后往楼顶走。不过当时,他正在跟表哥说话,就没太在意。不一会儿陈茜就摔死在操场上,大家乱成一团,他也没注意到陆峰什么时候下来的。
  丁然一口气说完,她怕自己一犹豫,会不忍心说出来。陆峰也许单纯因为害怕所以才撒谎,但是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欲盖弥彰的嫌疑。从马林的话看, 很可能陈茜坠楼时,陆峰仍滞留在楼顶。大家混乱后,他再不为人察觉地下来。她当然不相信陆峰会害陈茜,前面的可能如果是事实的话,陆峰就应该是陈茜死亡的 直接目击者。他那么喜欢陈茜,为什么不赶紧说明真相,反而要撒谎呢?

  突然想起陈茜的恐怖遗言。
  丁然心脏猛地一缩:有鬼?恐怕只有陆峰才明白这遗言的真正含义。
  自己胡思乱想了半天,才陡然意识到身旁的林峻一直没出声。转头看去,林峻双眉紧皱,薄薄的嘴唇也抿出一条紧绷的直线。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车前,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开车,又仿佛在反复思量一个重大决定。忽然用力地一抿嘴唇,将车飞快地开到路边,一脚刹停。
  丁然毫无防备,险些撞到头,幸好车速不快。
  林峻并不道歉,定定地看着丁然道,我知道陆峰在撒谎。
  丁然诧异地看他,怔怔地道,你怎么知道?
  林峻却缓缓地向她伸出手,答非所问,握住我的手。

  丁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依言握住。对方的手很凉,仿佛刚从冷气房间出来。但是不会让人不舒服,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林峻却不握住丁然的手,说,你要是太害怕,就赶紧把手松开。现在你闭上眼睛吧。
  真是奇怪了,还要闭上眼睛,催眠吗?还有,要是害怕不是更应该叫她握紧吗?丁然一面在心里嘀咕着,一面慢慢闭上眼睛。
  沉静的脑中跳出一幅画面,就像电影开场时,漆黑的幕布一闪,映出满满的景致。
  画面在转动,看得出来是以拍摄者所在地为圆心,扫拍四周的景物。丁然感觉拍摄点很高,路面上的洗车都看到顶盖儿了。

  路况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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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是她们学校正对的本市的一条交通主干道。她天天在三楼也可以看到,但没有现在这样看得小而全。
  只一秒,丁然立刻反应过来。这些图象的观察点也在初中教学楼上,但比三楼更高。
  是楼顶!
  画面很不稳定,一会儿投向远方,一会儿投向天空,一会儿又投向楼顶的水泥地。当投向水泥地时,突然现出一双穿着粉色凉鞋的女孩子的脚。
  丁然浑身一颤。她记得陈茜今天穿的就是同样的凉鞋。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闯进她的大脑:这不是什么影片,而是陈茜今天在楼顶时看到的景象。
  丁然的心一下子冻结似的冷,本能地握紧了林峻的手。她很害怕,虽然目前为止画面都很平静,可只要一想起是陈茜临死前的所见,就总觉得会有意想不到的画面没有任何预警地突兀插入。
  传来一声开门的声音,有人在叫,陈茜。
  画面明显地转向后方。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瘦瘦的男孩子,一脸稚气的笑。正是陆峰。
  画面顿了顿,急速向陆峰推近,而后又向下转。可以看见两个孩子的手拉在一起。
  陆峰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不要怕,就是被周老师知道又怎么样,叫家长也不怕,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虽然安慰的话说得理直气壮,语调还是有点发紧。
  陈茜细如蚊蚋地嗯了声。
  两个人一起靠栏杆并排坐下。陆峰大约知道陈茜还在担心,一直都在说些同学之间好笑的琐事,渐渐的,有了陈茜轻轻的笑声。
  又传来一声开门。吱呀一声拖得老长,像粉笔在黑板尖锐划过一样。
  画面突然一震。丁然立刻感受到陈茜当时的紧张,她眼里的陆峰也露出惊慌的表情。两人对视了一眼,陆峰强作冷静地问,谁?陈茜的视线也刹那间投向那扇唯一通向楼顶的门。

  啪嗒啪嗒。古怪的脚步声,碎碎步一样,却又像脚间粘了什么累赘的东西,很不利索。
  丁然的心也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跟着在心里问,谁?马林?

  那个人逐渐进入陈茜的视野,却连丁然也一并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墨黑的头发剪得齐齐的,穿一条很落伍的裙子。很落伍很落伍,丁然觉得自己小时候都没穿过这样老土的样式。她露在短袖外的两条胳膊细细白白,很不健康的感觉。可是身材是高挑的,比例也很协调。怎样都该让人联想到美女,可却让人心里冷得发抖。
  她在倒着走。
  始终背对着陆峰陈茜,垂着手臂小碎步地慢慢挪,却仿佛脑后是有眼睛的,因为几乎是朝着陆峰陈茜直线接近。
  画面开始激烈的抖动。陈茜一定也感觉到这个女学生的诡异,死死地搂紧了一旁的陆峰。
  陆峰干巴巴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你是谁,为什么不转过脸来?
  倒行的女孩停住脚步。响起一道声音,我怕吓到你们。说话的时候一直伴着水里冒泡一样的咕咕声,仿佛喉咙里呛了水一样,口齿也不很清楚。
  陆峰的脸已经发白,可还是看了一眼心爱的女孩,鼓起勇气说,你别装神弄鬼,都是同学,有什么好怕的。

  女孩子笑了。那种笑声令丁然全身的毛孔都紧缩起来。
  好吧,可是你们自己要看的。
  她猛然转身。

  丁然惨叫一声,拼命往椅子角儿上缩。副驾驶座就那么大空间,恨不得缩成一只小小的虾米,挤到最角落里去。
  林峻的手几乎是被抛弃般地重重甩开。他看到丁然一双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似地看自己的手,本来想安抚地拍拍她的肩,也只好在半空中尴尬地僵住。收手转头,无奈又自嘲地笑了笑。

  丁然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渐渐镇定,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反应很伤人。
  对不起,突然之间……说到这里,脑子里又窜出那张非人的脸,禁不住又是一阵心寒。丁然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苦笑着说,一点准备也没有,很害怕。
  林峻温和地笑了笑,说,没关系。如果你还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我可以口述给你听。他本来也不想用这种方式让丁然体会自己这不可思议的能力。只是空口白话,丁然一定以为他脑子有毛病。而现在已经足够了。
  丁然的脸有点发白,无意义地盯着自己紧握成拳的双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迎上林峻的眼睛说,不,我还是想自己看下去。我想知道我的学生究竟是怎么死的。
  林峻点点头。从看到丁然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坚强到这地步,却出乎意外。他不由得好感之上多了一分敬佩。
  两个人的手又握在一起。这次,丁然用两手交叉着把林峻的手紧紧包握在中间,仿佛怕自己一个撑不住,又把林峻的手甩开了。林峻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吓到的猫,正摁住两只前爪,把眼睛瞪得溜圆。
  心里觉得好笑,提醒道,你眼睛瞪得这样大,再瞪一百年也看不到。
  丁然扯了扯嘴,勉强是笑吧,然后紧紧闭上眼睛。
  画面再度跳出。转过身的女学生缓缓向陈茜和陆峰靠近。
  丁然再次看到她的脸,还是抑不住一阵阵反胃的寒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张越来越放大的脸,每迈近一步,就像一个活动的噩梦又接近一分。
  一张血淋淋的残破的脸,仿佛经过抽象派画家之手的扭曲。她慢吞吞地走,露出笑意,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因此僵硬地牵动。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那不可能是活人的脸。而她的脚下也如人们传说鬼魅时一样,没有影子。丁然霎时醒悟了陈茜的遗言。
  画面伴着陈茜急促的呼吸有节奏地上下晃动,越来越剧烈。
  丁然能感觉到陈茜和陆峰濒临崩溃的恐惧。虽然她明白,现在所看到的已经是发生过的事,结局早已无可挽回,丁然还是无法不再心底呐喊:快跑!快跑!
  陆峰霍地站起来,拉住陈茜就要跑。陈茜腿一软,跌在地上,急急爬不起来,拉住陆峰哭个不停。

  女学生,不,女鬼维持着她原有的频率持续接近。

  陆峰苍白着脸,几次想把陈茜扶起来,可是不知道是陈茜腿软得厉害,还是他自己手上也没力气,就是扶不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陆峰放下陈茜不管,他也许有机会自己逃走。
  女鬼只有几步之遥了。
  陆峰不再努力搀扶陈茜。他大张着眼睛看看那张令人心底生寒的脸,又看看陈茜,嘴唇咬得越来越紧。
  突然,他用力扯开陈茜的手,猛冲向女鬼,不顾一切地抱住。抽象画一样的脸上闪过惊讶,被鲜血糊住的眼睛极力一睁,更觉得可怖。

  陆峰大喊,陈茜,快跑!

  陆峰嘶哑地声音中,陈茜颤巍巍地站起来,哽噎地反复叫陆峰的名字。
  这时,陆峰忽然闷哼一声,软软地翻到一旁。女学生就像一具硬梆梆的尸体膝盖都不弯地直起来。鲜血染红了她的眼睛,闪耀出怨毒的光芒。
  她一步一步逼向陈茜,陈茜一步一步后退。靠上了栏杆。说是栏杆也不对,其实只是很矮的一截,刚到膝弯。陈茜被冰凉的栏杆在膝弯上一镇,顿时失去了平衡……
  最后的画面,丁然看到了自己。僵站在窗旁,头发吹乱了也不理,只白着一张脸直直地看过来。
  一时间好像有两个丁然,彼此生死对视。
  可怖的画面已经结束了。丁然反复地对自己说,强行让自己振奋起精神。
  林峻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好一点了吗?
  丁然还是被震得一耸,而后大梦初醒一样懵懂地点点头。一滴冷汗滑进眼里,腌得整个眼球咸咸地疼。伸手抹了一把,额上水淋淋的。丁然低头看着汗湿的手,忽然想起另一只手还握着人家的手没放,立时有点不好意思。忙松了手,轻声说对不起。
  林峻安慰性地对她笑了笑,重又开动车子。
  其实应该我说对不起。老实说我自己从陈茜身上感知到那些事时,也吓了一跳。
  这是……法术?因为镯子的关系,丁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种解释。在她眼里,林峻俨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林峻轻声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是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师父,但是我本人几乎不懂什么法术。这只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我能窥探死者的死亡记忆。越早接触到死者,就可以看到得越多。
  丁然满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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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峻苦笑道,很奇怪?我自己也觉得。

  丁然连连摇头,不不不,怎么会奇怪?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只要用得好就是了不起的能力。
  林峻怔了怔,又笑了。这回却不是苦笑。他活了二十八年,倒只是第二次听人这么说。第一次当然是他的宝贝师父。这个女孩子总让他刮目相看。不过,现在还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
  嗯……他斟酌了会儿言辞,接着道,不过我虽然不大懂法术,可是也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大家都喜欢说的脏东西。而我今天一去你们学校,就看 到初中教学楼有鬼气。顿了顿又说,其实我周遭的人,除了我师父,都不知道我有窥探死亡记忆的能力,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和这次事件有某种联 系。
  丁然惶惶然地看着林峻,喉咙有些发紧,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林峻看了她一眼,沉沉地道,到你家再说吧。
  接下去的时间里,两个人都闷闷地静默,连空气都滞重起来。本来不很远的路,也仿佛开了很久才到。
  丁然带林峻回到自己的小屋,两人面对面地在沙发上坐下。

  丁然说,现在可以说了吗?
  林峻双手交握,沉吟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好了,你出来吧!
  丁然一下子糊涂了。这屋里明明就他们两个,还叫谁出来?左右看看,确实没有谁出来。
  林峻的眉头却已用力皱紧,拿下脖子上的护身符道,你还想瞒过我吗?再不出来,我就用紫燕将你打出来!
  又是一小阵静默。
  丁然忽然感到腕上的玉镯一阵异样,像有无形的东西在从里往外溢出。等这种感觉消失,眼前现出一道人影,由模糊透明到清晰厚实。
  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年轻男人。
  他的相貌很斯文清俊,一脸局促,仿佛自己也觉得从镯子里钻出来是一种不合适的出现方式。
  丁然的大脑有点短路。

  林峻观察了一会儿,看他身上的阴气很重,却没有一丝邪怨之气,诧异之余也放了心。他果真不是自己今天在丁然学校感觉到的那道鬼气。但是这个城市突然出现这么多不洁的力量,很难说清彼此间有没有联系。

  你是谁,怎么会藏身在她的镯子里?林峻问。
  年轻男人神色微窘,低缓地回答,我叫朱沐阳。本来一直在白头山飘荡,前不久碰到一队人游山,其中有两人八字偏阴……
  等等,林峻匆忙剪断他的话问,你说有两个人?
  是两个人。朱沐阳肯定地点了一下头,接着说,我被她吸引过去。正好她手上戴了一只玉镯,我便附身其上,随她下了山。
  林峻一语不发地低下头。也就是说,除了丁然还有一个人也可能附了游魂野鬼回来。如果也带回了一只鬼,可会像朱沐阳一样没有邪气?

  白头山?丁然一下子想起来,接着说,啊,是这次五一假期,学校组织我们去的,说是今年新开发的景点。怪不得了,就说买了两年也没显过神通,最近突然神奇起来。可是,玉不是辟邪的吗?我这镯子还是开过光的,你怎么还能附在上面?
  林峻解释道,玉器就好比是一个盛载法力的容器,本身并无所谓辟邪还是引邪,开了光就能辟邪,占过污也能引邪。你的镯子是开过光,但是他身上并 没有邪气,而且我看他至少也是五六十年的老鬼,所以还是可以附身。不过,林峻的视线扫向朱沐阳,应该很勉强吧,玉镯的灵光多少还在抵制,你附身在上面很痛 苦才对。你已经借她的力量下了山,为什么还不离开?
  丁然有点听不懂,插嘴问,借我的力量下山?
  对。你没听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其实群山流水皆有神灵把守,只是法力各有高低。山水和其守护神灵相辅相承,山水清明则神 灵道行高深,神灵道行高深则山水更加清明。因此,有神灵的力量在,任何不洁的力量都会被禁锢,本着天道存仁的原则,慢慢将其净化。所以不借助外力,他根本 不可能出得了山。
  是的。朱沐阳点点头。正因为她帮我下山,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我才想报答过她再走。但是……
  见他露出迟疑的表情,林峻有些紧张,问,怎么了?
  朱沐阳忧虑地看着林峻道,你也该感觉得到。这座城有点古怪,有一正一邪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相持不下。而她们学校现在又有厉鬼害人,难保不是那股邪力渐占上风的兆头。
  林峻了然地道,你怕她有危险,所以才勉强自己一直附在镯上。
  他对面前的鬼魂忽然有了几分亲切之感。心里也明白,朱沐阳说得不错。可是他也没多大能耐,能扭转乾坤。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延长两股力量间的脆弱平衡。
  丁然看看表,已经六点,办公室外的天色还没全暗。看来夏天是越来越近了。
  不自觉地看看周老师的位子,她有好几天没来了,说是病得不轻。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这么厉害。想起那天她说小孩子不能早恋,弄不好要出人命,结果陈茜就真的死于非命。总有一语成谶的惊悚感。
  林峻那天走后,也没出现过,留了一个手机号给她,要她一有情况就联系他。可转眼过了七八天,一切都仿佛回归正常的轨道,平静得要命。
  然而她始终不能放松,总觉得心还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不上不下的吊着,大有山雨欲来的预感。

  丁然摸了摸玉镯。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个习惯动作。只要心里不安,马上就能缓解。明知镯里的是一个鬼魂,却并不害怕。他会替她改作文,炒一塌糊涂的蛋炒饭,这样的鬼一点不可怕,倒很可爱。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气,伸头看看自己班,数学老师还在慷慨激昂地讲解。不禁叹了口气。
  真是的,把她的辅导课用完了还不算,都拖到放学时间了。单元测试又不是只有数学一门,她的语文试卷还没来得及发呢!
  直到天边还有一点余辉时,数学老师功成身退,讪笑着说了句,小丁老师还没走啊,天要黑咯。就自己先走了。
  丁然憋了一肚子火,只好发了卷子就让学生放学。照例留下一组学生扫地,正轮上陆峰那组。忽然想起林峻叫她要注意陆峰。陈茜的死亡记忆里并没有关于后来陆峰怎样的信息,这一点总让人对他不放心。
  丁然有些担心,便回到办公室准备等学生打扫完一起走。
  天边最后一缕酒红色的余辉也慢慢消散。
  突然,手上的玉镯猛烈地震颤。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快走!
  丁然瞪大眼睛。
  怔忡之间,自己的手又接连摆动,不停地写,快,快,快……
  越写越大,纸也被划破,红色的笔油看起来简直血书一样触目惊心。

  丁然惊惶起身,撞翻了椅子也不知道。僵了一秒,便狠狠地抓过包一口气跑到教室。

  匆匆一扫,只有两个女学生和陆峰在扫地,马林离陆峰远远的站着。另两个男学生则把扫帚拖把当成武器大打出手,看见丁然旋风一样地出现吓了一跳。
  丁然哪有心情训话,焦急地说,快回家,马上!
  其中一个男学生啊了一声,问,可是地还没……
  丁然没等说完就连连摇手道,够干净了,让你们回去就赶紧回去。天就黑了,路上不安全。
  一听不用再继续打扫,学生们立时喜上眉稍。
  丁然却还嫌他们太慢,一个劲儿催,快,拿了书包就走。
  学生们被丁然急得有点糊涂,但能尽早回家也是好的,便高高兴兴地收了包一起向楼梯走去。她和学生们是最后离开教学楼的,必须把走廊和楼道里的 灯都关掉。谁知啪的一声关掉走廊灯后,竟整个一片昏黑。学生们齐声哦了一下,有几分惊吓,更多的是孩子式的兴奋。丁然只觉得心脏突然重重一跳,脚底便有些 虚麻。料想大约楼道灯没开。这时问她真心话,真想把走廊灯再打开。反正她的手指还放在开关上,只要轻轻用力就行。可难道要等走到楼梯口打开楼道灯,再回来 关掉?想想也觉得好笑。
  一会儿功夫,走在最后面的孩子也离她有七八步远了。丁然停止犹豫,快步追上。他们必须尽快离开,哪来的时间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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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天色还有些暗暗的亮,然而对于刚失去明亮灯光的丁然和学生来说,俨然黑夜一般。大家几乎凭着长久的熟悉感而非视觉找到楼梯口。楼上没有一丝灯光。丁然 下意识地朝每层楼梯间的空隙看下去,二楼一楼也都没有灯。眼晴残留的光感还没有完全散去,就像眼前有一块块特别浓黑的斑在有生命的萌动。刹那间,丁然有一 个错觉,楼下是一个危险的并且在扩张的黑洞。

  朱沐阳绝不会无缘无故给她警告。那些快字,写得一个比一个用力,轻易就能看出他是多么的焦虑。她不自觉的一手纂紧包带,另一手握住手镯,然后微微吐出一口气。
  学生们却完全不知潜伏的危险,有说有笑。丁然跟在他们后面,恨不得撵小鸡似的忽啦一下就赶到楼底才好。
  然而仿佛和她作对一样,越是着急,越是迟迟迈不完一级级楼梯。明明只有三层楼而已。
  眼睛渐渐适应楼道里的黑暗。天色还未完全黑。丁然始终走在最后,一瞬不瞬地看着每一个学生。所幸终于只剩最后几级楼梯。丁然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太紧张了。

  小孩子们活力实足。有一个顽皮的男孩子带头从四五级上直接蹦下后,其他的男孩子也接二连三地蹦下,赛跑似地往车棚跑去。只有陆峰是安安静静一 级一级地走完。看那几个孩子疯得有点过头,丁然只来得及哎了一声,连两个女孩子也心血来潮的一个大跨跳下去了。只好无奈地摇头作罢。
  很快丁然也只剩最后一级楼梯。
  她轻快地一脚踏下,却忽然一阵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孩子们奔向车棚的背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黑漆漆的走廊。
  她竟然又回到了三楼!
  头皮一阵麻痹。丁然在不期而至的恐惧中僵住。直到玉镯再一次强烈震动,她才回过神。
  喂,朱沐阳,这到底怎么回事儿!丁然尽可能镇定地问。
  玉镯的震动却渐渐和缓。
  怎么了?你出来啊!
  这一回玉镯干脆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忽然,从头顶传来吱吱呀呀的开门声。绵长扭曲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折磨着丁然的听觉,心脏紧缩得像要停止跳动。是哪一层还有人没走吗?四楼,五楼……还是,楼顶!

  有人开始下楼。仿佛腿脚不灵便,咚地一只脚踏下,另一只脚再沙沙地拖下。形成怪异的节奏。丁然觉得那人的每一步不是落在楼梯上,还是踩在自己的心上。每踩一脚,再狠狠地搓蹂一通。
  她握了一手心的汗,刚要开口问是谁。忽然从后面伸出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向后一拖。
  丁然叫不出来,只从鼻子闷闷地哼了一声,便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
  别出声,是我!
  柔和略带拘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朱沐阳。
  青荷小区十年前刚兴建时,也是市里的一处亮点建筑。如今风雨冲刷后,不能不算老旧。

  林峻按着门牌号找到要拜访的人家,按下电铃。门里很快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门边停了停。
  林峻猜主人在从猫眼里观察,便微笑着说,你好。主动拿出警官证凑近猫眼,接着说,你们学校的坠楼案正在调查,我想从你这里再了解一点情况。
  门喀嗒一声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站在门边说,请进。正是请病假多天的周老师。
  周老师一边请林峻坐下,一边沏茶。笑道,不好意思,女儿嫁人后,就是我一个人住,所以不敢乱开门。

  不要紧。林峻笑了笑。转眼四处看看,简朴的两室一厅。厅里除了张茶几和一组沙发,就是满满两大书架的书和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林峻留意了一下书,起码三分之二是英语原文书。略带几分钦佩地说,周老师看这么多书,还会钢琴啊?
  说笑了。周老师淡淡地笑着说,钢琴是我母亲留下的,她能弹一手好琴,我就不行了,只是自娱自乐。这些书则是我父亲留下的,他早年去英国留过学。

  林峻点点头。开始的寒喧只不过是消除一下对方的紧张,他很快便话峰一转,问,听说您在这个学校教了有三十多年的书了。
  周老师却还没有发觉话题的转变,依旧闲聊一样轻松地回答,是啊。一开始的时候我教的是音乐,恢复高考后,学校缺英语老师,知道我因为我父亲的关系会英语,就硬拉我改教英语了。这一教就教到现在。
  林峻不动声色地顺着往下道,这么说,您对这所学校的事很了解了?
  周老师呵呵笑道,除了老校长,属我最清楚吧。
  林峻不再打圈圈,单刀直入道,那您一定知道学校在1966年的夏天,也发生过一起坠楼事件吧?
  果然,周老师立时白了脸。

  林峻打铁趁热,继续道,死的也是一个女孩子,叫纪清灵,当时才十五岁。据说她也是早恋被发现后才坠楼而死。那件案子最后就以自杀收场。
  周老师不自觉地握紧茶杯,欲言又止。
  林峻知道再加一把力就能打开缺口,接着道,当时跟她早恋的男生好像姓陈。笑了笑,似是随意地道,刚好陈茜也姓陈啊!真是巧。
  不是巧合。周老师闭上眼睛叹息一般地说。当年的那个男学生就是陈茜的爸爸。再睁开眼,周老师的眼里流露出恐惧。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纪清灵死得那么惨,她一直阴魂不散,现在终于回来报仇了。
  林峻皱起眉头问,听您的意思,纪清灵的死另有隐情。
  你没有和纪清灵相处过。周老师看向空中的某点,仿佛看到了过去。她轻轻地道,她很漂亮,人也开朗,年纪小小就极有音乐天赋。你知道吗?那时她 才十五岁,可钢琴已经弹得比我母亲还要好。她坠楼前的一天,还很高兴地跟我说将来要做世界第一的钢琴家。你说,这样一个志气高昂的人,会去自杀吗?
  您似乎和她感情很好。
  是的。那年,我刚从师范毕业来学校教音乐,自己也才二十岁。纪清灵很恃才傲物,别的老师都不放在眼里,却说我琴弹得好而跟我很亲密。我也没把 她当学生看,而是姐妹一样相处,我们无话不谈。当她告诉我她和陈思文,就是陈茜的爸爸,在谈恋爱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我劝他们等长大再说,可是她很固 执,爱陈思文爱得简直发狂。可能你无法了解纪清灵这类人。他们有过人的才华,也有常人不能想像的热情。
  林峻点点头。他确实不太理解那些有艺术细胞的人。据说凡高曾将自己的耳朵割下,以此向所爱的女子表达爱意。这样的事在他这种俗人眼里,一点看不出浪漫,恐怖倒是真的。

  我只好帮他们一起瞒着。后来不知怎么的,还是被人捅破了……说到这里,周老师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林峻料想,恐怕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了。便也不催周老师,静静地等着。

  是陈思文杀了纪清灵。周老师吐出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
  您怎么会知道?林峻希望对方能有确实的证据,而不会是个人的臆测。
  我当然知道。周老师抬头,眼里闪出点点痛苦。因为当时,我也在现场。她双手捧住头,根本不敢看林峻变得冷厉的眼神。低头轻声道,对,我亲眼看见陈思文把纪清灵推下楼。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停不下来。
  那一天中午,周老师早早的来到学校。昨晚纪清灵便告诉她,绝不会因为被老师们发现恋情而吓得跟陈思文分开。今天中午一点,她会和陈思文在楼顶见面。她不仅自己会坚持下去,还要说服陈思文坚持下去。将来她成了最出色的钢琴家,还要让陈思文陪着她巡回演出。
  周老师看她一派乐观,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总觉得心里惶惶难安。
  于是她一吃完饭便赶到学校。虽然这么做,纪清灵会不高兴,也确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嫌疑,也总胜过置之不理。

  两个人都还那么小,哪里懂得看清未来,给自己负责。
  早上下过一场大雨,太阳迟迟不肯出来。阴暗天色更让人压抑。地上还有不少积水。

  那时候还是老教学楼,虽然只有三层,却已经是全县(当时还没有升为市)最高的建筑。现在的教学楼是九零年时改建的。
  周老师刚走到楼下,就看到纪清灵危险地站在楼顶边缘,激动地和陈思文说什么。她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忙叫了声纪清灵就往楼梯跑。
  她从来也没跑过那么快,仅仅三层楼,心脏跳得又重又快,连耳膜也跟着扑通扑通地响。

  可还是晚了。

  当她剧烈喘息着,几乎是撞开楼顶的门时,正看到陈思文把背对着他的纪清灵推下的一瞬。只听一声短促的惨叫,已传来肉体砸在地面上的沉闷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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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文面色惨白地看着她,她也浑身颤抖地看陈思文。最后是她先跑下楼。
  纪清灵脸朝下趴在地上,及肩的黑发在风中飘扬后像一面巨大的黑色扇子,打开来,铺散在地上和肩头。鲜血小溪一样静静流出,潮湿黑发。红与黑的相配,令人心底寒气阵阵。
  周老师手足无措地上前。纪清灵的手指还在颤动,她还没死。

  周老师看到了一丝瞩光。回头一看,陈思文满脸惊恐地站在楼梯口,双手扭紧了扶手。急忙道,你看着,我去叫人。
  那时候没有手机,连电话也不多,又是午休时间,同事们都不在。等她跑到传达室打过电话,救护车开来,纪清灵已经流了一地的血。加之当时医疗设备也简陋,来的医生当场就说,没用了,虽然只有三楼,可她是头部先着地……唉,还不如立刻就死的好,白白受这么长时间的罪。
  传达室的大爷一直在旁边摇头,忽然叹息道,啧,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周老师惊得一跳。没错,对旁人来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另一个小小年纪的学生结束了这条年轻的生命,他们只能认为纪清灵是自杀。即使她亲眼目击了那一刹,也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是陈思文杀了纪清灵。她应该说出真相,可张了张嘴,却发现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陈思文仿佛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抓住纪清灵的手哭个不停,被人硬拉开。

  周老师心里一酸。
  也许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冲动。

  他还比纪清灵小几个月,按周岁算,都不满十四周岁,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没办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何况他也真心喜欢纪清灵,那些眼泪都是真挚的。
  纪清灵那么爱陈思文,如果活下来,也一定会原谅他。

  这样想着,周老师彻底沉默了。
  后来不久,陈思文就转学了。周老师满脸泪水地说。我也一直保守了这个秘密。
  林峻默默地递上一张纸巾。并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纪清灵逼死了陈茜,却留下了陆峰。他一开始就觉得纪清灵是冲着陈茜去的。这样怨念强大的鬼魂 所杀的必定是她所恨之人。从对陈茜进行的了解中得知,陈思文已于五年前死于交通意外。纪清灵要寻仇自然会找上陈茜。偏偏陈茜也进了这所中学,真是父债注定 子还。只是当这种可能一旦被人证明为事实,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整件事里,很难说谁对谁错。唯一的错,就是当时的三人都太年轻了。
  从周老师家出来,林峻的心沉甸甸的。吹了一会儿夜风,才略略舒畅了点儿。
  他打电话给丁然,想把刚刚得到的情况告诉她,手机里依然传出对方不在服务区的应答。
  奇怪了,丁然没理由到外地不提前通知他的。在市内的话,又怎么老是不在服务区呢?
  林峻起了疑心,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丁然家。虽然在楼下看见屋里一片漆黑,还是不死心地爬上楼。现在有十点多了,指不定她是睡觉了。可在门外又按门铃又拍防盗门,哐里哐啷半天也没人应。时间久了,对门儿一家倒出来应话了,很不耐烦地骂道,干什么的,吵得震天响了!
  林峻抱歉地道,对不起啊,有急事找丁老师。
  找什么找,人都没回来呢!敲破门也没用!
  她还没回来?林峻吃惊地问。
  啊,是少见了,丁老师老规矩的一个小姑娘,平时都是下了班就回来,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别敲了,我们老夫妇年纪大了,被你这样闹,都睡不好了。说完关上了门。
  林峻怔了一会儿,赶紧向楼下跑去。惴惴不安地想,丁然,不会还在学校吧!
  朱沐阳和丁然在四楼和纪清灵的鬼魂尽力迂回。
  有好几次,纪清灵都从他们面前走过。丁然明明和她视线相对,她却又慢慢地转开了。这种折磨人的躲避游戏让她的心脏一再徘徊在休克的边缘。

  朱沐阳担心地摸了摸丁然的额头,全是冷汗。没办法破除纪清灵设下的法术机关,甚至连出声安慰也不能,只好将丁然紧紧地搂在怀里,希望能给她一点支撑下去的勇气。
  纪清灵渐渐走远,好像又去了其它楼层。

  丁然轻轻地舒了口气。朱沐阳这才轻声道,不要紧,只要始终和她保持七步之遥,我们就是安全的。等到天亮,她就没办法了。
  丁然点点头。

  朱沐阳嘴上说的轻松,其实心里也没底。眼前的情况对他们太不利了。离天亮还太早。等到了子夜,鬼魂力量大增,恐怕那时会更难熬。
  若是林峻在就好了。朱沐阳不由自主地想。林峻有紫燕护体,说不定能破除邪术。

  正在这时,楼下竟又传来脚步声。这回却很急促连贯,一听便知不同于女鬼。

  来人还没上来,已大声呼道,丁然,丁然?你在哪里?
  丁然喜悦地对朱沐阳道,是林峻!心想这下有救了,张嘴便要大声回答。
  冷不防被朱沐阳一手捂住。她惊疑地看朱沐阳,朱沐阳却神色紧张,示意她别出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到了四楼。果然是林峻。可是朱沐阳依旧捂住丁然的嘴,一声不吭。林峻一边继续问丁然你在哪里,一边向他们走过来。这回丁 然也瞧出不对来,这个林峻分明和女鬼一样对他们视而不见。仔细想想,自打这个林峻出现,女鬼就没声儿了。霎时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片刻前的欢喜鼓舞全 都冻成冰块,梗塞在胸口里。
  林峻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回应他的只有沉寂。原本焦急担忧的脸上渐渐露出狠戾,身形像冰雪融化似地起了变化,头发变长直垂到肩膀,英俊的五官也破损变形。几秒钟的时间,恢复成女鬼的样子。
  这种变化就像虫蛹的变态阶段一样,看得丁然一阵阵地恶心。
  显然女鬼也被这无休无止的躲猫猫激怒了,发狂地四处破坏。朱沐阳拥住丁然灵巧地左躲右闪,始终不让她近身。她在四楼发泄够了,又往楼上走去。不一会儿,怪异的步伐声便又在五楼响起,渐渐靠近他们头顶上方。
  丁然提心吊胆地抬头看天花板。想猜测女鬼的行踪,那声音却又停止了。这一回不知又要耍出什么花样。
  正想着,头顶上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小虫爬过纸张。不久,雪白的天花板上长出一些黑漆漆的东西,越长越长,像是一把丝线。

  不对,是头发!
  那把头发直直地垂下,还在不停地变长。渐渐地,天花板上长出一个脑袋,就是纪清灵。
  丁然才明白过来,不是天花板在长头发,而是纪清灵从五楼直接穿透天花板过来。
  她受惊过度,虽被朱沐阳捂住嘴,还是从鼻子里闷闷地呜了一声。只这一声,也足够坏事儿的。

  纪清灵的脸猛转向他们的藏身之处。朱沐阳还没来得做出反应,她的一头黑发四散暴涨密密结成一张网将他们罩住。朱沐阳大惊,方知已到子夜,正是 对方能力最强的时候。他拼力挣了挣,却被缠得更紧。一缕缕的头发比金属丝还强韧,一点点地勒紧他和丁然。他尚能凭着自身的阴气稍加抵制,但再也顾不得丁 然。
  丁然凡胎肉身,那发丝越收越紧,深陷进肉里,鲜血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楼下又传来脚步声。
  身上紧缠的发丝突然松散开来,潮水一样退回。纪清灵也消失了。
  突如其来的得救叫丁然蒙住了。她以为是朱沐阳的功劳,转头一看,朱沐阳也一脸惊愕。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来人很害怕,走得又轻又慢。
  有了上次的教训,丁然再也不敢乱动。
  等了很久,来人才出现在四楼。胆怯地左看右看,一眼看到他们先吓得大叫起来。
  谁?声音抖得要命,头脑晃动了一会儿,似乎也在尽力看清他们。讶异地说,丁老师?
  丁然怔了怔,是陆峰?他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到学校来?猜疑道,上回是林峻,这回又换陆峰了?因此没敢出声,不想朱沐阳倒出声了。
  奇怪,她设下的阴气屏障消失了。朱沐阳说。
  啊?丁然指着陆峰问,这个不是她变的?

  朱沐阳摇头说,远了点儿,我还不能分辨他身上是阳气还是阴气。不过,她要杀你刚刚就能得手了,没必要这般大费周张。

  说得有理。丁然想。于是向陆峰走近几步,问,这么晚了,你怎么来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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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峰把手里的包攥得紧紧的,咬了咬嘴唇说,今天是陈茜的头七,我想去楼顶拜拜她。

  丁然无语。
  朱沐阳提醒道,还是赶紧离开的好,指不定她又会回来的。
  一想起方才数个小时的遭遇,丁然打了个寒噤,二话不说拉起陆峰就下楼。触摸到活人才有的体温,丁然终于肯定这个陆峰不是女鬼的花招。

  两人一鬼一口气跑出学校。丁然站到马路边上,看到汽车奔驰灯火辉煌才彻底松了口气。
  陆峰被丁然搞得也紧张起来,喘着气问,丁老师我们为什么要跑成这样?
  呃……都快十二点了,当然要快点回家!
  哦。可是,丁老师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学校,你不是早就回家了吗?
  回家?丁然苦笑,她压根儿刚走出来。
  是啊,我们一起下的楼啊。后来想跟你说再见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们都以为你先走了呢?
  丁然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陆峰又指着朱沐阳问,他是谁?

  啊……他啊,他是……
  男朋友?来接老师的?
  ……对……
  朱沐阳不懂为什么丁然的脸突然红起来。他那个时代还没有男女朋友的说法。

  陆峰还要问,丁然连忙截断,你家里人一定不知道你出来吧!赶紧给我回家!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永远好奇心大过一切。
  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先付了钱,把陆峰塞进去,嘱咐他以后不许这么晚出来。
  送走陆峰,丁然和朱沐阳也叫了辆车。一路上朱沐阳沉默不语,眉头皱得紧紧的。丁然也有一肚子的疑问。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陆峰一出现,女鬼就消失了?
  出租车停在楼下。

  刚要上楼时,却从楼上跑下一个人,险些和丁然撞在一起。丁然定晴一看,那人浑身是血,尤其胸口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连肉都翻了出来。
  那人一看见她便如释重负,勉力挤出浅笑道,你没事啊!说完身体一软。
  丁然连忙接住。对方足有一八零,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丁然慌张地叫,林峻,林峻,你怎么了?
  朱沐阳扶过昏迷的林峻,只见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隐泛黑气,颈上戴的紫燕也灵光消弥,俨然成了一块普通铜饰。

  看来,今晚被狙击的不只是丁然。甚至,林峻遭遇到的,是更强的邪物。
  林峻一醒来就看见丁然守在床边,细看看,她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细细的疤痕,连忙问,你脖子上的伤痕怎么回事?
  丁然下意识地摸摸。昨天,朱沐阳不方便帮忙送林峻到医院,完全靠她一个人把他送到医院。到了医院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伤,不过都是些细浅伤口,早已不流血了。这多亏陆峰出现的及时,再晚些,恐怕就不是这么无关痛痒了。今天她特意请了假守着林峻,也给林峻请了假。

  她也想将昨天的事儿一股脑儿地说给林峻听,更想知道林峻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可病房里还有其他病人,说话很不方便,只好含糊地笑笑。
  林峻立刻心领神会。皱了一会儿眉,突然说,我们走。说完,猛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作大了,还很虚弱的身体根本吃不消,顿时眼前发黑。
  丁然连忙扶住他,急道,你还要不要命啊!林峻胸口上的那道口子缝了二十几针,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林峻忍得住强烈的昏眩感,却管不住脸色,别说脸上白得跟擦了石灰一样,就是嘴唇也找不到一点血色。他不让丁然扶自己躺下,低低地道,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没时间再在这里干耗,我们得赶紧好好儿商量商量。区区几句话说完,脸上的汗就直往下淌。

  丁然明白林峻说得对,只得帮他办了出院手续。
  两人先回丁然家。上楼梯时,地面上还有点点已成暗褐色的血迹。丁然不禁想,这些都是林峻流的血,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挣扎着要去找她。
  关上门,丁然扶林峻坐到沙发上,再拉好窗帘。朱沐阳才从玉镯中出现。他毕竟是几十年的老鬼,只要不直接暴露在至刚至阳的日光下,白天也可以现身。
  朱沐阳讲了昨晚被女鬼困住的事。丁然则煮了点儿稀饭给自己和林峻垫了垫肚子。之后林峻也讲了周老师那儿得来的情况。
  丁然本来十分憎恶那女鬼,听说她死得这样凄惨,心肠又软了几分。
  林峻烦恼道,纪清灵害死陈茜无疑是为了报仇,可为什么又要害你呢?如果她真是随意害人的话,又为什么接连两次放过了陆峰。想了想,更进一步道,说不定,根本是因为不想伤害陆峰,所以才连你也一起放过了。
  我想我可能有点明白纪清灵了。丁然不无感伤地说。她大概是从陈茜和陆峰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她和陈思文。所不同的是,陈思文把她推了下去,而陆 峰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陈茜。在她内心深处,一定很希望陈思文也能如此对她,所以她不忍心对陆峰下手。见林峻微怔了怔才点头,她故作轻松地笑道,这些感情纠 葛你们男人总是很难明白,一时想不到也正常。
  朱沐阳忽然插道,不,我明白。

  丁然诧异地看他,他只静静地别过头去。一时间,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轮廓有些许黯然。

  室内忽然沉寂下来。
  林峻有意清清嗓子,将朱沐阳丁然的注意力又吸引回来,继续说,即便你说得对,我们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攻击你。其实越是证明她不会胡乱杀人,就越显得她有重要理由要杀你,甚至是必须杀你。
  我?我有什么好杀的?
  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左看右看,也不觉得你哪里特别。

  ……

  虽知道林峻完全没有恶意,可有时,正是这种非恶意的坦白更叫人恼火。
  丁然挑挑眉,告诉自己以大局为重,口气却还是不自觉地冷了三分。她说,好了,我的事儿暂时也只能说到这儿了。你也该告诉我们,你碰到了什么?
  林峻正费神思索,闻言眉头又紧锁了几分。

  昨晚林峻来找丁然却没找到。想到她很可能滞留学校而遇上了麻烦,转身就往楼下跑。
  不知下到第几级楼梯,眼前景物骤然扭曲。空中出现了一个扭曲点,围绕这个扭曲点,所有的景物都像被放进了万花筒里一样旋转。
  林峻顿时觉得头晕眼花,仿佛连自己也要被吸进去。

  正在这时,忽响起一声清啼,胸口的紫燕振翅飞出。林峻登时清醒过来,暗叫一声不好。他的法术修习几乎为零,只看得出这是一种幻术,怎么破解却是一窍不通。
  脚下的楼梯也变得弯弯曲曲。林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那些弯曲处都是实实在在的,并非单单是眼睛的错觉。仔细感觉了一会儿,竟发现这幻界里弥漫的邪气很淡。林峻再傻也知道这不是障眼法之类的普通幻术,而是连实体都确实扭曲了的高级幻术。

  他依稀记得师父曾跟他说过,最高级的幻术可以将空间扭曲集中到一点,再由这一点直接联接到另一个空间。只是另一个空间不知是神仙所在,还是恶鬼群集。
  师父说的,不正是眼前这种。
  更让他在意的是,能使出这么高级的幻术,对方的邪气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点!
  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很强,强到可以掩盖掉自己的邪气。据闻万年邪物可出入尘世有如常人,假如不是它们自己放出邪气,修道之人根本无法区分。那么邪气淡到这个地步,该有多少功力?
  林峻越想越不妙,浑身冷汗如雨。
  紫燕一圈圈地绕着他飞舞,时时清啼。乍听之下并无章法,时间久了,就能听出暗含着某种节奏。其实是在帮他固守心神。
  跟了师父那么久,经总会念几卷。此刻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印象的通通背出来,有用没用总比傻站着的强。破除幻境是不用想了,他根本不会,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被迷惑而吸入另一个空间。
  眼下,只能静观其变。而且,在对方没现身前,也不宜妄动。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紫燕的清啼突然嘹亮起来。
  林峻一惊,马上感觉到四周的邪气暴涨,几乎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左上方压下。猛然抬头,只见半空中一阵幻影重叠,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这一声嘶吼似龙吟又似虎啸,沉厚有力,直鼓得林峻胸口也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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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燕察觉到主人心神震动,立刻厉声长啼。那一声长啼似一只白鹭冲破压顶乌云,生生将林峻三魂七魄拉回。
  林峻激出一身冷汗,醒神再看幻影重叠处赫然现出一只怪物。
  那怪物身形庞大,虎睛豹齿,一身金光灿烂的长毛,却泛出诡异的红光。整体看来有些像狮子却不是,更像是某类巨型犬科动物。
  犬科动物中最大的当属狼。不过,像藏獒之类的大型犬也可以比狼更大。但显然,眼前的巨兽比它们还要大许多。
  出于刑警的本能,林峻迅速拔下别在腰间的手枪连射两发。
  怪物的额间忽然闪现出一道细如丝线的红光,约有七八公分长,稍纵既暗。两发子弹便都射在一道淡红光芒的屏障上。其中一颗竟恰巧反弹回来,直奔林峻眉心。
  事出突然,林峻根本无法反应。

  紫燕立时护在他身前,如法炮制。双翅尽力一振,设一道紫光屏障将子弹弹飞。
  他真是太糊涂了。林峻惊魂未定地想。这种深不可测的怪物岂是普通的子弹能解决的。
  不等林峻想清,怪物长吼一声,伸出如钩似刀的利爪疾扑过来,白齿血口直直对上林峻的咽喉。亏得他一身好本领,不躲不闪,瞅准时机一跃而起,双手就怪物头顶一按,凌空翻起。
  那一刹,他的鼻子几乎被怪物长长的毛发拂到。他清楚地看见,怪物额间有一条裂缝,正是刚刚闪出红光的地方。
  是伤口吗?

  林峻轻盈落在怪物身后。紫燕也不失时机地往怪物背上一记俯冲,飙飞出点点鲜血。
  第二次交锋,算是林峻小胜。
  怪物怒吼着转身,背上被紫燕撕裂的伤口不小,血水泉涌而出,濡湿了大片皮毛。这时,它额上又闪现出那道细如丝线的红光,这一回却不像上回一样短暂,忽明忽暗亮了许久。与此同时,它背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
  林峻大惊失色。它有自我疗伤的能力,伤了也是白伤。

  眨眼的功夫,怪物背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红光也暗淡下去。它昂首咆哮,面目上露出凶狠的神色。刚才的伤虽没真正伤到它,可也激怒了它。
  怪物又一次扑来,比上回更猛更快。林峻反应敏捷,再加上紫燕相助,接二连三地躲过。可时间一长,体力消乏得厉害,紫燕的灵光也暗了许多。一个不留神,被怪物挠到两下,臂上腿上立时绽出几道血口子,痛得他站也站不住。行动更迟缓了。
  他拼命地想该怎么办。忽然隐隐看见怪物额上又放出红光。
  对了,它每次使用能力时,额上的裂缝都会发光,难道那条裂缝是它的精元所在?
  林峻连忙大声道,紫燕,去攻击它额上的裂缝!
  紫燕长啼一声,箭一般射向怪物额心。怪物额心的裂缝霎时红光大盛,又在身前形成屏障。紫燕全身紫光闪烁就像一颗流星,顽强地要射穿屏障。
  双方能力的差别颇大,这场相持很快就会结束。林峻分秒必争,取出子弹沾满自己的血重新装上。他和丁然完全相反,八字至阳,又天生具备灵气。尽 管这样比较有点自我贬低,可他的血确实比黑狗血还管用。而且怪物每次使用完能力后,额间红光又会淡去,也许这没什么特别,但也有可能这是怪物能力最弱的时 刻。
  最好的进攻方法,就是在对方最弱的时刻攻击致命点。一击既中,事半功倍。
  但也得一击必中。一旦失手,就会是对方疯狂的反扑。
  林峻刚装好子弹,耳边就响一声震天坼地的轰鸣声。
  他抬头举枪,正看见紫燕灵光全消被震得倒飞出去,那怪物额间的红光再次暗淡。
  就是现在。
  林峻瞄准那暗红色的肉缝扣下扳机,子弹直直射入。
  怪物哀嚎一声,负痛地张牙舞爪。混乱间,林峻胸口又受了一击。但那一枪显然极有效,怪物额间的裂缝鲜血直流,散出的邪气也在迅速变淡。它受惊的马一样立起上身,不停地摇头嘶吼。随身,转身向幻境的扭曲点跑去,消失了。

  扭曲的景物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林峻疲惫无比地说。
  先是厉鬼,后是怪物。事情真的越变越复杂了。

  而且,林峻说,虽然被怪物攻击的是我,可是我觉得它其实是冲着你来的。
  又是我?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朱沐阳点点头,同意地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见丁然一脸不相信,接着说,你别忘了,林峻是在你住的这幢楼里遇袭的,还有,那时候他正打算去救你。
  你们的意思是,这怪物可能特地埋伏在楼里,等我回来?
  林峻朱沐阳一齐沉默,可表情回答了她。
  丁然身上直发毛,有点害怕地说,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纪清灵了。要不是她把我困在学校,我一早被怪物吃了。
  我那一枪重创了它的精元,起码这几天不用担心它再出来了。林峻一边说,一边回忆那只怪物,不确定地说,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那怪物好像在哪里见过。

  听你说的,又像狮子又像狗。狮子谁没见过,狗啊猫的更是遍地跑,会觉得眼熟也正常啊。
  也对。

  两人说了一会儿,朱沐阳一声没出,一个人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
  丁然叫了一声朱沐阳,问,你在想什么?

  朱沐阳犹豫地说,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林峻问。
  丁然你还记得吗?前不久你梦到了你的一位朋友,他提醒你最近要小心。

  记得,梦见刘成了啊。
  其实也不完全是梦,是他的魂魄入了你的梦。

  魂魄入梦?丁然吓了一跳,你是说刘成已经死了?
  朱沐阳摇摇头,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本也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魂魄离体。可是这些天我一直附身在你的镯子上,观察了他很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会不会是生魂离体?林峻提出另一种可能。
  关于生魂离体最脍炙人口的故事就是倩女离魂了。这回不用林峻解释,丁然也听得懂。
  也不像。朱沐阳回忆道,那天刘成的魂魄自己也说要上路了。我问他怎么死的,他非常害怕,结结巴巴地说,五……五……然后就大叫一声抱住头消失了。我那时候还以为他已经上路了,现在看却是又回到肉身上了。
  如果真是生魂离体,可能是他受惊过度才会魂魄出窍。林峻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丁然,你有没有觉得刘成跟往常有差别了?
  这么一说,确实觉得刚做完梦的两三天,刘成有些怪怪的。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爱耍嘴皮子,可是……丁然斟酌了一会儿,笃定道,可是神色变了,尤 其是眼神。明明跟你嘻嘻哈哈说玩笑话儿,可一配上那双眼睛,就变得诡异起来,直冷到心里去。顿了顿,赶紧补充说,不过,现在又跟以前一样了,爱玩儿爱笑, 嘴滑得要命。
  那这个刘成有没有问题可真不好说了。林峻烦恼地想。
  五……五……林峻轻声念叨着,摸摸下巴。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哪有心情刮胡子,青硬的胡渣冒了出来。他越摸越用力,仿佛被胡茬儿扎扎手指能好受些。他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那么多数字,为什么一定要说五?什么样的五,能让他那么恐惧?
  恐惧?丁然忽然想起陈茜临死时也是一脸恐惧,而她自己昨晚也被纪清灵困在教学楼四楼。
  他要说的会不会是五楼?丁然猜测,他其实是想告诉我们,他在教学楼五楼看见了纪清灵的鬼魂才吓得魂魄出窍?她自己初见纪清灵那张鬼脸时,也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嗯,朱沐阳赞同道,说得通。
  林峻却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我看不见得。
  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有点不服气地问,哪儿不对了?
  林峻也问,陈茜也可算是被纪清灵吓死的,她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

  有鬼。
  这就对了。处在极度恐惧下的人,本能就是要直接说出导致他们恐惧的东西,怎么会曲折地告诉你五楼,而不直接说有鬼呢?
  丁然一语惊醒,不得不承认林峻说得对。苦恼地说,那是五什么?

  我想,应该是能直观描述他所看到的东西的特征。这个特征很明显,也很恐怖,能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对他的精神造成极大的冲击。林峻边思索边缓缓地道,传说中有九尾狐,九头雉鸡精,双头蛇……还有一些多臂多爪的鬼怪。这些在普通人眼里都是极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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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个五是……丁然一边幻想一边猜。五尾?五头?五……
  还要再猜下去,却被朱沐阳打断了。他有点激动,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发颤。如果鬼也有脸色,那他此刻应是苍白如纸。
  我们恐怕都错了。他说。我听错了,你们也接着想错了。他说的不是五。
  丁然林峻疑惑地对望一眼。
  朱沐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才接着说,他说的应该是无,无头鬼。
  无头鬼,确实够吓人的。丁然联想太丰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边丁然林峻还在吃惊,朱沐阳却神色更难看地说,一定是他。我早该想到他那样心歹的人怎么可能安心留在山上。我能下山,他也一定下山来了。说着,眼里渐渐染上恨意
  林峻看这光景,觉得朱沐阳不似空穴来风,竟是有十足把握。想起朱沐阳曾说过,五一去白头山旅游的人中,除了丁然还有一个八字偏阴的。难道真是又带了一只鬼回来。连忙问,你心里有数了?
  朱沐阳沉默半晌,才低低地说,也许是我多心了。仅凭一个字就下结论,为时过早。总之从现在起,我们要多加小心。
  林峻见他一脸沉痛愤恨,料想与这个无头鬼有关的必定是极痛楚的事,不忍现在就硬逼他说。况且诚如朱沐阳所说,一切还有待进一步证明,只好暂且打住。
  搬到林峻家的第三天,刚好礼拜六。

  那天林峻朱沐阳一致认定她是鬼怪的目标,再住在她自己家里会很危险。想来想去,只能搬到林峻家,既不会拖累别人又有个照应。
  林峻家比她家还大些。她搬过来,一人一间房,方便得很。

  不用上班真是太好了。丁然捧了一杯热巧克力蜷在沙发上,安安稳稳做一条懒虫。
  林峻就没这么好的命,七点多就出门了。干刑警的假期少得可怜,今天也要去上班。
  躺在沙发上吃完半筒饼干,丁然无事可做,便打开电视看。调到市台一套,正在放早间新闻。端庄美丽的播报员正语调沉重地播报本市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画面上频频闪现出翻覆的公交车,被压在车下的尸体,还有地上干了的深褐色血块。

  丁然看着看着,一阵恶心,连忙关了电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丁然有些害怕,跑去拉好窗帘,对镯子道,朱沐阳你出来,陪我说说话。
  朱沐阳现了身,淡淡笑着说,看新闻看得害怕了?
  丁然不好意思地笑笑,往沙发角挪了挪,伸手拍拍让出的位子。

  朱沐阳失笑。他一个鬼,少了一具骨肉,站着坐着没区别。不过也不想浪费了丁然的好意,坐到她身旁问,那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丁然抱了个抱枕,眼珠子转了转,问,我想你跟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这话说得有点儿像圈套。朱沐阳想了想,大概知道她要问什么,浅笑道,好,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也没想过对丁然有所隐瞒。

  嗯……那天你说刘成的魂魄说的是无头鬼,你好像很恨那个无头鬼?丁然小心翼翼地问。它是谁,你为什么会那么恨它?
  朱沐阳的眼神又飘向空中,眉宇间有痛楚在隐约沉浮。丁然也不叫他,在一旁静静地等。

  朱沐阳忽然笑了笑。这回的笑里却没有惯常的温和,而是满满的苦涩。他的视线又回到丁然身上,说,其实……我也是个无头鬼。

  丁然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乱成一锅粥。好几秒才回过神,傻笑道,你……你开玩笑吧?
  害怕了?朱沐阳轻声说,应该怕的,谁会不怕鬼呢,还是无头鬼。
  丁然知道朱沐阳不是开玩笑。思忖了一阵,鼓起勇气道,别的鬼我大概都怕,但我不怕你。末了,郑重其事地加了两个字,真的。

  朱沐阳沉静地看着丁然,脸上又有了淡淡的笑。他决定把他的过去都告诉她。

  我当然要恨它的,恨得深入骨髓。他说。如果有一个人杀了你全家上下三十余条性命,包括你的兄嫂侄儿,七旬老父……还有身怀六甲的妻子,你也会恨他入骨。
  我的家乡是东楚县。我的家族在那里声名显赫。当然,那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销声匿迹了也不一定。
  从小,我父亲就教导我不可骄纵,更不能以强凌弱。虽然家里田产众多,可他还是时常带着我们兄弟和家里的佃户一起去田里务农。他说,非这样,不能明白欲收获必先耕耘,也不能明白别人活得不易。
  短短的叙述,丁然脑中便有了一个勤勉慈善的老人。她想,朱沐阳一定很以他的父亲为傲。

  那天晚上,我和妻子正为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名字,突然闯进一伙贼人,将刀子压在我夫妇二人的颈上,强押去正厅。父兄嫂嫂和侄儿们也都被押在厅里,地上血淋淋的一撂尸首,都是我家佣人。
  一撂尸首?丁然浑身发颤。
  尽管朱沐阳说得平淡,就像趟过一条激流澎湃的大河后,站在平坦的岸边淡然回首。可这种平淡更让她深刻体会到那一幕的血腥残忍。

  不错,他们把尸体堆叠在一起,这样处置起来会更方便。你很快就会知道。
  那是一伙臭名昭著的强匪,他们的首领就坐在正堂。一个看起来瘦瘦巴巴,形容枯槁的男人。
  朱沐阳的眼中又有了痛楚和愤恨。

  父亲恳求他们,要钱要财只管拿去,只求他们能放一家老小一条生路。那贼人却大笑着道,钱财是要的,人命也要,此番来,更是为一个兄弟报仇。
  父亲惊道,我家行事规矩,何曾得罪过人。
  贼人说了一个名字,却是我的一个异姓兄弟。
  小时候,我,我的妻子,他,还有我的乳兄弟,时常一起玩耍,可说是四小无猜。我的妻子尤其喜欢他,简直把他当成自己弟弟一样爱护。可是后来有 一次,我们贪玩竟跑到了坟地,遇上了一具活尸。幸亏我的乳兄弟拼命相救,才得已逃脱,但我的右手还是受了重伤,从此就不大灵便了。
  我母亲从来最疼我的,伤痛欲绝。问知是他起的头儿,一怒之下把当时还很年幼的他打去半条命。

  从此,我们形同陌路。
  在我跟妻子成亲的那一天,他突然失踪了。从此再也没出现在东楚县。
  贼人说是为他报仇来了,我当然不信。或许他恨我父母,也会恨我,可是他绝不会连我妻子都恨。以我所知,他虽有几分戾气,却还是个草莽英雄,有大抱负的。决计不会跟这一帮禽兽为伍。
  来人不愿多费唇舌,只说,若要怪,须怪不得他们,只能怪他。说完一挥手,架在我兄嫂侄儿颈上的刀子便齐齐一收,鲜血四溅。
  丁然含着眼泪捂住嘴。亲人在眼前死去,自己却什么都不能挽回。这会是什么感觉?
  朱沐阳似也沉浸到过去。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继续。
  之后,那人走过来说要借我的头一用,好回去给他个交待。
  便当着我妻子的面,用一把薄刃小刀将我的头割了下来。那把刀很快,但割得很慢。我看见自己的血溅到妻子的脸上,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我还听见我的父亲在哭,他被他们捂住嘴,呜呜的哭声,又闷又沉……我的眼前变成了一片黑暗。
  等我恢复知觉,我已经身处这伙强匪的山寨之中。我看着那伙人喝酒作乐,他果然也在席间,和首领称兄道弟。他们大笑着说杀人后一把火烧得多痛 快,看那一撂尸骨烧得忽啦啦直响,比上好的桂木都香。我扑上去,要和他们拼命,却被弹开,痛得浑身似要裂开。我不甘心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称手的东西, 谁知竟看到自己的头被放在祭桌上。这才知道自己早成了鬼,怕是一路跟着断头来的。
  后来做鬼的日子长了终于明白,有些人生来身带戾气,有些人则因杀孽太多后天养成戾气,有了这戾气,一般的鬼都要绕着他们走。所以我才会被弹开。
  也亏得如此,我才能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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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酒饱肉足,各自睡去。两个小喽啰得了令,将我的头扔到后山喂狼。小喽啰走了不久,他竟来了,一边大哭着将我埋了,一边道明了原委。原来他自打离开 家乡,一心想要投军报国,不想半路误入贼窝。那首领即是这里的大当家,看中他一身本领有意拉他入伙。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且委屈一段时日,待得便逃 脱。因此做了五当家。不料,这大当家阴险得很,多时打听他家中的事,他知道这是要绝他后路,便一直说自己父母早亡四处流浪。直到前不久,被灌得烂醉,才趁 着酒劲儿将往日的一段恩怨说出来。不想,因他一番醉语,就害我一家性命,致我夫妇惨死。他又悔又恨,发誓必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果然说到做到。花了三年时间在帮中竖威结派,后来军队招抚他们共同抗日,大当家不肯,他便趁机拉起帮中弟兄,再借了正规军队的力量将大当家一举灭掉。
  我还记得那天是个阴雨天,他在我的头颅冡前生割了大当家的头,血水混同着雨水一起渗进埋我的那一片土里。
  他说,待抗完日一定亲手将我迁回家乡。
  就这样,我等了几十年。朱沐阳苦涩地笑道,没等来他,却等来了你。

  回头一看,丁然已经哭得稀里哗啦。朱沐阳一怔,倒慌了手脚,看她哭得直发噎,连忙给她拍背。
  别哭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况且杀人者已偿命,早已两清了。反而是他劝她。
  丁然愤愤地道,这种人,死有余辜。
  朱沐阳叹了口气,久久才说,我恨归恨他,人也只有一条命而已,已将它夺了去,还能如何?
  可是他现在不是又出来作恶了么?
  朱沐阳无奈地摇摇头,说,那天是我一时气极了。究竟刘成为什么会魂魄离体,还未可知啊?
  如果真的是他呢?
  朱沐阳神色一变,沉沉地道,如果真是他做了鬼还害人,我一定要它魂飞魄散。

  这一刻,丁然清晰地感觉到朱沐阳身上暗流汹涌的恨意。
  沉默不期而至。
  突然,响起一串悦耳的铃声。上回被纪清灵踩了一只手机,丁然只好又新买了一只。
  找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刘成。

  丁然接了电话劈头就问,干嘛?听了朱沐阳的过去,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口气不自觉就恶劣起来。
  你干嘛啊,一开口就凶巴巴的。不用想也知道,电话那头的刘成肯定在嬉皮笑脸。咱哥儿俩多久没出来玩儿了,今天我牺牲一下,陪你逛商场好不?
  丁然不想去。禁不住刘成软磨硬泡,最后抬出他老娘的生日来,说要给老娘选个生日礼物,没有女朋友只好请她帮忙参考。这下丁然推不掉了,只好答应。

  那我在金鹰国际门口等你,快点儿啊!刘成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峻一到办公室,同事们纷纷上前表示慰问。
  这个说,你小子怎么会着了小毛贼的道儿了,全省散打第二掺水了?
  那个说,怎么不多歇两天啊,这是光荣负伤啊。
  林峻尴尬地笑笑。丁然替他请假时说,是抓小偷受的伤。也不想个威风点的理由,害他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他说,也不是什么大伤,没事儿。
  别的伤都只被那怪物擦到,都不深。只有胸口的伤比较厉害,不过休养了两三天,只要别太使力也没关系。
  林峻看看四周,问,大伙儿挺忙的啊,又有新案子了?
  这一问,轻松气氛全没了,人人换上一副古怪表情,都不愿提的样子。林峻也连带着心里不舒服起来。

  最后还是老队长开口,昨晚19路公交的最后一班车出了严重交通事故,没一个活下来。这会儿,差不多该上早间新闻了。
  事故的原因是?林峻问。
  那辆公交车直直地撞上了站台。

  直直地?
  对,没有为了躲避什么突然打弯的痕迹,也没有刹车的痕迹。就是直直地冲过去,站台被撞了个稀巴烂,车子翻了几转儿,滑出去老远,能有人活着才怪。幸好当时时间晚了,那一站又偏僻,没有行人,总算少报销几条命。附近住宅区的保安听到声响,才发现了事故报的案。
  林峻吃了一惊。接过老队长扔过来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细看。越看越觉得诡异:这情形,竟像是一开始就要不计后果地撞站台了。想了一会儿,问,保安究竟听到了哪些声响?
  先是听见很多人的尖叫,之后就是轰轰隆隆翻车的声音。
  尖叫是一开始就听见的,还是突然听见的?我的意思是说,尖叫声有没有一个明显的由远及近的过程。
  老队长摇摇头说,不是,那保安说,是突然间就听见很响的尖叫,一听就知道是在附近。尖叫声顶多持续了两三秒就听到撞上站台翻车的声音了。
  也就是说,撞上站台的两三秒前,车上的乘客还没有感觉到危险。林峻沉默地思索。
  一个新来的提出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被劫持的?靠近站台的时候,歹徒突然命令司机撞过去。迫于歹徒的威胁,司机只好照做。
  另一个同事笑道,小毛头乱猜什么?这不明摆着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真要这样儿,这歹徒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林峻笑着瞪了一眼那个笑得正欢的同事,说,人家新来的,你不好好指点,倒有闲心开玩笑。叫过新来的指着资料说,你看,全车最危险的东西,就是 男乘客们带的几把打火机。要劫持,最低限度也得有把刀子吧?而且即使是被劫持而撞车,歹徒命令司机撞向站台。歹徒的威胁再大,也大不过死亡的威胁,换成 你,有人用刀子架住你的脖子叫你去撞车,你是乖乖地送死,还是索性跟他拼了?何况车上有十七名乘客,再少也不可能比歹徒人数还少,胜算就更大了。也不会是 和歹徒搏斗导致车子失控而撞车。失控的车子,应该是歪歪扭扭地撞上站台,怎么会直直地撞过去呢?

  新来的点点头,忽然又抬头问,会不会是司机自己决定撞车的?

  林峻一怔。
  已经有同事连连摇手说,你真是越猜越离谱了……
  不。林峻连忙抬手打断道,这倒能解释为什么车上的乘客迟迟没有感觉到危险,以及车子是毫不犹豫地直冲向站台。
  同事们齐齐怔住。
  有人半信半疑地问,正常人谁会拉着一车子人去撞车?就算是要自杀,也没必要这么绝吧?
  新来的受到林峻的鼓舞,立刻反驳道,也许他就是不正常啊?国外多的是自杀式爆炸,这些人典型的自己死还要拉一拨垫背的。再说,现在公交司机工作压力那么大,会有人心理上承受不住,也正常。
  队里仅有的两个女同事夸张地一抖肩膀,说,真寒,还是难以想像好好儿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儿?鬼迷心窍的人才会这么做吧。
  林峻听了只觉当头一记棒喝,默然无语。
  老队长拍了拍林峻的肩膀说,现在我们手上的资料太少了,还是等验尸报告出来再说吧。你身上伤又没好,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林峻想先去看看尸体,正要拒绝,却看到法医那边来人了,脸色也古怪得很。
  不料来人带来的消息比他的脸色还要古怪。

  十七名乘客都死于车祸,只有那个司机,死亡时间竟比车祸发生时间还要早一到两个小时。

  这辆通往死亡的末班车,竟然就是一具尸体开的。
  是僵尸吧。
  林峻将手中的资料越捏越紧。他已经无暇顾及同事们的脸色。从纪清灵到不知名的怪物,再到驾驶公交的僵尸,之间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努力地要寻个究竟,却总在伸出手时,那些细丝又悠悠地飘远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城市里,不洁的力量在不断扩大,正邪相持的平衡岌岌可危。
  也许发生了这么多事,全都是为了打破这个平衡。
  如果这个平衡真的被打破了,释放出的邪物会是什么?
  千头万绪在林峻的脑中翻来搅去,引得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暂时还想不清这些事,但他明白一件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邪物出现。

  忽然想起丁然,这小妮子周围发生不少事儿,搞不好她也是一个关键,顿时不放心了。一通电话拨过去,竟然没人接。连忙改打手机,那边刚传过来一个喂字,就被他劈头一问斩成两段。
  不好好儿在家待着,你跑哪儿去了?
  电话那头声音一滞,没心没肺地笑着告诉他原因。接着道,我在金鹰国际门口等了十多分钟了。他还没来,你的电话倒来了。

  林峻不自觉就把两条眉毛拧成一条,说,刘成的事儿还没理清呢,你怎么就跑出去见他了?万一他有问题怎么办?

  我这几天在学校看他没什么不对劲儿啊?而且,现在光天化日又在大商场,人比蚂蚁还多,能出什么事儿?

  林峻语塞,赶在丁然挂断前追上一句,小心一点,别跟他拖得太久了。
  对方愉悦地说了声好。
  丁然刚挂断电话,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正是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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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死哪儿去了!我都在金鹰国际门口等了老半天了,你再不来,姑奶奶打道回府了。
  谁知那边的人比她更气极败坏。
  你猪啊,我早来了。在门口等了你半天,连你的影儿都没瞧见,就自己先进来逛了,在二楼呢!
  你才猪,谁知道你跑到里去了。
  丁然一边跟刘成唇枪舌剑,一边往里走。星期六,恰巧又有打折活动,人多得迈不开步子。好不容易爬上二楼,挤出一身汗。
  喂,你在哪儿?丁然看来看去都是陌生面孔。
  你在哪儿?刘成那边也人声鼎沸,好像也在找她。忽然啊呀一声,大叫道,我手机没电了!

  真是巧得很,刚喊完最后一个字,就传来急促的嘟嘟声。
  这个白痴!老老实实就在门口等不是很好吗,平白无故害她休息日跑出来练人肉夹心大法。
  心里埋怨,人还得到处找。在人群中被挤来撞去,一会儿别人踩了她的脚,一会儿她踩了别人的脚,怨声载道。
  又被人挤得一个趔趄。丁然往后一退,感觉踩上了一只脚。因为是仓猝之间本能地要稳住身形,她知道这一脚一定踩得极重。立刻连连道歉。后面的人似乎很能忍也很有礼貌,非但没痛呼出声,更连一句脏话也没有。
  这比破口大骂更让丁然过意不去,连忙奋力拨开身前的人让开脚。转身一看,吓了一跳。被踩到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脸上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惊恐万分,却像被谁刻意抹平过一样,硬梆梆的,只从大张的眼睛透出丝丝惧意。
  他并没有看向丁然,而是两眼平平地看向前方。

  丁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看见。跟他又道了几次歉,他仍是不理。
  渐渐的,脚底升起一股寒气。心想,这人好古怪。

  正想着,玉镯忽然震动起来。

  丁然大吃一惊。青天白日,人流拥塞,竟也有让朱沐阳不得不警告她的东西?猛一抬头,看见男人的大掌抓向她的喉咙。
  丁然躲无可躲,幸而不知发生什么事,一阵人流涌来,恰恰冲到她和男人中间。一个十七八岁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好替代了她的位置,男人的大掌也在同一时刻抓到。只听咯嚓一声响,男人竟将女孩的头生生折断。
  四周顿起一片尖叫,仿佛要把整间商厦震蹋。
  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一股人流,现在颈骨断裂的就是她。丁然面色惨白地想。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看到女孩惨死的人不顾一切地向四面八方挤,而后面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反而为了看热闹更加拼命地往里挤。一时间,那男人没再有动作,静静地站在属于他的一片不足两三平方米的空白地带,人群却自相拥挤践踏起来。
  混乱在迅速扩大。
  丁然随着人流摇摆难定的时候,视线从未离开那个男人身上。男人还握着女孩扭曲成奇异角度的脖子,像拎一只破损布偶似的毫不费力。可是令丁然心 寒的,不仅是他这种恐怖的怪力,还有他的冷漠。从她看他的第一眼开始,到折断一个青春少女纤细的脖子,再到现在面对众人火山爆发似的极度恐惧,他连眉尖也 不曾抖过一次。
  那张脸上的表情就像凝固了一样。
  这个男人,根本没有人类该有的感情。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丁然忽然醒悟。左右一看,地上恰好有一只别人失落的高跟鞋,细长的鞋跟儿七寸长钉似的。连忙奋力捡起来,卯足了吃奶的劲儿朝男人头上砸去。
  如她所猜,男人连眼睛都没眨,细高跟儿砸在他脑门儿上就像砸在石头上。
  他不是没感情,而是没知觉。
  所以她之前那么重地踩在他脚上,他才会那么沉默。
  忽然男人动了。一甩手,把女孩子的尸体横抛出去,转向丁然所在的地方大步走来。他仍是平平地直视前方。

  丁然被人群阻住实在逃不动,惊惶地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男人。也正因为这样,竟叫她看出,男人行进间,身上隐约有道道黑气摆动。
  眼见男人越走越近,丁然想,一定又是冲着我来的。现在日光正盛,朱沐阳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救我,我八成逃不掉了。
  与其再拖累别人,不如跟他同归于尽。
  于是索性一咬牙,就要冲向男人。忽然胳膊被一把拽住。
  丁然诧异地回头,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那是一个满口鲜血的年轻男人,脸上青青紫紫肿得不成样子,破皮处渗出淡红的血丝。
  丁然吓得尖叫一声。完了,难道又来一个索命的?想也没想,一拳揍到年轻男人的脸上。

  年轻男人还不肯放手,疼得皱起五官,连连解释,是我,朱沐阳。虽然反应够快的了,腿上还是挨了丁然几记连环踢。看不出这丫头瘦竹竿一样,踢起人来还真不含糊。
  啊?丁然一愣。
  这人被踩踏过重,昏了过去,我趁机上了他的身。朱沐阳急急地说。

  丁然将信将疑,忽然问,今天早上我吃几个鸡蛋?

  你什么时候吃鸡蛋了?不是吃了几片饼干吗?年轻男人的脸上露出错愕,却见丁然松了一口气,立时明白她在试探。
  好了,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朱沐阳本有些赞赏她的心细,可在这种分秒必争的时候实在笑不出来。一把拉过丁然就要挤入人流。
  几句话的功夫,人们终于都知道没有热闹可看,只有死亡的威胁,全一股脑地往楼梯跑。此时顺着人流反而走得快些。
  丁然刚转头,脑后顿起一声惨叫,传来稚嫩地哭声。
  回头一看,那个中年男人正拎小鸡似地拎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丁然惊得呆住。小男孩悬在空中害怕得手足乱舞,大哭着要妈妈。可是始终不见大人,恐怕混乱中冲散了。中年男人也没进一步的动作,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举着孩子。

  只有很少几个人回头同情地看了看那个小孩儿,便又仓惶地随众人逃命去了。
  朱沐阳把丁然顺着人流一推,说,你快走,我想法子救人。

  丁然犹豫了一会儿,明白自己留下只会拖累朱沐阳,只好狠下心肠。谁知刚转身,便听见稚嫩的哭声陡然拔尖。
  那感觉,就像大脑里被猛然扎进一把针似的,天灵盖都在疼。
  丁然慌忙转身,惊成了木头人,由着别人把她撞得摇来晃去。
  中年男人依旧一手高举着小男孩,另一手却抓住小男孩细细的胳膊由背后向上拧。这个角度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住。以中年男人的怪力,能轻易折断一个人的脖子,卸下一个小孩的胳膊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丁然一回头,中年男人的便动作停止了。
  她和朱沐阳都醒悟过来。这个中年男人在以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威胁她。只要她一离开这里,小男孩就会性命不保。而且会死得很惨。
  两个人面色煞白地僵站在原地。小男孩哭得直喘,连动也不敢动了。
  丁然问,这男人不是活人吧?
  朱沐阳点头回答,嗯。迟疑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僵尸。
  可能?你也吃不谁?
  朱沐阳苦恼地应了声,说,僵尸也和鬼一样,只能晚上出来,除非是百年以上的老僵尸。可是你看他的脸色,分明是刚死没多久。要说不是,他身上却又看不出一点阳气也没有魂魄,确是尸体无疑。

  丁然想起先前曾在男人动作间看到有奇怪黑气,连忙问,僵尸身上会有黑气吗?
  黑气?什么样的黑气?
  丁然正要回答,中年男人又动了,举着半死不活的小男孩逐渐逼近。丁然顾忌着孩子,一步也不敢退。
  这回留了心,看得更清楚。男人身上散发出好多道黑气。这些黑气他不动时就看不出来,一动才若隐若现。

  当男人距离丁然还有两三步远时,忽然将小男孩一把甩开。

  朱沐阳不能见死不救,连忙纵身一跃接住男孩。刚落地,心里便暗叫一声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果听见一声被截断的惨呼。
  丁然!朱沐阳失声大叫。这是他第一次叫丁然的名字,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
  丁然被男人的右手扼住喉咙提起。女孩子被折断脖颈的画面霎时在她脑中再一次闪现。她惊恐极了,谈不上什么反应灵敏,完全出于本能,两手在男人手背上狠狠一抓。
  正想着,完了,这回真死定了。不料,男人的手竟松开了,还仿佛吃痛似地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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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恰巧朱沐阳赶到,一手抱孩子,一手抱她,箭一般窜出去。
  这时二楼的人已散尽,朱沐阳便要带丁然和孩子走。
  丁然阻止道,不行,他能抓小孩不许我走,也能抓别人逼我出来。我们一定想个办法了结他。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们能怎么办?
  丁然抬起双手一看,指尖竟缠绕着一些黑气,看着看着就烟雾一样消散了。
  眼看男人又追了过来,丁然却呆住似地猛盯住男人的右手看。朱沐阳没法子,只得抱起她再躲。拖得一时是一时。
  正忧心忡忡时,却听丁然在他怀里小声嘀咕,好奇怪,我好像能抓断那些黑气。
  正忧心忡忡时,却听丁然在他怀里小声嘀咕,好奇怪,我好像能抓断那些黑气。
  朱沐阳心神一震,问,你说什么?
  男人只能快走不能跑,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问清丁然。
  那个人身上有黑气,很细,像线一样。我刚刚抓伤了他的右手后,他右手上的黑气就没有了。你看,没有黑气缠绕,他的右手就不能动了。
  朱沐阳集中精神看了又看,就是看不见一点黑气。他诧异地看向丁然,丁然也诧异地看他,问,你看不见吗?
  朱沐阳拧眉,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一再受到狙击。
  你看得见就行了。告诉我,他身上的黑气都往哪个方向飘的?

  丁然看了一阵,笃定道,正北。
  话音刚落,朱沐阳闪电般冲向男人,几个灵巧的移步换位便转到男人背后,即正北方向。只见他借着高高跃起的势头,双手紧握如长刀在手,一挥而下。
  霎时,丁然看见男人身上的黑气如同真被利刃斩断,无头无绪的乱飘了一会儿,便烟消云散了。与此同时,男人魁梧的身躯失了魂魄似的,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危险一消除,朱沐阳顿觉全身无力,软倒在地上。
  丁然吓了一跳,抱着孩子跑到朱沐阳身边。看他面上痛苦得紧,浑身直打颤,更慌了。连忙扶好,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你还好吧?
  朱沐阳断断续续地说,不要紧,就是有些累了。
  忽然就安静下来。怀里的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哭得睡着了。
  丁然紧张的心情正在缓缓平复,却听朱沐阳闷哼一声,不禁又悬起一口气。
  朱沐阳看在眼里,笑笑说,没事,只是这个身体里本来的魂魄就快醒了,我得回到你的镯子里。
  哦。
  年轻男人身子一软,一道灰气钻进了玉镯。
  不多时,救护车警车开了一片过来。
  林峻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揪丁然时,她正把小孩送回父母手上。那对夫妇还没来得及跟丁然多说几句感谢的话,就被这位警察铁青的脸色吓得退避三舍。
  你有没有脑子啊!叫你别乱跑,你偏不听。现在出了多大的事儿!你真是%¥#×……骂了一堆,多少极有创意的新词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丁然自认这回错得离谱,耷了脑袋一句嘴都不敢回。

  同事们被激动中的林峻惊得一跳。最后是老队长看不过眼,过来拉住林峻道,好了,好了,关心女朋友也不是这么个法儿。

  女朋友?!
  林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带着余怒道,这种女朋友谁交了谁短命,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哎,哥,这话说得过分了啊。我在这儿看了半天了,都你一个人儿在这儿骂不停口,嫂子可一声没吭。多好的脾气,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就是,换成我那口子,不定搬出搓衣板来罚我跪咯。再说,谁能料到会出这种事儿,你怎么能都怪到她头上去。

  同事们在老队长的带领下空前团结,你一言我一语,把丁然护得铁桶似的。而且极有默契的说一个走一个,叫林峻都没法儿解释。
  好了,给你媳妇儿陪个不是,我也先看现场去了。老队长也走了。
  媳妇儿?这回误会大了。
  林峻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对丁然说,我刚刚太急了,你别放心上。见丁然点点头,左右望了一阵少了一个人,问,刘成呢?你不是跟他出来的吗?

  这一问,丁然也想起来了。她今天是被刘成叫出来的,可是从头至尾刘成都没出现过。只不过跟她通了电话,随便找一个喧闹的环境就可以假装。

  难道他是故意引我出来的?
  这个念头刚跳出来,丁然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卖力地叫她的名字。转头一看,被怀疑的男人正狼狈不堪地向她这边挤过来,时不时高兴地挥挥手。
  你跑哪儿去了,老找不着你,可担心死我了。刘成一身衣服挤得皱皱巴巴,脸上还挂了彩。抓着她上下一看,连连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没受伤就好。你没上二楼吧?
  丁然还在怀疑他,态度冷淡地道,我当然上二楼了,没上的是你吧?
  我没上?刘成夸张地一声怪叫,就为找你,在人群里不知挤了多久。死了人大家到处逃命,我被挤得跌在地上,身上挨了好几脚。你看!指着脸还有身上,好几片青紫,背上还有几个脚印,有大有小。要不是我爬得快,就要被活活踩死了。你还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看他的确伤得不轻,丁然心里又有些松动。毕竟他跟她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怀疑自己的朋友。
  林峻一直在旁观察刘成。
  刘成指指林峻问,丁然,你跟这位警官好像挺熟啊?
  已经住在一起了,何止是挺熟。丁然想,嘴上却说,也不怎么熟,上次他来我们学校查陈茜坠楼的案子,这回看见了就说了几句话。
  林峻顺着丁然道,是啊。丁老师这次也麻烦你了,想必你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说着,使了个眼色。
  丁然立刻明白过来,对刘成说,林警官说得对,我想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刘成说,一起走啊,我送你回去。
  说着就很自然地来拉丁然,冷不防反被林峻一把拉住说,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留一会儿,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刘成微微一怔,便哦了一声,对丁然说,要不你自己先走吧。
  丁然巴不得有这句话,说了再见就走了。
  林峻例行公事问了几个问题,就放刘成走了。他刚刚抓过他的手,并不是为了窥探是否有死亡记忆。只要人死了超过十二小时,就看不到任何死亡记忆了。而距离朱沐阳所说的刘成魂魄离体的那天,已经隔了将近半个月。
  他这么做,是为了确定别的事。
  林峻看着刘成在人群消失,渐渐拧紧眉头。
  等到了二楼,他轻易发觉了同事之间流动的古怪气氛。不是他观察锐利,而是这种气氛太明显。
  怎么了?
  这回连老队长也没回答他,只用手指了指一具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的男性尸体。

  林峻一眼扫到相距十几步的地方还有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那这具男性尸体,就是行凶的歹徒了。几步上前,竟看到尸体角膜已呈现轻度混浊。

  林峻吃了一惊,伸手一按,就像按在石头上。而且,他看不到任何死亡记忆。
  从事件发生到现在,最多不过一个小时,可是这个男人死了至少十二个小时。
  又是一件死尸行凶。和昨夜那起公交事故有联系吗?

  林峻思索着,不知不觉也加入到沉默的行列。

  林峻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
  看见丁然抱着抱枕在客厅沙发上睏得点头如捣蒜,又好气又好笑。把她叫醒后,足足发了半天愣,才睏出满眼泡的泪水说,你回来了。
  你睏就早点睡,不用等我。林峻抽了张纸巾给丁然,说,明天是周日,明天说也一样。
  丁然一面抹眼泪一面咕哝,上午你不是有一肚子话要跟我说吗?抹完眼泪总算清醒一点,说,我不睏,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
  两个人叫出朱沐阳。
  林峻凝神一看,吃惊地问,你的阴气怎么削弱了大半?转念一想,明白道,你跟那具僵尸交过手了?
  朱沐阳疲惫不堪地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和那具男尸交过手了,但它不是僵尸。
  不是僵尸?那是什么?林峻和丁然异口同声。
  朱沐阳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名目,只知道是一种用极细的黑气缠绕在尸体各个部位,通过牵引黑气来控制尸体的一举一动。
  林峻愕然。半晌,沉沉地说。是傀儡术,那些极细的黑气就是影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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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丁然听得莫名其妙,心里正想,又不是演木偶剧。却见林峻脸色都变了,问朱沐阳,你竟然可以看见操纵尸体的影线。
  朱沐阳苦笑一声,摇头道,我哪里看得到。把视线投到丁然身上说,是她看到了。
  丁然立刻看到林峻难以置信地目光刷地一下也投到她身上。被两道目光探究地紧盯着,浑身不自在,不禁怀疑能看见那什么影线恐怕不是好事儿。
  我……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丁然小声地辩解,有的时候看得见,有的时候看不见。什么傀儡影线的,我还没听明白呢。

  这个解释起来可复杂了。简单的说就是一种很高极的邪术。林峻也想解释得更清楚一些,实在是当年没好好听师父的话,早忘掉十有八九了,只好往简单里解释。木偶戏总看过吧,这时候,尸体好比木偶,影线就好比木偶身上的提线。
  听你说的也不是很复杂嘛。丁然说。
  林峻一边摇头一边笑,满脸你是白痴的苦闷表情道,控制一具尸体当然不复杂,但能用影线控制尸体就绝不简单,也只有用影线控制尸体的法术才能称为傀儡术。我师父九岁开始修行,直修到五十九岁才能看到影线。
  丁然大吃一惊,说,整整五十年?
  林峻不理她,继续道,即使是我师祖,悟性资质高到号称百年难得一见,也花了整整二十年。
  丁然先是张大了嘴巴,然后又赶紧闭紧。这才知道自己说的话确实够白痴。突然想一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连忙指着自己问,那……那我为什么能看见?我一天修行都没有啊!
  林峻头疼道,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你明明连最平常的阴气都感觉不到。
  这次的事也是冲丁然来的。朱沐阳说,他也同样的头疼。或许,她真的有我们还没发觉到的异于常人之处。
  这次的目标也是丁然?林峻意外地问。因为昨晚先有一桩死尸造成的交通事故,便自然而然将今天金鹰国际的命案也与之联系起来。
  听完林峻对昨晚事故的叙述,朱沐阳也觉得好不容易有些明朗的情况再度混乱起来。
  如果两桩事件都是同一个人使用了傀儡术,那目标也应该一致——都是丁然才对。可是昨晚丁然并没乘坐过19路公交。

  或者,对方除了丁然,还有必须要取下性命的目标。这个目标就在19路公交的十七名死者里。
  丁然听完林峻和朱沐阳的推测,沉默了好久,又提出第三个可能。
  我是对方的必选目标,而其他人则是可选目标。对对方来说,我是一定要死的,此外,人死得越多越好。
  房间里不知何时涌起一股寒气,游遍各个角落。

  林峻握紧双手道,如果真是你说的这种可能,那将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而且,对方能运用傀儡术,意味着即使不是夜晚,也一样可以害人。那我们真是防不胜防。
  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尸体呢?朱沐阳问。会不会是刘成?我始终觉得他很可疑。
  林峻迷茫地叹了口气。他曾经怀疑过是别的鬼魂占用了刘成的肉身。
  一个魂魄对应一个肉身,就好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就算别的钥匙碰巧打开了,也必定不如原来那把顺手。魂魄和肉身也是如此。就算别的鬼魂借尸还魂,也会有排斥之处。
  可今天借着和刘成握手,他感觉到刘成身上的魂魄和肉身是相符的。
  刘成的魂魄真的又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上。
  不是刘成又会是谁?为什么要取这么多的性命?朱沐阳问。

  三个沉寂了一会儿,丁然忽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林峻问。这几天,他实在被丁然搞得头昏脑胀。
  丁然一脸欣喜地说,我们为什么不招回那个司机,还有金鹰国际的那个男人的鬼魂问一问?既然有人害死了他们,借他们的尸体再度行凶,说不定他们临死前见过凶手。
  朱沐阳赞同道,好主意。正要指望林峻,却见林峻也满脸期待的看着他。两相一对照,才有些明亮的神色又暗淡下来。
  你们……丁然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不敢相信地说,该不会连招魂也不会吧?
  林峻搔了搔头,呵呵两声。朱沐阳连呵呵也没好意思。
  丁然一拍脑门,痛苦道,我的天呐!一个自称名门之徒,一个做了六七十年的鬼,连个招魂也不会?我小时候,我妈还给我招过N回魂呢!你说你们都干嘛了!

  林峻切了一声,笑道,你们那种乡间的老太太老头儿使的招魂谁不晓得,拿根扫帚在门前晃着,再叫小孩儿的名字,这是正规招魂术吗?
  不是?丁然也沮丧起来。那怎么办?
  对了。丁然又一次大悟。你不是说你师父很厉害吗?为什么不请他来?
  林峻捂着脸道,别提我师父了。我都七八年没见着他的影儿了,怎么联系啊!等那老头儿想起我这个徒弟来,我们早死光了。
  ……

  这下又没话说了。
  一筹莫展时,手机突然铃声震动。来电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
  丁然和朱沐阳林峻交换过眼神,摁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边传来嘀嘀叭叭的汽车喇叭声,环境很嘈杂。应该是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来的。等了很久,也没有人答话。

  喂?你再不出说话我要挂了。

  依然没人说话。大概是恶作剧吧。这么想着,丁然就要挂电话。那一边的人却又及时出声了。

  老……老师,是我。

  陆峰?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
  从声音不难想象电话那头的他非常犹豫,却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丁然鼓励道,你说吧,不管什么事,老师一定帮你。

  自从看到陈茜的死亡记忆,丁然不能不偏爱陆峰,小小年纪,就愿意舍弃性命去救陈茜。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做坏事?

  陆峰受了鼓舞,鼓起勇气说,我想再见陈茜一次……我要招她的鬼魂。
  丁然不由得瞪大眼睛,嘴上继续和陆峰的对话,眼睛却看向林峻朱沐阳,你要招魂?
  对面的一人一鬼也吃惊极了,齐齐挺直脊背。

  嗯……陆峰小声地解释,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本来是想找同学们帮忙,可大家都躲着我。马林说他亲眼看见我上过顶楼,大家都相信他的话。但是我真的没上去过。这种事也不能跟爸妈说,我爸会揍死我的。所以,只好来找老师……老师会帮我吧?

  可是招魂要怎么招呢?
  听到丁然并没拒绝,陆峰一下子轻松起来,高兴地道,可以请碟仙。
  碟仙?

  丁然耳闻过这种游戏,据说还有笔仙,筷仙,不过都只当成小朋友们自己吓自己的游戏,一笑了之。如今陆峰竟然当了真,只好委婉地劝说,这只是游戏而已,怎么能当真呢?
  不,网上很多人都说试过,很灵的。

  丁然觉得头又开始变大了。一个虚拟的空间,谁也不知道那一头是谁,可信度能有多少。又不能直接泼他冷水,只能顺着道,就算请碟仙,据说也不能想请谁就是谁吧,完全不能选择的呀。
  可以选择的,只要有想招唤的鬼魂生前的一样东西。陆峰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一口咬定地回答。老师究竟要不要帮我?
  丁然看了看林峻,后者无奈地点点头。
  好吧,你明天来老师的新家吧。把林峻家的住址告诉陆峰,丁然就挂了电话。
  你也相信碟仙这种游戏?丁然问。
  我没请过,不知道行不行。至少他说招魂需要死者生前的一样东西,这个是对的。林峻耸耸肩膀。反正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姑且试试也好。况且,就算我们不答应他,他也会找别人帮忙,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第二天天还没黑陆峰就背着书包来了。朱沐阳不方便现身,仍旧藏在玉镯里。
  陆峰一眼看见林峻,疑惑地问,你不是警察吗?又惊讶地问丁然,老师,你跟他同居了?
  丁然霎时涨红了脸,说,才不是!我借他的房子住住而已。
  哦,是房东和房客啊。陆峰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嘀咕。我就说老师不像脚踏两条船的人。抬头望着丁然很认真地说,上回看到老师的男朋友,虽然没说几句话,但一看就知道是好脾气的人,长得也很帅,跟老师很相称。说到后来,竟然隐隐约约有教育丁然不要变心的意思。
  林峻完全听不懂,问丁然,他在说什么啊?回头一看,丁然的脸已经红成一个大蕃茄,头上都快冒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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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了,小孩子家啰嗦什么?丁然有点恼羞成怒。还不抓紧时间请碟仙。
  现在还不行。哪有大白天请碟仙的。
  林峻附和道,不错,要等晚上。刚说完,就被丁然杀气十足地瞪了一眼,咬牙切齿地说,要你多嘴!
  莫名其妙。他又哪里得罪丁大小姐了。
  陆峰抱着书包坐到沙发。点心不吃,可可也不喝。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花式繁复的绳结,很精致,但红绳已有些褪色,看来有不少年了。
  陆峰光是看着绳结,眼睛就湿润起来。

  丁然摸摸陆峰的脑袋,说,这个中国结真漂亮。是陈茜送你的?
  嗯。陆峰用手背擦擦眼睛。不过这叫同心结。她一直很喜欢,因为这是她爸爸的遗物。她跟我说,小时候就经常看见爸爸一个人拿着这个同心结发呆, 有时候还会哭,可是从来不让她和妈妈看见。她想一定是她爸爸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她爸爸死了以后,她就拿来当作纪念了。后来又送给了我。

  陆峰捏紧同心结道,用这个,一定能招来陈茜。
  天完全黑了。
  陆峰打开书包,先拿出一张纸。展开一看,写了二十六个字母,抱成一个圈儿。接着拿出一个碟子。
  三个人把纸铺到地上,碟子放在字圈的正中,一人一根手指押住碟子边沿,开始请碟仙。陆峰握紧同心结,不停地默念,陈茜,快过来。
  三个人紧盯着碟子,碟子丝毫不动。时间长了,手指头开始酸麻,不受控制地发抖。
  丁然刚想说算了,却听陆峰突然大叫一声,动了。

  仔细一看,碟子果然在细微地移动。
  林峻摇摇头,说,不对,是我们三个指力不均衡的缘故。他根本没感觉到阴气。

  说完,率先放弃地松开手指。丁然也放弃了,看陆峰一脸难过,不忍心地安慰两句。
  碟子始终不动,陆峰也只得放弃。一边哭着,一边去收碟子,谁知竟然拿不动。
  林峻霎时感到一股无形阴气正从墙壁渗入,暗叫一声不好,忙对陆峰大声道,别动。拉过丁然,一齐重新摁住碟子。

  三人刚坐定,林峻便感觉到一股冷嗖嗖的阴气从自己脖子上擦过,顺着手臂手指钻进碟子。林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赶得及,不然三人中就要有人被鬼附身了。
  碟子再一次颤动。
  陆峰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高兴得有了笑容。
  陈茜,你是陈茜?
  碟子开始慢慢移动。B-U-S-H-I。

  不是?陆峰又失望又惊惶,那你是谁?
  C-H-E-N-S-I-W-E-N.
  陈思文?!
  丁然林峻不约而同地惊道,你是陈茜的爸爸?
  对啊,这个同心结本来就是陈思文的。当然也能招到他。可是,陈茜呢?
  预想中的对象没出现,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没话好问。倒是碟子自己先动起来。要一个个地指字母,交流十分缓慢。
  我女儿怎么了?陈思文问。
  陆峰被触动伤心事,根本开不了口。丁然只得代答,陈茜……她死了。

  碟子猛地一颤,飞快地在字母间滑动。
  不可能,她怎么会死?
  是真的。丁然不由自主又想起陈茜临死的模样,心里也沉重起来。是纪清灵的鬼魂把她逼到天台边上,她才掉下楼摔死了。
  碟子停止了滑动,只在三人的指间剧烈颤动。
  想必陈思文此刻悔恨不已吧。可是光是悔恨有什么用?
  丁然愤怒地说,都是你。要不是你当年把纪清灵推下楼,她也不会阴魂不散在学校徘徊到今天。你女儿是白白替你死的。
  林峻连忙对丁然使眼色。要是激怒了陈思文,可要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丁然会意,是自己冲动了,只得紧闭上嘴巴。
  碟子颤动了很久,又开始滑动。这次动得很慢,仿佛多了千钧重担,每指一个字母都要用上全部力气。

  我没有推她。陈思文说。
  丁然的火气腾的一下又上来了,大声质问,你没有推她?难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吗?你真是太没良心了。做人的时候畏畏缩缩,不敢承担责任,现在做了鬼,还要狡辩!我真替陈茜不值,怎么会有你这种爸爸!
  丁然!林峻见见气氛不对,只得出声喝阻。
  无奈这次丁然真的脾气上来了,瞪着一双铜铃眼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不是亲耳从周老师那里听到的?周老师亲眼看见他把纪清灵推下楼的。
  陆峰如坠云雾,愕然地问,老师,你们在说什么?纪清灵是谁?
  林峻敷衍道,你不知道才好,还是不要问了。转头对丁然说,就是凶手,也要给他辩白的机会,你先静一静,听陈思文怎么说。
  于是一片寂静中,只剩碟子在纸上摩擦的声响。

  那天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早上下了一场雷暴雨,到了中午天色还是阴阴沉沉,随时可能再下雨。小灵的脾气那么倔,她说要在天台等我,别说下雷暴雨,就是下冰雹,也一定会等下去。我不放心,只好去见她。
  她穿着白衬衫黑裙子,一看见我来就笑了。可当听到我说暂时不要见面时,立刻变了脸色。她很失望地看着我。
  我承认我很懦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她叫我的名字。我一抬头,才看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天台边缘。我吓得呆住了。
  她说,你要么和我一起坚持下去,要么就看着我跳下去。

  我一边慌乱地劝她,一边向她靠近。
  小灵却不听我说,不许我再靠近。她很激动,又哭又骂,忽然一个转身。我知道她根本不是存心要死,只是想站到天台边沿的台阶上吓我。可是那天早上的雨太大了,到处都是积水,她踏上台阶时,脚下一滑……
  小灵就这样掉了下去。
  我想抓住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老师恰巧就在那时来了。
  碟子安静下来,林峻丁然的心情却无法安静。如果陈思文说的是实话,那周老师看到的一瞬就不是陈思文推落纪清灵,而是想要救她的了。
  多年前的惨案果真只是一场意外?
  丁然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
  陈思文似乎也陷入了沉默,碟子过了很久也没动静。
  一堆问题还没解决,又翻出一桩陈年旧事。林峻只觉得两边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用另一手拍了拍已然发涨的脑袋,对丁然道,这件事暂时也问不清了,我们还有两个魂要招,先请陈思文走吧?
  丁然无奈地点点头。
  林峻深吸一口气,刚要送陈思文,只觉背脊上一阵寒麻,竟然又拂来一阵阴气。这阵阴气不像阵思文来时缓缓渗透,却像一阵劲力实足的飓风直从脑后扑来。连忙大喝,小心!又来了一只!
  丁然陆峰才有些松懈的表情乍然紧绷。

  这阵阴风似乎不愿附到碟上,可又受碟仙规则的限制,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争持之间,在三人身后转来转去,透骨的寒意像一把极锋利的刀在他们颈后背上刮来刮去。
  丁然被寒意撩拂得心底发毛。偏偏连玉镯也震动起来,让人更怕了。
  林峻一看这光景,隐约猜出来得是谁,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陈思文还不算难缠,这一个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峰显然受了惊吓,紧张地左看右看。他虽然不比林峻可以精确的感觉到阴风的游移,但也能感觉到房里气温一下子下降了好几度。
  正想开口问是不是陈茜,被林峻一把按住另一只手,低沉地道,不是陈茜。你只管盯着碟子,千万不要分心。说完,咬破指尖在碟上画了一个卍字符。

  就听模糊中,传出一声低闷地惨叫,阴风便嗖地一下钻进了碟子。碟子立刻剧烈震动起来,几欲从三人指间挣脱。
  一定要按住。林峻叮嘱,一旦碟子脱手,鬼魅就要作祟了。
  三个人集中精神,恨不得将全身精力都集中到一根指头上去,总算勉力按住碟子。
  还没提问,碟子便开始自动指示字母。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自己不小心踩滑了台阶才坠楼的。

  丁然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纪……纪清灵!
  林峻来不及阻止,骇然失色道,糟了!
  请碟仙的重要忌讳之一,就是不能提及碟仙的姓名。现在规则被打破了。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碟子碎成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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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阴风顿时从残破的瓷片中刮出。其中一道打着旋子直扑向丁然。尖利地呼啸声中,丁然看见了独属于纪清灵的血肉模糊的脸。本能地抬手一挡,玉镯中也飞出一道灰色阴风迎头赶上,和那道阴风纠缠在一起。稍顷,另一道阴风也转头,三道阴风剧烈旋转着合成一股。
  陆峰吓得呆住了,傻站着一动不动。
  林峻左手拉丁然,右手抓陆峰,带着两人远离飓风的战场。
  紫燕自从上回与怪物一战,灵气所剩无几。林峻一直把它供奉在本市的宁国寺,希望能借佛门法光恢复它的灵气。现在没有紫燕在手,他也无计可施。
  只能寄期望于陈思文和朱沐阳。如果他们两个合力也制不住纪清灵,他和丁然跑到哪儿都是白搭。
  唉,招来个陈思文也就算了,怎么连纪清灵也招来了。纪清灵明明是典型的缚地灵。这类怨灵因对死亡之地怨气太重,初时出于自身意念盘桓在死亡之 地不肯离开,经年累月下来,怨气聚集反过来又束缚怨灵不许它们离开。如果不是受碟仙规则招唤,仅凭纪清灵自己绝对不可能离开学校。
  陆峰在他旁边抖得厉害,把手里的同心结越捏越紧。

  一看到同心结,想起陆峰说过的话,林峻恍然大悟。
  他一把抓过同心结上前几步道,纪清灵你看清楚,这是你送给陈思文的吧?陈思文生前一直很珍惜地藏在身边,他是爱你的!你已经杀了他的女儿,真的忍心还要跟他的鬼魂仇人一般相斗?
  急速旋转地寒风一滞。
  林峻知道刚才的话纪清灵听进去,连忙接着道,你好好看看,这个同心结虽然颜色裉了不少,可是一点脏污破损都没有,不是真心珍惜的人,怎么会保存得这么好?
  丁然一下子明白了林峻的策略,连忙附和,是啊,纪清灵,你不是很爱陈思文的吗?当年你就是为了要跟他在一起,才不惜以命相拼,现在好不容易见 了面,为什么不好好地说说话?是你放陆峰一条生路的吧,之后你怕影响到他的人生,又故意抹去了陆峰那天曾去过天台的记忆。你甚至因为陆峰的不期而至,连我 也放过一次。你不忍心伤害陆峰,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还爱着陈思文?你根本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伴随着二人的语语,狂暴的风一点点安静。三只鬼都现出身影。
  一个是坠楼而死的怨灵,一个是死于交通事故的枉死鬼。都是满脸鲜血,身体残破。
  纪清灵烂得一塌糊涂的面容上,肌肉似乎在轻微颤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叫人心底生寒。可是一双眼睛却隐隐有细碎的闪光滑动。
  陈思文看着纪清灵,想上前又似乎被无形的丝缕裹住了脚,怔忡了半天,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小灵。
  纪清灵双肩一抖,两点莹光从眼中滴落。
  是眼泪。鬼魂的眼泪。
  陈思文又叫了一声小灵,握住纪清灵的肩膀说,你还恨我吧?
  纪清灵哭出了声,闷闷地,忍也忍不住。她说,我还有什么资格恨你,我害死了你女儿。
  不怪你。都是我的错,茜茜命苦,这辈子投生成我的女儿。我情愿下辈子给她做牛做马。
  纪清灵哭得更厉害了,很长时间说不出一个字。
  女人心细。丁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纪清灵不像仅仅受真情感动而悔悟。只被她和林峻三言两语就良心发现,她还没脸皮厚到以为自己真如佛祖似的妙口生莲。
  想了又想,看了又看,觉得纪清灵更像真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一样,在追悔莫及。
  对,就是追悔莫及。
  纪清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丁然问。

  纪清灵的哭声一滞。短暂的停滞后又是一个小爆发。
  这下在场的不论是人是鬼都察觉另有隐情。
  小灵,你有话就说呀?
  没有下辈子了,纪清灵哽哽噎噎地说,陈茜没有下辈子了。
  在场的一齐呆住。
  仿佛坚固石门被凿开了一个洞,澎湃的水立刻流泄千里。纪清灵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断断续续地接着说下去,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要报复了。虽然我要了她的命,但是真没想过连她的魂魄都会害了。

  陈思文怔怔地重复,连她的魂魄都害了……这是什么意思?
  纪清灵泣不成声道,她的魂魄被吃了……不是我……是……是个无头鬼。

  无头鬼?林峻丁然不约而同道,随即齐刷刷看向朱沐阳。
  果然,朱沐阳震惊得全身发抖,一向温和的眼神渐渐变成愤恨。
  纪清灵发觉自己泄露了不该说的,连忙闭紧了嘴巴。
  林峻心知纪清灵一定知道不少事,怎么肯放过眼前打开谜团缺口的好机会。虽然心里着急,面上却不露声色,放缓了声音试图说服。
  无头鬼能吞食陈茜的魂魄,也能吞食别人的魂魄。陈茜一定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如果你不告诉我们实情,帮助我们尽快解决事情,陈茜也一定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纪清灵微颤了颤。

  陈思文也劝道,你都说了吧。有什么事,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陈思文一句抵得过林峻一百句。纪清灵动摇了。

  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个城市一直有正邪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相互交量。不,说是正义的力量也不全对,总之是很慈悲的力量,引导怨灵向善。如果不是我 怨念太深,大概也会受那股力量的感召离去。不过,我虽然留了下来,却仍然受到这股力量的限制而不能随意现身。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慈悲的力量在不断减弱, 邪力却在不断增强,终于在一个月前双方基本持平,我才可以现身。
  既便这样,你也没强到可以白昼现身吧。林峻沉声说,我猜,你和无头鬼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它帮你提高能力到可以白昼杀人,而你必须帮它杀丁然。
  纪清灵猛然看向林峻,点头道,你很厉害,一语中的。
  原来丁然一再遭遇意外真的不是偶然。
  它为什么要杀丁然?林峻问。
  纪清灵迷惑地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它不肯告诉我。
  陆峰听了半天,只觉得云环雾绕。他满脑子都是陈茜,什么无头鬼有头鬼,他才不放在心上。他只关心陈茜的魂魄还能不能回来,还能不能投胎转世。
  林峻面色凝重地摇头说,不可能了。
  为什么?陆峰不相信地追问,只要让无头鬼再把陈茜放出来就行了啊?
  鬼魂吃了别的鬼魂,就会吸收被吃鬼魂的力量变得更强。就好比吃了饭,人就会有力气。当然也需要一段“消化”的时间。“消化”时间的长短取决于双方的力量差,相差越大“消化”得越快。反之,如果力量相差不够大,也会吃不了。

  陆峰终于明白陈茜彻底消失了。
  看他太伤心,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问,林峻只好一记手刀把他敲昏。

  纪清灵看着林峻把陆峰扶到沙发上,心里更加悔愧难当。
  其实我根本不想杀你,她忽然转头对丁然说,我本来打算杀了陈茜就离开人间,反正它给了我二十年的功力后,我就跟它不相上下了,它不能把我怎样。谁知道它输功力给我时,还暗暗输了一道轰顶符在我体内。如果我不按它说的做,它就引发轰顶符,借来天雷叫我魂飞魄散。
  世上本就没有如意算盘。拿了人家的,必定是要还的。林峻叹了一气,默然无语。面对纪清灵他不想多加责备。再说,大错已成,就把她狗血淋头的骂一顿,也换不回陈茜的魂魄了。

  这个无头鬼的手段也够阴毒,不知生前是干什么的。林峻抚着额头想,看来不好对付啊。

  安静了许久的朱沐阳突然问,无头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陈茜死的前一天。之前我从没有见过它。
  也就是五一后了。朱沐阳捏紧拳头。这么一来,是那畜牲的可能性更高了。
  你没有见过它的面貌?林峻问。

  没有。我只在那次见过它,就是无头身的样子。

  林峻怔了怔,问,你只和它见过一次?从那次后直到现在,它就再也没出现在你面前过了?
  嗯。纪清灵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可是……我有时能感觉得到它。
  你是说,你觉得它可能故意不现身,而在附近监视你?林峻接着问。
  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它真的有这么做,但至少每次我感觉得到它的时候,我能肯定它不在我附近。
  啊?不在你附近的时候你倒能感觉得到,有可能在你附近时你反而感觉不到?难道不是越近越容易发觉?我听得有点糊涂了。丁然使劲地抓了抓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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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受距离的影响吗?林峻带着这个问题反复地想,谨慎地问,你还记不记得都是什么时候感觉到它的?记得多少说多少,当然,越清楚越好。
  要找抽象的规律,就不能不掌握第一手资料。
  昨天早上就感觉到一回。纪清灵不假思索地回答。
  林峻顿时直起身子,和丁然朱沐阳交换了眼神,问,能再具体一点吗?几点到几点?
  这个……大概九点多到十点多吧。
  身体深处有股冲动呼之欲出,坐在沙发上的林峻不自觉地抓紧膝盖。
  冷静,一定要冷静。林峻在心里对自己说。单单一次不能说明问题,巧合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那么,前天晚上有感觉到它吗?林峻问。

  纪清灵惊讶地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
  真的也感觉到了?林峻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是在晚上十一点前后,不,应该更早,九点十点这样就开始了吧?

  不错,就是十点左右到十一点多。

  林峻忍不住轻笑出声。昨天早上丁然在金鹰国际遭遇袭击时,正是九点多到十点多。至于前天晚上十一点前后,则是19路公交发生事故的时间。加上验尸报告说,司机比乘客早死亡一到两小时,可以上推至九点至十点。
  两次死尸作祟的时间都和纪清灵感应到无头鬼的时间相吻合。
  林峻忍不住轻笑出声。昨天早上丁然在金鹰国际遭遇袭击时,正是九点多到十点多。至于前天晚上十一点前后,则是19路公交发生事故的时间。加上验尸报告说,司机比乘客早死亡一到两小时,可以上推至九点至十点。

  两次死尸作祟的时间都和纪清灵感应到无头鬼的时间相吻合。

  ————————————————————————————
  除了这两次,你还记得其他时候吗?
  还有一次就是它和我达成协议的那晚,也就是陈茜死的前一晚。
  过了这么久,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我总共就感觉到四次。
  还剩一次呢?
  就是陈茜的魂魄突然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当时她还不知道已经成鬼了,站在人群中傻乎乎地看自己的尸体,突然就惨叫一声,像被什么吸走了……之后我再也感觉不到陈茜的气息,一定是被无头鬼吃了。纪清灵害怕地说。
  林峻边思索边缓慢地说,陈茜死的前一晚,也正是丁然梦见刘成的那晚。假设那一晚,刘成真的已经死了,而且如朱沐阳所说,是被无头鬼害死,那么……

  一系列的邪事都有可能是无头鬼所做。朱沐阳冷冰冰地接道,而纪清灵之所以可以感觉到无头鬼,的确不是因为距离远近的关系,而是因为体内有无头鬼埋下的轰顶符——轰顶符受无头鬼的力量控制,一旦它使用能力害人,就会影响到轰顶符。
  除了这四次,纪清灵就感觉不到它,也就是说无头鬼一直都很好地隐藏自己。

  不对,还少了一次。林峻问纪清灵,你攻击丁然那晚没有感应到无头鬼吗?
  没有。

  你再想想清楚。

  纪清灵只好又想了想,还是肯定地摇头。
  朱沐阳也颇觉意外。如此一来,至少那次袭击林峻的怪物不能算在无头鬼制造的系列邪事中。那样强大的怪物不管和无头鬼有没有联系,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威胁。
  且不说无名怪物,就是无头鬼如何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好,也是个麻烦问题。
  丁然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问,会不会无头鬼也吃了刘成的魂魄,然后占用了刘成的身体?
  不会的。林峻解释道,前一晚刚吃了刘成的魂魄,第二天又吃陈茜的魂魄,没有个千儿八百年的功力哪吃得下。纪清灵不是说了吗,无头鬼输了二十年 的功力给它后,它们的功力就应该不相上下了,这么一算,无头鬼至多也就是六七十年的功力。撑散了自己的元神还差不多。而且它真要吃刘成的魂魄,为什么不趁 魂魄刚出窍时吃,非得放刘成入过你的梦,提醒完你要小心之后再吃?
  一席话说得丁然哑口无言。
  不过,它一定吃过魂魄,只是不能像你想象的那样每天都可以吃。否则凭它原本功力是无法使用傀儡术的。不过,林峻看向朱沐阳,它辛辛苦苦练出的 影线被你斩断了,元气大伤的不会只有你。相信它现在连新鬼也吃不下,短期内都只能安分守己了。说完这些话,又转向丁然道,至于占用身体,我不是早跟你说明 过了吗?现在刘成身上的魂魄跟肉身是和谐的,就好像……
  就好像钥匙跟锁一样,钥匙不对就打不开锁。丁然接过来一口气说完,副带一记白眼。可是钥匙也可以配的吧,听说还有万能钥匙。也有的锁本身有毛病,别的钥匙也能打开啊。总之话不该说死了。
  林峻听了这话倒怔住了。过了一会儿说,好吧,你的话也很有道理,我们不排除这一种可能。纪清灵的话很有用,可是也仅限于此,我们不如再把另两个人的鬼魂也请来问问。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第二回操作起来熟练多了。林峻从口袋里掏出两撮头发捏在手里。这两撮头发是他今天借故去看尸体时,趁同事不注意剪下来的。
  两人盯紧了盘子,多时也没动静。

  直到客厅里的大钟当的响了老大一声,林峻才收手,按了按酸涨的眼睛说,不用等了。子时是一天当中至阴的时刻,我们这里又有三个鬼,本就是阴盛阳衰,这样都招不来,别的时间别的地方更招不来了。

  纪清灵声音发抖地道,一定也被无头鬼吃了。
  林峻摆摆手,说,我说过了,它没这个本事。如果没猜错,不单这两个人没了魂魄,连同十九路公交和金鹰国际两次事故中丧生的人也没魂魄了。
  朱沐阳愕然地问,我听你的意思,竟像无头鬼也不过棋子一枚?
  林峻苦笑着说,我不知道。两次事故中死者的魂魄是不是真的都没了,现在还没证实,只不过是我的猜想而已。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不想说预感不妙直觉不好之类的话。总觉得那些话太过虚无缥缈,于事实真相扰乱多过有益。可是此时此刻,他确实感觉坏透了,从头到脚都觉得陷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里,稍动一动,就要头昏目眩。
  唉,想他当初不肯和师父学法修行,就是想要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哪怕平庸一点也没关系,谁想事与愿违,偏偏撞上这桩大为头疼的邪事。早知道会有今天,还不如当初跟师父乖乖地学那一堆天书呢。

  正在后悔,被丁然一巴掌拍在肩膀上陡然惊醒。
  丁然用下巴指了指那一对靠墙站着的情侣鬼,问,怎么办?
  林峻这才想起来请来的两位鬼客还没送。放它们回去,不是在人间游荡,就是有魂飞魄散的危险。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于是起身去房里找出一只青白晶莹的小瓷瓶。一眼看见丁然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好笑地解释道,这是净魂瓶,当年我师父用这宝贝不知超度了多少亡灵怨鬼。

  原来你师父除了紫燕,还给了这么好的宝贝,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林峻尴尬地抓抓头。净魂瓶和紫燕又不同。紫燕有法灵,就算没有他的命令,一旦主人遇到危险就会自发行动。净魂瓶却没有法灵,如果没有主人施法,就不能发挥作用。
  再不好意思,也只得实话实说,我没有法力,不能催动它来超度鬼魂。
  ……
  丁然强忍住要晕倒的冲动,问,既然不会用,干嘛还拿出来?
  我虽然不会用净魂瓶直接超度它们,但至少可以用来暂时贮存它们,这样即使无头鬼发现纪清灵已脱离亡地的束缚,也不发动不了它体内的轰顶符。等天一亮就将它们连同瓶子送去宁国寺,有佛陀菩萨庇佑,又有经文梵音感化,迟早会超度。
  这就好。丁然点点头。
  林峻将瓶口对准纪清灵陈思文,轻轻招了招手。二鬼感激地冲他点了一下头,便合为一股阴风钻进瓶里。
  第二天一早,林峻丁然便带着净魂瓶去宁国寺。
  宁国寺是本地香火最旺的寺庙,前年还办了一次佛舍利展。丁然凑热闹也来看了,才知道原来宁国寺蛮有号召力的,来了好几座大庙的和尚观礼,至于信徒,真是蚂蚁有多少人就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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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然觉着自己起得够早了,因为去完寺里还得去学校,可是和尚们起得更早,已经做完早课了。佛堂大殿里佛像森立,金刚罗汉比丘众,更是多到不可胜数。丁然不通佛理,除了大肚子弥勒佛和观世音菩萨,别的一概认不得。
  林峻好像跟这里大大小小的和尚都挺熟,略说了几句,就带着她往里走,说是直接去见主持。也对,据某人自称乃佛门俗家弟子,虽然就会那么几卷经。
  穿过一段小过道时,林峻却停下了,看着左侧墙上的一幅画,似乎很惊讶。丁然便也停下看了看,好在这幅画画的是她认得的一位菩萨:观世音。
  恰巧一个年轻和尚经过,林峻便请问,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幅画?
  年轻和尚回答,哦,有位施主见这里一直空白着两面墙,便自愿请人来画些佛像,弄成一个小画廊,也是功德一件。这几天才画好这一幅,你过两三个月来,就全画好了。
  答完,年轻和尚见没什么事儿,就走了。
  然后林峻就不说话了,盯着那幅画猛看,越看脸上的惊讶越明显。弄得丁然也以为有什么玄机了,跟着一起细观。
  这一幅观世音,依旧是白衫飘飘,手持杨柳玉净瓶,却不是常见的立在莲花座上的造型。而是斜坐在一头威风凛凛的神兽背上。那神兽目如闪电,爪如铁钩,腾云驾雾中金光璀璨的华丽毛发张扬地飞舞。衬得一贯悲天悯人的观音菩萨也添了一分威武霸气。

  除此以外,也没看出特别的地方。

  这观音菩萨有哪里特别吗?丁然问。

  林峻摇摇头,说,不是菩萨,是她的坐骑。
  不是金毛犼吗?

  她虽然对佛教的典故没多少了解,但好歹看过西游记。西游记里提到过观音菩萨的坐骑就是金毛犼。不过那是传说中的东西,谁也不知道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我当然知道是金毛犼。林峻指着那张牙舞爪的神兽说,你仔细地看看,觉得它像什么动物?
  像什么?嗯……丁然一边看一边想,血口獠牙的,倒有点像老虎……不对不对,老虎的毛没这么长,像狮子,尤其脖子那一圈长毛,才像狮子身上的鬃毛呢!可是嘴巴那里又尖了点儿……嗯,嘴巴那里有点儿像狗……
  林峻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丁然问,你也觉得有点像狮子又有点像狗吧?
  丁然一怔。又像狮子又像狗,这个描述好像之前就听过。
  对了,的确听过。
  丁然恍然惊醒道,难道那次袭击你的怪物就是金毛犼?
  怪不得林峻一直说那怪物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之前跟着师父的时候,一定见过各种各样的佛陀菩萨的塑像画像,其中也就有金毛犼。只是后来离开师父的时间久了,也就将以前见过的种种淡忘了,所以才一时想不起来了。

  林峻沉呤了一会儿,把手一挥道,走,去见主持。

  主持并不是丁然想像中白胡子老头儿,四十出头年纪。大概终年吃素的缘故,脸色不是很好,人也消瘦。见林峻来了,很和蔼地请他们坐下。
  林峻先交托了净魂瓶,又看了一眼紫燕。紫燕的灵光还没恢复。
  时间紧迫,他也就不再客套,直入正题地述说了遭遇疑似金毛犼的怪物袭击的事。
  主持一脸不敢置信,摇头道,金毛犼是佛门神兽,怎么会是你说的那种邪气汹涌的怪物,你确实看清楚了?
  林峻也是一付犹有疑惑的样子。毕竟神兽和邪怪之间的跨度实在太大。可是,以他那天所见,怪物的力量着实可怕,若是堕入魔道的金毛犼就在情理之中了。
  外形的确和佛经中记载的相似。林峻一边回忆一边回答,不过,我看见的那只怪物额头上还有一条裂缝。林峻在自己额上比划了一下,继续道,起先以为是伤口,后来发现,只要它一用法力,那条伤口就发出红光。
  主持一脸惊愕,自言自语道,形似犼类,额间有缝譬如伤口。
  林峻和丁然对视一眼,忙问,您想到了什么?
  主持起身从成堆的典籍中翻找出一本,说明道,这是我三代之前的一位师祖留下的手札,记录的都是他的生平见闻和感悟。
  林峻低头一看,虽然老旧,但线装蓝布封面并没有残破,可见历代主持收藏得很小心。

  主持将手札翻到某页才递给林峻,你看看这段。
  丁然急忙也凑过脑袋,两个人挤在一起看。这位师祖的手札还是用文言文写的,繁体加行书,也没有句读,林峻挨个儿认字读得吃力,索性往丁然那边一推,说,你给我翻译成现代白话,一个字都不能漏。
  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丁然得意地用你是文盲的眼光瞄了一眼林峻。
  这一段文字记录的是清朝同治十年时的事情。说这位师祖偶然遇见一个叫花子,见他无处容身,发了善心将他带回寺里。谁知一聊之下,才知叫花子原 来是位高人,不仅见识卓著,还有慈悲法力。师祖亲眼见他超度了一个在寺后树林里徘徊的女鬼(注,大家应该猜得到花子是谁,女鬼是谁吧^0^,啥,猜不 到……去青玉骨里找)。

  此后,师祖对这位高人倍加敬慕,多次向他请教。他无有不应,只是不肯透露姓名。
  一次闲聊中,他对师祖提起青柳镇(既是现今城市的前身)中有一个大邪之地,此地之中又有一个大邪之物。
  师祖骇然失色,忙请教邪地在什么地方,邪物又是什么?怎样才能破除?
  他笑道,这两样却都不是我能处置的,我也不能告诉你邪地在哪里。

  师祖再三追问,他见师祖着实非为自己性命担忧,而是为镇上数千百姓着想,才勉为其难道,你不必烦恼,能化解邪地的人一年前已经出生,就是青柳 镇人,我此来正为见他一见。只可惜他的肉身凡胎还要在红尘中经历一番苦楚,待他解悟超脱后,便能了结此地冤孽。不过化解邪物的却又是另一人,且还要再过百 余年。那邪物的来由我倒可以与你说一说。
  那邪物其实本为神物。当年轩辕帝以自己的精血混入女娲补天的一块遗石,铸就八面神镜,同时招来八只神兽为镜灵。这八只神兽分别为:赤须金龙,紫睛彩凤,黑麒麟,陈宝雉,三足乌,九尾玉狐,雷兽,慑魂犼。
  前七面神镜或毁坏或失落,镇镜神兽各有了结。惟有慑魂犼镇守的那面却出了纰漏。只因慑魂犼本就是仁善不足暴厉有余,不知吞食多少妖魔鬼怪,渐渐地反被妖魔鬼怪的邪气侵染,堕入魔道。
  你道它为何叫慑魂犼,正为它额心天生了第三只眼睛。第三只眼睛完全闭上时,额心一片平滑,并看不出有第三只眼睛,此时慑魂犼便会陷于沉睡,法 力所剩无几。刚然睁开时,便会形如一条伤口。一旦完全睁开,管你是人神鬼妖,即便不在六道轮回,只要你有魂有魄,只消被第三只眼睛一瞧,魂魄便被慑去了。 此时便是慑魂犼最难缠时。
  不过,这只眼睛也是慑魂犼最大的弱点。

  此镜北宋年间曾出现一回,有高人与慑魂犼恶战一场,虽没能将此镜毁去,却也将它的第三目封印了。之后,此镜便石沉大海。

  不想,却叫我在此地无意发现。
  林峻等了一会儿,丁然却不出声了,连忙催促,快说下去啊,正说到关键了。
  丁然无可奈何地翻了翻手札道,没有了。后来那个叫花子就不告而别了,老和尚再也没见过他。
  林峻不相信地抓过来翻了又翻,确实没有有用的信息了。只好大失所望地狠叹一口气。
  原来是轩辕帝铸造的第八面古镜的镜灵,怪不得那么厉害。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通了。
  漫长的岁月中,慑魂犼终于攒足了冲破封印的力量,从沉睡中醒来。不凑巧好不容易有点睁开的第三目,却又被他一枪重创,于是只得再度潜伏。而让它迅速恢复的最好方法,就是让它吞食魂魄。
  所以无头鬼才有意制造事故。哼,这的确是收集大批魂魄的好方法。

  看来,十九路公交事故的死者们的魂魄,越来越不可能招得来了。

  不过,要想慑魂犼恢复,十几个魂魄恐怕还不够它塞牙缝的。这也意味着,必然会有更多的事故出现,更多的人枉死。
  而且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要一再的袭击丁然。甚至有一次,是慑魂犼自己出动。

  林峻不甘心地想,相比于我们的弱小可欺,对方简直神通广大,可以随时威胁到我们的性命。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丁然到了学校,照例先去班上看过学生。
  陆峰正端坐在教室专心地早读。关于昨晚的记忆,纪清灵又替他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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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才好。以后,他就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
  回到办公室时,老师们都在,正在一起吃早点聊天。丁然举目一扫,一个办公室十四个人,竟然有五个人脸上挂着彩。刘成她是知道的,还有教她班上数学的邓老师,教历史的王老师,教政治的张老师,还有年级主任。
  丁然讶异地问,怎么了,不是遭劫了吧?
  刘成一见她来,立刻兴奋道,小妞儿快来,昨天不止咱俩去金鹰国际了呢!这几位都是!
  啊?丁然吃惊地张大嘴巴。
  邓老师刚要笑,一不小心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变作苦瓜脸。哎哟了一声说,可不是,我老婆一早看中了一双靴子,可是价钱太贵一直没舍得买。昨天她值班,听同事说金鹰在打折,立马一通电话回来让我必须给她买咯!这不,靴子没来得及买,差点被踩成肉饼。
  王老师一脸心有余悸地附和,是啊,太吓人了。杀人犯只杀了一个人,可被踩到医院去的倒有十几个,有个小孩子都被踩成昏迷了。幸亏昨天我们一家三口去的,人乱得哦,把我跟老公吓死了,拼命地护住我女儿。我们大人被推几下踩几下都无所谓,小孩子哪经得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早读课铃声一响,要带班早读的老师走了,剩下的老师还在热火朝天地谈论那一场混乱。
  丁然打开报纸,头条就是这件新闻,足足地占了整个版面。她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挨到午饭时间,整间饭厅里的老师全在讲这件事。
  就好像整个城市突然就被这一件事笼罩了。
  到了下午放学时,刘成猛一下子拍在她肩上,她也只是呆呆地一耸肩膀。回头一看是刘成,就又转回头有气无力地收东西。
  喂,怎么了你。刘成挂着他招牌式的痞笑问,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大家聊了那么多,你也不吭一声,这可不像我们八卦无敌的丁然老师了。
  丁然头也没抬,收好了东西才慢吞吞地说,我现在下班回家,你走不走?
  刘成一怔,意外道,咦,奇了怪了,你今天居然主动问我一起下班?有什么阴谋?
  丁然翻了一记白眼,哼道,我们不是经常一起下班的啊?不过才几天呐,就请不动你了?把包用力甩到背上,顺便打得刘成闪到一旁,接着说,不走拉倒,我自己没长腿啊。
  别啊,我这就好了。刘成三两下把东西全塞进包里,闷头冲上来。走,哥哥骑小绵羊背你回家。他说的小绵羊就是他那辆任劳任怨的自行车。
  骑上了路,刘成把车轱辘蹬得飞快。丁然在后面捏了一把冷汗,连叫,你慢点儿,在大马路边上呢,小心车!

  刘成嘻嘻哈哈地道,放心,咱什么技术啊!你的小命不值钱,我还挺爱自己的一条小命呢!
  气得丁然立马在他背上狠掐了一把。就这一闹,闹出纰漏来了。刘成一打哆嗦方向就搞乱了,直冲进了路中间,摔得车翻人仰。丁然还来不及喘口气,已经有一辆货车风驰电掣地压了过来!
  丁然顿时吓得呆若木鸡,周围响起一片惊叫,她自己也不敢看了,狠狠地闭上眼睛。只听见一道尖锐的刹车声,自己的身子就被撞得腾空了,然后又落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疼……疼死人了。
  唉?她还知道疼,那就是没死了?
  连忙睁开眼,左看右看,除了一点小擦伤竟然一点事也没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在路中间,而是在路边防护栏下。
  小姑娘!听见有人叫她,丁然急忙抬头,赫然发现自己已成了观注的焦点,对她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老婆婆说,好险啊,要不是你男朋友及时抱着你一起滚到了路边,你哪还有命在!
  男朋友?啊,刘成!
  丁然立马跳起来,才看见刘成四仰八叉地躺在不远处,一动也不动。当时就又急又悔,跑过去叫了两声就哭了起来。她就不该怀疑他嘛。大家多少年的朋友了,有没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现在人家为了救她,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围观的人里有人说,小姑娘,你先别急,你朋友也没被车撞到,就是刚刚翻得猛了,后脑勺一下子撞到了保护栏上。
  丁然一听这话,心里又悬了起来,忙捧着刘成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他的脑后。还好没流血,只是有些肿块。但还是该去一趟医院,万一脑震荡了怎么办。 险些撞上他们的司机也没走,略骂了她几句倒主动要送她们去医院。丁然真是不好意思极了,本来就是他们不小心,就算撞上了也不是人家司机的错。于是一面不停 地道谢,一面请司机帮忙把昏迷的刘成弄上了车。
  到医院彻底检查了一遍,医生再三保证没事,丁然终于松了口气。
  没多久刘成也醒了来。一醒来就龇牙咧嘴地喊疼,连呼倒霉。自己给自己揉着脑袋瓜子苦哈哈地说,真是邪门儿了,昨天去金鹰国际吧差点没被踩死,今天吧又差点被车压扁。我是上辈子欠你了怎么着,怎么一跟你在一块儿就没好事儿?
  丁然难得迁就地说,我是扫把星行了吧,我送您老回家。
  刘成笑道,我的小绵羊你会骑吗?
  丁然简直拿他没办法,狠戳了他脑门一下说,你还想着你的小绵羊啊,都成一堆废铁了,捡回条命就是洪福齐天了。
  刘成只好装模作样地哀悼几声,由着丁然扶他出医院。一边走一边回想起方才的惊险遭遇,咂舌道,我跟你说你要不信。
  什么?
  刚刚你掐我那会儿,疼归疼,但我还能把住方向。
  切。丁然笑道,你要能把住方向,咱们还能在这儿?
  那,我就说你要不信了。刘成少有的严肃起来,我可不是给自己开脱。当时我真能把住方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车龙头就是不听我的使唤,直往路中间拐。就好像……对,就好像有个隐形人硬把车龙头掰向了路中间。
  丁然猛然停下脚步。

  刘成看着她的眼睛道,真的。我当时就觉得双手一冷,好像有一双冰凉冰凉的手硬摁在我手上一样。
  丁然勉强笑了笑道,你那是心理作用,越说越像真的了。可是心里却把刘成的话记下了。
  两人刚下了几级台阶,就听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是邓老师。邓老师本来就矮胖,一张圆不隆冬的脸,现在肿了更是圆胖得面团一样。
  他笑呵呵地赶上来问,巧了,你们也来医院呀?得知刘成丁然出了车祸也吓得连连咂舌。原来他是脸上疼得厉害,老婆不放心叫他再来医院检查检查,顺便再开点外伤用的药。

  见他们俩也没什么事儿,邓老师建议说,我家就在附近,咱们难得碰上,不如去我家坐坐吧,晚上吃个便饭。

  刘成丁然婉谢不掉,便欣然从命。
  夜幕初降,三人索性不打车,边聊边走。聊得开心,路也好像变短了,很快就到了邓老师家的小区。邓老师远远一指,说明第几幢楼几零几室,为防他老婆还没下班,便把钥匙给了丁然让他们先去,自己则去附近的小饭店买三四样半成品的菜。
  小区里面很安静,有很多人家依然黑灯瞎火,大约还没下班。小道上的路灯稀稀落落,隔得老远才有一盏独立,还总有坏了的。仅剩几盏的光芒也昏惨 惨的,非但没起到照明的作用,反而将东西都变得暗影重重,加上四周浓墨团一样的黑暗,更显得鬼影森森。丁然不知不觉就有些发汗,被冷风一吹,寒气全钻进了 毛细孔。刘成也好不到哪里去,慌里慌张地东看看西看看。有点声响,两人就是齐齐一跳。
  连着三四回,两人都有些好笑了。
  刘成呵呵两声道,邓老师住得什么鬼地方啊,路灯坏了这么多也不修修好,黑漆麻乌怪吓人的。
  丁然知道他是有点紧张,故意没话找话说,也配合地回道,这么老旧的小区,你能指望物业管理有多好啊。自己家里住得舒服就行了呗。
  那倒是。邓老师爱人可会做家务了,家里一定不差。刘成搭讪着,突然想起来道,说到邓老师爱人,好像有一阵子没看见她了。
  对哦,丁然附和道,以前都会给邓老师送个伞什么的。上回下雨天没来,邓老师只好顶着雨回去的呢。大概这阵子工作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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