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No. That one is.”纪北崇指了指旁边的一间,”What’s up?”
“He pushed me aside……”西裔大妈立刻用很重的南美口音说道,声音里带着哭腔,“He searched for something ……and I screamed……”
白人大叔拍了拍了她的肩膀,发出 “嘘嘘” 的安慰声,又对纪北崇说道:“One burglar broke in when the cleaning lady open the door, and probably took something away.”
“How about our room?”纪北崇立刻问道。
“I heard the screaming and came right away。”黑人保安也加入了谈话,“He escaped. I think he only broke in this room, not yours.”
“How does he look like?”纪北崇的心底忽然一动。
“Caucasian, Skinny and short, 20-30,I think.”
纪北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黑人保安又说道:“You may still want to check your room though,the cleaning lady said she left your door open for a while.”
西裔大妈擦着鼻涕点头说道:“I used the cleaning cart to hold the door for a while when I went back to the office to confirm you are checking out today.”
“Ok, we will check.”纪北崇打开了房间的门。几个人都跟了进来。
房间里还保留着他刚才去吃早饭前的状况,有些乱,但不是被翻弄过的那种乱。
纪北崇把箱子摊开在床上。坦坦也把自己的箱子打开来检查着。
“I didn’t lose anything.”纪北崇最后说道。
“Me neither.”坦坦也说道。
“Good.”白人大叔满意地搓着手,带着保安和清洁女工向外退去,“We will only report the burglary of next door to the police.”
纪北崇在他们身后关上门,低头想着什么,忽听坦坦在屋里说道,“这是什么?”
转身,他看见坦坦指着苏迪送他的那簇长假发,手隐隐有些抖。——是他刚才检查是否失窃时,从防尘袋里拿出来的。
纪北崇迟疑了一下,觉得现在真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不过她迟早也得知道,他索性走过去把苏迪帮他挑的衣服鞋子一一拿出来,“这是我朋友帮你选的明天参加婚宴的行头。用完后可以送给你。”
“你从来没说过我要穿这些。”坦坦瞪着他,对他的慷慨毫无兴趣。
“昨天你一上车我就说了,要去我朋友店里停一下。”纪北崇耐着性子说道。
“你是说了,但我不记得我们去过哪里。”坦坦摇头。
“你一上车就睡着了。我朋友估算了你的尺寸……她的时尚品味非常好。一身行头而已。” 纪北崇尽量把话放轻松,“明天,我需要一个精致的‘女人’和我一起出场,长发。” 他用语气划了重点。
“我不是你的行头。”坦坦垂下眼眸,声音坚决,“我不会戴这个假发的……我有自己的裙子和鞋。”
“为什么?” 纪北崇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但并不打算让步。
“我们没有约定过。”
“那现在约定也不晚,我现在告诉你这是协议的一部分。” 纪北崇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还打算搭我的车去迈阿密,就要听我的安排。如果你不愿意,你有退出的自由。”
他知道她一心要去西礁岛的,他知道的。
“你这是坐地起价。” 坦坦望着他,泪水从眼底浮上来。
纪北崇的心底软了一下,眼前却浮现出颜冉身着婚纱的美丽身影。还有那些他往日的“朋友”,甚至他昔日的手下败将——他们都会出现在那里。他了解那个圈子,那样的场合,他身边的女人毫无疑问最能说明他现下的境况。他是什么都没了,但他既然千里迢迢前往迈阿密重新与他们面对,就绝不打算输阵。
纪北崇的心瞬间硬起来,“如果你不同意,现在可以回费城。如果还打算合作……”他忽然看了她一眼,“如果还打算合作,现在把你身上的现金全部拿出,来和你的驾照一起放在我这里做个保证。婚礼结束之后我再还给你,你还可以去西礁岛完成你的心愿。”看着坦坦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加了一句:“这是防止你到了迈阿密之后,临时反悔。”
坦坦气得声音发颤,“你就是个控制狂。怪不得那个女孩儿嫁给别人了 ……
纪北崇下颌收紧,眉骨也慢慢耸起。
“我还以为你只是丧,”坦坦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人教过你做人的基本的道理……”
纪北崇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坦坦推倒在床上。
坦坦吓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纪北崇把脸迫近她,眼中满是被激怒的戾气,“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破街上长大的野孩子,没有人能约束我!”
坦坦在羞愤中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
纪北崇也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她,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直到她眼中的泪水完全决堤,他才松开了她,坐进一旁的沙发里,铁着脸说道:“给你五分钟做决定。”
坦坦挣扎着坐起身,嗓子还是哑的:“不用五分钟……我同意。”
“你身上所有的现金,还有驾照。”
坦坦抑住再次涌上来的泪,翻出钱包,拿出驾照和几张皱皱巴巴的绿色票子一起放在床上。
“马上准备出发,否则天黑前我们赶不到迈阿密了。” 纪北崇起身把她的现金和驾照都收起放好,忽似想起什么,扫了一眼她的腹部,却最终没再说什么。
坦坦擦了擦眼泪,咬着嘴唇开始重新收拾行李。
十分钟后,他们在汽车旅馆的前台结账归还门卡。刚才那个白人经理正和两名警察说着什么,远远冲他俩点了个头。
前台新换的亚裔女孩看了看阴沉着脸的他和红肿着眼睛的她,收回了门卡,欲言又止。
纪北崇向门口走去,坦坦有意跟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保持着距离。
“eh……Excuse me, Miss Mu,”前台的亚裔女孩还是在背后唤了一声,“Did your friend find you?”
坦坦转头,怔了怔,“What friend?”
亚裔女孩也怔了怔,摆了下手,笑道:“Never mind. Wrong person.”
坦坦转回头,远远跟着纪北崇向停车场走去。
亚裔女孩望着他们的背影,蹙眉打开电脑查了查。一个领班模样的从后间走了出来。亚裔女孩立刻问道:“Do you know if the Chinese couple checked in with their friend?”亚裔女孩指了指纪北崇和坦坦的背影。
“Not sure. Anything wrong? ……They left anyway.”
“You are right.”亚裔女孩耸了耸肩,笑着说道,“Never mind then.”
※ ※ ※ ※
纪北崇耸着眉骨向后视镜里望去。
坦坦把头抵在在后车门的玻璃窗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美国大农村。
上午在旅馆里激烈的争执后,被迫妥协的坦坦便从副驾驶的位置移到了后排,开始还断断续续地流眼泪,后来似乎也平静下去了,还靠在玻璃窗上睡了一会儿。
纪北崇的心底是沮丧的。
坦坦是戳到了他的隐痛,可他确实过分了。只是由他来主动来和解道歉打破这僵局,他似乎也做不到。反正明天婚礼一过就各奔东西了,反正这一路有的是事情让他忙。纪北崇的眼睛从后视镜移开向前望去。
首先要处理一下车子。擦碰还能将就,砸烂的玻璃窗却着实碍眼。上路前,他查找了沿途的修车店和汽车配件店,又打了无数电话,终于找到一家小店有Q5前门玻璃的存货,但店家说修车师傅度新年假去了,他得自己安装。
纪北崇欣然答应。这对他易如反掌,还能帮他省些花费。只是要为此绕一点路,他们到迈阿密的时间会晚了。
从高速出口弯下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又绕了几绕,他们的车停在一家小修车店前。店主从店里走出,是个瘦瘦的中年人,深色的皮肤,看上去像是中东过来的移民。
店主看了一眼他们的车窗,立刻说道,“You called earlier?”
“Yes.”纪北崇走下车。
“And you said you will install here by yourself?”店主上下打量了一眼纪北崇身上精致挺阔的毛领大衣。
“Yes.”
店主点了下头,向门店里招了招手。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人小男孩,横抱着一块巨大的异形玻璃从店里走了出来。玻璃颇有些重,小男孩步履蹒跚。
“A boy on the street.”店主笑着解释道,“No one in the store today, but him.”
纪北崇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他走上去从小男孩的手里接过玻璃,又冲小男孩眨了下眼睛。
“What tools would you need?”店主问纪北崇。
纪北崇低头对小男孩笑了笑, “Hi buddy, do you have the screw driver and the wrench?”
黑人小男孩的眼神忽然有些囧,回头看了一眼店主。
“Screw driver and wrench.”店主重复道,语速缓慢。
黑人小男孩转身向店内跑去。
“He is deaf.” 店主解释道, “ But can read lips sometimes.”
纪北崇静了一瞬,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拉副驾驶的车门,看见坦坦也下了车,背朝着他,正活动手脚做着伸展运动。
黑人小男孩很快带着螺丝刀和扳手回来了。纪北崇脱下外衣,在副驾驶车门前蹲下,挽起袖子,熟练地探摸着车门内壁的机关。
一旁的黑人小男孩向前弓着身子,看得聚精会神。
做着侧身运动的坦坦无意转头,正好瞥见他修长而线条分明的手臂从内壁翻盖下摸到第一个固定点,他特意朝黑人小男孩指了一下,说了句什么,眼神温和而肯定,与鲜衣豪车却又冷傲孤戾的他判若两人。
小男孩点了点头,坦坦也看得愣了愣。
纪北崇开始拆卸。
车门内壁很快被卸了下来,只有几根电元线还连在车门上。纪北崇招呼黑人小男孩帮他托住内壁,解开电元线,又用扳手旋开两个卡点,上半个玻璃框被整个从门上卸了下来。他把卸下的玻璃框平放在地上,小心地拉开橡胶条,清理干净残留在边框上的玻璃渣,把新玻璃塞入卡轨又压紧玻璃框,而后便示意小男孩把新玻璃推进来。
黑人小男孩兴奋地跳了跳,抓住玻璃的边缘开始推。刚推了一半,卡轨上的弹簧锁跳起挡住了玻璃的移动,由于纪北崇需要压住玻璃门,只能由小男孩腾出一只手来按下弹簧锁。
“Press the button and hold with one hand, push the glass with the other one.”纪北崇执导着小男孩。
小男孩皱眉看着他的唇,却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纪北崇又换了个说法,黑人小男孩却始终不能领会。
纪北崇只能放弃,正要示意小男孩松开玻璃,一双秀气的小手按下了弹簧锁。
“Push.”坦坦加入了他们,同时对黑人小男孩说道。
小男孩明白过来,推动玻璃滑过压下的弹簧锁。坦坦松开手,弹簧锁跳起,新玻璃准确地卡入框中。
“Nice job!”
小男孩抬起头朝着坦坦咧嘴一笑。
纪北崇也起身看向坦坦。坦坦却没看他,只朝小男孩笑了笑,又退到一旁去了。
玻璃窗和车门很快又被组装起来,纪北崇试了试车门玻璃的电路控制,上下自如。
纪北崇举起手,黑人小男孩激动地跳起来和他击掌相庆。
纪北崇走进店里还了工具付了款,再出来时,黑人小男孩也跟着跑了出来,还拿了个东西递给他。纪北崇低头看,是个会随着汽车的震动而摇头的车内小摆设,看上去像是小男孩用修车店里的废弃的螺母和弹簧焊接成的。
纪北崇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表示感谢。小男孩又跑向坦坦,显然也要给她一个。
纪北崇的眼睛追随着小男孩,不自觉在脸上准备了一个和解的微笑。
坦坦接过小工艺品,果然也摸着小男孩的头笑了笑,下一秒,却拉开车门坐回了后排。
纪北崇的笑容淡下去——女人,真是记仇的动物!
他耸了着眉骨坐进驾驶舱启动了车子,整个下半程也没有再主动说一句话。
犯困了,他就打开广播,转到摇滚乐台或是事实辩论台;再困了就下到休息区的停车场上放倒座位闭目休息十分钟,然后买上一杯清咖继续上路。
坦坦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当车厢里充斥着电台的喧嚣,她便带上耳机。
纪北崇在前排休息的时候,她也在后排闭目养神。
只在休息区停过两次,一次是午饭,一次是晚饭。
午饭是在一个披萨店凑合的。坦坦指了指橱窗内,选了最简单的芝士披萨。
晚饭的时候,她终于对他说了两个字“6号”,表示选六号快餐。
其他的时候,坦坦便只是望着车窗外飞过的小房子、田野和树林,看着大橡树与棕榈树渐渐出现在公路旁,而当高高的椰子树的剪影出现在落日的余晖中时,她知道他们终于已经驶近迈阿密了。
他和她一前一后落下车窗,温暖而潮湿的空气迎面扑来。
穿过灯火阑珊的市区,他们在夜色落定时分到达了位于海港边的花园酒店-瑞兹卡。
刚开进郁郁葱葱的景园区,便看见几个妆容精致长裙拽地的亚洲女孩嬉笑着从灯光闪烁的花间小径上走过,看来旅馆已被举行婚礼的男女主角包下。
夜色中弥漫起一种加勒比夜海的浪漫风情。
坦坦的目光追随着女孩儿们直长黑与锁骨发,沉了沉眸子。
纪北崇把车开到酒店前厅的玻璃雨棚下,穿着米色制服的泊车童立刻走了上来,从纪北崇手中接过钥匙。
坦坦下了车。她从后备箱里拖出自己的箱子,抬头看见纪北崇走到身边,正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