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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琉璃美人煞(完)by 十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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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琉璃美人煞(完)by 十四十四

第一卷:人如青葱-第一卷: 人如青葱 第一章 转世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了。
    到底是被斩首于街市上,还是病逝于床榻……她居然想不起来。
    四个阴差抓住捆在她身上的铁链,她不由自主被他们拖着向前飘飘荡荡。
    天上脚下无数阴火流窜,偶尔会落在道旁的曼珠沙华上,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绿色火焰。碧火红花,分外妖娆。
    道旁还有无数岔道,许多与她一样着白衣的新死之人,被阴差们拉着向前飘。有的哭有的笑,也有人喃喃自语着什么。然而就算是再怎样痛悔自己的死,也会被这死寂的气氛消耗光。
    最后,只能默默无声地按照顺序,依次前进,通过遥远的那扇邑都大门。
    带领她前进的阴差停了下来,等候入门。
    她懒洋洋地抬眼四望,看看灰暗的天空,看看流窜的阴火,再看看如血一般红的曼珠沙华。花如龙爪,妖娆之外,却还带着一丝狰狞。
    正看得发呆,却听身后几个阴差说道:“这下可不知要等多久,几个新鬼聒噪的很,不如先喂他们喝点忘川水吧。反正到轮回的时候还是要喝的。”
    忘川?她回头,却见一个阴差从怀里取出一盏漆黑的酒瓮,走到道旁,拨开红花,果然露出一弯清澈的河流。
    她说不上那河水是什么颜色,只觉斑斓璀璨,里面溶溶包含了不知多少东西。
    阴差舀了一瓮,走过来掰开一只新鬼的嘴,不顾他的哭喊,硬给灌了下去。那鬼先是哭得厉害,慢慢地,却不动弹了,面上浮出一种茫然呆滞的神情,犹如初生的婴孩。
    这样连喂数鬼,哭声就渐渐歇了。她见酒瓮中还留着一些水,不由伸出手。
    “给我看看。”她说。
    那阴差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好大胆,敢使唤你大爷。你再说一次试试。”
    她只是伸手:“给我看看。”
    阴差更不说话,抬手抡起板子就要打,却被押解她的那些阴差慌忙拦住。
    “歇住!你知晓她是谁?!不可鲁莽!”
    那阴差犹自不服,冷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谁!倘若是什么贵人星官,又怎会用锁魂链捆住?”
    一旁另外几个阴差将他拖到一旁,低声道:“只因她死法不为律条所容,否则谁敢栓她?另她神智未开,否则此刻便教你神魂俱灭。后土大帝都对她忌讳三分,何况是你?”
    那阴差倒被唬住了,转头仔细打量她,只觉她姿容秀美,却神情茫然,只是眉宇间偶有煞气出没,着实有些古怪。
    见她还伸手问自己要酒瓮,他无法,只得乖乖递了上去。
    她丢了盖子,急冲冲地把手塞进去捞,一捞上来,却是零碎的片段,皆是他人生前的回忆。
    再捞,却是一个魔头的回忆,烧杀掠夺,无恶不作,最后斩首于街市。
    继续捞,又是一个寂寞宫女,空对满树红花,郁郁而终。
    一连捞了几次,却总没有欢乐的,不是缠绵病榻就是孤独一生。
    她只觉这些片段熟悉却又陌生,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生前的自己又是做什么的,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
    阴差们见她似明非明,心下不由惶恐。此人天资聪颖,任性乖张,要在此时被她窥破了什么,反而不好对付。只得赔笑道:“姑娘,快进门了。不如等到了里面,判官断了生死簿再看罢?”
    她乖乖点头,把酒瓮还给那人,四个阴差带着她飘飘忽忽,转眼便来到了高耸华美的邑都城门前。
    两只巨大黝黑的怪神守在门口,见了他们,便是一拦。
    “牌子拿来。”
    阴差赶紧笑吟吟地掏出朱红牌子,上面写了她的姓名以及生平要事。怪神大略一看,脸色微变,仔细看了看她,她却丝毫不知,只低头玩自己的衣带。
    “还未开智么?怎么能捆得她来?”怪神小声问道。
    阴差摇了摇头,把手放在脖子上,轻轻一送。怪神顿时了然,犹带顾忌地看着她,向两旁退去,一面道:“请进。”
    阴差们提着沉重的锁魂链,将她拉了进去。却见城内亭台楼阁比比皆是,与人间并无二样,只不过居民皆为阴差,偶有老鬼做助手开茶馆,都是没有轮回之人。
    她只觉一切都很新奇,左看右看,倒忘了忘川水的事情。
    一直被引到一座华丽楼台前,楼台的层层青瓦犹如凤凰的翅膀,向上展开。上面祥云笼罩,飞阁流丹,层楼叠翠,真是人世间看不到的奇景。
    “姑娘请进。”阴差们恭恭敬敬地将她请了进去,有两人替她松开腰上的铁链,先进中门和判官复命去了。另两人留下看守着她,等候在大厅内。
    青面獠牙的小鬼慌张地端了茶过来,她看那小鬼头顶的肉瘤长得稀奇,不由伸手去摸,小鬼吓得面如土色,当场哭了出来,一叠声叫:“饶命饶命!”
    阴差赶紧喝退小鬼,铅道:“姑娘莫怪,他刚当值没见过世面。就饶了他一次吧。”
    她乖乖点头,又道:“我只觉得他头顶的肉瘤有趣,不能摸么?”
    阴差只有苦笑,心道:你是众鬼的克星,谁敢让你摸一个指头呢?
    当下此间无话。却说那两个去复命的阴差,把公文朱牌交给了判官,大胡子判官也沉吟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过得一会,他才沉声问道:“如何铐了她来的?”
    阴差道:“她既为人,自然是死了之后把魂魄铐了。”
    “蠢材。”判官皱眉,“谁问你这个!本官不知道她上世为人么?”
    阴差连忙笑道:“大人英明。小的原糊涂了。按说不该用锁魂链铐她,但她在人间乃是自裁而死,倘若不铐,则有违律条。好在她神智未开,懵懵懂懂,也乖乖被带进地府了。倒是要问大人,此次该让她入何轮回?”
    判官摸着胡子,沉思半晌,才道:“自裁……看起来她仍未得道啊,戾气太重,还需要磨练才是。这次还是走原路,多加苦厄,直到她悟道开明为止。倘若再不明智,继续自裁……你带话过去,下次便让她投入地狱道,由其自生自灭罢!”
    那阴差得命,正要下去传话,却听判官身后的帷幕里传来一个声音:“等等。”
    阴差与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称:“见过后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寡人思索一番,觉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张偏僻,如一直重压,只怕煞气更重。”
    判官垂头道:“不知大帝有何意?”
    后土在帷幕后说道:“前几世都给她痛加磨难,结果煞气不消,神智不明,只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乐安逸感化其,先感其心,再投入天道轮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为难:“她这一世为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况修仙之路艰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时无法成功,反而浪费了大帝的美意。”
    后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将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养性之书教导她。如此过一段时日,再看该投入哪一道。”
    “臣,遵旨。”
    阴差领了旨意出来,见她坐不住,在大厅里到处乱看乱摸,对什么都好奇无比,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要将这个煞星留在地府,他们以后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后土大帝有旨意,让姑娘先住在地府里,清闲一段时日,再说转世轮回。”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着他。阴差心中叫苦,赔笑说:“就是……让姑娘先在地府玩几天,看看书散散步,等时间到了再送姑娘转世。”
    她便点了点头,手里摸着墙上挂的那幅九天玄女图,道:“我喜欢这里,就住这里好了。”
    阴差只得点头:“姑娘既喜欢这里,是我等的福气。”
    他回头吩咐小鬼去二楼打扫客房,回头又道:“姑娘,还有一件好事。大帝怜你神智混沌,忘记世事,便赐给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阴差早将她轻轻拉的弯腰,嘱咐道:“大帝赐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却不跪,只瞪眼看着阴差,他实在无法,只得说道:“大帝赐汝名为璇玑,日后,唤璇玑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点头,转头见小鬼从楼上下来,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头顶的肉瘤,惹来一阵鬼哭狼嚎。
    璇玑就这样懵懂地在地府暂住了下来。表面上说是给判官打杂,端茶倒水,然而实际上有几人敢使唤她?只能由她在邑都里整日游荡,只求她别惹事就万岁了。
    判官每日闲下来便会带一些修仙养性,讲世间道理的书给她看,所喜她识字,天份又高,常常举一反三,旁征博引,令人咋舌。
    时日久了,判官也不由感叹后土大帝的英明。倘若当初让那个懵懂的魂魄直接转世,她只会一次又一次无意地犯错,甚至不知究竟错在何处。如今她博览群书,于修仙一事兴趣浓厚,倒也一扫先前的呆气,露出点天份中的聪颖来了。
    她好像一块顽石,刚从河底捞上来,五官轮廓完全模糊一团,灵窍不开。现在用世事道理,仙人圣贤的故事教导她,细心雕琢她,终于渐渐崭露头角,藏在内里的灵秀呼之欲出。
    只有一条,令人头疼。
    她懒,懒得出奇,懒到天怒人怨。
    只要能躺就绝不坐着,能不动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欢坐在忘川边上发呆,一会捞一把出来看看,嗅嗅,再抛回去。
    众人都知道她想寻找的是什么,但谁也不敢告诉她,她的前世记忆全部被后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斩断之前的一切戾气,从头再来,获得新生。
    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却不见人影,招来看守她的阴差,回说璇玑在忘川岸边看花,呆了一下午,都没动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着书去河边找她,打算好好斥责一顿。这几个月与她共处下来,两人都有了点师徒情分,只因她好学聪敏,判官原本戒备的心态也放松起来,真正把她当作学生来教。天底下没有老师会不为学生的惫懒而生气。
    出得邑都城门,果然见那一袭单薄白色身影在忘川边坐着。他悄悄靠近,却见她盯着岸边如火如荼的曼珠沙华看,两眼发直,不知想些什么。
    他正要出言唤她,璇玑却不回头,轻道:“老师。”
    判官叹了一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看那鲜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么?”
    她淡淡说道:“看那颜色。我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应当是时常看到的,却想不起来。”
    判官心中微惊,口中却道:“前世已经过去了,休要再为这些俗事烦恼,否则有违我教导给你的那些道理。”
    璇玑“嗯”了一声,“也对,老师的话总是对的。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虽然我很明白这些道理,但不知为何我觉得那些道理很遥远,觉得很难做到。”
    “哦?你觉得哪些事情是你难以做到的?”
    “你告诉我,要修身养性,不要着眼于俗事过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让人着魔,心不净,无法修道。六根被污,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声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纤细的手指间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为了看,生了口是为了说,生了耳是为了听。如果这些都放弃了,我究竟该看什么呢?我不明白老师说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么,成仙了之后……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判官委实没想到她会问这种刁钻问题,不由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却又不知道,明白却又不明白。”
    “那他们究竟确实的知道什么呢?”她问得认真,“知道了,难道还能装做不知道吗?仙人们过得快活么?”
    判官皱眉:“璇玑,你这是在钻牛角尖。快活?你以为声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欢喜么?”
    她垂头,轻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罢了。倘若无为无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参不透,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让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为何?老师,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判官见她双目清明,然而里面雾煞煞,似懂非懂,有一种奇异的神情。他不由心惊更甚,深知此人聪明得过分,不知哪天真能被她想起来前因后果,到时候坠入地狱道成魔,就再也无法翻身,也枉费了天帝和后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沉默良久,心中终于成了一计,忽然拍手道:“璇玑的意思为师明白了!”
    她急忙瞪圆了眼睛,奇道:“老师明白什么了?”
    判官笑道:“我便让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不由大喜,手舞足蹈地,连话都不会讲了。
    判官从岸边捞起一把土,撒进忘川中,道:“慢慢的看,下次不许再问这些了。”
    她急忙凑身上前,却见忘川中波澜起伏,滟滟水色渐渐凝聚成型,变成一个白衣女子。一见那女子的容貌,璇玑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面上杀气甚重,双眸犹如碎冰,寒意渗人。忽然挽了个剑花,裙袂一转,不知刺中什么,鲜血溅了她满身。然后,她收功回剑,将脸一抹,左颊上便留下一个血痕。她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璇玑只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笑,那染满鲜血的白裙,那双碾碎冰雪的双眸……她耳边仿佛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金戈铁马,排山倒海的呼喊声。马上的将军三头六臂,周身有火焰围绕。
    阿修罗!那是修罗道!
    她猛然在黑暗处抓住了一点灵感的光辉,正要脱口而出,身后忽然被人大力一推,顿时撑不住,噗通一声摔进忘川里,喝了好几口苦涩的忘川水。
    好像落水的大猫,她惊慌失措地往岸上爬,双手刚撑到土地,心中便恍惚起来,前尘后事一下子化成烟雾,从她心中一点点消失了。她茫然地歪头看着岸上的判官,心中有什么想对他说,却又忘了他是谁。
    “你……”她喃喃,“我……”
    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了。到底是什么呢?那到底……
    判官唤来阴差,用锁魂链套住她拉上岸,朗声道:“璇玑,你在地府待了三月有余,如今神智已清,本官先送你入轮回转世。望你来生勤加修仙,早日回归天庭。”
    说罢,众人便架着她来到轮回道上。阴差见璇玑迷迷糊糊,心知是喝了忘川水的缘故,不由小心翼翼地说道:“判官大人,这……要让璇玑姑娘入什么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去修罗道么?”
    判官摇头:“非也,她已今非昔比,心智马上便要顿开。如此关键时刻,只要把持不定便会成魔。故此本官施计点化她,令她饮下忘川水进轮回。修罗道再不能去,否则前功尽弃。如今人世间修仙者众多,以仙人为尊,便放她去人道吧。只要有诚心,来日定的结果。”
    人道轮回大门已然打开,里面光华万丈,不可逼视,隐隐然有千万条道路蛛丝盘结。璇玑受了那光的照耀,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颗宝珠。
    判官亲自拈了那宝珠,走进轮回大门,将她抛进那万丈红尘中,心中默念道:“倘若你我师徒有缘,日后自能在天庭相见。望你保重。”
    是夜,首阳山少阳峰掌门人夫人产下两女,彼时室内光芒万丈,犹如白昼。掌门人磊于生产前夜做了一个梦,只见碧玉玲珑,星光璀璨,便依次为两女取名:玲珑,璇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9-2 17:23:2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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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正值盛夏三伏时节,午后热浪滚滚,放眼望去都是白花花一片,教人透不过气。少阳峰后山别院的小花园里却是凉风习习,参天的大树把毒辣的日光都遮挡了去,风过林间,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响,仿佛最好的催眠乐曲。
    一个年约十岁的小丫头坐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乌黑油亮的长发没有束,就随意披在背后。她手里捧着一本大册子,正懒洋洋地看着。
    “……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
    她断断续续地背着万妖名册,没背几句便发懒,脱了鞋,玉白的脚趾伸池塘里逗弄里面觅食的金尾大鲤鱼,一面调侃道:“有兽有鱼,又猎又捞,做了好吃!”
    “什么好吃?”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似乎含着笑意。
    小丫头懒洋洋地把脚缩回来,套上鞋袜,也不回头,说了一声:“大师兄,好吃什么?”
    杜敏行走到她身边,先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才笑问:“所以,我问你呀。你刚才一个人嘟哝什么呢?”
    小丫头把手里的大册子翻给他看,“在背万妖名册,好没劲。”
    杜敏行见她惫懒的神色,不由失笑:“怪不着师父师娘成日说你懒,不肯上进练功。连万妖名册都不愿背,你也懒得过分了。”
    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玩着裙带上的玉佩,过一会,才老气横秋地说道:“唉,每天都是练功练功,搞得腿疼腰酸,不晓得有什么用。我就不信成仙的人都像那些师兄一样每日大汗淋漓的,臭死了。”
    杜敏行听她的孩子话,又笑了起来:“练功是为了强身健体,你也没见过成天病恹恹的神仙吧?身体强健了,才能修炼内功仙法,不然你怎么御物飞行,斩妖除魔?”
    她倒再也没歪理可辩,心里只觉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但要她舞剑练拳,却是一万个不能。
    杜敏行也没打算和一个小女娃讲大道理。
    这丫头和玲珑不同。你给玲珑说道理,她不爱听的就会辩,辩不过就会乖乖听话;但你给这丫头说道理,说个三天三夜破了嘴皮,她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忘,照样我行我素,懒的天怒人怨。
    “师娘今天把断金送给玲珑师妹了。”他一边用柳枝逗着池里的鲤鱼,一边说着,“你姐姐从今天开始就不必练拳蹲马步,可以练剑了哟。”
    “哦。”她反应平平,心不在焉。
    “褚璇玑。”他忽然认真地叫她名字。
    璇玑愣了一下,不甘不愿地跳下青石,对他躬身行礼,道:“璇玑在,大师兄有何指教?”
    杜敏行板着脸,问道:“为什么不愿练功?”
    她咬着嘴唇,面上又是固执又是稚气,过了半晌,才噘嘴道:“爹娘和师伯师叔们说的道理我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能做到。我想不通为何要练,你问我一千遍,我还是不通。”
    杜敏行只有叹气,他对两个小师妹向来一视同仁,当作自己亲生妹妹一般来疼爱。只是玲珑外向活泼一些,不由得众人多宠她。说实话,以他的好脾气,都几次忍不住想把璇玑揍一顿以泄愤懑,更不用说师父师娘了。谁会对一块小顽石有好感?你骂你吼,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教人挫败。
    “师父刚在练武场上大发雷霆。”他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说你一连十日都没去练功了,把少阳峰的律条丢在脑后。眼下叫我来寻你,说要重重惩罚你。你自己看看该怎么办?”
    璇玑一听爹爹发火,终于有点恐惧了。她揪着衣角,嗫嚅了一会,才小声道:“不能……不去么?就说没找到我……”
    杜敏行摇头:“师父这次是铁了心的。你双胞姐姐玲珑都继承了师娘的神器断金剑,你却连一套玄明拳也打不完整。他身为掌门人,怎么能一直袒护自己的女儿呢?这次要不重重罚你,让其他弟子心里怎么想?”
    璇玑委屈地说道:“干嘛管别人怎么想……律条律条……我们又不是猎狗,干嘛要律条!”
    杜敏行从怀里掏出黑铁如意,轻轻抛向空中,那柄足有两尺长的漆黑大如意在半空中晃了两下,便稳稳地停在那里。
    他纵身跃上去,弯腰对她伸手:“来,别唠叨啦。快去见师父。大师兄和师娘会帮你求情的。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懒了!”
    璇玑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然而实在抵不过父亲积日的严威,只得慢吞吞抓住大师兄的手,一面在心里琢磨着见了父亲怎么说话,一面可怜兮兮求他:“大师兄……我不想被打……”
    杜敏行见她说得可怜,心里也一软,柔声道:“好啦,大师兄一定帮你说好话!只是你下次再这样连续十日不练功,大师兄也不会再帮你了!”
    璇玑没答话,杜敏行心里暗叹,右足微微一沉,黑铁如意顿时掉头往山顶练武场飞去,一转眼两人便消失成一个小黑点。
    首阳山共有大小十几处练武场,分别给不同支派的弟子们修炼用。少阳派乃为天下修仙大派之一,弟子众多,福泽丰厚。从上上代掌门景阳仙人开始,少阳派便分成了七个分堂,首堂曜日由掌门人禇磊执掌,剩下六个分堂如清虚、旭阳等,则由掌门人其他师兄弟执掌。
    少阳派分支既多,弟子又杂,所喜上下齐心,皆以修仙养性为首任,不参与其他门派相争之事,得道之宗师于名利一事看的甚淡,想来这也是少阳峰几百年来固若金汤的缘故。
    此时,掌门人禇磊正在峰顶大练武场监督门下弟子练招。其夫人何丹萍也在认真指点女弟子们拳法的招式。午后练武场热得和蒸笼一般,人人挥汗如雨,但偌大的练武场,除了偶尔发招时的呼叫,竟是鸦雀无声,人人自危。只因方才禇磊因为小女儿璇玑不学上进,成日偷懒而大发了一场脾气,弟子们知道这个掌门人脾气暴躁严厉,生怕不小心触了逆鳞,于是只能咬牙苦练,纵然伤了筋骨也不敢呼痛。
    何丹萍先看了两个弟子互相喂剑招,见她们练得不错,便径自走到场边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看日色,午时的修炼眼看就要结束了,杜敏行却还没把璇玑带过来,回头看看禇磊的脸色,青中带黑,想必他也正强压着怒气。
    她心中暗叹一声,走过去柔声道:“大哥……璇玑这几日总叫心口闷,想必是身体不适。你也别太生气了。她年纪还小,过于强求,只怕不好……”
    禇磊却不答话,只是冷笑,抬眼见自己大女儿玲珑正颤巍巍捧着她娘亲的断金,认认真真地摆剑招,小脸热的通红,却不叫一声苦,不由冷道:“年纪还小?玲珑与她是双胞姐妹,她都能练剑了,璇玑呢?!都是你平日太宠她了!宠的她无法无天,不学无术!”
    何丹萍知道丈夫这次气恼了,否则他平日绝不至于这样对自己说话。既然如此,她再说什么维护的话,也只是火上浇油,只得闭口不谈。
    对面,年方十一岁的玲珑刚摆完了姿势,便拖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她六师兄钟敏言,叫道:“喂!和我拆两招!”
    钟敏言正在那里蹲马步,清秀的脸上湿漉漉地,全是汗水。他皱眉道:“我不叫喂!”
    玲珑跺脚急道:“快点!陪我拆招呀!”
    他就是不依,话里却带了一点笑意:“我也不叫快点!”
    玲珑和她爹一样,是个暴躁脾气,说了两遍他还不动,便火了,急道:“你再不陪我拆招,我可直接刺上来了!”
    钟敏言见她动气了,便收势回宫,噗哧一声笑道:“你叫我一声好人敏言大哥,我才陪你练,否则你就把我刺成马蜂窝,也别指望。”
    玲珑使劲跺脚,叫道:“钟敏言!你就会说混话!你不陪我练,肯定是没把瑶华剑法学好!我不找你了!”
    “好啦好啦。”钟敏言向旁边的女弟子借了一把剑,拈了个剑诀,笑道:“陪你练就是了,真是大小姐脾气。”
    玲珑是个心急的,见他摆好了架势,挥剑就上。她人小力薄,这一下差点把剑脱手而出,钟敏言赶紧架住,失笑道:“剑都握不紧,拆什么招?”
    玲珑脸上一红,正要反驳几句,却听禇磊在后面说道:“敏言,你过来。”
    钟敏言赶紧收起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经过去躬身:“师尊有何吩咐?”
    禇磊森然道:“你大师兄去找你小师妹,到现在还没来,只怕是他心软,被那刁钻丫头说动了。现在你去看看,见了她什么也别说,直接抓过来。”
    钟敏言在肚里暗叫倒霉。整个少阳峰,他和谁都能谈的来,偏偏最烦那个禇璇玑,两人总也不对盘,说两句他就想揍人。这会偏叫他去喊人。
    他飞快盘算着要怎么拒绝,支吾道:“师父……我……我……在陪玲珑师妹拆招…”
    说完师父却没反应,他偷偷抬眼一看,却见他脸色铁青望着前方的天空,他也跟着回头,却见大师兄杜敏行带着璇玑御物飞了过来。
    一时间,练武场的弟子们都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好戏。璇玑在师兄弟姐妹间名声一直不如玲珑好,她为人古怪,不好相处,所以,看好戏的人还是居多,更有甚者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只等看她怎么被罚出丑。
    璇玑战战兢兢跳下黑铁如意,见练武场里气氛不对,父亲冷冷在前看着自己,她便踌躇了半天不敢过去。
    杜敏行收起黑铁如意,摸了摸她的头顶,轻道:“别怕,来,快去拜见师尊。”
    璇玑实在无法,只得被他拉到禇磊面前,跪下说道:“璇玑拜见掌门人。”
    禇磊哼了一声,森然道:“你居然还知道参拜掌门人!我还当你眼里根本没这个少阳派呢!”
    璇玑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说话,只得低头茫然地玩着衣服带子。这会她心里再觉得自己没做错,却也不敢倔强了。
    “你倒是说说,你成日窝在后山别院搞什么鬼?每日除了偷懒睡觉,可有做一点修行之人该做的事情?!”
    璇玑不敢抬头,身旁的杜敏行急忙赔笑道:“师尊息怒。弟子放在在后山花园内找到小师妹,她正在背诵万妖名册,可见并无偷懒。小师妹还是认真修行的,只是她体质单薄,于练功一事欲速则不达,请师尊明鉴!”
    禇磊冷笑道:“就是把天下万山民俗总则都背下来又如何?待到下山之日,难道就瞪着妖魔空背书吗?不能御物飞行,不懂剑法不会仙术,修什么仙?!”
    杜敏行还要再说,却被他挥手打断:“你退下!不用再说!”
    他只得垂手退到场外。
    禇磊看了璇玑半晌,却不说话。
    看着她秀美的仪容,他心中委实对这个女儿充满怜爱。禇磊一辈子专心修行,于夫妻生子之事看得很淡,好容易中年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都是冰雪堆成的美人胚子。璇玑长得更像她娘,纤细柔弱,他本来也不忍在练功之事上对她苛求。但一来,璇玑惫懒得太过,到如今连马步也蹲不好,二来,他身为掌门,怎可放纵自己亲女,以后如何服众?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气,冷道:“你且站起来。我要看看你玄明拳练得怎么样了,就在这里,当着众师兄弟姐妹的面,不用害羞。”
    璇玑哪里会练什么玄明拳,只怕连架势怎么摆都忘了,但掌门人吩咐,她只得站了起来。
    一时间,场内安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午后灼热的风拂过璇玑的长发,她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成千上百双眼睛都钉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竟好似僵住了,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何丹萍不忍爱女当众受辱,上前正要说话,禇磊却用手势止住。他转头说道:“是不是不会练?那我问你,这些年,你究竟做了什么?”
    璇玑还是没有说话。强烈的日光直射在她脸上,令她有些发虚。隔了太远,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之前幸灾乐祸的,这会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她如再这样沉默下去,师尊只会更生气。
    “禇璇玑,说话。”禇磊的声音很轻,好像一块薄冰突然碎裂。
    璇玑猛然跪倒在地,沉声道:“我不会!请掌门人责罚!”
    禇磊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责罚?!好一个责罚!你竟知道责罚二字!”他倏地收住笑声,森然道:“你听着,今晚家去,收拾一些衣物,明天开始,你就住在北山太阳峰明霞洞里罢!什么时候让你出来再出来!”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须知那明霞洞足有千丈深,里面漆黑犹如地狱,终年潮湿阴冷,虫蛇众多,平常弟子在里面呆上一刻便要发疯,更何况是这种根本不定期限的惩罚!她还仅是个年方十一岁的幼女,无论如何,这种惩罚都过于严重了!
    何丹萍当场便落下泪来,玲珑在一旁按捺不住,冲上去跪倒在地,急道:“请求掌门人饶了妹妹一回吧!她身体不好,进明霞洞会死的!”
    杜敏行及钟敏言一干敏字派年轻弟子也跪倒在地,求情道:“师尊请收回成命!小师妹年齿尚幼,只怕不堪如此惩罚!师尊请网开一面!”
    禇磊猛然拂袖,愠道:“都起来!此事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说!”说罢转身望着璇玑,她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什么恐惧之色。
    他怒意虽盛,心里到底还是不忍,叹道:“璇玑……世上有很多人只能做普通人,生老病死,一辈子平庸地过去。但你不能。你是少阳峰的弟子,修仙是你终生的目标。你……怎能甘心做个普通人?”
    她沉默半晌,才轻道:“难道……我们居然不是普通人么?”
    禇磊闻言哑然,良久,方道:“你……且去吧。”
    他望着这个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朽木不可雕也。
    但这块朽木是他女儿,就算不能雕,他也定要雕出个形状来。
    杜敏行还想求情,禇磊却拂袖而去,一直走到练武场边,才沉声道:“敏行,今晚到我房里来。我要看看你阳厥功练到第几层了。”
    杜敏行一听阳厥功三字,不由欣喜若狂。这是少阳峰最深厚的法术,寻常弟子年满二十方能练习,只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掌门人或者山下的师伯师叔们才会提前传授此法。如今他才十八岁,师父所谓看他阳厥功练到第几层,根本是个幌子,其实便是打算传授他此法了!
    周围的年轻弟子都羡慕地看着他,纷纷过来道喜。杜敏行更是激动得差点站不住,这下一打岔,便把璇玑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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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禁闭(上)


 


    当夜,璇玑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明日一早就上明霞洞。

    何丹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她装些可口干粮,又道:“以后可要勤奋练功了吧……可别再惹你爹生气了。一个人呆在明霞洞里,可别胡思乱想,也别怕,娘一定早点接你下来。”

    璇玑闷闷地点头答应。

    玲珑手脚麻利地先把她披散的头发盘成丫髻,又孩子气地说道:“璇玑你别怕,过两天我也去洞里陪你!乖乖等着我!我照顾你。”

    何丹萍本来在拭泪,听她这话又失笑,柔声道:“傻孩子,明霞洞哪里是人人都能去的!璇玑,你也别怪爹爹无情。那明霞洞乃是先代祖师们为了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而设的地方,专门为了不擅长集中力的弟子准备。爹爹让你过去,也是为你好。身为掌门人的女儿,不说要替爹爹面上增光,至少别给他丢脸。像今天在练武场上那样的,不能再发生了,明白吗?”

    玲珑不等璇玑开口,便抢着说道:“爹爹就知道面子面子!妹妹身体明明不好,不适合练功,他都不知道心疼!”

    何丹萍皱眉道:“玲珑,你少说两句!爹爹的事情你插什么嘴?”

    玲珑兀自不服,噘嘴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何丹萍握着璇玑的手,又道:“洞里阴冷潮湿,记得多穿点。你六师兄会每日给你送饭上去,要是生病了,一定要告诉他,我们好接你下来。”她到底是慈母心肠,絮絮叨叨又交代了许多,都是繁琐小事。

    直到几个小弟子过来喊吃饭,她才停口不说,只叹了一声,摸摸璇玑的脑袋。

    “师娘,师父说他今日在小阳峰用饭,顺便与和阳师伯他们商量下个月的簪花大会,今晚就不回来了。请师娘和两个师妹自便。”

    一个弟子在门外说着,听声音,是老六钟敏言。

    玲珑一听是他,便笑嘻嘻地掀开帘子跑出去,道:“那小六子今天可以和咱们一起吃饭了。”

    钟敏言悄悄对她做个鬼脸,却不说话。何丹萍挽着璇玑走出来,笑道:“你这孩子,钟师兄比你大了三岁呢!这样没大没小!敏言,你大师兄和你师父不在别院,今天就把几个师兄弟都叫来家里吃饭吧,大家一起,也热闹。”

    钟敏言笑答了个是,这才站直了身体。他是敏字辈弟子中排行最小的一个,在他下面便是玲珑和璇玑。他人长得俊,又聪明伶俐嘴巴甜,所以师父师娘都很喜欢他,玲珑更是每日缠着他打打闹闹。

    他见璇玑脸色苍白地站在师娘身旁,几乎透明的小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不由一阵厌恶。

    他不喜欢禇璇玑,她总是面无表情,从来不笑,好像一个木头人。和她靠近了,也不由自主跟着郁闷起来,空气都变得懒惰凝固。他自己天生能言善道,口才了得,连师父都能说动,但就是没办法给璇玑讲道理。她很可恶,听的时候连连点头,你以为她多虚心,结果转身就我行我素。

    钟敏言认定她城府深厚,两面三刀,从那以后再也不和她说话了。还是玲珑好,小女娃,就该天真泼辣,不然和木偶有什么区别?

    他本来转身要去叫师兄们过来吃饭,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轻道:“对了,师父有几句话要转告璇玑师妹。他说:别想着再偷懒耍赖,好好在洞里反省练功。下次再查,你要还不会玄明拳,就别想出洞了。”

    璇玑“哦”了一声,依然没多大反应,钟敏言本想看看她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会觉得好生没趣,只得走了。

    结果钟敏言这番传话,让晚饭气氛变得异常沉重。师娘眼圈红红的,想必方才又偷偷哭了一场,连玲珑也苦着脸,一句话不说。钟敏言心中懊悔,便偷偷用脚踢二师兄陈敏觉,要他说点笑话改善气氛。

    老二陈敏觉在拜师学艺前,是个给说书人做助手的小混混,从小听了一肚子奇谈笑话,嘴上功夫甚是了得。他见众人都不敢说话,在场除了师娘又是自己辈分最大,不由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说道:“喂,最近咱们派要出一件大事,你们知道么?”

    玲珑最机灵,急忙接口道:“我知道!就是下个月的簪花大会嘛!”

    陈敏觉笑吟吟地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摇头晃脑道:“簪花大会是不假,但你可知这次簪花大会的重头戏在哪里?”

    玲珑蹙起眉头想了一会,道:“重头戏?不是天下五大门派各自派出精英弟子,互相切磋武艺仙法么?敏字辈的师兄们还没到参赛的年纪,难不成大师兄被选上了?”

    陈敏觉却不说话,只是摇头,面上挂着那可恶的神秘的微笑,性急的玲珑真恨不得抓着他的衣领逼他快说。

    何丹萍笑道:“你们大师兄是很难得的英才,但也没到参加簪花大会的年纪。那个要年满十八才行的。敏觉别卖关子啦,快说罢。”

    陈敏觉不慌不忙,先问道:“那你们知道,簪花大会为何要叫簪花二字么?”

    钟敏言答道:“这个我倒是知道。那比武大赛夺魁者,会由点睛谷的容谷主亲自在他衣襟簪上一朵牡丹花,所以名为簪花。”

    陈敏觉笑道:“错啦!那花可不是你夺魁了便能轻易簪上!否则你看上上次簪花大会,容谷主不是没给那个浮玉岛的夺魁者戴花么?须知这花不光指牡丹花,更是指夺魁者夺魁之后所要面临的最后一个挑战。”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所谓最后一个挑战,不由纷纷好奇相问,连璇玑也瞪圆了眼睛看着二师兄。何丹萍自然心中了若明镜,她只是笑,也不说穿,让孩子们乐一乐。

    陈敏觉吊足了众人的胃口,这才道:“所谓最后一个挑战,就是让比武大赛夺魁者去斗一只大妖魔!当然,那妖魔是前辈们事先捉好了的,已经去了大部分元气,否则寻常弟子再厉害又怎能将它制服?但你们也千万不要小看受伤妖魔的能力,纵然它元气大伤,功力只剩两三成,也少有年轻弟子能独立将它打倒。不然光只切磋武艺,簪花大会又何须弄得那么隆重?自这个比赛开始以来,真正能把牡丹花簪上的,不超过十人。所以,它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众人纷纷唏嘘,这才明白簪花大会居然有如此精彩内容。玲珑听得津津有味,连声问道:“那二师兄你知道这次簪花大会的那只妖魔是什么吗?”

    陈敏觉说道:“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但听说之前鹿台山有天狗捣乱,搞得民不聊生,我猜这次八九不离十是这个。”

    玲珑满是趣味,只缠着陈敏觉再多说一些,他苦着脸叹道:“小师妹,再多我也不知道啦!你不如问问师娘,她一定更清楚簪花大会的事情。”

    何丹萍点头道:“老二说的对,倘若无法战胜那妖魔,便不能簪花。当年你们师父也参加了簪花大会,他年纪最小,却资质过人,几乎是压倒性地夺魁。结果也在妖魔这一关吃亏,差点送了命。到现在他身上还留着那道长疤呢!”

    “那爹爹当年对战的是什么妖魔?他得到牡丹花了吗?”

    “那是很有名的妖魔,叫肥遗。它在西北盘踞了整整三年,令那里颗雨未落。最后你们的师公和其他各派的众位长老费尽全力才将它制服,作为当年簪花大会的压轴戏。你爹爹与它斗了两天两夜,最后才赢了,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干裂,差点便要死了。然后我……”

    她忽然打住不说,面上微微一红。她怎么好对这些小辈说,然后她不顾一切冲过去,抱着他哭。他却抓着那朵好容易得来的牡丹花,颤巍巍地簪在她发际,笑道:“很早就想说了……香花配美人。如今…可算找到能配得上你的花了。”

    唉,那些甜蜜的往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了颜色。只有在她心底,这些珍贵的记忆还是那么鲜亮,仿佛昨天才发生过。

    晚饭吃完,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安慰了一下璇玑,便告退各自休息去了。

    何丹萍这一夜又不知流了多少心疼的泪水,抱着女儿说了多少担心话,只恨一夜似乎特别短,眼看着天就亮了。

    璇玑提着小包裹,打开门,就见半山腰枕霞堂和阳师叔的几个弟子站在门口,身上都整齐地穿着白底红边的长袍,见了何丹萍,他们恭敬地行礼,一面道:“参见掌门夫人。我等奉掌门之命,送璇玑师妹入住明霞洞。”

    枕霞堂专管对破戒弟子的刑罚,禇磊让他们来接璇玑,可见其铁面无私。何丹萍少不得又落泪嘱咐几句,这才牵着哭成泪人的玲珑站到一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璇玑用绕金绳捆起来,扶上黑玉轿,四人分四边站在轿栏上,齐齐运法,那沉重的轿子便悬空浮了起来。

    “璇玑,一定别怕!娘很快就去接你!”何丹萍在地下使劲向她挥手。

    璇玑蹭到轿边,脸色发白,所幸并无悲伤恐惧的神情。她见母亲和姐姐哭得厉害,心中虽然不解,却也微微酸楚,于是大声说道:“我会好好的!娘,姐姐!别担心我啦!”

    话音刚落,那黑玉轿子腾空而起,瞬间就成了一个黑点,再也看不到了。

    关于明霞洞的传说,璇玑只是有所耳闻,并没真正去过,故此对这个惩罚并没觉得可怕。相反她还很庆幸,无论如何,关禁闭总比被打强。她可不要挨爹爹的巴掌,那才叫恐怖。

    娘给她收拾了两个包袱,一个是衣物一个装满了干粮,她的袖袋和胸口也塞满了东西,那是玲珑给她解闷的小玩具。只可惜她现在被绑着,没办法仔细看看。

    却说明霞洞在太阳峰上。太阳峰乃是首阳山最矮的一个山峰,奇怪的是这里没多少树木,却是野兽出没最多的地方,而且天然形成的山洞也极多。明霞洞就是里面最深最大的一个。

    黑玉轿载着她,不出一刻便来到了明霞洞口。璇玑把脑袋伸出轿外看,却见这里是一方平地,周围多为松柏,奇异的是,明霞洞口前三尺的土地寸草不生,颜色深红如同干涸的血液。

    那四个枕霞堂弟子将黑玉轿落下,一人替她松了绑,另一人提着她的两个包袱,下了轿,才道:“璇玑师妹,我们还要送你入洞一程。”

    她乖乖点头,却没问为什么要送,难道怕她跑走么?

    谁知进了山洞才明白,原来洞内安置了一扇玄铁门,高有十丈,门上的锁比她大腿都粗,不管是进去还是出来,没钥匙就只能干瞪眼,简直就是地牢,枉费它有个明霞的好名称。

    打开铁门向里走了不到一刻,光线已然暗了下来,五步内勉强能看清人脸。璇玑四处张望,却见洞顶洞壁生满了青苔,所喜没有蝙蝠,想来是有人定期驱除。

    再走一段,忽听前方水声叮咚,想来是有地下泉眼在此。

    璇玑万没想到明霞洞里这么多名堂,不但洞口有铁门紧锁,进来之后还要划上一刻的船,这才到了目的地。此时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把手放到眼前,使劲瞪也看不到。

    那四人啪啪擦亮火石,点了火把,却见这里被人搭了个简陋的石屋,里面石床桌椅都是原始的青石块。所谓的床不过是一块平整点的石头,上面铺了一层潮叽叽的稻草,连被子也没有。

    那四人留了一把火石,几根蜡烛给她,道:“那,璇玑师妹便在此静心修炼吧。我等要先行离开了。”

    璇玑胡乱点了点头,那四人把包袱放在床上,见她满面茫然失落的神色,到底不忍,便将火把留给了她,又道:“师妹保重!望你早日得道。”

    他们离开之后,洞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或者说,死寂。

    璇玑从来没在这种安静到可怕的环境里呆过,好像呆久了,自己的心跳声也成了打雷,甚至能听见血管筋脉蠕动的声响。

    她怔了半天,便转身走进石屋,先摸了摸“床”上的稻草。不出所料,根本就是湿的,也不知放了多久。她只好从包袱里拿了几件衣服铺在上面,试着躺了躺,硬梆梆地,很是难受。

    她从小都没怎么吃过苦,眼下环境大异,终于觉得委屈起来,想哭,但转念一想,这里就她一个人,就算哭破了喉咙也是没意义,只好吸了吸鼻子,继续发呆。不知娘什么时候会来接自己,现在她真是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想。

    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床上睡着了,光怪陆离做了许多梦。依稀是爹要打她,娘护着她,再一晃,钟敏言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讥诮地看着她,说道:“活该,谁让你偷懒!”说完,他忽地变做了大师兄杜敏行,摸着她的脑袋,保证一定替她说好话。

    她正要求他让爹爹放自己出洞,忽然玲珑提了一桶水朝她迎面浇来,叫道:“你又做白日梦,快醒醒!”

    她不由打了个寒颤,猛然惊醒,眼前漆黑一片。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火把烧光了。好容易摸索着爬起来,只觉浑身冰冷,寒意蚀骨,身下稻草的潮气透过衣服一直送过来,她小小的身躯忍不住阵阵发抖,赶紧找了好几件衣服披在身上。

    没有声音,没有一点声音。这可怕的安静与黑暗,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她在石床上缩成一团,却总也抑制不了身体的颤抖,她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寒冷发抖,还是因为那无边无际的空寂恐惧。

    又过了很久,她才想起枕霞堂的弟子们留了蜡烛和火石给自己。她在床上摸索半天,终于找到火石,啪啪打了几下,点燃蜡烛。有了光明,她便稍微安心了一些,缩在床上盯着那橘红色的小火苗发呆。

    蜡烛只有四根,她不能一直用,所以这样计算来,她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得生活在黑暗里。其实可以向钟敏言要,但这个人对自己一直没好感,肯定不会答应,与其开口了自取其辱,不如干脆不说。

    洞里的时间是凝固的,根本不动,她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无事可做,她平时也是无事可做整天发呆,但真让她一个人这样待着,她却又发不了呆了。只好把玲珑给她的玩具掏出来看,却是弹弓啊,泥巴捏的小鸟啊,还有一个小小的红色拨浪鼓。

    这玩意拿来有什么用?真教人摸不着头脑。

    百般无奈之下,只有继续睡觉。可是石床冷得彻骨,她在上面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被一种异样的孤寂感冲刷得瑟瑟发抖。

    怀里的拨浪鼓落在床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她摸黑把它抓起来,攥在手里。过一会,便轻轻转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

    小小的拨浪鼓发出响亮的声音。

    在这样死寂阴暗的地方,只剩下这么一点声音陪着她了。

    她继续转。

    咚咚咚,咚咚咚。

    好像看到了热闹的新年景象。

    大师兄用扎着大红绸的鼓槌擂着夔皮大鼓,玲珑则在后面蹦蹦跳跳,拍着她的小腰鼓。空气里有娘做的甜甜的红豆糕的味道,爹他们指示着年轻弟子们把地窖里藏了一年的好酒拿出来拆封。

    她其实也喜欢热闹的景象。她喜欢在热闹的场景里做一抹小小的背景颜色,而不是无情地被剔除,所有人都忘了她,无视她。

    璇玑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终于再次沉沉睡去,想不起这些恼人的无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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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禁闭(下)


 


   钟敏言是少阳峰敏字辈男弟子中辈分最小的,而敏字辈又是整个少阳派最年轻的一辈弟子。因此,很多杂事师兄们懒得处理的,都会交给他,他每日比其他弟子要忙碌数倍。

    所以,忘事也是在他身上经常发生的。

    这天吃完午饭,他早早来到练武场,提着剑还没挥几下,早有几个师兄过来和他切磋。二师兄陈敏觉最狡诈,剑招上眼看要输给小师弟,忽然开口道:“敏言啊,以后是不是你给小师妹送饭?”

    钟敏言心中一惊,剑招立即露出一个破绽,陈敏觉趁虚而入,手腕一转,将他的剑击落,笑道:“你输了。这就赶紧去送饭吧?不然师娘知道了会心疼的。”

    他居然忘了!钟敏言灰溜溜地奔出练武场,去厨房拿饭。只因璇玑极少出现在练武场,他也懒得关注这个小师妹的事情,早上新学的仙法又复杂,他只顾着练招,竟把她被禁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真烦,禇璇玑一定和他有仇,她关禁闭,害他也跟着倒霉,每天要往那个可怕的明霞洞跑三趟,午后修行的时间也被迫缩短了。

    他虽然平时爱开玩笑,什么事都笑眯眯地好像不放心上,其实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他辈分最低,平时就不怎么受到重视,总被人使唤做这做那,所以他在练功的事情上面极其严格,到了苛刻的地步,发誓一定要超过大师兄,再不让人小看自己。眼下因为要给璇玑送饭,午后修行的时间等于减半,让他怎么能不恼。

    厨房大娘倒是早给璇玑准备好饭菜了,放在篮子里,见他来了便笑吟吟地递给他,说道:“喏,快去吧。可别让璇玑丫头饿着。怪可怜的。”

    可怜个鬼!可恨才对!她偷懒受罚,居然还连累别人!

    钟敏言走到半路,悄悄把盖子揭开,却见里面放着两盘菜,一碗白米饭,还有一杯水果汤。他偷偷捡了最大的一块糖醋排骨塞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哼,就不给那丫头片子吃!

    明霞洞里没有光线,所以钟敏言早准备了火把。好容易划船到了石屋,里面却黑漆漆地,没声音。他冷冷说道:“禇璇玑,吃饭。”

    没人理他。

    钟敏言有些着恼:“禇璇玑!”他提高了喉咙。

    还是没人理他。

    钟敏言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跳上岸奔进石屋,火把一挥,却见那个小女孩在石床上缩成一团,似乎是睡着了,手里还抓着一根拨浪鼓。旁边的石台上,有一滩烧尽的烛泪,还有三根没烧的蜡烛和一把火石。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推她,说道:“禇璇玑,醒醒,吃饭了。”

    璇玑迷蒙地睁开眼,却见眼前火光明亮,钟敏言满面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大篮子。

    “吃饭。”钟敏言把饭菜放在石台上,回头一看,她却缩在那里不动,不由有气,“你要是不吃,就说一声,省的我每天飞来飞去,浪费时间。”

    璇玑只觉浑身发冷,动都不想动。这人一向对自己恶狠狠地,好像欠了他一屁股债一样。待要与他吵起来,却又没那精力;待要较真不吃,只怕娘会伤心。她犹豫了半天,只好从床上爬下来,裹着一堆衣服端起饭碗。

    好在饭菜还有余温,甚是可口。她吃了大半,抬头见钟敏言盯着自己,便轻道:“你也想吃么?”

    钟敏言被她说中心事,脸微微一红,哼了一声:“你快点吃吧,我好赶紧回去练功。”

    璇玑喝了一口汤,道:“你现在就可以走。晚饭的时候再过来收拾旧碗碟,这样就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了。”

    他倒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半晌,才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想有人多陪你说话么?”

    璇玑却没回答,只是飞快把饭吃完,碗碟放进篮子里递给他:“吃好了,你带走吧。”

    钟敏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他讪讪地接过篮子,还想再说什么,见她冷得脸色发青,心中不由一软,柔声道:“我晚上给你带棉被和厚衣服过来吧?”

    璇玑正求之不得,他既自己提了出来,她便乖乖点头。

    他甚少见到这个小魔女如此柔依乖巧的模样,与印象中那顽固不化两面三刀的东西倒是大异,这会便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左右看看,又道:“那……你还想要什么?书?还是玩具?一个人这样呆着,很难熬的。”

    她摇头:“不用了,不麻烦你。”

    钟敏言只好上船,没划几下,又跑回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道:“衣服先借你,不许弄脏了。晚上我会再给你带几本书和蜡烛。小丫头恁地嘴硬。”

    璇玑垂头不说话,他也确实不擅长和这种阴阳怪气的人相处,只好急急地走了。

    到了晚上,他果然遵守诺言,不但带了两床棉被,几件厚衣服,还提了一摞书,一卷宣纸,墨块砚台毛笔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笔架。这些东西一摆,清冷的石屋终于有点温暖的味道了。

    “这些蜡烛你先用着,用完了我再给你带。师娘要我代话给你,说洞里湿冷,你要注意每天练功,否则会落下病患。这里是玄明拳的拳谱,千万记得要练。”

    他一面说,见璇玑又是一个劲点头,不由微微讥讽地笑道:“这会答应着,回头又要当作耳旁风了吧?”

    璇玑却不隐瞒,说道:“是的,我不想练功。但我也不想让别人动不动就对我生气。难道点头不对么?”

    钟敏言干笑两声:“歪理歪理。要被人知道你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别人只会更生气吧。”

    “那也没办法。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吼,我也不想练功。”

    “为什么不喜欢练功?你不想成仙吗?”

    “想,可是我懒。”

    钟敏言觉着自己再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兴起想掐死她的念头。他真没见过这种人,懒的理直气壮毫不羞愧,一面还妄想成仙。

    “哦,那你大约只能成一种仙。”他说着,一边把蜡烛放在她床上。

    “什么仙?”璇玑到底是孩子,居然没听出这是假话,兴致勃勃地问道。

    钟敏言勾起嘴角:“懒仙。你就继续这么无所事事下去吧,说不定哪日天庭就派人下来接你,封你做个懒仙了。”

    原来还是在嘲讽她。璇玑有些失望,沉默半晌,方道:“我不想练功,但我一定会成仙。”

    “是是,你就等着成懒仙吧!”钟敏言转身上船,懒得再和她说下去了。

    石屋又恢复了死寂。璇玑怔怔看着案上的烛火,继续每日的任务:发呆。

    一定能成仙。她刚才好像是这么说的。

    其实连她自己也纳闷,这狂妄的自信心到底是从哪钻出来的,让她脱口而出狂言。她不会拳法,没有仙力,连剑也不会握,可她就是觉着自己应该能成仙。

    可能钟敏言说得对,她只能做个懒仙罢了。

    别的神仙做不了,这个懒仙,舍她其谁?

    却说这边厢璇玑一个人胡思乱想,那边厢忙着办簪花大会的少阳派上下众人早已把她的事情忘在脑后。

    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五大派的掌门及各支派要人齐聚少阳峰顶,为簪花大会做最后的筛选。与往年一样,抽签决定五人去大荒地捉妖魔,作为比武结束后的重头戏。

    说起簪花大会,别人都还不怎么的,玲珑却是最激动的一个。整日里就看她跑出跑进,到处找她爹娘。只因簪花大会五年才办一次,整个少阳派包括最年轻的男弟子钟敏言都曾见识过,故此虽然兴奋却也能控制住。玲珑却是生平第一次参加这种比武大会,五年前她才六岁,当时的比武情形她哪里能记得。只是她兴奋之余又替璇玑难过,她一个人关在黑漆漆的明霞洞里,这热闹场面,她可是看不到了。

    这天她缠住她娘一早上,磨着要一起去顶峰看抽签,好容易被何丹萍用一块桂花糕劝住了。谁知她前脚刚走,后脚玲珑就鼓动着钟敏言陪她一起上峰顶。

    “不行啦,我马上要给璇玑送饭。再说师娘都说了小孩子别去凑热闹,那里都是得道的长老高人,不小心冲撞了谁都不好。”

    钟敏言一口回绝了她的请求。

    玲珑急道:“那你送完了再去!咱们上去看一下就下来,好不好?我保证很乖,绝对不闹事。”

    钟敏言一面往篮子里装菜一面道:“送完了饭我可要去练功了。你也别急啦,再过半个月什么热闹都尽你看,再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玲珑哪里忍得住,抓着他的袖子一顿好哥哥好敏言的叫,都快扭成麻花了。

    “就陪我去一下嘛!看看抽签嘛!敏言大哥!好大哥!求你了,带我去啦!”

    钟敏言素来对这种死缠烂打的招数没辙,只好叹道:“我的小祖宗,你先放手。要让师兄们看到了,我的皮可保不住要被师父揭了。我先给璇玑师妹送饭,回来再去,好不好?”

    玲珑见他答应了,不由心花怒放,又道:“咱们先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然后你再去给璇玑送饭吧!就看一下,省得你怕被人发现!”

    钟敏言没办法,只好丢了篮子由她拉着自己往峰顶跑。

    少阳峰顶是掌门禇磊执掌的首阳堂,亦是招待来访之人的大厅。要上去只有两条路:用放在悬崖边的白玉长圭,御物飞上去;要么就乖乖爬楼梯,一圈一圈绕上去,起码要花半个时辰。

    这是少阳派的傲气,不轻易接待无能之辈,要么你乖乖回去,要么你就乖乖爬上来。少阳顶峰高耸入云,怪石嶙峋,寻常人一般也就望而生畏了。

    “爬上去?”钟敏言脸色好像苦瓜,望着有一大半隐藏在云雾中的石阶,他的腿就发颤。

    “当然是飞上去!”玲珑撅着嘴,“我才不爬台阶!要花好久!”

    “谁飞?你会御物?”

    玲珑嘻嘻一笑,指着他的鼻尖说道:“别装啦!当然是你!以为我没看到呢!那天是谁在后山背阴的地方偷偷御剑飞行?我可还没问你呢!你要是还装,我就告诉爹爹去!”

    钟敏言脸色一红,“居然被你看到了……可别告诉师父!师妹乖,别告诉任何人,知道么?”

    玲珑奇道:“为什么不愿让爹知道?你已经会御物飞行,比四师兄他们厉害多啦。爹听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钟敏言正色道:“这个风头出了好处不多,坏处却是大把。师父纵然是高兴了,其他还没学会御物飞行的师兄们却少不得一顿骂。他们被骂了,这怒气朝谁身上出呢?”

    玲珑若有所悟,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啊……可是这些事好复杂…大人们平时都想那么多吗?”

    钟敏言失笑:“想的比这个可多多啦!来,别废话了,不是要上去看热闹吗?再不去可来不及给璇玑送饭了。”

    他走到山崖边,不出所料,那里放了一排白玉长圭。他捡了个半旧的,左脚微微一沉,长圭有些迟疑地载着他浮了起来,似乎还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地驾驭。他试着飞了两圈,这才回来对大呼小叫的玲珑伸手笑道:“上来吧,小祖宗!上去之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叽叽喳喳了。”

    玲珑满心欢喜。要不她怎么就喜欢和钟敏言玩,还是小六子最好,什么都顺着她,说话又好听。

    在他御风上行的时候,玲珑忽然想到了什么,抓着他的袖子孩子气地说道:“小六子,你可不能像以前的三师兄五师兄那样,受不了苦偷偷下山逃回家哟。”

    钟敏言差点从长圭上一头栽下,好容易稳住身体,他苦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喊苦要回家了?再说,我家……我也没家可以回啦,爹娘都在瘟疫中死了。少阳峰就是我家了。”

    “那我们打勾。”玲珑伸出小指,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说道:“小六子要和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钟敏言却失笑,轻声道:“都是小丫头片子们的玩意,我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就算不打勾,也会做到。”

    玲珑最容不得别人质疑反驳自己,当下皱眉道:“不管!就要拉勾!”

    钟敏言伸出胳膊,“喏,勾勾胳膊吧。拉勾小手指是小女娃的行当,我才不做。”

    玲珑笑吟吟地用胳膊勾住他的胳膊,两人都孩子气十足,说道:“要是以后不遵守这个誓言偷偷下山,便让小六子满嘴的牙都掉光,做个没牙老公公!”

    发过誓,两人都大笑起来,觉得十分好玩。他俩一个十四岁,一个才十一岁,都是天真烂漫尚未完全解世事的年纪,所谓的永远,在他们眼中只是个虚幻的事物。在他们心中永远就和马上要举办的簪花大会一样,近在眼前,一忽儿就过去了。那里面既没有挫折,也没有悲伤。

    却说两人攀上云雾缭绕的峰顶,顶上是一座巨大的碧绿玉石铺成的天台,晶莹温润,十分美丽。二人猫腰从旁边的树丛中穿梭,就见天台周围密密麻麻站了一圈少阳派大弟子,显然是负责看守的人了。玲珑没想到抽签也这么正式,一时倒被唬住了,低声道:“这下完了,看守这么严,还怎么偷看?”

    钟敏言看这个形式,偷看是绝无可能的了。他低头沉吟一番,忽生一计,捏了捏玲珑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行事。跟着,他咳了一声,从树丛中长身站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大摇大摆地朝天台走去。玲珑怀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突突跳得厉害,她不晓得钟敏言搞什么鬼,却觉够刺激,好玩的紧,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不出所料,刚要上台阶的时候,迎面便有两个大弟子拦上来,说道:“师尊说过,现正与其他各派掌门举行抽签事宜,任何人不得打扰。”

    钟敏言不慌不忙,笑道:“是真字辈的两位师兄罢?我们是奉了玉阳堂的影红师叔之命,来给掌门夫人带一句话。”

    那二人听得是影红师叔,脸色便是一苦。

    原来少阳派共有七个分堂,分管不同职能,而楚影红执掌的是玉阳堂,即为专门订律条的堂口。整日里穿着白衣服系绿腰带在首阳内山来回巡逻,看其他门下弟子是否犯规的,就是玉阳堂的弟子们。楚影红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她在同辈的师兄弟中年纪最小,今年也不过三十七,但连掌门也让她三分。

    一来她丈夫乃是枕霞堂的和阳长老,专管刑罚;二来她本人虽看上去温柔和善,实则难缠到底。任何人一旦触犯律条,便铁面无私立即加以惩罚。你若见她和善向她求情,她面上笑吟吟地答应你,回头便加重十倍的刑罚给你。

    当年少阳峰和南山轩辕派有龃龉,都靠她出面回旋,一个女子将南山轩辕派众多前辈说得哑口无言,最后轩辕派掌门人柱石道人亲自来少阳峰向前任掌门人赔礼,两派许诺永远交好,同气连枝。

    这样一个奇女子,让当年的掌门人赞不绝口,保举她做下任掌门的呼声也很高。掌门斟酌再三,却还是放弃了才华横溢的她,选择了稳重寡言的禇磊。好在她并无野心,自甘清闲,做起了玉阳堂主。但一直到今天,老弟子们还说,只要她一振臂说要走,少阳峰起码会有三分之一的人选择追随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是这么厉害的影红师叔要传话,加上掌门夫人与她又素来交好,那二人哪里敢拦,当下便乖乖让开。

    玲珑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给他们混进去了,对钟敏言更是刮目相看。这人说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和真的一样。她抬头偷偷看了一眼钟敏言,他还在装正经,可眼底全是调皮笑意。

    玲珑隔着袖子使劲捏一把他的胳膊,正要夸他做得好,却听那两人又追上来,叫道:“等一下!”

    他二人心中一惊,只当谎话暴露了,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脸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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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转点,现在出到第四卷50章,故事我挺喜欢的,男主是我喜欢的闷骚型@_@


作者很勤快,保持每天更新……要是有人看就继续转,要是有兴趣,俺留个链接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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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抽签


   那二人一直跑到面前,才道:“方才好像看见影红师叔跟着掌门和掌门夫人进簪花厅了,师叔是什么时候让你们带话的?”

    钟敏言强笑道:“却是上午的事了,只因我另有事情在身,所以竟没来得及去找掌门夫人。”

    那二人道:“既是如此,那便不用进去了。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既然都在簪花厅,有什么话想必也说过了。你俩回去吧,马上要抽签,各大门派掌门及长老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打扰他们。”

    钟敏言再口舌玲珑心思百转,却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只得灰溜溜地转身要走。谁知玲珑冷冷说道:“真是不知好歹啊。红姑姑若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和我娘说,用得着我们来传话么?这点道理也不懂,非要人说出来才行!”

    那二人见是玲珑,不由气短。转念一想或许是影红师叔和掌门夫人之间有什么不愉,便让掌门之女玲珑来传话,这也不是没有的。女人之间,总有一些子麻烦事,就喜欢弯弯绕不说个清楚,厉害如掌门夫人和影红师叔这样的也不能脱俗。

    想到这里,他们又只好再让开,犹豫着放他们过去。

    一直穿过碧玉台,绕过前门大厅走到后院,钟敏言才噗哧一声笑出来,轻轻敲着玲珑的小脑袋,说道:“你还真是胡来!害影红师叔平白无故为你背个多疑的黑锅。”

    玲珑嘟着嘴,气鼓鼓地:“谁让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算是抽签又怎么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防贼似的。我们能做什么啊!”

    说话间,簪花厅已近在眼前。它虽取名为厅,实则为一个高楼。楼前有一弯碧水,一片竹林,修长优雅的白鹤三三两两在水前觅食休憩。大约是因为碧玉台看守十分严密,簪花厅前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钟敏言见玲珑大刺刺地要往里面闯,赶紧拉住,道:“可不能惊扰各位。咱们趴在窗下,留个耳朵偷听便是了。”

    说着二人猫腰轻手轻脚地走到西厢的一个窗下,那窗户虚掩着,清雅的茶香与沉水香从缝隙里蔓延出来,甚是好闻。

    却听里面有人说话,正是少阳峰掌门禇磊。

    “……抽签一事,还是按照往年的规矩来吧?诸位请将名写在竹篾上,然后由内子来抽。前五人便负责摘那朵花了。”

    摘花?玲珑一时没反应过来。钟敏言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妖魔。她立即会意,原来是抽签谁去捉那作为重头戏的妖魔。

    禇磊话音刚落,却听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笑道:“褚掌门好生小气,这次簪花大会在你们少阳派办也罢了,抽签却也要让贵夫人来抽,真是天时地利啊。”

    禇磊被此人不冷不热说了几句,居然不动声色,只笑道:“宋道长言重,抽签一事自是正大光明安排在这里,内子不在抽签人选之中,故让她来抽。倘若您认为不妥,不如推举另一位抽签人,在下绝无异议。”

    那人却道:“我们都是客,客随主便,哪里能有什么异议!来来!快些抽签!早些把这簪花大会办完,回家睡觉!”说完,顿了顿,又道:“这少阳派原可不算在内了。前几次摘花人都没他们的份,这次也罢了吧!”

    禇磊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指责他们徇私舞弊,心中不由大怒。但他修养极好,面上居然纹丝不动,正要淡淡把这话堵回去,却听角落里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宋道长何须心急,反正签在这里,你还怕它们不长眼睛自己走了不成。你们轩辕派资格老,弟子强,自是不将摘花放在眼里,倒不如把机会让给我们浮玉岛吧?”

    宋道长阴阴一笑,却不说话了。禇磊也是一笑,也不说话了。何丹萍便将竹篾发到各人案前,笑道:“请诸位将姓名写在竹篾上,之后放进这大竹篓里。被抽中的前五位,便要麻烦各位去摘花了。”她自笑语盈盈,仿佛根本没听见宋道长之前的牢骚。

    玲珑听得不清楚,还想把脑袋再抬高一点,钟敏言赶紧轻手轻脚把她拉下来,低声道:“别动,里面都是得道的高人,小心被发现了。现在我且考考你,所谓天下五大派是哪五大派?”

    原来他怕玲珑好奇过分,被人发现他们在偷看,于是特地找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果然中招,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五大派就是中原少阳峰,南山轩辕派,北洋浮玉岛,西荒点睛谷,东海离泽宫。五大派每个都历史悠久,弟子众多,天下人趋之若鹜。只是近来轩辕派有式微的迹象,弟子一年不如一年。但他们毕竟打着天帝天道的说法,实力深厚,依然不可小瞧。离泽宫是近五十年才兴起的新派,现在势头越来越猛,看起来想赶超咱们少阳峰呢。可我觉得那宫里的人都古怪的紧,搞不清到底是男是女……浮玉岛和点睛谷咱们再熟悉不过了,可不用我给你说了吧?”

    钟敏言眉开眼笑,装模作样地连连点头,忽又轻道:“别的不说,还记得咱们两年前去浮玉岛玩儿么?没想到一个小岛上居然有那么美丽的花海。可是那岛主夫人一出来,所有的花都没了颜色……”

    玲珑斜眼乜他,“好啊,原来你们这些师兄们,平日里就注意这些了!改天我告诉爹爹去,说你们心不在焉,美女当前就不顾练功了!”

    钟敏言知道她是说笑,这会也不好陪她打闹,只能笑道:“还说我,当初看呆的人是谁?”

    玲珑叹了一声:“真是。我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了……”说完兀自不服,又噘嘴道:“当然除了我娘之外!”

    钟敏言故意要逗逗她,便作势要趴上窗台往里看,口中说道:“那我看看岛主夫人这次有没有来,再将她看个够!”

    玲珑咯咯一声笑出来,急忙推他,道:“小心点睛谷的那帮老爷子们把你拖出去打!”

    她还没说完,只听里面传来“咦”的一声。二人吓得急忙缩在窗台底下,屏息等待,动也不敢动。

    何丹萍这时说道:“请各位将竹篾放进这竹篓里吧。”

    于是众人纷纷把写上了姓名的竹篾投进竹篓里,到了宋道长面前,他却不动,只将那竹篾放在手上把玩,弯成各种形状。

    何丹萍便笑问:“宋道长还未写好么?”

    宋道长摇头,怪声怪气地说道:“想来轩辕派本是客,不该说什么。但少阳峰既为此次簪花大会举办方,便不该藏私。你少阳派明明还有两人没将名字写在这竹篾上,却指派着我们先投,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丹萍脸色微变,正色道:“不知宋道长什么意思?我少阳派七大堂,七人都在这里,宋道长口中的两人不知是谁?”

    宋道长冷笑道:“原来不是少阳峰的弟子!那想必便是偷窥的鼠辈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他宽大的道袍微微一摆,袖中急射出数十道寒光剑气,夹杂着凄厉的鸣声,直直朝玲珑他们躲着的窗台那里砸去。这一手叫做袖万剑,乃是轩辕派得意绝技之一。在座众人也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出手还是如此凌厉的招式,不由都骇然。

    眼看那面墙都要被剑气震得粉碎,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灰色人影闪电一般窜过去,居然抢在了剑气之前!只听轰地一声,花厅的墙被剑气砸了个粉碎,烟尘乱卷,众人纷纷惊呼,没想到那一下厉害如斯。

    宋道长脸色发青,半晌才冷笑道:“不愧是褚掌门,好身法,好本事!”他瞪眼看着烟尘中那个天神般的男子,那人毫发无伤,脸色如常,竟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轻松。他手里提着两个脸色发青的小孩儿,正是玲珑和钟敏言。

    何丹萍一见爱女无恙,心中激动,竟也忘了责备,赶紧过去抚着她的头颈,连声问道:“没事吧?可有受伤?”

    玲珑受了惊吓,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何丹萍心疼得急忙搂着她到旁边安抚去了。一旁的钟敏言则没这么幸运,一见禇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自主腿软跪了下来,口里只低声道:“师父……”

    禇磊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先起来,到一边去!待会再说。”

    钟敏言心中一沉,知道抽签之后师父必然会严究此事。玲珑也罢了,最多骂她一顿,自己只怕和璇玑一样,得去明霞洞呆上一段日子。

    一想到璇玑他才突然想起自己中午还没给她送饭,眼看这天色都快午末了,小丫头想必饿得发慌,她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那个阴暗无声的地方,还饿着肚子……他不由后悔起来,当初便不该答应玲珑的胡闹。

    他无声地退到花厅角落,就见何丹萍小声责备着玲珑。她脸上还带着受惊的神情,然而已不如先前那般苍白了,似乎对母亲的责备还有点不服气,一会噘嘴一会龇牙。

    却说禇磊无声无息在袖万剑的威力下救了两人,这一手自然让在座众人心中赞叹不已,不愧是中原少阳派的掌门,名不虚传!他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是将那装满竹篾的篓子放到红木案上,笑道:“小徒顽劣,让各位见笑了。竹篾已经写完,那现在便开始抽签吧。”

    众人知道他面冷,素来是个严肃正经的人,面上越是淡淡的,心中只怕越恼火。这次他弟子偷窥抽签,可说是让少阳派出了个丑。众人就算想打趣一番缓和气氛,却也不知该说什么,眼见何丹萍过来要抽签,便都闭嘴不说了。

    谁知那何丹萍刚要把手伸进竹篓里,却听宋道长冷笑道:“好啊好啊!这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少阳峰居然也开始耍赖了!你平白无故让两个弟子来偷窥抽签就是管教不严!既来了却又包庇行事不让他们也抽一份,就是不合规矩!我看这簪花大会也不必办了吧!”

    禇磊不由大怒,此人三番四次挑衅,出言不逊,若不是看在他为轩辕派四大长老之一的份上,他老早就翻脸了。前代掌门和轩辕派掌门柱石道人虽口头应承两派从此上下一体,同气连枝,但上百年的龃龉,又岂是几十年就能消除的!

    他当下就森然道:“不知宋道长有何指教?”

    宋道长摸着自己稀疏的山羊胡子,白皙圆满的面上带着几丝怪笑,说道:“指教就不敢当了。但簪花大会一直以来的规矩便是这样订的,但凡到场者都有抽签的权利。倘若有事无法前往,由他人代签名也是可以的。我想问问褚掌门,方才那两个少阳派弟子,难道你便打算当作木头人,剥夺他们抽签的权利么?”

    禇磊强压怒气,沉声道:“那两个小徒年纪尚幼,一个十四,另一个还只得十一。连御物飞行尚不熟练,又何来抽签的资格!就算抽中了,摘花任务于他们也是白白送死罢了!”

    宋道长摇头道:“非也非也!褚掌门护犊之心我们也是理解的。那个女娃是你的爱女吧?早听闻褚掌门两个女儿小小年纪便功力非凡,少阳派上下都爱惜不已的,想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娃子更是要磨练一番才能成才,你如何平白无故护着不放?却将这抽签的规矩搁在哪里?”

    禇磊一直都是忍了再忍,这会被他几句酸话一说,哪里还忍得住,厉声道:“宋道长的意思是我包庇袒护了?!今日我便……”那话还未说完,却被何丹萍拉住,硬是压了回去。她柔声道:“大哥,别发火。别让天下群雄笑话咱们少阳峰!”

    禇磊额上青筋都绽了出来,深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写!我要参加抽签!”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玲珑。她小脸有些苍白,可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竟是将摘花一事当作刺激的任务了。她见爹娘没反应,不由急道:“我要抽签呀!爹!娘!规矩不是这样的吗?见者有份!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胡闹!”禇磊只觉头疼欲裂,真想将闯祸的两个小鬼抛下少阳峰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何丹萍叹道:“玲珑,摘花任务不是游戏,上千年的大妖魔,连你爹爹对付起来都吃力无比,何况是你们?快别任性,下山去吧!”

    玲珑的犟脾气上来却是不管不顾的,哪里晓得父母的忧心。她跑到竹篓前,急道:“不!我要参加!娘,我也有参加的资格呀!前几日你不是把断金都给我了么?难道你都是哄我的?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让爹爹来保护照顾呀!”

    宋道长拍手笑道:“说得好!果然虎父无犬女!褚小姐真真让人敬佩!”

    何丹萍见这个势头,若是不让玲珑他们抽签,只怕这簪花大会是办不成了。她心中委实不愿让女儿和爱徒涉险,只得求助地看着丈夫。禇磊沉吟一番,见玲珑的神情兴奋,小脸都涨红了,完全把危险抛在脑后,心中不由暗叹,忽然生了一计。

    他转头唤来钟敏言,道:“既是让你们也参加抽签,便把名字都写上去吧。你来写,敏言。”说罢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钟敏言仔细揣摩他的意思,觉着依稀是那个意思,可他自己不能理解又不敢确定,只好犹豫着蹭过去,拿起笔,又抬头看了一眼禇磊。他微微点头,钟敏言终于明白了,心中不由疑惑更深,却不敢多问,只好埋头写了两个名字,投入那竹篓里。

    这下宋道长也没什么可说,玲珑更是兴高采烈,自己莫名其妙撞来这么大个机会,说不定就能跟着众人下山去见识传说中的大妖了。

    何丹萍心神不宁地把手伸进竹篓,根本不敢碰放在上面的一层竹篾,生怕一不小心抽到玲珑,好容易从里面拈了一根出来,翻开一看:“浮玉岛主东方清奇。”

    角落里站起一个大汉,长发垂肩,浓眉剑鼻,身材高大,端的是英武相貌。他哈哈一笑,整了整袖子,上前一揖,朗声道:“倒让在下抢先了!各位,承让!”那声音低沉浑厚,却是方才抢白宋道长的那人。

    众人纷纷回礼,那宋道长笑道:“恭喜东方老弟啊,拔得头茬。”

    东方清奇笑回道:“不错,托宋道长的福。只盼后面再来几个浮玉岛的才好!摘花任务都由我们包下了。”

    说话间,第二根签已经抽出来,何丹萍念道:“少阳派玉阳堂主楚影红。”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苗条的身影走到大厅正中四面作揖,脆声道:“承让!僭越!”众人恭喜声更响。楚影红年轻时本就是著名的美人,如今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雪肤花貌,多年的阅历更让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利索干练,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一直走到大厅正中那一排五个太师椅旁,对坐在第一把椅子上的东方清奇拱手笑道:“这次要多靠东方大侠指点了。”

    东方清奇急忙还礼道:“楚女侠过赞!在下惭愧。这次剿除妖魔,须得大家齐心协力方是。”

    这边他二人在寒暄,那边何丹萍已抽出第三根竹篾,翻过来一看,脸色却大变,半晌,才喃喃念道:“少阳派弟子……钟敏言。”说完,她求救似的望向禇磊,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皆哗然,没想到居然真抽中了那小辈弟子。刹那间唰地一下,数十道目光齐齐定在钟敏言身上。好在他脸色虽然苍白,却还维持着气度,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毫不犹豫走到那一排椅子前,拱手垂眼道:“弟子不肖,请诸位前辈见谅!”众人见他如此不慌不乱,倒在心底感叹起来,此子日后必成大才。

    禇磊本以为抽到他们的机会渺茫,谁知命运弄人,你越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往往发生的最快。好在这个平时嬉皮笑脸的小徒弟在此时倒镇定稳重,长了不少脸面,他心中不由起了惜才之意,正要过去勉励他一番,却听何丹萍又念到第四根竹篾:“少阳派掌门禇磊。”

    他一听有自己,吊起的一颗心便放了一半,朝那一排太师椅走去。楚影红正摸着钟敏言的脑袋和他温言说话,见禇磊来了,便笑道:“掌门,有你在我便放心了。不然只怕保不得这孩子呢。”

    钟敏言急忙跪在禇磊面前,不敢说话。禇磊淡道:“起来。你且不用怕,也不用动手,只管跟在我身后就好。这次也算给你开个眼界,只是回来之后要罚你在明霞洞禁闭一个月。”

    钟敏言心中感动,含泪道了个是,站起来之后便被楚影红笑吟吟地拉着和东方清奇说话去了。

    这边众人纷纷说着勉励的话,有的还打趣,说这次的摘花任务都由少阳派包了。那宋道长脸色难看,干脆闭嘴一个字也不说。

    何丹萍稍稍放下心来,知道丈夫去了,必然能全力护得钟敏言,他一向是个面冷心热的。这最后一根竹篾,却不知会抽中谁。她两根手指轻轻巧巧从竹篓里捞起一根竹篾,翻过来,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根竹篾,好像要用目光把它看穿一般。

    众人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楚影红轻问道:“萍姐?怎么了?”她心中亦有不好预感,该不会这么倒霉,连玲珑也被抽中了吧?

    良久,何丹萍才抬起头来,眼中泪光莹然,纤细的肩膀也在微微发抖,那模样,竟好像马上便要支持不住晕过去一般。她翻过那竹篾,断断续续地念道:“少……少阳派弟子……褚……璇玑。”

    众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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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面具


 


   钟敏言听到璇玑也被抽中,脸色更白。他偷偷看了一眼师父,他面上虽然没什么波动,眼里却酝酿风暴。

    众人见此次摘花任务只有三个得道高人,另两个还是孩子,不由议论纷纷。更兼五人组里有四个都是少阳派的人,这个摘花任务,当真可以说是给少阳派包办了。

    却说璇玑的名字被念出来,别人也还好,反应最激烈的却是何丹萍。她一是惊二是奇三是怒。惊的是居然真把两个小辈给抽中了;奇的是璇玑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竹篓里;怒的是若非宋道长在那里挑衅,事情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想到那孱弱的什么也不会的璇玑居然要出行摘花任务,她做母亲的心里便是钻心一疼。璇玑连马步都不会蹲!这一去分明就是送死。究竟是何人把璇玑的名字放进去的?

    楚影红见她神色不对,急忙快步上前扶住,柔声道:“萍姐,没事的。我和掌门一定拼死保护璇玑他们,不让这两个孩子受一点伤。”

    一旁的玲珑却又闹了起来,急道:“怎么会是妹妹!妹妹什么也不懂,她怎么能去?!为什么不是我?爹爹,娘亲!我可以替妹妹去呀!让我去吧!”

    禇磊脸色难看,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不能去,乖乖留在少阳峰练功。敏言——”他回头唤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去明霞洞,把璇玑带过来。”

    钟敏言只得答应个是,转身走出了簪花厅。

    他想不通。

    想不通为什么师父会让他把玲珑的名字换成璇玑。同样都是他的女儿,他似乎偏心得太过了。虽然他自己也是平日和玲珑交好,对古里古怪的璇玑没有好感,但想到那个在黑暗中蜷缩在石床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他心里就忍不住难受。难道……难道掌门觉得让璇玑去送死比较能接受吗……?!

    钟敏言一下便为璇玑不平起来,想到是自己把她的名字写在竹篾上,便更加悔恨。他在内心暗暗发誓,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璇玑的安全,她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他亦有一份责任。

    当然,他还不知道,他心里那个“可怜的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苦命女孩,因为等不到午饭,便把干粮全吃了,捂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床上悠哉悠哉睡午觉呢。

    钟敏言声势浩大的划水声和叫嚷声把璇玑从好梦里硬生生拉了出来。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兀自迷迷糊糊,耳边只听他在嚷嚷:“禇璇玑!禇璇玑!快和我出去!”

    他喊魂一样的叫法让璇玑慌了神,赶紧点亮蜡烛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却见钟敏言从船上跳下来,一溜烟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拽,嘴里急道:“别睡了!有啥委屈晚上再说,随你责骂我绝不反抗。快!现在和我走。”

    璇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被他拽着踉跄几步,小心翼翼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其他四派攻打咱们少阳峰了吗?”

    “呸!你这……嘴吐不出象牙的……”钟敏言顺口就要骂她,不知怎么的又缩回去,只道:“这次摘花任务有你。和我上少阳峰顶就知道了。”

    璇玑懵懵懂懂,但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带自己离开这里,这下正好,她也受够了这阴冷的山洞了。生怕钟敏言生气了反悔不带她出去,璇玑把嘴闭得死死的,一个字也没问。

    却说峰顶簪花厅里还在混乱不堪,何丹萍担心过度晕了过去,楚影红忙着照料她。玲珑还缠着她爹要替妹妹去,无奈他就是不答应。

    禇磊当初让钟敏言把玲珑的名字换成璇玑,自有他的想法。

    自己的女儿,他怎会不了解。玲珑好大喜功,爱出风头,而且往往不自量力。倘若写了她的名字,不抽中也罢了,抽中的话,她跟去,见了妖魔岂有不动手的道理?以这孩子的性格,肯定不会乖乖躲在后面,她年纪尚幼,功力还浅,和妖魔对仗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而璇玑就不同。这孩子怕麻烦,什么事都喜欢躲后面,而且她性子懒,不会问东问西找麻烦。他让钟敏言换上璇玑的名字时,当然也不希望能抽到她,但既然抽中了,那璇玑和玲珑比起来,却是个好人选。至少她会躲,不会冲上去拼命,这样小命可以保住,他也可以心无旁骛地战斗。

    另外,璇玑性子疏懒,不求上进,这次带她出去见见市面,刺激一下她,也是个好处。

    一瞬间,他转了这许多念头,这才下定决心暗示钟敏言把玲珑写成璇玑。此刻木已成舟,就更无反悔余地了。

    他见玲珑缠的厉害,不由皱眉道:“我还没追究你私自攀上顶峰偷窥抽签的事呢!还敢和我犟嘴!从今晚开始罚你不得出后院,练功也自在家里练,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玲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楚影红急忙过来笑吟吟地劝道:“大好日子的,哭什么?留着点精神看簪花大会吧!红姑姑一定给你们抓个最大最好看的妖魔回来!”

    玲珑只是不依,扭麻花似的还哭。楚影红推着她,轻道:“快,去看看你娘!她都担心的要命呢!不想要妈妈了吗?”

    玲珑这才跑到何丹萍身边,搂着她脖子哭诉委屈,再也不敢闹了。

    这时一个童颜鹤发神采湛然的道人过来施礼道:“褚掌门,此次摘花任务非同寻常,带着两个小辈确实不易,不如重新再抽一次吧?妖魔凶猛,如不悉心准备严加防范,恐生不虞。”

    禇磊见是点睛谷的恒松道长,不由还礼道:“多谢道长美意。抽签一事想必是上天注定,再来一次也无甚意义。相信以我三人之力,捉拿一只妖魔还不至过于费力。”

    恒松知道他傲骨铮铮,特别刚才给宋道长那么一闹,这时候要他重新抽签自然是绝不应承的。他叹了一声,又道:“少阳派和浮玉岛都是天下大派,贫道绝无轻视的意思。但事关紧要,贫道不得不啰嗦两句了。褚掌门可知这次你们要应付的是何种妖魔?”

    禇磊道:“难道不是天狗么?忽然在鹿台山那里出没,吃了不少人。这次将它捉来,也是替天行道。”

    恒松正色道:“天狗乃是其一。据贫道了解,如今那里又来了一只妖魔名叫蛊雕的,翅膀张开足有五丈,叫声好像小儿夜啼,平日专躲在水下,趁人不备窜出来将人抓回巢穴中吃了。鹿台山的人请来了不少猎手与修仙之人,有一次成功抓住了天狗,不防半夜让它逃了,从那日开始它便与蛊雕联起手来。如今已吃了不下百人,再也无人能将它俩收服了。如今真正参与这摘花任务的只有三人,三人收服两只大妖魔。褚掌门,请三思!”

    禇磊听他这样说,不由沉吟起来。谁知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好谨慎!还道是什么厉害妖魔,原来只是小小的天狗和蛊雕。居然还要重新抽签!可笑可笑!”

    他二人望去,却见是离泽宫的副宫主。离泽宫出道极晚,却发展迅速,短短几十年间便取代了原本的青竹山,成为五大派之一。他们自有一套修行方式与俗不同暂且不说,光是那衣着打扮便透着十成的诡异。无论长幼上下,统一都身着青袍,脸上挂着一张修罗面具,既看不出男女,也分不出尊卑。

    众人知道离泽宫的人都是这种脾气,其实倒没甚恶意的,当下一笑了之,也不计较。倒是玲珑见他们一帮子人戴着鬼怪面具,有高有矮,看上去很是吓人,不由躲在母亲身后偷偷看。

    恒松道长问道:“副宫主既如此说,想必是有什么方法对付的了。还望赐教。”

    副宫主格格怪笑,道:“本宫哪里有什么可以赐教的!道长折杀了!本宫只是幼时曾听闻如何对付一些凶猛妖魔的偏方,料想道长与褚掌门见识多广必定是听过的,故此不敢献丑。若您二人居然没听过,那本宫又岂敢吝啬。”

    他语速又快,口舌又伶俐,话语又婉转刁蛮,分明是个女子作风。可看他外表,肩宽窄腰,喉结微颤,又分明是个男子。玲珑哪里见过这等怪人,不由看呆了。

    听他这样说,禇磊与恒松道人互望一眼,不由都道:“请宫主赐教。”

    副宫主也爽快,便道:“天狗怕醋,只要用一锅醋泼它脑袋,便会晕过去。那蛊雕平日是躲在水里的,只要用几个麻袋做的模样,里面塞满了盐投进水里。它见了便会来啄。但盐水会刺伤它的眼,令它看不到东西。等它窜出水面的时候,便可以捕捉了。”

    就连恒松道长这般见多识广的,也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偏方,虽忍不住怀疑,但他说的有条有理,倒真不防一试。

    那副宫主又道:“蛊雕狡猾的很,会难抓一些。若担心出了水面抓不到它,便准备了火把,趁夜去它巢穴捉。它的眼睛三天之内是好不了的,会在巢穴里养伤。那眼睛见不得光,你们只用火把往它那里丢,封住洞口别让它逃了,这样便手到擒来。”

    禇磊对那副宫主深深作揖,道:“多谢宫主!在下感激不尽!”

    副宫主怪笑几声,却不说话了。

    正好钟敏言带了璇玑过来复命。那小丫头懒洋洋地,头发也没梳好,散了一绺在背后,满面困意,想是睡觉的时候被强行叫起来的。她进来谁也不看,只是揉眼睛,忽然见到禇磊在前面,不由一怔,立即苦下脸和钟敏言一起跪下,道:“参见掌门人。”

    禇磊虽不待见她这种惫懒模样,但好几日没见,她脸色苍白,清瘦了许多,想必在明霞洞中甚苦。他也忍不住有些心疼,那火气不自觉地就消了,温言道:“起来。璇玑,你今日起不必呆在明霞洞了。明天随我们下山做摘花任务,晚上赶紧收拾好东西,明白么?”

    他只道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必然欢喜无比。谁知那璇玑愣了半天,才小声道:“咦?我也要去?为什么是我……那个……我能不去吗?”

    禇磊奇道:“你不想下山见识一下么?”

    她很痛快地摇头:“不想。”

    禇磊这才想起这小女儿一贯的德行。她姐姐和其他师兄都下山去过很多地方了,要带她去,每次只回一句:懒,不想动。他不由来火,皱眉道:“不去也不行,抽签抽中了,岂是儿戏?你若再这样惫懒下去,便住进明霞洞一辈子别出来罢!”

    璇玑一听要一辈子住在明霞洞,吓得赶紧点头答应。禇磊满腔慈爱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不耐烦地挥手让她下去,自己和其他人商议簪花大会的事情了。

    璇玑慢吞吞走到角落,见玲珑搂着娘撒娇,见她来了,急忙冲过来,抓着她的手叫道:“好妹妹!你出来啦!这些日子可辛苦吧?”

    璇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开始挺辛苦,后来也习惯了。每天就是睡觉吃饭,没什么。”

    那何丹萍一见璇玑出来,忍不住就泪如泉涌。她又不好和璇玑明说此去有多么危险,只能摸着她的脑袋,默默叹气,心中暗暗埋怨禇磊铁石心肠。

    玲珑先亲热地和璇玑说了好一会话,忽然想起什么,便拉着她的手,小声道:“璇玑,你要是不想下山,就和爹爹说,咱俩换换,我替你去。”

    璇玑摇头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爹刚才说了,我要是不去就得一辈子住明霞洞了!好姐姐,我可不想一辈子都住那种地方。又冷又湿,黑漆抹乌的,我待了这几天,浑身都疼。”

    玲珑听她这样说,急得狠狠跺脚,把手一甩,掉脸跑了。

    璇玑不知哪里得罪了自己的姐姐,又不好去追,只能坐在角落里发呆。

    她本来就是睡着午觉,这会叫她过来也没什么事,不由靠在娘身上打瞌睡,脑袋一晃一晃,眼看就要又睡着。迷蒙中,脚下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她懒得看,闭上眼睛睡自己的。可那东西却顺着自己的裤腿爬了上来,隔着夏天单薄的绸裤,它冰凉而又柔软。

    她不由睁眼一看,却见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正盘在她膝盖上,鲜红的信子刺啦啦颤抖着,倒三角的脑袋一会歪过来一会歪过去,很有些憨厚可爱的感觉。璇玑吓了一跳,急忙要喊娘亲,谁知回头却没人,原来大人们都忙着商量摘花事宜和簪花大会了。

    没办法,她正要把它丢下去,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别碰它,会咬你。有剧毒。”

    璇玑早已出手捏住那蛇的七寸,听他这样说,才抬头,就见对面站着一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人,穿着青袍,身材瘦弱,脸上还戴着一个修罗面具。

    她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的人,只好傻傻地看着他的面具。那人见小银蛇被她满不在乎地捏住七寸,眼看就要没命,不由急道:“放开它!”

    “是你的呀?”璇玑看了看手里的小蛇,它好像快不行了,于是赶紧丢给那人,“给你了。”

    那人赶紧捧着宝贝蛇一顿看,好在没死,还留着一口气。他把蛇小心放回腰间皮囊,这才回头怒道:“为什么,要捏它?!”

    璇玑听他说话不甚熟练,都是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想必不是中原人,于是学着他的腔调,说道:“因为它,是自己,爬过来。我以为,它一定,会咬我。”

    那人冷道:“没看好,小银花,是我错。但你也,不可以,杀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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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下山


 


    第二日那五人就下山启程去鹿台山了。其他四派的要人告辞的告辞、做客的做客,只等摘花回来,簪花大会正式开始。

    却说出发的时候,众弟子都送到山门下,唯独玲珑没到。由于禇磊罚她不得出后院一步,她就真赌气没出来。只苦了何丹萍,一面要为小女儿担心,一面又心疼大女儿,还要操劳大会的事情。果然贤妻良母难做。

    由于璇玑和钟敏言尚不会御物飞行,楚影红和东方清奇便一人带一个,将他二人挟在身前,飞的又快又稳。钟敏言还好,他自己偷偷练过飞行,璇玑就完全是第一次了。楚影红还担心小女娃害怕,两手将她抓得紧紧地,一面安慰她:“别怕,红姑姑在,绝对摔不下去的。”

    她低头看璇玑,却见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望着脚下轻纱一般浮动的云雾,哪里有一丝害怕的神情。

    她心中暗暗称奇,早知道掌门这两个女儿,一动一静,脾气大不相同。玲珑和她熟悉些,每日缠着她说话练功,是个鲜活明快的小妮子,也颇有练功的天分。璇玑她几乎就没接触过,时常耳闻掌门为了她的懒惰无赖发脾气,她只当是个刁蛮的讨厌丫头,谁知亲身接触过,倒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见璇玑看的津津有味,便笑道:“你不害怕吗?第一次飞那么高。”

    璇玑摇头,说:“你不会让我摔下去的。”

    楚影红对她这种带着孩子气的老气横秋很有趣味,便逗她:“你就这样确定?我可不是你爹娘。”

    璇玑却不说话了,只低头看着脚下青翠的山峦起伏而过,那乳白色的云雾笼罩在上面,就仿佛美人身上的轻纱。

    楚影红默然打量着她,忽然想起有一次师兄弟们聚在一起喝酒,桓阳师弟大约是喝多了,拍着手笑道:“你们成日说褚师兄的大女儿玲珑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依我看呀,倒也未必!可有谁见过那小女儿璇玑?不说别的,单那一身遇变不惊,目下无尘的味道就是个办大事的料!”

    她以前只认为是醉话,并没往心里去,然而现在,她想起“遇变不惊,目下无尘”八个字,却意外地觉得贴切。

    楚影红忽然笑了起来,一把将不明所以的璇玑扣紧在胸前,笑道:“喂,想不想来点好玩的?”

    说完,她却不等回答,左脚向前用力一踏,脚下的吞云剑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上窜下跳,最后猛然一松,从天上直标标地摔下来。眼看快摔到地上,剑身犹如蛟龙一般,翩翩一摆,擦着山顶那榆树顶斜斜飞过,残落的树枝和叶子在剑后飞了满天。

    一只在树上休憩的云雀来不及逃,刚刚振起翅膀,便被楚影红的袖子一拂,轻轻巧巧地抓在手里了。

    “给你。好玩么?”她笑吟吟地把云雀塞进璇玑的袖子里,一面控制着吞云剑,让它紧紧贴在树顶飞,那些树叶一遇到锐利的剑气,哗啦一下便往两旁退去,好像碧绿的波浪。她们就像在树顶破浪前行,浓密的枝叶就是大海的浪花。

    璇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御剑飞行、这样从高处往下看的感觉、四面八方的风,毫无遮挡地吹在脸上的感觉、还有袖子里那只云雀柔软颤抖的感觉,带着小生灵特有的惊惶与稚嫩。她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连头发尖都可以感受到自由的味道。那是与整日困在少阳峰后山别院完全不同的体会,她觉得自己好像多了解了一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所以楚影红问她喜不喜欢这样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楚影红摸着她的脑袋,笑道:“你若喜欢,便要学会自己来飞。只有自己飞,才能明白其中的妙处。”

    璇玑懵懂地点头,心里忽然觉得,就算练功也没什么烦的了。她第一次有了想学会御物飞行的想法。

    她喜欢那种自由,那种一切都坦白开来,无拘无束的自由。

    当然,她并不知道,晚间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楚影红找到了禇磊,向他要人。

    “掌门,我想让璇玑来玉阳堂跟着我学习,您意下如何?”

    楚影红这个要求提出来,让禇磊又是惊又是喜。惊的是她居然选中了璇玑,他本以为她会收玲珑为徒弟。喜的是她是个才华横溢,见识广博的高人,璇玑跟着她必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当下便笑道:“如此,真是小女的福气了。只是璇玑从小就惫懒,还望师妹多加督促,不严不足以成才。”

    楚影红却正色道:“掌门师兄,有些孩子是需要重压才能练成,但有些孩子却是丝毫也不能压。各人有各人修炼的法子。我看璇玑就很好,假以时日,必然能成大才。”

    禇磊知道这个师妹稀奇古怪的见解极多,他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没反驳,只道:“小女便交给师妹来教导了。我去叫她过来进行拜师礼吧?”

    楚影红忙笑着拦住:“不急。等簪花大会过去再说。”

    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璇玑这人性子疏懒,却极聪明。这种人绝不能逼她去做什么,她是自有一套想法的,只能引导她,诱惑她,让她对练功一事产生兴趣。所喜璇玑年纪还小,若再大一些,就更难管教了。这会若挑明了收她为徒,她反而会产生逆反心理,应当放一放。

    楚影红和禇磊在楼上商讨拜师的时候,璇玑他们三人正在楼下喝茶。东方清奇拉着小二一口气点了十几道菜,这才拍着钟敏言的肩膀,笑道:“这孩子不错呀,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啦。”

    钟敏言被他大掌一拍,整个人就砸在桌上不能动了。璇玑见他脸色发黑,比苦瓜还苦,不由轻声问道:“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还没说话,东方清奇就笑道:“让他试了试浮玉岛的特技翩若惊鸿,也难为他了。我的那些徒弟,有的年纪比他还大上许多,一遇到这个招数就晕过去呢!小子不简单呐!”

    璇玑眨巴着眼睛,她没听懂。

    钟敏言有气无力地说道:“东方岛主带着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最后原地转了一百零八圈……我…呕……我快死了……”

    璇玑同情地看着他,说道:“那你快去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钟敏言摇头:“都撑到这一步了。我就在这儿坐坐就行……”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有骨气!我喜欢!能撑到这一步不容易啊!褚老弟的徒弟就是不一样,比我那些没用的徒弟好多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做咱们浮玉岛的弟子吧?我和褚老弟说说。”

    钟敏言闻言大急,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却听后面传来禇磊的笑声,道:“东方大哥爱说笑,浮玉岛的弟子们个个人中龙凤,又岂是我这些顽劣弟子能比得上的。”

    说着,他和楚影红一起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坐下,道:“久等了,抱歉。”

    东方清奇又道:“褚老弟好福气呀。少阳派中人才辈出,真让你老哥我眼红。”

    禇磊与他是生死之交,此人说话一向如此豪放直白,他早就习惯了,这下便笑道:“这是什么话!你家岛上人还少么?单是翩翩和玉宁两人,就够你夸口了。前阵子还听说他二人在蓝田斩了作恶的蛮蛮妖,还和我哭穷。这次簪花大会,他们会来吧?”

    东方清奇听他说起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也不由自豪起来,点头叹道:“岂有不参加簪花大会的道理……这两个孩子,确实是好苗子呀。日后浮玉岛交给他们,我也安心。”

    说罢他又拍了拍脸色灰白的钟敏言,道:“这孩子也不错!小小年纪,居然能受得住我的翩若惊鸿。不简单!下次的簪花大会,就是他们这一辈出风头喽!褚老弟也不要假惺惺地和你老哥哭穷啦!”

    众人大笑起来,却听咕咚一声,原来钟敏言还是没能撑下去,被他三拍两不拍,一头栽地上晕过去了。

    楚影红赶紧扶他上楼休息,让璇玑在房里照料他,好好嘱咐了一番,才下楼去。

    楼下传来众人说笑的声音,酒香袭人。璇玑在凳子上干坐了半天,肚子里饿着慌,又心痒痒想下去听他们说些好玩的故事。回头看看钟敏言,他在床上睡得正香,只是脸色苍白,想必那个什么翩若惊鸿的御剑术真是很可怕。

    她饿得眼前发黑,所喜桌上放了一些饭菜,是楚影红留给他俩的。她等不到钟敏言醒过来,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正吃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璇玑一回头,就见钟敏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她看。她吞下饭菜,迟疑地问道:“你……要吃一点吗?”

    钟敏言又被她说中心事,红着脸摇头,小声道:“我头晕,你自己吃吧。”

    璇玑“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

    钟敏言见饭菜都被她吃的差不多了,忍不住又道:“那个…汤你一个人能喝完么……”

    璇玑终于明白他其实是想吃饭的,只好叹了一口气:“想吃怎么不直说呢。这里还有一点饭菜,别计较,来吃吧。”

    钟敏言本来放不下面子问她要吃的,但刚才头晕,把能吐的都吐了,这会他饿得够呛,只好推开被子下床。谁知脚底软绵绵的好像棉花,没半点力气,才踏地上就要摔倒。他呆了半天,忽然翻身上床又躺下,闷声道:“我不饿,不吃了。”

    话音刚落,好像故意和他唱反调一样,他的肚子很响亮地叫了起来,发出一个绵长的呻吟声。

    他僵住了。

    璇玑呆住了。

    半晌,她走到床边,推了推他,道:“喂,吃饭吧。”

    钟敏言装睡着了,不理她。

    她再推:“吃饭。明天还要赶路呢。”

    他被搞得一肚子火,腾地坐起来急道:“不吃!”

    一回头,却见璇玑手里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是汤泡着饭,上面还放了一点青菜。她坐在床边,用勺子把饭捣碎,道:“我喂你吧,张嘴。”她舀了一勺米饭加汤,递到他嘴边。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那个勺子,好像它是什么妖魔鬼怪,他瞪得眼睛溜圆,满身杀气。

    “张嘴。”璇玑好像在哄小孩。

    钟敏言的脸一下子炸红了,觉得又羞又恼,又怒又愧,自己居然落魄到要一个小丫头来喂饭的地步了。更可悲的是他居然被那饭菜的香味吸引,控制不了地张嘴把它吞下去。

    唔,好吃。

    可问题不在这里!

    他把气出在璇玑身上,恶狠狠地瞪她,恶狠狠地吞饭,好像和它们有仇似的。

    “好吃吗?”璇玑很迟钝,根本没发现他杀人一样的目光,很好心地问他。

    钟敏言没理她,他嘴里塞得满满的,吃得狰狞。食物的魅力真的很大,他现在居然觉得这丫头长得温柔可爱,可能是因为吃饱了,心满意足。

    他发现她的睫毛很长,好像两把小扇子,又浓又密,在她白的透明的脸上投注了两道弧形阴影。她的眉毛弯弯的,好像新月,据说这是心胸开阔的人才有的眉型,也对,她好像成日就没什么烦恼,永远那么心不在焉地。

    她和玲珑是双胞姐妹,两人长得很像,但玲珑要比她耀眼许多,也讨喜许多。对于璇玑,他以前几乎没什么印象,要不是某日偷听到那些师兄们评论那些女弟子,他可能到现在对她的认知都是白纸。

    那些师兄说玲珑好像玫瑰花,鲜艳妩媚,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而且是辣美人,有刺的那种。

    后来又说了几个女弟子,都是门下有名的美女。最后不知是谁说起了璇玑,说她:那才是个美女,那种风骨和气质,过个两年必定我见犹怜。你们说的那些,没一个称得上细致,需知道真正的美人是精致文雅的。玲珑师妹是朵玫瑰花,那璇玑师妹就是琉璃美人,需要仔细品味才能出风韵的。

    琉璃美人。

    他见到她晶莹剔透的双颊,第一次觉得这称呼用在她身上真是太正确了。当然,倘若她那种疏懒顽劣的脾气能改一改,就更好。

    璇玑把最后一口饭送进他嘴里,忽然发现他的脸犹如滴血一般红,不由问道:“你不舒服吗?是不是要发烧了?我叫爹上来看看吧!”

    她丢了碗,要下楼去叫人,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急道:“不用!”

    他的手滚烫得犹如烙铁,璇玑心中一惊,只能茫然地瞪着他。

    钟敏言飞快把手抽回来,蒙头就睡,低声道:“我好了,想睡一会。你下去吧,让师父别记挂我。”

    璇玑知道他一向是忽冷忽热情绪多变的,也没说什么,径自替他吹了蜡烛便下楼了。

    果然第二天钟敏言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冷漠,要不是禇磊下来了,只怕他是连招呼也不愿打的。

    璇玑只当他怕东方岛主再用什么翩若惊鸿来试他,也没当一回事。正好楚影红在说鹿台山的妖魔事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

    “就这两日,鹿台山又被吃了五个人。我就不信,那两只妖魔有那么厉害!”楚影红把早上刚收到的情报摊在桌上,三个大人相顾无言。

    良久,东方清奇才道:“须得加紧行程赶过去,否则被吃掉的人只会更多。”

    禇磊嗯了一声,道:“这样章台山便不用去了,先往西直奔鹿台山。影红……只有下次再去探望你婶子了。”

    楚影红点头道:“应当的,除妖才是第一等大事。”

    当下诸人又商量了一下分工事宜,吃了早饭正要走,却见客栈门口徐徐走进来一行青袍客,每人面上都戴着一个修罗面具,正是离泽宫的人。

    璇玑见了这装扮便是一愣,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诸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离泽宫的人,不由有些惊讶。却见那一行青袍客先进了客栈,先把角落里的桌椅用手巾之类的擦了个干净,又自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一套青竹酒具,两只白玉碗,一双银筷子放在桌上。这种异常排场的举动惹得客栈中人人盯着他们看,他们好像也不以为意。

    过一会,又有人叫:“副宫主到。”

    就见门外四个青袍客抬着一架凉竹椅走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人,长发如云,身量修长瘦弱,却正是那日在少阳峰顶指点他们捉拿妖魔的离泽副宫主。

    禇磊一行人见这种情势,要装做没看见自己赶路却是不能了,正打算过去拜见,却见迎面走来两个青衣小童,齐声道:“褚掌门,东方岛主,楚堂主,钟小侠,褚小姐。副宫主有请。”这般有条不紊,把五个人都说到了。

    众人便跟着小童过去,那副宫主早已站在桌旁等候,见他们来了,便拱手笑道:“失礼失礼,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诸位。本宫本想悄悄回去的。”

    禇磊还礼,道:“副宫主莫非是有急事要回离泽宫?”

    副宫主叹了一口气,道:“按理说本宫应该在少阳峰帮忙处理簪花大会事宜,只是昨日忽然收到宫中急件,有些私事不得不赶着回去处理。本宫已经向贵夫人请辞,万望褚掌门不要介意。一旦本宫的事务处理完毕,便立即赶回少阳峰,绝不敢耽误。”

    众人都道:“不妨事,宫主的事情重要。”

    这下又寒暄一番,副宫主极力留他们一同喝酒。楚影红见天色,快巳时了,便起身笑道:“我等赶路去鹿台山除妖,只怕不能陪宫主尽兴了。来日簪花大会,必然陪宫主痛饮三杯!”

    副宫主听说,便不再强留,只笑道:“好!本宫有要事在身,否则也该陪同你们前去。这样吧,小徒司凤还有些本事,精通治妖门路,诸位带着他一起上路,摘花一事便事半功倍了。绝不至于拖大家的后腿。”

    禇磊本欲推辞,但想到这个副宫主向来脾气古怪,如一味拒绝他的好意,到时候反而闹得不爽快,便答应了。

    副宫主拍了拍手,道:“司凤,你陪褚掌门他们去捉妖。完事后直接回少阳峰,不必赶回离泽宫了。”

    话音一落,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个瘦弱的青袍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半跪在副宫主面前,垂首道:“弟子遵命。”

    璇玑只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司凤…司凤……到底在哪里听过呢?她很努力地回想,忽见那少年转过身来,对爹爹作揖,他面上带着一个修罗面具,腰上别着一个描金花皮囊。那模样让她一下想了起来,不由指着他“啊”了一声,道:“是你呀!”

    副宫主笑道:“褚小姐认识劣徒?想必是他曾得罪过您。劣徒脾气古怪,小姐不要与他计较才是。”

    璇玑摇了摇头,道:“不,也不是……”

    司凤对她微微一揖,点了点头,没说话。那冷漠有礼的模样和上次大不相同,让璇玑觉得自己很可能是记错人了。

    这边副宫主又说了两句客套话,众人这才告辞出门,御剑往鹿台山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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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鲛人


 


    要往鹿台山,必去鹿台镇。这是一句俗话,许多旅人商贾都爱挂在嘴边的。

    鹿台镇闻名天下靠的不单是鹿台山的嶙峋怪石,难若登天,更因为鹿台镇盛产的美酒——果子黄。

    据说这酒乃是用鹿台山脚下独有的一种果实酿造的,封口后放入地窖中,过得年余再取出来,撇掉浮沫,倒入琉璃碗中,酒色如同琥珀,深黄明艳,更兼果子异香扑鼻,所以古人便取名:果子黄。通俗达意。

    众人一行来到鹿台镇的时候,午时已过,镇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与昔日繁华景象大为迥异,想来便是因为近日妖魔闹事吃人,故而人心惶惶,连摆摊的小贩也愁眉苦脸,大叹近来赚不到钱。

    褚磊四下里观望一番,见到这萧条景象,也忍不住叹气:“妖魔作祟,连累普通百姓也不得安生。”

    东方清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褚老弟何必愁眉苦脸,我等今日来此,不正是为了斩妖除魔么。”

    说话间,楚影红早已在小贩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回来笑道:“师兄不必忧虑。方才我问了那小哥,他说那两只妖魔通常在夜间出没,白昼甚少伤人。咱们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夜间上山探访也不迟。”

    众人点头称是。钟敏言见众人都往前走去,璇玑却还在那个卖小吃的摊位前发呆,便过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发什么呆!快走啦!”

    璇玑“哦”了一声,却不慌不忙,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铜板,指着锅里的蒸糕,一本正经地说道:“老板,给我两个。”

    钟敏言皱眉道:“这会吃什么蒸糕!到客栈还要吃饭呢!就你事多!”

    璇玑将装着蒸糕的纸袋捧在手里,轻轻咬一口,烫的差点吐出来,嘴里含糊说道:“吃饭……和零食是两回事。”

    钟敏言被她气得无话可说,只一个劲翻白眼。

    璇玑轻轻吹着蒸糕上的热气,忽然发现走在前面的禹司凤时不时回头看自己,隔着一个面具都能感觉他眼神很是不善。她把手里的蒸糕举高,以为他也想吃,他却厌恶地抛给她一个白眼,然后悄悄放慢脚步,退到璇玑身边,在她耳边轻道:“恶女人,真能吃,像猪。”

    她又无缘无故被骂了,可惜嘴里塞满了蒸糕,说不出话,只好瞪圆了眼睛茫然地回望他。

    他却仿佛心情突然好了起来,轻轻一笑,加快脚步跟上褚磊,抱拳道:“褚掌门,晚辈不才,曾在,鹿台镇,住过一段,时日。如不嫌弃,晚辈,愿为,诸位前辈,指路。”

    褚磊还未说话,旁边的楚影红便笑道:“那就劳烦你了,你叫……”

    “晚辈禹司凤。”

    “那好,司凤。”她说道,“带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酒家,我们要尝尝闻名天下的果子黄。”

    “是,前辈,请随我来。”

    咦?不去客栈了吗?璇玑好容易把蒸糕塞完,这才发现他们进了一个门口挂黄旗子的酒家。钟敏言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想到自己答应师父,这一路上要多照顾小师妹,只得说道:“你啊,要是能有玲珑一半的机智,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的看管你了。”

    璇玑微微一笑,没说话。

    却说众人进了酒家,本以为和外面一样萧条冷清,谁知竟是高朋满座,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禹司凤与小二交谈几句,便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座。他自己又下去,不一会便领上来一个中年男子,却是镇上的猎户,听说他们是来除妖的,便答应了禹司凤的雇佣,特来为他们夜间指路。

    “这位是,王大叔,在镇上,做了,十几年的,猎户了。他,曾亲眼,见过,那,两只妖魔,也,参与过,前几次的,剿杀,应该,会对咱们,有帮助。”

    禹司凤说完,转头对那个王猎户点了点头,那人才道:“说起来,这些日子已经没人说要除妖了。前几次实在闹得太大,死了好多人,大伙都寒心了。咱们这些打猎的也罢,白天还能结伴上山,那些过路商贾就惨了,没路可绕,若是几十上百的大队伍还好,遇上单个的小商人,那是白往妖怪嘴里送啊!镇上好多人回不了乡,盘缠也快花光,这不是要把人逼死么!”

    楚影红柔声道:“这位大哥莫要担心,我们此次来,就是为了除妖,还鹿台镇一个安宁。兹事体大,还需要大哥为我们指点迷津。”

    王猎户抓了抓虎皮帽,憨憨一笑,“大妹子说话好听,我是粗人,听不太明白。总之你们是来除妖,帮镇上人的大忙,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便是。别客气见外!”

    褚磊问道:“那有劳这位大哥夜间替我们指路,不知那两只妖魔经常出现在何处?老巢在哪里?”

    “它们一般是在亥时子时那会出现,子时一过就返巢。经常出没的地方有好几处,不过都在有水的地方,那只老鸹子厉害着呢!专门躲水里拖人!天狗的巢在后山腰那块,老鸹子精的很,一天换一个地方,没准!”

    褚磊听说,便沉吟半晌。楚影红道:“掌门可是担心一时找不到它们?”

    他点了点头:“想不到蛊雕如此狡猾,如此就算用盐水刺伤它的眼睛,也不知能否找到巢穴彻底除害。”

    楚影红笑道:“我倒有一个法子。既然它们躲得隐秘,咱们要找还花力气,倒不如引它们自己出来。”

    她拍了拍手,将对面三个埋头苦吃的小孩子叫过来,一个一个吩咐:“璇玑你去买三只锅,另外再买一罐蜂蜜和二十支松脂火把。敏言和司凤两个男孩子一起,到市集去买盐和醋,有多少买多少,再雇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晚上替咱们抬上山。”

    说完她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一人分一些,再吩咐:“方才来的时候看到拐角那里有钱庄,先把银票换了,再去买东西。帐可都要算仔细喽,不许私吞!”

    说着,她格格笑了起来。

    东方清奇见她分工细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奇道:“楚女侠可是有了妙计?”

    楚影红笑道:“妙计谈不上。我只是想,那天狗是最有名的馋鬼,咱们与其上下找它,不如在水边烤着肉,用香味让它自己出来。不管蛊雕是否跟着,咱们好歹也是先除一怪。”

    她从包袱里取出纸墨,依着王猎户的话,在纸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三人一边喝着果子黄,一面商讨夜间的行动安排。

    这边三个孩子已经下楼去钱庄换完银子分头行事了。璇玑一早就买好了楚影红吩咐的东西,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艰难地往回走。

    走到一半,忽听街角那里梆子一阵乱响,有人大叫:“来看呀!活的妖怪!来呀来呀!活妖怪!”

    璇玑虽然身在修仙门派,从小万妖名册要求倒背如流,但真正的妖怪她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眼看街上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到那里去,她也忍不住捧着东西往前走,努力伸出脖子往人群里张望。

    她个子小,只能勉强看到人头上面多出的一截琉璃边,依稀是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鱼缸,四角包着青铜,里面装满了水。水中不知养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水花四溅,周围的人一会发出惊呼,一会又发出感慨,却没人敢凑近了。

    “哇……真的是尾巴……鱼尾巴……啊,是个雄的!”

    “他看过来了!往这里看了!”

    人群一下发生躁动,纷纷往后退。璇玑被撞得七荤八素,手里的东西险些全摔了,周围的人好像都在把她往前挤,她让啊躲啊,只觉后面忽然被人一推,她胳膊上挂着的蜂蜜罐子一下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碎了。

    “啊。”她怔怔地看着满地的蜂蜜,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只听头顶一阵水花巨响,她还没来得及抬头,只觉浑身一凉,被琉璃大缸里溅出来的水淋了个湿透。

    今天她头顶有霉星飞过么?

    璇玑默默擦去脸上的水,眼角余光瞥到旁边的琉璃大缸里有什么东西在乱舞着,好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鱼。

    一回头,对上一张苍白的脸。璇玑心中猛然一惊,手里的东西再也捧不住,哗啦一下全掉在了蜂蜜上。

    在缸里疯狂翻腾撞击的,居然是个人……不,也不全是人。他上半身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宽肩细腰,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盘旋,犹如水藻一般,苍白的脸在长发后忽隐忽现,眉目看不太真切,隐约只觉他目光灼灼,朗若明星。

    而从腰往下,便合成一条长长的鱼尾。尾巴上的鳞片是银色的,鳍尾犹如轻纱一般,在水中微微一荡,便掀起无数个气泡漩涡。

    他忽然发现了她,缓缓游过来,双手撑在琉璃缸上,隐在水藻般的长发后面的两只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看着她,一直看着。

    好像从很久很久的从前,他就已经熟悉她,了解她,就用这种安静的眼睛融融地看着她。那里面藏了无数的秘密和千言万语。

    璇玑愣在当场,心中又是熟悉又是迷惘,只能眼怔怔地与他对望,一时间忘了周围所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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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司凤


 

   “褚璇玑!”

    身后传来一声大吼,璇玑猛然回神,转头一看,却是禹司凤和钟敏言,两人手里都捧着一堆东西,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人抬麻袋。

    “啊,你们……都买好了?”她怔怔地问。

    钟敏言走过来,皱眉看着地上的蜂蜜和那些已经不能用的火把和锅瓢,“你到底在干什么?”他质问的声音都无力。天啊,早知道这死小孩什么事都做不好!根本不能指望她!

    璇玑摊开手,叹一口气:“不是我的错。”她说得理直气壮。

    “你还说!”他发飙了。

    “那我马上去买新的。”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却被禹司凤拦住。

    “这是……?”他望着那只巨大的琉璃鱼缸,目光在面具后闪烁。半晌,伸出手在缸上轻轻一触,却仿佛触到了什么刺人的东西一般,又缩了回来。

    璇玑说道:“他们说是妖怪……长鱼尾巴的妖怪。”

    钟敏言闻言也转头过去看,却见缸中那个人尾巴一甩,游了开去。他吓了一跳,倒退好几步,才夸张地叫道:“真的是妖怪!鱼尾巴的!”

    禹司凤慢慢摇头,良久,才低声道:“不是妖……这是鲛人,南海中,的鲛人。”

    璇玑“啊”了一声,“我知道鲛人。据说他们很擅长织布绣花,一到月圆之夜还会唱歌,听到的人都是如痴如醉。而且他们哭的时候,眼泪会变成珍珠。”

    她如数家珍,说得一本正经,刚说完,只听前面又开始敲梆子,有人在大叫着什么,人群一下子往那里集中过去。

    璇玑被撞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摔倒,胳膊上忽然被人一拉。她抬头,却见禹司凤站在面前,手里握着她的胳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琉璃缸,若有所思地不知想些什么。

    那边敲梆子的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各位父老乡亲,可多亏了咱们县太爷英明神武,召集各路英雄豪杰,苦战一个月,终于把山上吃人的妖魔给逮住啦!如今请了法师将此妖孽封在法器琉璃缸里,不日便送上京。大伙要看要砸,可得趁早!”

    此话一出,群情激昂。妖魔在鹿台山作祟,害苦了一方百姓,人人都恨之入骨。一听说抓住了妖魔,哪管真假,早有人从地上捡起石头往缸里砸。那只鲛人在水中飘来荡去地躲,看上去甚是可怜。

    “咦?作祟的妖魔不是天狗和蛊雕吗?又不是鲛人。”璇玑莫名其妙,眼见那只鲛人被一颗大石头砸中,水中顿时红了一片,也不知砸到了什么地方。她心中颇为不忍。

    “他只是,替罪羊,而已。”禹司凤冷冷说着,“妖魔,作祟一方,衙门,无法,和上面,交差,只能,随便找个,鲛人,来充数,暂时,给上面个,交代。”

    “那真正的妖魔怎么办?就这样贴出公告说妖魔已除,人们安心上山,还不是会被吃?”钟敏言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一直在首阳山生活,以修仙为终生目标,于尘世间一切法律规则人情都不太了解。

    禹司凤淡淡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他们,也只能,先把上面,的责难,对付过去,至于,再死人,那,就用别的,对策了。”

    钟敏言摇了摇头,见那尊琉璃缸中血水模糊,鲛人也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心中忍不住难过,叹道:“希望今晚捉妖顺利,至少……还他一个清白。”

    “有我在,必然顺利。”禹司凤说得自傲极了,换来钟敏言一个冷哼。

    璇玑用闪闪动人的眼神崇拜地望着他,“你好厉害呀,懂很多东西呢!”

    禹司凤咳了一声,隔着面具也看不出他是不是脸红了。

    “我不过,是,经常,在外面,走动,见得多,而已。”他把怀里抱着的盐袋往上提了提,“走吧,咱们先把,蜂蜜,火把,之类的,补齐了,再回酒楼。”

    说完,他袖子微微一颤,两指夹着一颗浅红的药丸,趁众人不注意,用指力把它弹进琉璃缸里。能不能活到明天,就看这只鲛人的造化了。

    他默默转身,走远。

    ****

    回到酒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霞万里,映得众人脸上都是火红火红。

    楚影红见璇玑的头发湿漉漉的,袖子还在往下滴水,忍不住奇道:“你这孩子,难道是去河里买了蜂蜜吗?怎么弄成这样。”

    璇玑摇了摇头,“我是在街边看到一个……”

    话还没说完,就被禹司凤打断:“她,走路,不看人,被人家,当头泼了,一身,的刷碗水。”

    不是呀!璇玑讶然地瞪着他,他说谎!

    禹司凤淡道:“她简直,和,没有魂,一样。走路,也在发呆。”

    璇玑眨了眨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反驳,脑袋上却被楚影红用力一揉,她笑叹:“你这孩子,好歹也对其他事情上点心。快把头发擦擦干,咱们马上找个客栈,换身衣服再走。”

    璇玑呆了半天,终于“哦”一声,决定不戳破禹司凤的谎话。

    临走的时候,禹司凤凑到她面前,低声道:“别,和他们,说,鲛人的,事情。”

    “为什么?”璇玑很好奇。

    他轻声道:“这些大人,都不喜欢,异类。咱们就,救不了,他了。”

    “啊?你是说打算救他吗?”

    他点了点头,“我,自有办法。你看、看着吧。”

    璇玑嘻嘻一笑,学着他磕磕巴巴的强调,说:“好、好、好咧!”

    说完就被他用指节狠狠敲了一下脑门子,痛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却又是轻轻一笑,袖子微微一拂,转身跟着大人们出了酒楼。

    璇玑忽然发觉这个男孩子也没刚开始认识的那么讨厌,不由追上去,问道:“司凤,你多大了?”

    他猛然一怔,说话的强调都变了:“你……你叫、叫我、什么?!”

    她微微一笑:“司凤呀,你不是叫禹司凤吗?我没叫错呀。”

    不是这个问题!他无语。半天才道:“你、你问、问我这个、做什么?!”

    “我们不是同伴吗?不可以问?”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那、那你,先说。”

    她很爽快:“我叫褚璇玑,今年十一岁。”

    “小屁孩,一个。”他嗤之以鼻。

    “你也是小屁孩呀。”她笑,“你又不是大人。”

    他哼了一声:“谁说的,我,十三岁,早就是,大人了。”

    切,才十三岁,有什么好骄傲的。她还没告诉他,大师兄都十八岁了,连钟敏言都比他大一岁呢!

    “司凤你脸上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不闷吗?”璇玑伸手想去摸摸那狰狞的面孔,却被他冷冷推开。

    “不关,你的事,别碰。”

    璇玑有些讪讪地缩回手,说真的,被人这样硬邦邦的拒绝,她还真有点下不来台。

    他大概也觉得自己说话不好听,顿了一会,才道:“这个面具,谁也,不能碰。也不能,随便,摘下来。”想了想,又补充:“这是,离泽宫的,规矩。”

    璇玑耸了耸肩膀,“我还没看到你长什么样呢。万一以后在路上见了,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多尴尬呀。”

    他很久没说话,只是耳朵慢慢红了。过一会,轻声道:“我认得你,就行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璇玑一点也不明白。

    钟敏言一直在前面默不作声地听他们说话,忽然转头过来说:“我听说离泽宫的人满了十八岁就可以摘下面具,只是遇到重大场合还是要戴上。是这样吗?”

    禹司凤冷冷说道:“原来你,挺了解的。这是,我派的,规矩。我不想,多说。”

    钟敏言见他这么傲气十足的,心中不由微微厌恶,虽然一路过来,对他的广闻博见很是佩服,但此人的品性脾气委实糟糕透顶,恨不得把鼻孔翘到天上去。

    刚才听他和璇玑聊天,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他就很不爽了。璇玑是个心不在焉的货色,她不在乎,他却在乎的很!怎么能让离泽宫的人爬到少阳派头上来!

    “反正我也不感兴趣!”他硬邦邦地堵回去,转头不说话了。

    禹司凤被他这样一呛,也硬着脖子装哑巴,跟着不说话了。

    璇玑无奈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默默溜到楚影红身边,听大人们说晚上捉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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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捉妖(一)


 


   到了客栈,楚影红便立即开始仔细交代各人的分工。

    捉妖的事情当然是交给三个大人,孩子们只要负责点火把之类的杂活就行了。禹司凤来过鹿台山,看地图指路的任务便交给他。钟敏言和几个猎户负责点火把和丢盐袋,对天狗泼醋的重要任务也是他来做。

    “那我呢?”璇玑听了半天,也没说到她,不由小声问。

    褚磊淡淡看她一眼,“你只要躲在后面看就行了。不许乱跑。”

    意思是她什么都不用做?璇玑两眼放光,难得爹爹通情达理一次,什么也不要她做了!

    楚影红见小丫头偷偷开心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摇头,说:“璇玑当然有事做。你呀,负责把这两只兔子涂上蜂蜜烤熟。”

    她丢给璇玑两只还没剥皮的兔子。看起来是刚猎的,耳朵上还凝结着血珠。璇玑吓了一跳,最后苦着脸提着兔子问:“连皮也是我剥吗?”

    “是呀。来,这个给你。”楚影红塞给她两只陶瓷小瓶子,上面还拴了一圈红绳。

    璇玑认得它,不由奇道:“啊,这不是软香酥吗?”

    软香酥是少阳派自制的丹药之一,性子相当猛,只要一小匙放进饭菜或者茶水里,便可以让一个有十年以上修真之力的人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三天后才能恢复。它本身是没有任何味道颜色的,奇怪的是一旦加入饭菜茶水里,便会散发出一股清甜香气,诱人食欲,所以取名软香酥。

    楚影红笑道:“你呀,烤兔子的时候别忘了加点料。一瓶软香酥对付一只烤野兔,足够了。”

    璇玑脑中灵光一现,道:“啊,原来不是咱们吃烤兔子呀!红姑姑,兔子是给那两只妖魔准备的,对吗?”

    楚影红点了点头,“咱们用这两只兔子引它们出来,这样咱们就占据主动位置啦。”她见璇玑似懂非懂,脑袋点个不停,不由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为什么叫我红姑姑?你姐姐玲珑都要叫我一声师叔呢。”

    璇玑淡道:“因为师叔不如红姑姑好听。”

    她只怕是不能理解这小丫头的想法。楚影红失笑,又把捉妖任务仔细交代了一下,各人便回房整理东西,待亥时一到便出发。

    ****

    夜间的鹿台山比白天的还难走。早有人说过,要翻过整个鹿台山,比登天还难。从山脚到山腰,都是怪石嶙峋,悬崖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去。山腰往上开始有草木,别的不多,地荆棘却多的要死。天色暗又看不清楚,往往一脚踩上去鲜血淋漓才发觉那是一大片地荆棘。

    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面挑着盐和醋的挑夫便伤了两个,无奈只能放弃两袋盐和一桶醋。

    话说钟敏言见璇玑走得气喘吁吁的,好像马上就要翻下去,忍不住说道:“喂,你难道真的一点内功心法也不会?累成这样!”

    璇玑摇了摇头,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她好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等啊!别往那里走!”钟敏言见她歪歪倒倒地朝一大片地荆棘那里靠,急忙伸手拉住她,“让你不学东西!体力简直比普通人还差!”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彼时月色朦胧,她的脸庞也显得模糊,仿佛罩了一层厚厚的纱。只有两只眼睛,湛若秋水,亮的不可思议,里面雾煞煞,似明非明,简直不像平时的褚璇玑。

    钟敏言怔了一下,忽然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摸,变色道:“你发烧了!”

    璇玑自己也摸了摸额头,轻声说道:“我……我只觉得很累……有些喘不上气……是发烧了吗?”

    钟敏言想起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大家都是修真之人,身体比常人强健许多,所以谁也没在意这件事。但璇玑不同,她根本就是个半吊子的修仙者,只怕连完整的心法都背不出来,衣服湿了又拖了很久才换,难怪会着凉发烧。

    “你这样不行!”他急急说着,“还是回去吧!捉妖可不是儿戏,你这么虚弱,万一被伤到了怎么办?”

    璇玑没说话。

    前面早有人被他的嚷嚷吸引了过来,楚影红见璇玑面色有异,立即抬手在她额上一摸——“丫头生病了!掌门,不如把她送回去吧?”她忧心地说着。

    褚磊抬头看了看望不见顶的高山,问道:“大约还要走多久?”

    打头的王猎户道:“快了,翻过这个坡子,前面就有个大水塘。”

    他叹了一声,回头看看璇玑,目光里又是责备又是爱怜。这个小女儿平日里懒惰不练功的恶果终于出来了,在这种紧要关头拖大家后腿。这会又不好派人送她回去,万一路上遇到妖魔,只有死路一条。

    他低声道:“璇玑,坚持一下吧。马上就到了。”

    她点了点头,坚持着往前走了两步,忽听后面钟敏言急道:“别往那里走!”

    她一呆,只觉脚下一阵剧痛——她踩中地荆棘了!

    肩膀忽然被人猛然一扳,她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的倒退数步,脚下的伤口踩在地上,痛得她嗳哟直叫。

    “把鞋子脱了。”褚磊抱着小女儿,皱眉说。

    璇玑苦着脸,她今天果真是被霉星附身了,怎么什么霉事都找上她?她龇牙咧嘴地甩掉鞋子,依言把脚翘了起来,众人只见她雪白的脚底上血肉模糊,也不知被扎了多少个洞,想想都替她疼。

    “掌门,让我看看。”楚影红走过来,就着火光细细查看她的伤口,跟着便从腰后的牛皮包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镊子,柔声道:“别怕,我先帮你把刺挑出来。”

    璇玑只能点头。她自己都觉得丢人了,爹爹说得没错,她什么也不会,最擅长的就是拖后腿而已。

    回头见钟敏言和禹司凤都站在后面看着自己,她便低声道:“抱歉……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钟敏言哼了一声,碍于褚磊,他只能小声嘀咕着:“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啊……”

    楚影红替她把刺挑出来,又上了些药,用自己的手绢紧紧包住她的脚,才道:“璇玑只怕是不能走路了,得找个人背着她。”

    褚磊道:“我来吧。”

    她摇头:“不行。我们三个人不能背她,妖魔不知什么时候就出来,我们不可分心。”

    说着,她回头对钟敏言招手:“敏言,你来背着你小师妹。待会到了水塘边,一定看好周围。只怕血腥味会引得它们突然攻击。”

    钟敏言肚子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师叔的话,他又不好反驳,只能过来轻轻把璇玑背起来,一面低声道:“真是个累赘,早知道你就留在客栈别出来,多好!”

    璇玑又是发烧又是受伤,这会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背上。听见他抱怨,她不由轻声道:“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乖乖待在客栈,不出来了。”

    钟敏言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听她这样说,肚子里的怨气也发不出来了,只好低声道:“哪里还会有下次!以后也不带你出来了。”

    璇玑默然。

    她静静靠在钟敏言的背上,随着他的步伐轻轻起伏,心中忽然想起很多事情。

    她一直都不喜欢修行,懒得练武,懒得打坐背心法,觉得那样很傻。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呆在少阳峰,足不出户,见识不到外面的风浪。但她没有想过,总有一天,她会像这次一样,因为这个那个原因,离开少阳峰的庇护,离开父母的照顾。

    她刚刚发现,离开了她赖以生存的一切,自己居然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真正是个麻烦累赘。大话谁都会说,她以前也可以大言不惭,说自己一个人也能自保。如今呢?她真的能自保吗?

    唉……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一面懒惰着,一面自保呢?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她严肃地思考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

    抬头看看苍穹中的一弯明月,璇玑第一次感到迷惘。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爹爹想修炼成仙,玲珑想称霸少阳,钟敏言想得到爹爹的认可……那她呢?她要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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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捉妖(二)


 


    背上的女孩子慢慢睡着了,鼻息香甜,满脸安详。钟敏言却在肚子里一个劲哀叹。

    他从小就是个傲气的孩子,偏偏辈分在少阳一干弟子中最小,就算倾尽全力,也比不过上面的师兄们。这次能参加簪花大会的捉妖任务,他委实是很欣喜的,一心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获得师父的青睐。

    结果他却是来背人的——他回头看看璇玑,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微颤,不知做着什么梦。唉,如果来的人是玲珑,一切就不同了。说不定他还能和玲珑来个双剑合璧,与妖魔斗上几招呢!

    为什么师父会让他写璇玑的名字,为什么被选上的偏偏是这个一点用也没有的璇玑呢?

    他向来是看不起她的,但如今这种鄙夷里还掺和了一些怜悯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鸽子,温温软软,安静地靠在他背上,让他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玲珑玲珑……还是玲珑好。这丫头没能来捉妖,这会一定在少阳峰大发脾气吧?想到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他忍不住想笑,郁闷的心情好像也平和了些。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头顶一阵利风刮过,唰地一下,树叶翻飞,月色骤然暗了下来。

    “不好!”褚磊低叫一声,他身经百战,经验老练,立即将手腕一翻,袖中红光乍现,飞速地闪了一下,发出尖锐的鸣声,猛然窜了出去。只见一道红光在空中一划而过,留下一串残留的荧光。

    那是他养的灵兽——红鸾。少阳峰的人修炼到十年之上,便可驯服普通妖魔,每日喂以后山灵泉水、昆仑山玉枝草果,令其妖气转为灵气,为自己所驱使。

    褚磊的红鸾已经养了二十年以上,端的是凌厉无比。从袖子里一冲而出,凄厉地鸣叫着,众人只见那道红光射向空中一团黑影,两下里一撞,眨眼就没了踪影。

    钟敏言还看着发呆,耳边早有人提醒:“快!你们两个带璇玑去前面的山洞里躲起来!”

    他猛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是妖魔出现了。眼见前面几步之遥有个山洞,当下再也不做多想,背着璇玑快步奔过去。正要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出去看情况,却见禹司凤从洞口跑了进来。

    “别出去!”他沉声说着。

    钟敏言心中烦躁,冷道:“不用你管我的事!”说完推开他就要走。不防他突然出手,闪电一般抓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转,手指紧紧扣住了他的脉门。

    “我说了,别出去!”禹司凤的声音更冷,“你,不是它们,的对手!”

    钟敏言更不答话,另一手悄然拂上,中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点,正要按下去,禹司凤却如同触电一般放开手后退数步。

    “少阳派,千万指功!”他有些惊讶,“你居然,会这个!”

    据说千万指功修炼方法极其残酷,每日要在沸水与冰水中反复操练,寻常人往往不着要领,一遍下来手掌上的皮肤便皆尽脱落,痛不可当。唯有不惧苦楚,反复修炼,才能到出手如电,柔软如绵的境界。

    他一直以为钟敏言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没想到他自有一番本事。

    钟敏言一拂不中,身形一转,手指在洞壁上刻意一摸,只听辟啵一响,一块凸出的岩石轻轻地裂开,几块碎石滚到了地上。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禹司凤。

    禹司凤沉默片刻,道:“你,不如,留着力气,帮你的,师父。和我打,没有意义!”

    “那就别拦着我!”钟敏言皱眉。

    禹司凤淡道:“你现在,出去,有什么用?不过是,扰乱,他们的,心神,害他们,分心,照顾你。等抓到,天狗,再出去,也不迟。”

    话音刚落,只听洞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好像千万只猫聚集在一起叫春,又像一群狗在撒娇,更像满城的婴儿在夜啼。那声音,娇滴滴却又血淋淋,叫人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蛊雕!”禹司凤叫了一声,一阵风跑到洞口。钟敏言不甘示弱,跟着奔过去。

    却见洞外火光大盛,猎户们遵循吩咐,把众多火把都插在洞口,防止妖魔冲进洞里伤害三个后辈。红鸾在空中,追着一团巨大的黑影又是啄又是抓,半空中不停有黑色的羽毛掉落。

    禹司凤捡起一根,却见那根毛比寻常树枝还要坚硬,根根漆黑油亮,闪烁着铁质的寒光。从羽毛顶端到根部,足有他两个手掌长。

    他忍不住道:“这是……!快成精了!好老的、蛊雕!只怕有、危险!”

    钟敏言本来就紧张无比,又听他磕磕巴巴说话,心中更是烦躁,板着脸道:“你就不能好好说人话!说的不累听的都累!”

    禹司凤噎住,想反驳,但自己说中原话委实不流利,到时候还会被他笑,只得装聋子。

    红鸾追着那只巨大的蛊雕啄了一阵,渐渐力乏,动作也不如先前灵敏。果然片刻间就被蛊雕瞅准了破绽。它猛然张开翅膀,竟足有十丈多长,铺天盖地,将月色都遮掩了去。红鸾被它用翅膀一逼,被迫让到角落,来不及翻身,眼看蛊雕巨大倒钩般的爪子对准它抓下来。

    楚影红急道:“不好!掌门快把它收回来!”

    褚磊正要催动咒言,忽见红鸾灵敏地打了个转,巧巧避开了那一抓。众人刚刚松一口气,忽听脑后风动,一团黑影从树林中一扑而上,夜色中看不清楚,似乎是个豹子大小的动物。它足下生风,一跃而起,居然翻过众人头顶,趁着风势扑向红鸾。

    红鸾对付蛊雕已然吃力无比,谁想后面冷不丁又杀出个妖魔,它躲闪不及,硬生生被它扑下,红毛散了一地。

    东方清奇也禁不住吃惊:“是天狗啊!这下可糟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行事,这两只妖魔出来的太快,盐袋和醋几乎是白准备了。三个人对付两只妖魔,实在有些吃力,何况那只蛊雕,好像……

    “影红!”褚磊叫了一声,楚影红何等机灵,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一个翻身,从散了一地的杂物里抄起两个醋坛子,当头往那只咬住红鸾不放的天狗身上砸去。

    它听得风声,一跃而起,醋罐砸在地上,咣当一声碎开,刺鼻的酸味弥漫开。那只天狗似是十分忌讳醋味,长叫一声,嘴里的红鸾顿时咬不住,脱落下来。

    褚磊抢前一步,抄手将红鸾一捞,塞回袖中乾坤。抬头再看,那只天狗已经扑向楚影红了。

    这只天狗看上去年岁不高,身上的毛尚是浅浅的黄色,龇牙咧嘴,看上去有七八分像豹子。楚影红见它扑来,后面还跟着蛊雕,立即往旁边纵身闪躲,一面又把手里的醋罐丢过去。

    天狗晓得这东西的厉害,急忙闪开。醋罐在它脚下碎开,它一跃而起,正中早在一旁守候的东方清奇的下怀。他哈哈一笑,喝了一声:“长!”手里的宝剑犹如一道银龙,猛然伸展开,天狗在空中躲避不及,硬生生中了一剑,哀号一声,摔落下来。

    褚磊早已提了一个醋罐在旁等候,见它摔下,立即扒开罐盖,“霍拉”一声,罐中的醋正中,泼了它一头一脸。

    天狗发出一声奇怪的轻吼,软软地摔在地上,爪子抽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三人均是大喜。他们这一连串动作可谓电光火石,配合的天衣无缝,只要中间稍出差池,楚影红难免重伤。

    东方清奇用捆妖绳将这只天狗捆的结结实实,三人这才一起抬头,望着半空中那只发出婴儿般啼鸣的蛊雕。

    天狗还是小问题,最关键的是,这只快要成精的蛊雕该怎么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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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捉妖(三)

 


    似是知道他们心中想什么,蛊雕发出冲天的鸣声,令人牙酸。它翅膀一挥,竟是要逃走,知道自己孤军奋战,会吃苦头,不如暂避锋芒。

    褚磊哪里会让它逃,一扬手,一排闪着蓝光的尖锐暗器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蛊雕去路被这么一阻,三人早已争取到时间,纷纷御剑飞了起来,三面包抄,断了它的去路。

    钟敏言和禹司凤躲在洞口抬头看,却哪里能看清是什么招式!一来天暗,二来动作太快,只见漫天的剑光闪烁,将蛊雕团团围住。虽然一时伤不得它分毫,却也让它无处可逃。

    “没想到这蛊雕这么厉害!”钟敏言也是第一次看到大妖魔,忍不住惊叹,“要是捉不住怎么办?”

    禹司凤紧紧盯着那三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一定能,捉住!”

    话音一落,只听楚影红清叱一声:“着!”,手里的剑正中蛊雕的左眼,黑血溅了她一身,又腥又烫。那只蛊雕痛得厉声嘶吼起来,声势惊人,简直像平地炸开惊雷。那两片巨大的翅膀狠狠一刷,整个身体猛然拔高数丈,转身就要飞走。

    褚磊不等它逃,立即抛出捆妖绳,缠住它的爪子,三人齐力往下拉。然而竟抵不过它的一挣之力,三人险些被它拉得从剑上掉下去。

    钟敏言惊呼一声,拔剑就要上前帮忙,谁知禹司凤比他更快,青衣一振,人已在剑上。足尖在剑上轻轻一点,整个人竟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袖子一展,竟从里面飞出另一把剑,又被他轻轻一点,飞的更高。

    钟敏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袖子里抛出五六把剑,就这样轻轻松松攀了上去。正与蛊雕缠斗的三人猛然见到他,都是一愣。楚影红心中担忧,急道:“你上来做什么!快回去!”

    禹司凤也不说话,袖子一拢,忽然撒出一大片白色的东西,粉粉絮絮,好像下雪。

    三人与那蛊雕都是措不及防,被泼了满身。楚影红反应最快,伸手在肩上一抹,放在舌尖上轻轻一尝:是盐!

    好小子!三人都是大喜。

    果然那蛊雕眼睛里被撒了盐,不由惊痛,厉声啼叫起来。它一只眼被刺瞎,另一只眼又被盐蚀伤,瞬间就成了睁眼瞎,翅膀一下失了准头,从半空中倒头栽下来。

    “快拦住!”东方清奇大吼一声,手里的剑猛然伸长,噗嗤一下,戳进它柔软没有防备的腹中。正要大声欢呼,不防蛊雕狂挣乱飞,压低身形到处乱窜,似是想在树林中找个地方躲起来。

    它爪子上还套着捆妖绳,绳子分成三股,分别栓在褚磊三人的腰上。受伤的妖兽,横冲直撞起来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三人拼尽全力居然也拉它不住,一会上天一会下地,脚下的剑早飞了,直被拖得头昏脑胀。

    褚磊见情形不好,正要挥剑斩断捆妖绳,却听楚影红惊叫一声。原来她到底是内力不足,强撑了半天,后继居然无力,被蛊雕这么一拖,狠狠摔在地荆棘上,半个身体流血不止。

    后面的东方清奇正伸手要去拉她,后背却被蛊雕的翅膀狠狠一扫,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山洞前的石壁上,顿时没了声音,也不知是生是死。

    褚磊见一转眼三人伤了两人,心中暗叫不好。他不敢托大,急忙挥手将三根捆妖绳斩断,先将楚影红从地荆棘里拉出来查看伤势。所喜地荆棘没有毒,虽然半个身体一直流血,却不过是皮外伤,不算严重。

    “蛊雕呢?”楚影红有气无力地问着,一面咬牙挑出肩上的倒刺。

    褚磊摇了摇头:“今日只怕捉它不住。先前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一头快成精的老妖。准备不足,只有留待下次了。”

    楚影红叹道:“好歹是……废了它两只招子……掌门不用管我,快去找它的老巢。它如今受了重创,必然不如从前。”

    褚磊正要说话,忽听山洞里钟敏言惊叫起来,两人急忙转头,却见那只满头鲜血淋漓的蛊雕直直朝山洞里飞去!

    璇玑还留在洞里!众人都是大惊,楚影红提了一口气要起来,却痛得脸色发白。褚磊按住她:“你稍稍歇息,照顾清奇。我去!”

    他行动如电,一闪身就追到了洞口,却不见钟敏言和禹司凤。这两个傻小子,想必是慌乱中背着璇玑往洞里跑了。如此只有更糟!洞内狭窄,不好施展手脚,如果被发狂的蛊雕追上,三人便是死路一条!

    他心急如焚,当下便飞快往山洞里追去。

    却说刚才蛊雕飞进山洞的时候,钟敏言只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待要冲动拔剑,又怕伤到躺在旁边的璇玑;如果要逃出去,这只蛊雕如此巨大,堵着洞口哪里也去不了。

    正是焦急的时候,忽见眼前青影一闪,禹司凤飞身而过,一把抄起璇玑甩在背上,回头冲他大吼:“愣什么!快跑!”

    他一下反应过来,再也顾不得其他,两人甩开膀子朝山洞深处狂奔。

    蛊雕瞎了眼,看不到前面的路状,却能闻到璇玑身上的血腥味,这味道对它来说有如最美味的佳肴,当下不由精神一振,巨大的翅膀挥了两下,紧紧跟在他们后面,追了上来。

    “它要追上来了!”钟敏言回头见蛊雕离自己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只吓得浑身发软。

    “叫什么!没用的、东西!”禹司凤恨恨地说,“这里!”他猛然一拐,原来山洞中还有一条小岔路,蛊雕的翅膀在这里伸展不开,如果想吃他们,只有走进来,这样他们就能争取更多时间了。

    钟敏言被他一喝,心中又愧又羞,冲动之下一把将剑拔出来,厉声道:“你们先走!我今天非要把这只扁毛畜生杀了不可!”

    说完他一跃而上,捏着少阳峰最常见的空明剑诀,脚下一转,手腕一挥,稳稳地刺了出去。但真正作战,谁会等他把剑诀捏全,姿势摆好。蛊雕听到剑风,长啼一声,长隼如铁钩,狠狠啄了下来。

    钟敏言万料不到它动作这么快,只来得及狼狈躲开,胸前的衣裳却已被利风割裂,皮肤微微刺痛。他咬了咬牙,硬是捏出第二式剑诀,斜斜刺上去,直挑蛊雕的腹部。

    禹司凤见他这般不要命的攻击,急忙厉声道:“不要斗!快过来!”

    话未说完,却见蛊雕翅膀一展,在洞内旋起一股飓风,碎石乱飞。钟敏言剑招刚喂了一半,手里的剑就被碎石砸落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铺天盖地砸将过来,他连躲是躲,还是被砸中好几块,头上鲜血直流。

    他这才明白此等妖兽不是自己的水平能应付的,正要闪身进旁边的岔道,耳后忽生利风,原来是蛊雕的爪子抓了上来。

    这一下当真是电光火石,生死不过一念之间。钟敏言眼睁睁地看着爪子上的倒钩抓向自己,那漆黑闪亮的钩爪,每一根都比他的胳膊还粗。

    难道今天命丧于此?

    他来不及多想,只觉胳膊被人狠狠一扯,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斜着飞了出去。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青影——禹司凤!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根短剑,精光闪烁,抢到钟敏言身前,双臂一展,稳稳地划了个圆。只听咔嚓一声,蛊雕的一根钩爪硬生生被他斩断,而那两根短剑也跟着断了开来。

    这只老鸹子,好硬的爪子!

    禹司凤趁蛊雕呼痛的时机,回头厉声道:“还呆什么!把她、带进去!”

    钟敏言这次被他一喝,当真是心甘情愿了,再也不敢犹豫托大,闪身就进了岔道,把璇玑放在岔道最里面的位置。

    正要回头出去帮他,却听禹司凤闷哼一声,被蛊雕的翅膀刷中,整个人倒飞出去,而随着他身体摔落的,还有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

    他脸上的面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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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蠢动


 


    钟敏言见他的情势危险之极,一个不好便要被抓的开膛破肚,当即飞奔过去,扯下腰带抛出,稳稳地缠住他的腰身,再奋力一扯——他忘了控制力道,待禹司凤狠狠撞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想起只须用五分力就够。

    已经迟了。两人摔在一处,都痛得大叫。好在这一摔,都落在岔道里,这里空间窄小,蛊雕暂时飞不进来,只能在岔道外面狂吼乱窜,一双翅膀几乎要把山洞给掀翻。

    钟敏言逃过大难,还心有余悸,颤声道:“没想到……这么厉害!”

    身旁的禹司凤“唔”了一声,跟着便是呼痛,想必刚才一摔之力甚大,伤了筋骨。他冷道:“它,快成精了!连你师父,也不是,对手。何况你!方才、真是!”

    钟敏言脸上一红,自己也觉得惭愧,讪讪地不说话。

    禹司凤吃力地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里面的璇玑,轻声道:“这么闹,她居然,没醒。”

    钟敏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那个小丫头在地上蜷成一团,睡得很香很沉。手指头畏缩地放在脸颊旁,双颊如玉,睫毛微颤,不知做着什么梦,眉头皱的很紧,看上去甚是辛苦。

    “真是猪一只。”他叹气,不知怎么的,又有些想笑,有些安心。至少他们还是护着璇玑平安了,这只大累赘。

    禹司凤抹了抹脸,忽然僵了一下,“我……面具……”他急忙在周围的碎石里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钟敏言笑道:“早掉啦,别找了。”

    禹司凤颓然坐回去,半晌,才低声道:“师父,会骂死我。”

    钟敏言盯着他苍白的脸看。大概是因为常年戴着面具,他的脸色比常人都要白许多,而且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纵然苍白,却也掩不住他天生的清俊之色,那双眉,那双眼,那鼻子那嘴唇……钟敏言在心中很无语,这小子原来长这么好看!

    不是那种女子般柔弱的好看,而是清朗的,丰秀的。清澈的眼和微抿的唇,还有那种带着傲气和少年特有青涩的神情,让人想到青竹,或者是仙鹤,总之是一些很秀气很清雅的东西。

    钟敏言见他懊恼个半死,嘴里嘟嘟囔囔说个没完,不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喂,是不是男人啊?不就是露个脸!别和娘们似的唠叨!刚才面具不掉,掉的就是你的命!你师父不会这么恐怖吧!”

    禹司凤恨恨道:“你才是、娘们!”

    他中原话说的不好,这几个字被他这样咬牙切齿,听起来更有一种滑稽的味道。钟敏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最后连禹司凤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他们俩经过这一遭,也算是性命之交,早把之前的龃龉给抛到了脑后。这种危险环境下,居然开始谈笑风生,各自说起门派里的趣事来。

    这岔道虽然狭窄,却也不深,走几步就摸到顶头的洞壁了。蛊雕纵然一时进不来,情况也实在是很危急的。

    但他们几个就算把命都拼了也对付不过它,如今也只有窝在这里聊天等外面的大人过来救他们。

    两人谈了一会,只觉蛊雕在外面折腾的声音渐渐小了,想来它受了伤,这会也终于累了。如果它能自己出洞便是万幸,否则他们还不知要在这里等多久。

    “你,受伤了?”禹司凤见钟敏言胸前血迹斑斑,忍不住问。

    钟敏言在胸口抹了一把,叹道:“小伤,被抓了一道口子而已。倒是你,刚才被它翅膀一扇,没事么?”

    禹司凤摇头:“皮外伤,而已……”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璇玑似乎叫了一声什么,两人急忙回头,却见她不知何时满面苦楚之色,脸色赤红,额上汗水涔涔,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钟敏言吓得急忙凑过去,伸手在她脸上一摸——烫的要命!赶紧拍了拍她的脸,低声叫她:“璇玑……璇玑?!喂!醒醒啊!听到我说话吗?”

    她全然不闻,仿佛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

    禹司凤飞快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脉门上一搭:“心跳好快!”他皱眉,“不像是,生病呀……”这种情况,倒有些像是走火入魔。奇怪,她明明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突然走火入魔?

    他正要仔细搭脉,不防璇玑的手腕一翻,当真快若闪电,五指如钩,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痛得一个惊颤,不可思议地低头,这个小丫头居然睁开了眼!

    她目光无神,定定地看着他,却好似穿透了他的身体,穿透了阴暗的洞壁,不知望向远方何处渺茫的地方。

    “璇玑!”钟敏言大叫她的名字,谁知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面上那层可怖的红晕渐渐消退,她的脸色变得犹如新雪一样白,眉宇间煞气出没,看上去甚是诡异。

    “……找、死。”她怔怔望着那未知名的地方,从嘴里极慢极轻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钟敏言没听清,“你不要吓人了好不好!褚璇玑!”他大吼。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的蛊雕忽然尖声啼叫起来,犹如一万只初生婴儿同时放声大哭,这种浩大的声势,又是在狭窄的山洞里,一阵阵传过来,简直比潮水还要可怕。

    钟敏言二人几乎是立即气血沸腾,张口欲呕,偏偏捂住耳朵也没用,那声音直冲着他们的胸口而来,若不是拼命提着一口真气,只怕当场就要喷血而死。

    “不好!”禹司凤勉强叫道,“它!要、要进来了!”

    只叫了一声,整个人便扑倒在璇玑身上,再也动弹不得。原来他方才被蛊雕的翅膀一扇,还是受了内伤,方才只是强撑,如今经脉再受重创,他纵然有天大的机智本领,也到底是个才十三岁的小孩而已。

    “喂!不会吧!你怎么也倒下了!”钟敏言慌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岔道口黑影一晃,那只蛊雕居然将翅膀收了,贴着墙缝一步一步走进来!

    他被吓得不轻,待要拔剑再与它斗,手里的剑却早掉在了岔道外面——何况,他哪里能斗得过它!手足无措,肝胆俱裂……这是……要死了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璇玑,她还是静静躺着,方才的痛苦神色消失了。

    也好,至少不是在痛苦中死去的。

    他闭上眼,猛然扑倒在璇玑身上,用身体紧紧护住她。

    她的身体简直像烧红的烙铁,烫的不可思议。钟敏言微微一怔,忽见她闭着眼,方才抓住禹司凤的那只手慢慢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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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魔影


 


    璇玑自己对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知觉。

    她正做着一个古怪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纱,不让她看清。依稀是自己在河畔,沿着河畔层层叠叠,不知长了多少鲜红如血的花。

    她伸手去摘、揉碎,看着那犹如鲜血般的汁液顺着手掌流到地上,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和熟悉感。

    忽然有人坐到了她身旁,唤她:“璇玑,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什么?她茫然。

    “你要看看吗?”他还在问。

    看什么?她还是不明白。

    “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就让你好好看看吧!”那人说完,往水里投了一颗小石子。水面渐渐泛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最后变成无数会动的画面。

    她到底是好奇的,忍不住凑过去细细一看——她的心忽然剧烈跳动起来,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翻涌。

    唔……那是……那是?那是!

    她猛然怔住,一种熟悉又遥远的感觉席卷而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抓住什么!

    ****

    钟敏言怔怔地看着璇玑抬高的那只手,十指尖尖,皮肤白皙得好似透明一般,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银光、银光?!

    他来不及多想,身后的蛊雕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又是害怕,又是兴奋,只犹豫了片刻,便毅然用利隼啄了下来!

    钟敏言紧紧闭上眼,耳边只听一阵奇异的风声,像微风穿过竹林,又像绵绵的风吹翻了树叶,轻柔而且轻快。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一道银色的影子忽然窜了出来,快到不可思议,伴随着它的动作,那风声便响一下。它绕着蛊雕打转,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由于动作非常快,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在蛊雕周围套了一只银色笼子。

    那是什么?他骇然地瞪圆了眼睛,被一种奇异的压力压得动也不能动。

    眼看那只蛊雕被银色的影子围住,似乎还试图挣扎摆脱,却只是徒劳。银色的影子越收越紧,那蛊雕也渐渐动弹不得,身体被它轻轻触碰一下,便抖的不能自抑。

    钟敏言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从一只蛊雕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正在吃惊,忽见璇玑那只散发着银光的手轻轻一挥,山洞里忽然光芒大作,他眼睛一阵剧痛,急忙用力闭上。

    耳边只听“嘶嘶”两声响,背后忽然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泼上来,惊得他一个寒颤。

    然后便是寂静,无比的寂静。

    钟敏言闭目等了很久,再也没听到半点声音,便迟疑地睁开眼。入目便是璇玑熟睡的小脸,不再苍白,不再赤红,恢复了正常的脸色——不,甚至还要更好,脸颊上两团嫩嫩的红晕,更映得她乌眉红唇,秀丽无比。

    可是他心中只觉得恐惧。

    刚才的是什么?那是什么?!蛊雕呢?!他猛然回头,却见岔道里空无一物,方才那只巨大的蛊雕,居然凭空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的黑血,无穷无尽地蔓延出去,如今看来,简直像个黑色的梦。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大片血迹,怔怔地,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是什么?璇玑是什么?

    他胸口渐渐变得窒闷,眼前慢慢浮起一层层的金星,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璇玑,她脸色红润,正做着好梦,嘴角甜甜地扬起。他却觉得那天真的笑容里都带着无尽的杀机。

    眼前忽然一黑,他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耳边依稀听见褚磊的喊声,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跟着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客栈里了。钟敏言只觉浑身上下都好像被泡在温暖的水里,暖洋洋地,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身后立即有人低声道:“不要动。”

    他急忙睁开眼,发现自己只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身后似乎有一双手掌抵在背心,那暖洋洋的感觉就是从掌心中传递过来的。

    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睛,低声唤道:“师父……我……”

    褚磊没说话,一直到将他全身的真气都过了一遍,理顺了纠结的筋脉,这才收功。半晌,他才道:“我去迟了,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三个人都是满身的血,晕了过去。好在你和司凤受伤不重,也算万幸。”

    钟敏言还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问道:“璇玑呢?”

    这两个字一出口,他心中电光火石一般,在山洞中的那些经历猛然浮现出来:银光、遍地的鲜血、璇玑面上心满意足的微笑。

    可怕!那情形是如此诡异,如今再回想都觉得恐怖。

    他颤声道:“师父……璇玑她……还好吗?”

    褚磊起身,走到窗边,沉默半晌,才道:“她很好,烧已经退了。大夫说过一会便会醒过来。”说完,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敏言……山洞中发生了什么?”

    钟敏言听他一问,禁不住便是一颤,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褚磊又道:“我赶到的时候,全然没有蛊雕的影子。先前看你们满身是血,以为你们受了重伤,如今看来,那些血不是你们身上的……敏言,发生了什么事?蛊雕呢?”

    钟敏言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该不该把璇玑的事情告诉他。想了很久,他才一咬牙,摇头道:“师父……我与司凤力战蛊雕却不敌,后来气力不足都晕了过去,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褚磊不疑有他,便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做的很不错,不亏是我的徒弟!”

    钟敏言一怔,他第一次被师父这样夸奖,禁不住欢喜至极,含笑揉了揉鼻子。

    “司凤已经醒了,如今正和你师叔还有东方岛主在楼下。你也下去吧,给他们说说当时的经过。”

    钟敏言答应了一声。

    下楼之后,果然看见楚影红他们坐在角落里。禹司凤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左手也上了板子,看起来伤的不轻。见到他来了,他还笑:“原来,已经能,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睡个,十天呢!”

    钟敏言摇了摇头,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璇玑还没醒吗?”他问。

    禹司凤道:“没。你说得,不错。她真的是,一只猪。”

    钟敏言只有苦笑。

    “对了,我当时,晕过去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钟敏言沉吟半晌,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晕过去了。”

    楚影红在旁边笑道:“好啦,都别这么死气沉沉地!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些孩子都完好无损。捉妖任务也算完成了,只等把那只天狗带回去,看簪花大会的热闹吧!”

    她身边坐的是东方清奇,这位仁兄比较倒霉,被蛊雕拖着狠狠撞上石头,不单右手骨折,还断了好几根肋骨,现在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地呼痛。

    “哎呀哎呀,我们当真是老了!”他感叹,“这次在老蛊雕身上吃了大亏,以后可不能再托大喽!”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楚影红见褚磊神色郁郁,似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便低声道:“掌门还在想蛊雕的事么?”

    褚磊叹了一声,“不知究竟是谁抢先一步把它解决的。如果世上当真有此等高人,比较起来,咱们五大派之类的说法,无疑是坐井观天……”

    东方清奇用那只没断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朗声道:“褚老弟,多少年了,你这多疑的性子还是没变。姑且不说我们是不是坐井观天,你我当时都在场,哪里还见到有别人?更何况那山洞深不见底,也不知是不是通到其他地方。那蛊雕也许是顺着山洞逃走了也不一定。你若是担心,待我养几天伤,咱哥俩再去那山洞走一遭,必将那只孽畜杀了不可。”

    钟敏言的嘴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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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珍珠事件(一)


 


    由于簪花大会时间紧迫,不好在路上多做耽搁,褚磊便先自捆着妖魔御剑送回少阳派。楚影红和东方清奇都带伤,不宜多动,便留在鹿台镇,半月之后再回少阳派观看簪花大会。

    褚磊一走,小孩子们顿时觉得轻松不少。这个少阳派的掌门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像一块可怕的石头,有他在,孩子们都不敢放开了说笑。留下的楚影红和东方清奇,一个风趣一个幽默,都没什么架子,所以孩子们的胆子也大了不少。

    捉妖的事情一解决,便轮到孩子们的秘密行动了——拯救那只被冤枉的鲛人。

    先前跟随他们上山的猎户们回来之后,将妖魔已除的消息传了出去。镇上的居民自然是有的信有的不信,之前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也没除掉的妖,怎么可能来两三个人就轻松搞定?更何况那尊关着鲛人的琉璃缸还在衙门前面展示着,据说作祟的妖魔中有一只专门躲在水里,必然说的是它了。

    猎户们苦于没有证据,争辩数日未果,也懒得说了。

    却说璇玑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睡到后来,楚影红都急了,以为她又出了什么状况。可是看她的脸色有红有白,请人来把脉也说不是生病,那她为什么还不醒?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璇玑终于在第三天中午醒过来了。一直在旁边照料她的楚影红喜得不行,连声问她身体怎么样。

    小丫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眉头忽然一皱,叹道:“红姑姑,我好饿。”

    楚影红笑道:“当然会饿!你都睡了三天啦!”她扶着璇玑坐起来,又道:“想吃什么?告诉红姑姑,我叫人给你做。”

    “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填饱肚子。”

    璇玑下床穿鞋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司凤和六师兄呢?对了,红姑姑你们到底有没有捉到那两只妖魔啊?”

    楚影红一面替她绾头发,一面道:“早就捉到啦!他们俩在下面吃饭呢,正好你梳洗完了,下去一起吃。”

    此时,钟敏言和禹司凤确实在楼下,不过不是吃东西,而是在秘密商讨下午拯救鲛人的计划。本来钟敏言不愿意掺和这事,但被禹司凤一通声调古怪的长篇大论给说动了。

    他们虽然以修仙为终生目标,却从来不会忘记行侠仗义。如今鲛人就是落魄的弱者,整个镇子的人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妖魔的真相,不正是做英雄的大好时机么!

    说到底,他们还是小孩儿,安分不得,逮着机会就想做一些大事。

    “那就,说定了!”禹司凤压低声音,甚至连头都埋了下来,一付“我们在商讨军国大事”的神秘模样,“待会儿,我,先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过去,打碎,那个缸!”

    钟敏言连连点头,陪他一起埋着脑袋说英雄伟业,“如果有官差过来阻拦,你就放烟雾弹。我带着鲛人离开。……对了,别忘了蒙上脸,万一被人认出来,是个麻烦事!”

    “你说得,对!不能被人,认出来!”禹司凤低头在腰间的小皮囊里摸了半天,掏出两块黑布,递给他一个,“你一张,我一张。咱们,吃完饭,就行动!”

    “行动什么啊?”后面脆生生响起的问话让两个少年僵了一下。

    禹司凤回头勉铅道:“没、没什么……”忽然见到身后的人健玲珑,肤泽莹润,不是璇玑是谁?他忍不住惊喜:“你、你醒了呀!”

    璇玑点了点头,坐在两人对面,“刚才醒的。你们在说什么?”

    禹司凤本来就不太想带她一起行动,上回说的那些话是哄她的。毕竟救鲛人的事情需要有敏捷的身手,这丫头什么都不会,最擅长的是拖后腿。

    于是他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是……唔……是……”

    璇玑却一拍手,笑道:“是说去救鲛人吧?什么时候?我也一起好吗?”

    她觉得这事很好玩,居然不想偷懒了。

    禹司凤苦着脸,望向钟敏言,谁知他脸色有异,似乎有些紧张,甚至还带着些须恐惧,直勾勾地盯着璇玑。他奇道:“你,看什么?”

    钟敏言微微一惊,抹了抹脸,轻道:“没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个力量,带着她也好。”

    钟老兄,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呀!禹司凤吃惊地看着他,他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带着吧带着吧。不然留她一个人,说出来给师叔他们知道了,更麻烦。”

    禹司凤只好默认了。

    璇玑笑吟吟地要去拍钟敏言的肩膀,一面说:“难得你这么爽快答应……”

    话没说完,只见他极恐惧地往后一缩,好像她伸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什么怪物的爪子。

    璇玑一愣,禹司凤也愣住。然而反应最大的还是钟敏言,他咳了一声,有些狼狈:“我……呃,大概是那天捉妖太紧张了,现在还没恢复……我们吃饭吧!吃完了就行动。”

    她手上有什么吗?璇玑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和以前一样,小小的,软软的,没什么区别啊。钟敏言是怎么了?

    这时候楚影红点好了菜,坐过来笑道:“你们几个小孩儿,好像在商讨什么机密大事一样。掌门走了,个个都开心的像猴子。”

    “咦?爹爹已经走了?”难怪没看到他。璇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

    楚影红点头:“簪花大会更重要,他身为一派之长,相当忙啊。对了,下午我要和东方岛主去先前的那个山洞一趟,蛊雕莫名其妙消失,一定要查出原因。你们就留在客栈里,别乱跑,别惹麻烦,知道吗?”

    天助我等!三个小孩心怀秘密,都强忍着不表现出来,乖乖地点头答应。这下家里彻底没大人了,鹿台镇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果然,饭后楚影红和东方清奇早早出门了。

    三个小孩在屋里重新部署拯救计划,还为该计划取了个名字:珍珠事件。因为鲛人哭出来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计划稍微变一下。我和璇玑躲在琉璃缸不远的地方,司凤你扮成普通路人,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用你的弹指功把琉璃缸弹碎。这时候大家肯定会惊慌失措,司凤你看准时机,放烟雾弹,我和璇玑就趁乱出去把鲛人救走。回头我们在鹿台山脚下那片湖水前会合。”

    钟敏言一本正经地计划着,边说还边在纸上画草图。最后三人都把自己该做的事情背个滚瓜烂熟,禹司凤又分给璇玑一块黑布蒙脸。

    他自己先试了试,蒙上黑布,回头忽见璇玑盯着自己看,他脸上一红,结巴道:“你、你看、看什么!”

    璇玑歪着脑袋打量他半天,“啊,你什么时候把面具摘下来的?不是说不能摘吗?”

    禹司凤脸色一暗,“面具,坏了。被妖魔,弄坏的。”他见璇玑亮晶晶的大眼睛还钉在自己脸上,不由又尴尬又害羞,“你、你怎么、这样看人!中原的,女孩子,真是!”

    何况他早就没面具戴了吧!刚才在楼下她就应该看到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害他忐忑了半天,以为自己长得丑,谁想原来她根本是没注意!天知道这死丫头的眼睛平日里到底看什么!

    璇玑又盯着他看了半天,在他快要恼羞成怒的时候,舒了一口气,笑道:“司凤,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我喜欢你这样,以后别戴面具啦!遮住了多可惜?”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禹司凤脸色一阵绿一阵红,这下真的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半晌,他吐出一串语调古怪吐词诡异的话,想必是他家乡那里的方言。说完他起身就走,走到门口,背对着他们摆手:“快、走吧!”

    璇玑慢吞吞跟上去,忽听钟敏言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璇玑,你……”他低声说着,话语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幽然的,阴郁的。

    什么?她好奇地看着他。

    “不,没什么。”钟敏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这次不要再拖我们后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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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珍珠事件(二)


   午后的鹿台镇很热闹,大约是因为居民们相信了衙门的公告,妖魔已经被捉住,所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街边的小摊,杂耍卖艺,小吃等等,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冒了出来。

    璇玑从这个摊子走到那个摊子,一会看看木头玩具,一会摸摸各种石头树根雕刻品,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要救人,倒像是来逛街的。

    钟敏言在后面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喂,先办正事好不好?想逛街以后有的是时间逛。”

    璇玑塞了一口蒸糕,模糊不清地说:“我知道啊,但你们俩看上去好紧张啊,好像要做坏事一样。大家都看着你们呢。”

    两人急忙往周围看,果然好多人盯着他们,有的还窃窃私语。

    禹司凤脸色都变了,急忙拉着璇玑耳语:“那怎么办?他们、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要、要做什么?”

    璇玑耸了耸肩膀:“他们怎么会知道。只要你们俩别再鬼头鬼脑的,一付马上要去做坏事的心虚样,当然没人看你们啦。”

    她塞了一根糖葫芦给他,“喏,吃吧。”

    禹司凤迟疑地把糖葫芦塞进嘴里,脸色突然一缓:“唔,好吃!”

    “真的吗?”钟敏言也拿了一根,“好甜!……不对,好酸!”他苦着脸吐了出来,“哪里好吃啊!”

    璇玑和禹司凤哈哈大笑,最后连钟敏言也摸着脑袋呵呵笑了。

    “这下不害怕了吧?”璇玑慢条斯理地说,“要做大事,稳重才是关键嘛……这是爹爹常说的。如果害怕,就一定做不好的。”

    禹司凤露出向往的神情:“褚掌门,说的对。璇玑也,说的对。师父他们,以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原来,一个,好的门派,不单是,修仙,还要学,做人的,道理。”

    钟敏言每次听到他结结巴巴的说中原话就忍不住要笑他,干脆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那你干脆加入咱们少阳派吧!顺便也把中原话好好学学!”

    被璇玑这样一弄,他二人再也不如先前那样紧张。

    拐过街角,衙门就在前面了。巨大的琉璃缸还放在那里,围观的人少了许多,但不知为何,周围看守的官差却比上次多了两倍,几乎要把琉璃缸给圈起来。

    “官差太多,要尽量避免冲突。”钟敏言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番,“来,璇玑,咱俩先过去。”

    他拉着璇玑的袖子,装作普通路人的样子,站在琉璃缸前面踮脚观望。

    琉璃缸中的水不比当日清澈,大概是被人砸了太多东西进去,变得浑浊昏黄,水面死气沉沉,没半点波纹,也不知那个鲛人是不是还活着。

    “它……是不是死了呀?”璇玑轻声问。

    钟敏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前面看守的官差便笑道:“死不了!小妹妹,你不知道,妖魔没那么容易死的。过两天还要押解上京呢!”

    璇玑“哦”了一声,很诚恳地抬头看着他,“叔叔,我能靠近一点看吗?我还没见过妖怪呢。”

    那官差犹豫了一下,“只怕……不好吧。这妖怪丑的很,小妹妹看了会做噩梦的。”

    璇玑眉头轻蹙:“就看一眼,好不好?”

    那官差抵不过漂亮小女孩的哀求,终于还是心软放她进去了。

    璇玑走到琉璃缸前面,这是她第二次靠近这只鲛人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哀伤,奇怪的是,这种哀伤是平静的,好像他并不在乎自己被这样对待。

    她伸手在琉璃缸上轻轻敲了敲,缸里的水忽然发生变化,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游动。紧跟着,一张苍白的脸显现了出来,紧紧贴在缸壁上。

    他好像知道是她来了,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半晌,唇角一勾,居然给了她一个微笑。

    璇玑忍不住“啊”了一声,后面的官差急忙把她抱开,一面又道:“吓着了吧!这妖魔忒狡猾!”

    说完他狠狠在缸上踢了一脚,那张苍白的脸很快就消失在浑浊的水中。

    璇玑惊魂未定,轻声道:“他脸上……好多伤!”

    官差笑道:“早叫你别看啦。好了,乖乖回家吧。”

    璇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琉璃缸,这才转身走了。钟敏言跟在她后面,两人找了个胡同躲了起来,一面把黑布蒙上。

    “你看到他了?”钟敏言问。

    璇玑点了点头:“他身上好多伤,不过有些不像是被石头砸的。可能有人用铁链捆过他,好像还有鞭子的痕迹……”

    “他受过虐待?!”钟敏言有些愤怒了,“这只鲛人也太没用,如果是妖,怎么能这么轻易被别人虐待!”

    璇玑叹了一口气:“他看上去很虚弱呀……不说这些了。好像司凤那里要开始了!”

    两人屏息躲在墙后观望,不远处禹司凤对他们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两人立即会意,把黑布罩在了头上,只留眼前两个窟窿。

    禹司凤装作路过的人,驻足在琉璃缸前看了好久,跟着便慢慢退到人潮后面,瞅准了一个空隙,从皮囊里捏出一颗铁弹丸,倾注了真气,无声无息地弹了出去。

    众人只听得“嗖”地一响,跟着那琉璃缸啪嚓一下碎了,浑浊的水倾泻而出。一时间,现场大乱,人们躲的躲,叫的叫,发呆的发呆,连看守的官差也乱了,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可疑人物。

    禹司凤趁机抢身上前,出手如电,先将琉璃缸周围紧守的几人点了穴道,跟着把早已准备好的烟雾弹抛在地上。

    “扑”地一声,浅紫色的烟雾平地而起,味道辛辣之极。这下人们更是乱成一锅粥,不明所以的官差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拼命大叫:“看好琉璃缸!看好妖怪!”

    就在他们扯直了喉咙喊叫的时候,璇玑和钟敏言早已偷偷把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鲛人抱走了。

    待烟雾终于散开,人们揉着满眼的泪水,再来寻找时,才发现碎裂的琉璃缸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缸底大大小小的石头,无声地嘲笑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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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珍珠事件(三)


 


    鹿台山脚下有一片大湖,据传蛊雕曾躲在里面拖人,所以到现在都没人敢过来逗留。

    璇玑二人把鲛人背到湖边,轻轻放在岩石上。钟敏言一路狂奔过来,居然忘了提气,这会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蹲在地上喘气,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璇玑……你、你先……照顾他……”

    璇玑蹲在那鲛人身边,见他浑身是伤,居然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不由叹道:“你……疼不疼?我这里有药,可以给你。”

    鲛人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话,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璇玑扯了扯钟敏言的袖子:“怎么办,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呀?”

    “你……管、管他听不听的懂!该、该敷药敷药、该放生放生!”钟敏言终于躺倒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璇玑从腰上的皮囊里取出少阳派独门金创药,瞪着他满身的伤痕看了半天,上面又是血又是水,脏兮兮的,有的地方都翻开了皮肉,被水泡的发白。

    她赶紧把自己的手绢撕成两半,沾着湖水替他把伤口洗干净,这才替他上药。好在最近由于捉妖,受伤的人很多,皮囊里还留着剩下的纱布绷带,足够替他包裹结实。

    替他上好药,璇玑松了一口气,干脆学钟敏言,坐在草地上,下巴抵着膝盖,呆呆地盯着鲛人看。

    这虽然是她第三次近距离观察鲛人了,但毕竟前两次是他在水里。如今没有水,他看上去更显苍白颓废。一头水藻一般的长发纠结着垂在胸前背后,和常人的发色不同,鲛人的头发黑的犹如檀木,黑中带紫,在阳光下看来尤为绚丽。

    他的眼睛是湖水一般的淡青色,眼眶比常人要狭长,更显目光深邃。挺直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大约是受了太多折磨,唇色苍白,样子很是狼狈。

    然而无论怎样看,他都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人”。或许不如禹司凤清雅,或许不如钟敏言俊朗,但任何人只要见过他一眼,就忘不了他。忘不了那双淡淡忧伤的淡青色眼睛,忘不了他身上独有的那种柔和安宁。

    璇玑看着看着就看傻了,隐约觉得他清澈的眼里有了笑意,她猛然一回神,拉着钟敏言的衣服叫:“你看你看!他在笑啊!是不是觉得自由了很开心?”

    钟敏言撑起脑袋看看他,“哪里有笑!你看傻了吧!”

    他活动活动筋骨,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左右看了看,道:“司凤那小子,怎么还不来!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璇玑,要不你去前面看看?”

    璇玑根本没听他说话,她正把蒸糕宝贝兮兮地捧到鲛人面前。

    “你饿吗?”她小心问着,“想吃吗?”

    鲛人还是不说话,只淡淡看着她。璇玑把蒸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示意这个东西可以吃,然后把那个没咬过的递到他嘴边,充满期待的眼神简直闪闪发亮。

    他还是不动,好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

    “他不喜欢吃咱们的东西吧!”钟敏言也被吸引了过来,“他是鲛人,应该吃鲛人的东西。”

    璇玑奇道:“那鲛人吃什么?”

    “呃……”钟敏言很认真地思索一番,“鲛人生活在水里,和鱼差不多……应该是吃小虫子小虾吧!你还不如挖点蚯蚓喂他呢!”

    蚯蚓?!璇玑不由满头黑线,对面的鲛人好像也汗了一下,但还是撑着不说话。

    “鲛人,和人类,吃一样的,东西。”禹司凤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钟敏言急忙跳起来,“怎么样?有人发现吗?”

    禹司凤摇着头走过来,先看了看鲛人,见他身上缠满了绷带,不由温言问璇玑:“是你,做的吗?”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不知道人类的金创药对他有没有用了。”

    他笑了笑:“有用的。放心吧。”

    见她手里拿着蒸糕,他又笑:“不过。鲛人,不爱吃,这些零食,你就,别费心思,了。”

    璇玑“哦”了一声,似乎甚是可惜,只好自己把蒸糕装好,留着晚上当宵夜吃。

    钟敏言看了看周围,说道:“怎么办?把他放生在这个湖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

    禹司凤蹲在鲛人面前,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朋友一般,抬手替他理好乱糟糟的长发,柔声道:“你别怕。先在这里,住几天。别,让人抓住。一个月,之后,会有人,来接你的。”

    那鲛人似乎能听懂他的话,眼睛眨了眨,表示同意。钟敏言不由大是惊讶:“他能听懂司凤的话呀!咦?难道鲛人听不懂正宗中原强调,反而喜欢西边方言味的中原话?”

    禹司凤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对鲛人说道:“记得,我的话。很快,会有人,来的。”

    璇玑问道:“司凤,你怎么知道有人会来接他?”

    禹司凤愣了一下,这才淡淡说道:“我们,离泽宫,有,专门的人,负责处理,这些受伤,和未成年,的弱妖。不是天下,每个门派,都像,你们少阳,那样,排除异己,的。”

    钟敏言听了这话有些光火,但转念一想他说得也确实没错,如果是师父或者师叔他们见到这个鲛人,别说救了,只怕会亲自动手把他们抓起来。

    他自觉理亏,又不想承认,只好哼了一声,走到旁边不说话了。

    璇玑轻声说道:“我不排除异己,我只帮助想帮的人。无论是妖还是人。”

    禹司凤默然。过了一会,他轻轻在鲛人身上推了一把,道:“你去吧。这瓶丹药,给你,饿了,就吃一颗。对伤口,也有好处。”他把一个紫色陶瓷小瓶子用绳子栓在他腰上。

    鲛人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璇玑,忽然抬起头,张开嘴,发出一声清朗的啸声。

    那声音简直是他们想象不到的美妙,乍一听,让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每个毛孔都在瞬间张开,被一种舒畅清爽的东西过上一遍,浑身都松了下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璇玑,忽然将身体一纵,银色的鱼尾在日光下犹如轻纱,梦幻般地挥了一挥,光华流溢,就这样轻轻巧巧地跳进了湖水里,连水花也没有溅起一滴。

    三人眼怔怔地看着那涟漪越荡越大,鲛人雪白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耳边还流淌着他的歌声,那样缠缠绵绵,一直飘荡到九天之外去,所有的云彩都在瞬间陶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璇玑才从这幻梦一般的歌声里惊醒,再往湖面上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唔,他……刚才唱的是什么?”钟敏言还有些愣愣地,“真好听啊,我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

    禹司凤淡道:“他是在,感谢我们。很多人,都说,鲛人,用歌声,迷惑心智。其实,是他们,自己心中,有鬼。对鲛人,来说,声音是,他们,最美的,宝贝。所以,他们会把,这个宝贝,献给,恩人。”

    璇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胳膊,上面的鸡皮疙瘩还没退。

    她呆了半晌,忽然笑道:“珍珠事件算不算圆满完成?”

    对面二人先是一愣,跟着都笑了,三人极有默契地同时伸出手,一起叫道:“完美落幕!我们是英雄!”

    我们是英雄!

    那天下午,这几个字一直在湖面上飘荡。

    三个十几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做英雄的快意。

    回到客栈之后,他们还兴奋的脸上泛红,到最后楚影红一个劲问他们下午到底做什么了,结果谁也不说话,只是笑。

    这是三个人的秘密,从现在开始,一生的,友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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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往事


 


   楚影红后来和东方清奇又去山洞里找了好几次,都是一无所获。

    山洞不像他们想的那样是连通了别的地方,走半个时辰也就到头了。他二人找的很仔细,连洞中所有岔道都查看过,却连一根蛊雕的羽毛也找不到。

    只有当初璇玑他们几个藏身的岔道里,地面上一大滩干涸的黑血,无声无息,看上去那么的诡异,仿佛诉说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东方清奇在附近查找了很久,“似乎没有逃走的痕迹。”他说着,一面走到楚影红身边,和她一起蹲在地上静静看那一滩血迹。

    “你看这个。”一直不说话的楚影红指着血迹,“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那只妖魔流这么多的血?”

    他想了想,“你我一人刺中它一剑,兴许是伤口流出来的。”

    他自己说完,也摇头,“不,那两个伤口不至于血流成河。”

    楚影红出神地看了良久,忽然轻道:“会不会……是凭空忽然失踪了?这里的痕迹看来,就像是一个更大的什么东西把蛊雕给生吃了一样。”

    此话一出,两人都同时陷入沉默里。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修仙者,见过的妖魔也是成千上万。这只蛊雕虽然不算体型最大的妖,却也能排在最难对付的前十名里,如果世上还有比它更厉害的,甚至能令它毫无反抗办法,被一口吞掉。那——究竟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世间众多轮回道,天道为贵,修罗道为煞,饿鬼道最残,地狱道为烈。妖仙人鬼诸多众生,他们没有见识过的确实太多太多,思来想去也不知所以然,但能轻而易举杀妖魔于无形的,六道中唯有天道与修罗。

    可是要让他们相信这个小小的山洞里,突然出现一个神仙或者修罗,专门为了杀妖,杀完就消失,那简直比相信母猪能开口说话还要困难。

    两人又在山洞里摸索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决定放弃。

    “回去吧。”东方清奇开口,“咱们在鹿台镇耽误了太多时日,只怕赶不上簪花大会。”

    楚影红点了点头,目光却转向他系着木板绷带的胳膊。

    知道她的意思,他笑吟吟地把绷带扯了,木板丢地上,五指灵活地伸张,忽然摆个架势,往洞壁上一拍。

    没有碎石,没有声响,当他的手掌移开时,洞壁上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手掌痕迹。他竟是空手在岩石上按出手印,轻松的模样,就仿佛捏碎一块豆腐似的。

    楚影红也禁不住流露出佩服的眼神,笑道:“岛主的绵柔掌功力又深厚了。”

    东方清奇哈哈笑了几声,用另一只手在受伤的胳膊上敲两下,道:“少阳的金创药果然名不虚传,多亏了它,才能好的这么快。”

    楚影红随他一并往洞外走去,一面又道:“岛主功力精湛,内息真纯,方能数日之内痊愈。说起来,本次簪花大会,浮玉岛却不知会派哪位新弟子?”

    “惭愧,弟子挑选全由内人决定,在下并不知情。”说起自己的妻子,他阳刚的面上终于也露出一丝柔情,平日里略微不羁的神情也变得温和,“不过想来翩翩和玉宁必然少不了的。”

    这两人乃是浮玉岛年轻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浮玉岛功夫与少阳派浑厚古朴的套路不同,讲究绵、柔、轻、巧,更有双剑合璧的功夫,用于男女双修。上次簪花大会上,翩翩和玉宁虽然未能夺魁,但一红一白,红如烈火,白似新雪,双剑合璧的那种风流美妙,委实令在场所有人记忆犹新。今年的簪花大会,他们也是夺魁呼声最高的人选。

    楚影红想起五年前那场美妙绝伦的比试,也露出了微笑,“还记得当年小翩翩只有五岁,来咱们少阳峰玩儿,头上扎着大红绸,只追着敏行要苹果吃。如今一晃眼,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东方清奇忽然露出古怪的神情,咳了两声,才低声道:“那是玉宁,楚女侠。”

    “呃?”楚影红第一次露出尴尬的神情,“那……翩翩是……?”

    “玉宁是女弟子,翩翩是男弟子……”东方清奇也有点尴尬,“楚女侠不必介怀,甚至连浮玉岛的同门师兄弟也会弄混。”

    谁让他的夫人,古灵精怪,非要给一个小男娃取个女孩的名字,搞得翩翩现在听见别人问自己名字就郁闷。二十多的大小伙子,成日里被人“翩翩”来“翩翩”去,确实很是个问题。

    “呵呵,是我糊涂了……”楚影红赔笑两声,方把一场尴尬化解了去。

    “这次簪花大会,尊夫人也会到场了?”

    东方岛主点了点头,笑:“上次内子身体不适没能来,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今次必然是要来的,想必这会已经带着众弟子到了少阳峰。”

    楚影红听他话语里颇有急切的意思,一定是急着赶回去与夫人相聚,不由柔声道:“岛主夫妇伉俪情深,真教人羡慕。”

    东方清奇哈哈大笑,“楚女侠与和阳先生何尝不是神仙眷侣!”

    楚影红听他提起自己丈夫,心中也不由一甜。

    当年先师挑选继任者的时候,她也是野心勃勃,觉得新掌门舍我其谁。谁想先师叫了她进去,只说了一句:“影红,你太聪明了。聪明到令它成为你的弱点。”

    她出去之后还茫茫然不知所以,不料三日后先师驾鹤仙去,留下一纸遗书:命褚磊为下任新掌门。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天崩地裂。生性高傲的她哪里能受这种耻辱,当晚就要召集亲信朋友离开少阳自创门派。

    也就是那时候,师兄和阳来了,与她在少阳峰顶倾心详谈了整整一夜。他那种风轻云淡打动了她。和阳就像天上的云,温和,大度,清雅。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甘心臣服做小的,或许只有他。

    第二天从峰顶下来的时候,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过了半年,成婚。

    这么多年一晃眼就过去,他们却一点也没变,仿佛时光还停留在那个朝阳万丈光芒的清晨,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跳过拦路的大石。

    她也渐渐明白先师的远见,褚磊确实比她更适合做掌门人。

    她是一把刀,没有倒鞘的利刃。那种锋利不仅仅会伤害敌人,也会伤害到自己。

    和阳就是她的刀鞘,将她满身的尖刺和锐利都柔和地藏起来。

    如果没有他,今日的楚影红会是何等模样?

    回忆起这些往事,她不禁又是感慨又是微笑,蛊雕的事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回到客栈,三个小鬼满面得色,不知做了什么好事,一个个神秘兮兮的。

    看着他们,好像就看到当年的自己。

    这些孩子,终有一日也会成人,肩负起光大门派的沉重任务。其间或许会发生误会,甚至决裂。但只要有共同的信念,一定可以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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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回家


   在客栈中休息一晚,第二天众人就启程回少阳峰了。

    这次捉妖,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璇玑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长时间,真有点想念。

    不知道玲珑怎么样了,她没能来捉妖,是不是还在生气?

    妈妈应该不会再担心了吧,说不定还做了一堆好吃的等她回去呢!

    回去之后再也不用住那个可怕的明霞洞了,还有簪花大会的热闹可以看,璇玑忽然觉得日子挺美好的。

    楚影红见她在前面一直偷偷笑,不由问道:“你呀,从昨天笑到今天了。来告诉红姑姑,到底有什么开心事?”

    璇玑把身体靠近她的胸膛,望着脚下流窜而过的云彩,轻声道:“什么都开心,我从来不知道出来玩会这么开心。还有,出来之后想到还能回去,就更开心。”

    楚影红哈哈一笑:“小丫头想家了呀!这才出来半个月,等你十六岁的时候,要下山历练,那可是出门几年呀!”

    璇玑急道:“那……我可以不出去吗?或者,出去几个月再回来看看。”

    楚影红摇头:“璇玑,人总是要长大,脱离家人的庇护。虽然你是女孩子,但也要学会做个有用的人,不能再像这次一样拖大家后腿了。这不单是对你自己的磨练,也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难道你愿意见到自己的亲人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甚至死去吗?”

    璇玑的嘴唇动了动,无话可说。

    这次的事情确实给她打击蛮大的,她以前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懒得往外看一眼。后来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原来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楚影红见她半天没说话,遂也不说话。

    有些事说多了反而不好,尤其是她这样的孩子。

    隔了半天,小丫头忽然在怀里动了动,像一只温软的小动物,轻轻柔柔拉住她的手,低声道:“红姑姑,我想做个有用的人。不想再拖大家的后腿。”

    楚影红心中极是欣喜,反握住她的小手,柔声道:“红姑姑会教你很多东西。回到少阳峰之后,就和红姑姑一起学吧。”

    璇玑默默点头,半晌,忽然抬头,“红姑姑,我想先学踩着剑飞。好不好呀?”

    楚影红失笑:“好……什么都依你。不过璇玑,这不叫踩着剑飞,叫御剑飞行……”

    说着,她有意脚下一重,脚下的剑便犹如蛇行一般在空中扭曲打转起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身边脚下的云雾好像白色的纱,被利剑割开,从她们的头发上擦过去,从手指缝里调皮地钻过去。

    璇玑开心得大笑起来。

    在笑声中,众人回到了阔别半月之久的少阳派。

    到了少阳峰,楚影红就和东方清奇上顶峰去找掌门人。

    算算时日,还有两天簪花大会就要正式开始,各门派的人应该陆陆续续到齐了。这期间要忙的事情太多,众人的住宿、比武场的整理、天狗的安置等等,都大意不得。

    大人们忙正事,小孩子就自己一边玩。

    璇玑一下地就急着回家找妈妈和玲珑,钟敏言自然也要去拜见师母,至于禹司凤,他本来想去找师父,却被两人硬拉着走了,说是要介绍玲珑给他认识,从铁三角变成铁四角的好朋友。

    无奈拗不过他们,禹司凤只好相随。其实他也不敢那么快找到师父他们,自己的面具坏了,还被好多人看到了脸,还不知他们要怎么责骂,能拖一时是一时。

    璇玑一回到熟悉的院落就左右看,一面叫:“娘,玲珑!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门被人猛地踹开,一个健的身影飞快扑出来,用力粘在她身上,险些把她撞个趔趄。

    “璇玑璇玑璇玑!我想死你了!总算回来了!”玲珑紧紧抱住她的脖子,扯着嗓子喊,震天响。

    “玲珑……我喘不过气……耳朵也要聋了……”

    璇玑小声的抗议显然没任何效果,玲珑巴在她身上,从头摸到脚,激动的眼泪汪汪,一个劲问:“危险吗?你没事吧?我担心死了,一直都睡不好!快让我看看胳膊腿是不是好生生的!”

    “我没、没事……”被她折腾的头昏脑胀,玲珑的本事比妖魔可厉害多了。

    玲珑又搂着她大喊大叫了半天,这才发现站在璇玑身后两个呆若木鸡的男孩子。

    “啊,小六子!”玲珑又开始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也是从头摸到脚,确认他的手脚都还存在。

    钟敏言早就知道她的德性,只有苦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我们都没事,你就别叫了。整个首阳山就听你一个人在吼。”

    禹司凤在后面咳了一声,确实!他小声叹气:“唉,中原的,女孩子!”

    亏那些师兄弟成天向往中原女孩子的温柔腼腆,如果让他们知道璇玑的懒惰玲珑的泼辣,只怕眼珠子也要掉下来。

    玲珑早就看到钟敏言身边这个清秀俊朗的少年了,她耳尖,听到他的嘀咕,不由柳眉倒竖,喝道:“你说什么!中原的女孩子怎么了?!”

    禹司凤摸了摸鼻子,很识时务,“不,没什么……”

    玲珑撅起嘴,学着他的古怪腔调:“不,没什么~~中原话都说不好,还说什么中原女孩子!喂,你是谁啊?”

    禹司凤大感头疼,要躲也不是,要答又不情愿,正郁闷着,钟敏言好心帮他解围了。

    “这是离泽宫的弟子,叫禹司凤。我们在半途遇到了离泽宫的副宫主,让司凤过来帮咱们捉妖。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一路上帮了我们好多,玲珑你别这么气冲冲的。”

    璇玑急忙点头,她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了,“对啊对啊,玲珑!司凤是好朋友,你会喜欢他的。”

    玲珑狠命跺脚,急道:“我不喜欢!才不喜欢!讨厌死了,凭什么他能去捉妖,你们都能去,就我要留在家里发呆!讨厌!我都快闷死了!”

    璇玑只好一个劲劝她。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院门那里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师妹别闹了,叫师父知道,他又会罚你。”

    玲珑一听爹爹就腿软,只好不甘不愿地揉着眼睛,恨恨道:“大师兄就会用爹爹来吓我!”

    璇玑急忙回头,果然来的人是杜敏行。半月不见,他气色倒比以前好了许多,一洗先前儒酸书生的味道,出落出一种温雅稳重的气派来。

    他见到璇玑,不由微微一笑,柔声道:“璇玑,你们总算回来了。师娘和玲珑师妹成天念着呢。”

    璇玑在整个少阳派,除了爹妈和玲珑,最亲的就是大师兄杜敏行,见他来了赶紧迎上去,大师兄叫个不停。

    杜敏行疼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进去吧,给我们说说捉妖的经历。这位……小兄弟是……?”

    禹司凤见他望着自己,再看看璇玑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不知怎么的有点反感,当下拱手淡道:“在下,离泽宫,弟子,禹司凤。”

    杜敏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只劝着几个孩子进屋说。

    玲珑一听要说捉妖经历,兴奋的第一个冲进屋子,还回头对他们招手:“快进来呀!璇玑,小六子,司凤!我要听你们说捉妖的事情!”

    这样一高兴,早忘了和禹司凤之前的争执,很爽快地接收了这个新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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