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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朔风飞扬--大唐西域战记(01.0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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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枪在手,方天敬立时神采飞扬,虬须奋张,如天神下凡般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龙钟老态!李天郎明白,这可能是年逾八十的方天敬最后一次挥枪习武了,确确空前绝后,当下不敢懈怠,凝神关注。
份量不轻的大枪在方天敬手里仿佛活了一般,时而盘旋狂舞,时而朵朵枪花,如猛虎下山,如蛟龙出海,当真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指那打那,弯直随意,进退由主。枪仿佛是方天敬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谓枪人合一,枪之感觉既人之感觉,枪尖如指尖,择情而动,攻守兼备,是为惊天神技也!
李天郎已称得高手,如今见这太极枪法,也不禁目瞪口呆,心驰神往,整个人早已沉迷其中,手臂腰肢不由自主随枪而动。
突闻方天敬一声轻吁,手中长枪化着一道飞虹直刺向一簇红梅!其势如流星闪电,破空嘶然,但那梅枝却丝毫不颤。李天郎看得明白,大枪在花丛中一点,又缩手飞回,枪尖上赫然多出一朵红梅花!未等他“好”字出口,大枪半路一弯,呜地阴风扫过,绯红炸飞,落英缤纷,千万朵花瓣如雨而下!
方天敬屏息收势,挺枪矗立,任由红花纷落。
这时李天郎憋了半天的“好”字才算出了口!
“嘿嘿!老将银枪挑飞雪,六尺白蟒映红花!妙极!妙极!”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李白斜倚柴门,鼓掌大呼, “方老父子压箱底的本事原来在这里,原以为只会些白打搏击之技,没想到耍起大枪来不逊惊世之赵子龙也? !
“太白到底醒了!”方天敬一秆长枪,呵呵一笑, “醒来就饶舌不已,也不嫌嘴疲!先去洗漱罢!”
“放心!放心!某家不会偷学的!”李白拉拉皱巴巴的衣裳, “嘿嘿!想学你个老夫子也不会教的!方才看个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罢了!罢了!”说罢摇头晃脑地自去洗漱了。
看着李白乱七糟八的背影。方天敬笑着摇摇头,回首问道: “天郎可看出什么奥妙?”
“师尊枪法,当真简便实用,先后不过十三式,招招都如行云流水,平实之中,暗藏无穷变化。枪花朵朵,看似花哨。 则杀机重重!师尊以内力驱使弹力之白蜡杆,活了大枪,确实虚虚实实攻防兼备……。”李天郎躬身答道, “但其中奥妙,天郎愚钝,一时还未明了!十三式,也不曾记得多少!
方天敬挺枪大笑: “哈哈!还算不错!为师舞将一遍你便悟到三分!”笑罢面容一肃,说道: “说是十三式,其实十三只是个虚数,枪法惟拦、拿、扎三式而已,其余诸式。皆可由其演化而来。吾之枪法,难就难在这拦、拿、扎三招,三招不可截然分开,随便一枪出去。拦、拿、扎三式俱备,方可称得上太极枪法!你再细看!” 方天敬将刚才所演各式。一一慢慢使来,李天郎目不转睛,凝神细看,他知道,任何招数都是可有可无的,临敌对阵那有那么多现成地招数可以用,更无以招破招之说,关键是融会变通,举一反三!
再耍得一回,方天敬微微气喘,他停枪深吸一口气, 自嘲道: “一把老骨头,两臂硬耍枪!罢了!为师心意已尽,剩下的看你造化了!”说完将大枪往李天郎手里一扔, “你开始吧!从大枪桩练起!呵呵,还记得在日本为师时常叫你抖铁链甩大杆么!想想什么叫使腰腿之力,什么叫阴阳开合,什么叫大松大软!”
李天郎提一口气,捏了捏温热的枪杆,为什么枪杆是温热的,他也不知道!就觉得它是温热的,犹如灌注了神秘的生命。 “起!”他一声断喝,端一个起势,一手抓住枪把末端,轻舒猿臂,将那丈长的大枪,平平地端了起来!
“白蜡杆之神奇,在于其韧性 ,存得住内家力道,又引得外家力道,此所谓内家阴阳精髓也!这大枪桩乃是枪法之根基,始于阴阳之理也!”阿米丽雅给老头端来了一把高背椅,方天敬舒服地坐下,冗自滔滔不绝: “大枪桩练的是人枪合一,死力气是端不了多久地。此大枪杆子长丈余,没点力枪头都抬不起来,但这力可不是手上之力,手臂之力再大都不够,只能使腰腿之力,手得松软了,听到了杆子的内生之力才抬得动这杆大枪!”方天敬又惬意地饮了一口阿米丽雅端上来的热茶,继续说道: “只有把人体地阴阳运开了,和枪的阴阳一体了,才支撑得半个时辰以上,那才算是会家子!” 阿米丽雅手捧茶盘,看见李天郎全身关节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平直伸出的长枪沿着枪杆越抖越凶,坠有白色枪缨的枪头连同六根倒曲钢钩嗒嗒细响。这是什么厉害的功夫?她看不太明白,但她知道,这绝对不是练杂耍!
“不错!有那么点意思!十几年前的老底子没有白打!”方天敬用杯盖一划茶面的碎渣,眼中颇有赞许之色, “大枪乃百兵之首,但无论何种兵器,都要看使用之人造诣如何!大枪同样如此!关键是人枪合一,神到枪至!沙场对阵,敌手兵器万千,招法各异,一枪即可破之!对斧、棒、锤等势大力沉之兵,以枪头硬架,枪杆一弯,敌劲顿缓,手无震感,来犯兵器劲道也立卸。白蜡杆存得住力道,一弯之下,反击更甚!只要枪把一转,枪头就直绷出去,打个正着!所谓借力打力,其势威猛无比,远胜来袭之兵!其中奥妙,无非这力道一半是敌手自己的。太极功夫的奥妙就在于此,攻防一家,防就是攻,攻也是防,一个式得兼两动。嘿嘿,大枪防守自好,进攻也是一招破敌,毫不含糊。一枪扎出去,万朵梅花,枪花朵朵。朵朵致命,不知该挡哪个。此时若要挡,那白蜡杆却是软地,硬挡正好被借上力,才挡出去,那边枪把一转,枪头马上又从另一方打将回来,力还更大了。这里面的功劳还是敌一半我一半!棍怕点头枪怕圆,说的就是大枪一但抖起来,枪头乱摆。神仙都难防,此谓大枪之神韵也!”
注意到方天敬疲惫的神色,体贴人意地阿米丽雅又给老人披上了一件大衣。方天敬慈爱地冲她点点头,却没有叫李天郎停下的意思,他必须在最短地时间里将枪法悉数传授,因为一一没有时间了!他真地老了!太老了!他已经听到了生命终结的低沉呼唤……。
“我当是什么神技,却是拿个木杆干抖!”李白嘴里嚼着早餐,发髻散乱也自不顾, “方老夫子。你就是这般教徒弟的?”
方天敬哑然一笑,没有理会他。李白讨个没趣: “罢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该说的话也说了,听扰多时。太白告辞!”见两人都对他不理不睬,李白连连叹气。 “真是人心不古,连个礼数都没有了!”
阿米丽雅笑道: “先生怎的如此小肚鸡肠!天郎师徒练功关键,你却故意聒噪不已,捣乱是么?待小女子陪你可好?你看这梅花姹紫嫣红,先生难道诗兴不发?小女子不才,和诗仙对上一对如何?”
“还是小娘子心好!这二武痴,不提也罢!”李白整整衣冠,正色道,“今日吾还要急返长安,倒真没那个诗兴,小娘子别见怪!”他扬声冲方天敬道: “老夫子,你可知你那徒儿不日也将重返安西?听传言,高仙芝一回去,安西就会烽烟四起,没有宁日了!”
“哦?又要和谁开战?”方天敬眉头一皱, “吐蕃还是大食?”
“朝廷接连收到西域诸国之求援奏疏,我们的李宰相也极力主张开边安西……,啊!”李白被呼起立起的巨獒吓了一跳,咕哝了一句“畜生!”赶紧跳开,接着说: “估计是和大食,黑白大食内战不休,朝廷认为正是出兵良机!嘿嘿!刚刚得封安西节度使的高仙芝恐怕也是急着打一仗,好给天子邀功吧!”
方天敬点点头,若有所思。阿米丽雅也神色黯然,就要回安西了,但回去以后却是更多地征战……。
“天郎,你且住,可真有此事?”方天敬说道, “暂休息片刻,给为师说说! ”
李天郎一顿脚步,将枪把末端一扯,大枪骤然一个丹凤朝阳回到他手中:“是!”
阿米丽雅递过去一杯茶,李天郎擦擦鬃角沁出的汗水,冲公主一笑,“不渴,现在不喝!”将茶水轻推开去。旁边的李白见状,毫不客气地顺手接了过来,弄得众人无不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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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帅曾给我看过西域番国递交地奏疏,还大概说过李相的打算,确有其事!高大帅也认为这是击败大食,巩固大唐西陲的天赐良机!”李天郎对方天敬说道, “由此可将大食逐出西域,在调头对付猖獗的吐蕃!”
“嘿嘿!朝廷好大的心,高仙芝好大的胆!”方天敬冷笑道, “依老夫只见,要做到如此宏伟基业,确可比太宗平定西域,但恐怕事与愿违啊!”
李天郎一愣,十分诧异。李白却比他性急,问道: “怎么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方老夫子何出此等泄气之言?安西精兵横行西域,诸国谁敢妄动?区区大食,何足道哉?”
“安西精兵,安西精兵,嘿,安西有多少精兵?天郎,你说。”方天敬掰下一段梅枝,在地上几笔勾勒出安西略图。
“安西汉兵两万四千,马九千匹;此外还可集番兵五万余,马数万匹……。”李天郎回答,看着地下的安西地图,头一次觉得哪怕是十万大军在这样的万里大漠上也是宛若蝼蚁。 “兵法云:兵贵精不在多!安西精兵,连年征战,军中颇多勇健善战者,足以以一挡百;加上大唐猛将如云,通晓谋略者也如过江之鲫,当不可简单以人数衡量之!”对武威军的超强战力,李天郎是有坚强信心地,这可是有一场场胜仗为证的啊!
“寥寥数万军马,就能横行西域,大唐雄师之威确可震慑天下!但西域之大,又岂是人力所能及的!”方天敬叹了口气, “太宗当初力排众议,以步步为营之策平定西域。使大唐之疆界旷古绝今,但也委实尽大唐国力之极也!当初魏征等重臣反对设置安西都护府,忧心的也是耗费国力。如今虽国富民强,对域内之控制,堪堪够用。若兴师西进,姑不论路途遥远,犯长途以袭远之兵家大忌,就是单单国力。也难以为继!就算一时胜算,到头来也得不偿失!不如坚守关隘,整兵御敌于国门之外!倘若真要出兵击敌。也必视天时、地利、人和多管齐下,力求短时降伏之!切不可有半点贪功冒进之心!尤其是对吐 、大食等诸崛起之强敌!如此明智之策略,边关少有人明,王忠嗣倒是明白人,可惜将星早陨。这样一来,恐怕边关再无清净,节度使们为取悦朝廷,必然轻启战端,嘿嘿。高大帅自然不会落在后面地!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安西,在朝廷那里又有几许斤两!” “师尊所言,确为天郎以前忽略,但如今大食虚弱。确也是讨伐良机啊,至少可让尔等退却数百里。确保安西乃至中原数十年太平!”李天郎注意到方天敬在安西下方重重一戳,那里是高山雪原围绕地强国一一吐蕃
“进击乏力且危险重重,稍有闪失便会损兵折将!安西军马本就不多,一旦损失也势必难以从中原得到弥补,因此一败即可全败,从而丧失整个安西!武周时期,这样的局面不是没有出现过!那时不仅诸国反叛,吐蕃也挥军北上,几乎并吞整个陇右!如今吐蕃日益强盛,大唐可以击败却不可如突厥般灭亡之,安西目前之情势,比武周时更为凶险,不避其锋芒以逸待劳却针锋相对,劳师远袭!是为大不智也!”方天敬再次戳了戳地上的吐蕃,“太宗之平安西,无非为二:扬天朝国威于西域,确保丝绸之路贸易之繁荣,此其一也;牵制和削弱北方诸胡之势力,并进而保障河西,陇右之安全,防阻南、北两个方向之大食、吐蕃诸番合流,此其二也!百年来,安西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所为不过于此!即便如此,安西之地位,依旧如当年魏征所言,乃岌岌可危之鸡肋之地也!”
不光李白,连李天郎都不服气起来,百年太平,不敢说皆归功于安西,
但安西作为大唐西部之铜墙铁壁,其功也不可抹杀,怎么能说是岌岌可危之鸡肋!
“师尊言过了罢?”李天郎眼睛盯着地图,咽了一口口水,考虑怎么出言反对。 “天郎但说无妨,在军中混迹多年,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看人脸色不成!这可非老夫所授!”
李天郎脸一红,看来在高仙芝那里的一套在恩师面前没有用,因此他扬头说道: “高大帅曾对在下说,安西乃大唐伸及西域之铁拳,北拒突厥大食、南抗吐蕃,赫然得现太宗之初衷也!此乃千万戍边将士血汗所得之大唐基业,如今安西境内国泰民安,虽比不得中原安逸富庶,但也称丰衣足食!怎能说岌岌可危,又怎可称鸡肋?”
“高仙芝也算得上是一代名将,能把安西比成中国西伸之铁拳,倒也恰当之极!” 方天敬没有直接回答李天郎气盛的质疑, “但天下岂是仅靠铁拳就能平定的?西域自大汉以来,经数百年而不融于中土, 自有其因,一曰人种不同,二曰教化各异,三曰天各一方, 自成一家。太宗恩威并重,视胡同汉,方逐有四胡内附,即便如此,西域诸国,诚心奉汉者者几许?大多慑于天朝军力耳!满朝文武,又有几人念及西域之民心?汉人是大唐百姓,胡人也是大唐百姓,汉人百姓可以载舟覆舟,胡人百姓难道就不可么?”
“师尊是说朝廷在西域穷兵黩武有失民心么?”李天郎陷入了深思,方天敬的话似乎触及了他内心深处一直疑惑地什么东西,但一时也难以理清,“汉胡一家,在安西也是平常之事啊!”
“都是上天之民,谁都愿意安居乐业,何人愿意兵戎相见?此时好战,为不识时务之举也!且自由散漫之气,游牧胡人尤胜,战端一开,势必限其自由 ,不仅损伤安西民生。 失之民心,易诱之反也!一旦安西有乱,朝廷既无驰援之心,也无补救之力……。”
“笑话!老夫子怎知朝廷无驰援之心,也无补救之力?安西路途遥远,如若有难,朝廷救援迟来倒是可能,但怎的会弃之不顾?就是为了天朝威仪。朝廷再怎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安西失陷不管那!”李白用脚点点地上的安西, “再说安西说败就败?高仙芝再蠢,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再说还有你徒儿这样地猛将。 !切!老夫子就会危言耸听!”
方天敬看了李天郎一眼, “你看这地图,安西的确象朝廷的拳头,但是你们看,拳头虽硬,它也是有罩门的!
“师尊指关陇?”李天郎的眼光一紧,聚焦在吐蕃,陇右地区可是直面吐蕃地主战场,更重要的是。它是安西之根基……。
“正是!陇右就是安西的罩门!安西若是铁拳,关陇就是腋窝!”方天敬的梅枝第三次划过吐蕃, “吐蕃若陷关陇,即可深入唐之腹地。此时安西被断后援,犹如臂之被切。拳头再硬何用!届时朝廷必会全力防护中原,对安西自然无暇无力!朝廷之布局,委实视安西为拳头,但却是一只随时可弃地拳头!高仙芝欲将拳头前伸,却不见脚底之内外忧患,一味求战邀功,即使取胜也是无济于事,朝廷还是会随时弃之!失了安西,仍有中原,仍可不失太平,不过损些威仪,增些商贸花费而已!”
“哼,安西兵精,难道陇右并就不精么?还有哥舒翰怎样的良将镇守,民间歌云: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吐蕃胆敢进犯!即便如老夫子言,这安西的腋窝也是铁打的!”李白击掌说道, “只要王师精锐镇边,就没有什么大乱,更没有所谓安西岌岌可危!”
“太白何必激动!”方天敬扔了枝条,往椅子上一靠, “数十年来,大唐战于吐蕃,败多胜少,即使胜之也无力亡之,在陇右便成对峙之势。安西年来接连大捷,陇右安定自是力援,此忠嗣之功也!今忠嗣去,来了好战地哥舒翰,其与高仙芝心思如出一辙,陇右距烽烟必不远矣!陇右起兵,吐蕃必倾全力战之,甚至不惜弃北进安西之图。哥舒翰再勇,也不可以一隅之军抗吐蕃倾国之兵,迟早必败。安西军迫于高山深谷,也无力南下进击吐蕃以呼应陇右,必成孤师偏师……。高仙芝不击近之大患吐蕃却欲远逐大食!轻重不分,急缓不辨,嘿嘿!枉称名将!”
李天郎出了一身冷汗,他终于理解了方天敬深邃的洞察力,也隐隐证实了自己心里一直惶恐地不安。没想到远在中原僻壤地方天敬,却对西域内忧外患,大势军情了若指掌!
方天敬,神人也!
李天郎对自己的恩师再次敬佩得五体投地。
李白闷头想了片刻,一甩手说道: “老夫子总说吐蕃强悍,为大唐敌,拥可吞陷关陇之力!难道我天宝盛世之大唐,还耗不过贫瘠苦寒之吐蕃蛮夷?天朝人口千万富甲天下,国力之盛,四海之内无人匹敌!吐蕃全民尚不及百分之一,财更贫寡,难道贪心蛇妄图吞象不成?笑话!笑话!”
方天敬看看李白,又看看李天郎,最后仰首望天,半晌不发一言。
天空白云朵朵,阳光灿烂。
村子里喧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麻雀在屋檐上探头探脑。
有不少民居已经飘起了炊烟……。
“大唐盛世, 已近末也!乱世不久必至!”方天敬突然一字一顿地说,“太平时日无多也!大象自毙,群蛇怎不可分而食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骇然变色!
李白手指方天敬,嘴巴一个劲地哆嗦,却吐不出一个字。阿米丽雅和李天郎也是傻傻地注视着面沉若水的方天敬,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方天敬闭了闭眼睛,显得有些颓丧,他咳嗽一声,低头抿了口茶,茶水显然冷了,他一皱眉头,只润了润嘴唇,有水珠从他花白的胡子上滚落,阿米丽雅赶紧把茶杯接了过来。
“各位稍安勿躁,且听老夫一一道来。”方天敬声音低沉地说。 “大唐天宝盛世,犹如平静河流,表面上看去太平无事,实则水下暗流涌动,凶险万分,只是未入常人视野,凡夫俗子浑然不觉而已!殊不知河流奔腾,前方便是骤然崩落之万丈瀑布也!太白。大唐数百年基业,社稷所恃者何也?”
李白想了想,说道: “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此为一;兵制齐备,武道兴盛,此为二;租庸调制,官仓充盈,此为三;三省六院兼科举,人才贤德辈出,政令通行,此为四也!老夫子认为然否?”
方天敬很吃力地点点头。说道: “诚如太白言!可惜 !可惜!如今此四基石,皆已烂朽不堪,摇摇欲坠也!明皇早年处处以太宗为楷模,礼贤下士。宵衣旰食 ,始有开元天宝之盛。如今的明皇。早没有初时的半寸雄心,日日自恃承平,专以声色自娱,心思都集于府乐和那杨贵贵妃!至于贤臣,哼,杨国忠之跋扈,王忠嗣之落寞,便可见得朝堂之上再无魏征、韩休!上行下效,从宫掖至民宅,处处歌舞升平,奢靡娇纵,无以复加!听说大内私设琼林、大盈二库,以储州郡贡献,其内财帛,远超左藏国库。天子视金帛如粪壤,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宫女内侍, 已达四万之众,仅贵妃 院专供杨玉环织锦刺绣之工就有七百人之多!这倒罢了,天子如今极喜神仙鬼怪之说,一心求天赐长生之药,道巫神汉时时蛰闹于宫廷,连各地臣民,也争相上书说发现符瑞,群臣每月都要向天子祝贺有吉兆出现。呵呵,这般心思,这般治国,真应了一句''末世多轻薄,骄代好浮华''。第一基石就此去矣!”
“至于均田与租庸调制,也是名存实亡!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哼,而今国之良田,皆归权势大户之永业,而大唐百姓则数倍于开国,田少人多,授田不足分配但赋税依旧,使得府库虽丰而闾阎困矣,百姓无心桑麻,被迫弃田而背井离乡。开元十年,即有八十万户百姓逃亡,时今日,恐只多不少,民怨沸腾,民生凋零,撼动根基啊!第二基石亦去矣!”
“均田之制既衰,且赋税苛重,第三基石之府兵制, 自然废弛。嘿嘿,太白可去问问杜少美,他的鱼符还曾用过否?恐怕早就被当了酒吃!”
李白摇头叹息不已,府兵之制,乃兵农合一,府兵衣粮、军器大部为役人自备,无田无钱,即无府兵。
“天郎,安西之兵,府兵几何?募兵几何?
“安西两万四千汉军,府兵不过六千,其余皆为募兵!包括徒儿之西凉团,尽皆仰天子食之募兵!”
“这便是了。折冲府既无兵可交, 自然募兵盛矣!然募兵之疾,也日沉重!开元初,大唐用兵开支,不到两百万贯,而开元末,既达近一千万贯,七倍于开元初,而每年用于边塞军备之需,仅绢就达一千一百万缎,于国可谓重负也!且折冲府之兵,兵农合一,大多顾恋家园,恐累宗族,即使经年远戍边关,乃至受将领苛待,也投鼠忌器,万公然叛上做乱。而募兵生则为战,战则有食,胜则有赏,固好战求战之心切,如遇勃勃不轨之军将,必生事端!君不见,至天宝元年,大唐已有十个节度使、经略使,掌大军四十九万,战马八万匹,宿卫京师之飞骑、 骑、羽林,姑不论战力与边塞善战之旅差之千里,其军马总共也不过六万。猛将精兵,皆聚于西、北,节度使、经略使总揽地方军政,权倾一方,此外重内轻之忧, 已去社稷第三基石也!
李天郎眼前骤然浮现出安禄山肥胖面颊下的小眼睛,那眼睛,满是狡黠与奸诈,还有大智若愚地野心!……。照这么说,大唐真是危险!
“至于三省六院,早就成李林甫家中食客,唯唯不敢多言!李林甫之法家治国,虽有其功,但今日想必也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只是死保其位,不惜讳疾忌医,闭目塞听而已!且兴诬陷恶毒之风,扬欺上瞒下之气,使得朝纲狼籍,贤能埋没,百官不忧社稷而沉于朋党权利之争。哈哈,如此这般。我看这凌烟阁之上,再无可添之名!三省六院,徒有其表!至此四基石尽去矣! ”
“太白,老夫可曾言过其实?可是危言耸听?”
李白默然 。
李天郎艰难地说: “照师尊言,大唐岂是大限将至?可有挽救之法?”
方天敬将目光重新投向天空: “老夫不知,也许唯上天知道答案……。我等山野村夫,行将就木,即便有心报国。恐怕也无力回天!惟惶惶度日,期盼乱世迟些到来。尔等有心,当竭尽全力。阻大厦之倾,缓乱世之推进,
也算上报朝廷,下恤百姓了!至于如何做得,就烦尔等自虑了!老夫不是神仙……”
远处传来女人呼唤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
一只大公鸡神气活现地跃上篱笆墙头,四下啄食,有童声跑过来驱赶它 大公鸡扑棱着翅膀消失了……。
看着入定般地恩师,李天郎不禁感叹:文可比诸葛,武不逊子龙。为何偏生隐居于荒野,泯灭山间?如此惊绝世间的奇才,难道真地甘心就这样了此一生吗?年轻时可曾意气风发,热血沸腾?自己对大唐隐隐的疑惑。居然被他三言两语即清楚点破……。啊。众人皆醉君独醒,做个清醒地人势必会比浑噩之人痛苦百倍。艰难百倍!
李白恨恨地走了两圈,突然大喝一声,抽出佩剑来四下乱砍,直到头上冒出腾腾热气。 “你个老夫子,非要憋杀吾不成!”李白舞剑叫道, “太白晦气,为一顿酒折杀了数十年快意!憋杀我也!气杀我也!”边说边往外跑,很快消失在门口。 “罢了,罢了!去休!去休!”
开门小童正好撞见,失声叫道: “先生又发颠么!怎的拿剑乱舞,啊!这就辞去,午饭即刻便好!”
说话间,李白已骑上坐骑,刷地一鞭,绝尘而去。急促远去地马蹄声中,断断续续飞来一首七绝:
五陵少年金市东
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
笑入胡姬酒肆中
方天敬凄然笑笑, 自始至终没有去挽留李白,只是冲李白远去的方向摇摇头。
“郎儿,为师今日所言,乃为师潜心思虑之果, 自咐应验十之八九。你自谨记,只要做到未雨绸缪,当可游离于乱世,或许还可干出一番惊天事业!为师能够做地,最后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李天郎深深一拜,道: “徒儿刻骨铭心!”
“好了!不多说了!吃饭!咱们练枪!”方天敬重重咳嗽两声,神情有些委琐,似乎很累。
“师尊先行休息,徒儿自当苦练!”
“师尊请~~~””阿米丽雅伸手搀住老人,方天敬笑笑,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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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请~~~””阿米丽雅伸手搀住老人,方天敬笑笑,没有拒绝。
一连三天,李天郎都在方天敬的指导下苦练枪法,一老一少抛开了人世间地一切,完全沉溺在武学的神圣殿堂里。让方天敬由衷欣慰的是, 自己地爱徒的确不负众望,枪法神速精进, 日益娴 熟,不仅如此,他甚至没有忘记自己揣摩和改进,那招自创的 “败式亮掌” 妙不可言,简直就是巧夺天工地神来之笔!, “败式亮掌”看似简单,但绝对是必杀之绝技!看样子,是受到双刀法的启发,其意是摆枪取刀,刀枪合击,犹如象棋里的双将绝杀,端地是绝处求生,败中取胜的妙法,比“拖刀计”. “回马枪”、 “撒手锏”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招可算弃枪取胜的最后密技,想来天下没人能逃过这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击!罢了!罢了!练到这般地步,算是大功告成,功德圆满了”方天敬面容枯搞了不少,但气色鲜亮,看到李天郎收刀撤枪定住身形,他满脸地皱纹都荡漾出欣慰的笑意, “为师即便当日登天,也可瞑目也!”
“师尊哪里话来!天郎还望日后再来探望!……”李天郎将大枪交于一边静候地阿米丽雅,伸手轻轻扶住这位对自己恩重如山,情同父母的人,“师尊还应看见天郎膝下儿女成群,和天郎共享天伦之乐呢!”
“呵呵!好!好!”方天敬眼角湿润,他转眼看看阿米丽雅,突然椰 道, “几日来要你勤练枪法,可冷落了小娘子罢?呵呵!真是为师的不是!公主想是心里埋怨死老头了罢?”
“看老人家说那里话!小女子这几日也没闲着!天天跟黄伯学种梅花,那里有功夫眷想儿女情长之事!”阿米丽雅脸上红云朵朵。愈加娇媚艳丽,她嗔怪地看了李天郎一眼,说道: “在长辈面前也如此不正经,张口就是儿女成群,羞也不羞?”
方天敬索性张开大嘴纵声长笑,李天郎鼓鼓眼睛,随即也不好意思地 了起来,阿米丽雅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到底忸怩起来……。
这一温馨时刻,所有人心里都是暖融融地春意, 同时,所有的人心底也明白。这样地场景,以后不会再有了……。
胡琴沙哑凝重,如泣如述……
走出很远,依旧在耳边萦绕。 方天敬没有给他的爱徒送行,甚至最后一面也没让他见。
李天郎在恩师门外长跪不起,泪如雨下。
似乎已将所有地话说完,方天敬连一句临别赠言也没有。当李天郎声音 咽地说出“恩师保重”时,屋子里只传来一声涕泪的叹息。
接着便响起了胡琴声。
是李天郎第二次听见《秦王破阵乐》,也是第一次同时最后一次听见自己的师父演奏胡琴一一个他以前从来没见过方天敬演奏任何乐器。也从没 过如此艰涩愁苦的《秦王破阵乐》。
“希望乱世迟些来吧,”阿米丽雅擦擦眼泪, “真想再有聚首之日……。”
欲哭无声,欲说还休。
李天郎就在这胡琴声中踏上了归程。不知怎么的,他竟生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痛感。永别啊。这是永别,对亲人,对长安,对中原,对自己的大唐!……。 他的心被撕裂了……。
一贯嚣张地“风雷” “电策”体察到了主人今天的心绪,老老实实地跟在马车左右,再也不敢狂奔乱吠。阿里甩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慢步领路。
晴朗几天之后,今天的天气也不好,刚过午后便阴沉下来,不一会儿,还刮起了寒风,晚上一定有大风雪。风越刮越大,撩起了李天郎厚重地披风,啊,连天公都不喜欢离别啊!
李天郎一勒缰绳,决定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尽快赶回长安高府。他刚回首招呼车夫,便注意到走在前面的“风雷”警惕地停下了脚步,颈子上的鬃毛耸立起来一一一.这是警兆!接着“电策”喉咙里也发出了愤怒的低吟。
恩,这里有危险?李天郎皱眉停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的松林,要是有埋伏,这里倒是个好地方,道路狭窄,两边都是密林。谁会在这里埋伏?只有察觉到敌意,巨獒才会如此反应。
混蛋,都是那些狗坏事!在往前一点就是绊马索,还有引弦待发的弓弩,现在算是白费了!也好,不是一直想手刃这小子么!那就硬来吧!就是多费点事!
当四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蒙面人飞跃出林时,李天郎并不感到惊讶。倒是公主惊叫了一声,赶车的车夫咕咚一声从轿架上摔了下来,吓得声音发颤地连呼“强盗!强盗!”两头巨獒嘴里呜呜有声,能够一口咬断雪豹脖子地硕大利齿森然毕现,粘稠的口涎顺嘴长流,长长的黑毛兴奋地篷起,做出随 时撕咬的架势。 “护住马车!”李天郎呼哨几声,命令呲牙裂嘴地猛犬,快去!快去!”
“风雷” “电策”虽然悻悻然哼哼不已,但还是执行了主人的命令,一左一右拱卫马车。浑身筛糠地车夫躲在车底下,惊恐万状地闭上了眼睛。这里离京师这么近,居然也有强盗!菩萨保佑!脑门上有冰然的感觉,车夫摸了摸,我的妈,是那骇人大狗的口水!
阿米丽雅已经完全从初时的惊慌中镇定下来,她将手伸进怀里,握住了“花妖”短刀,随即将遮挡视线的帘子卷了起来。这是第二次有人劫杀他们了,阿米丽雅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司空见惯。
四个呈品字型的黑衣人,一色的装扮,一色的兵器一一一一长长的 刀!
看到中间一个黑衣人刀柄上菱形的羽毛徽记,李天郎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他轻轻一纵,背负大枪跳下马来,冲那人微微点点头。沉声说道:“名门赤贺家的子孙,什么时候学会不敢以面示人了?神影刀流从来没有如此招法!赤贺兄一心欲与李某切磋武技,大可光明正大而来,用不着这样藏头匿尾吧?”
衣人冷笑了两声,抬手摘下了蒙面黑巾,正是赤贺梅之轩!
“我也觉得没有必要,要是在日本,我在大街上就杀了你!”赤贺梅之轩杀气冲天。说话间已紧握了腰间地刀, “来受死吧!”
“哦?还算你知道此地乃大唐!”李天郎挺直了身体,浑身激荡着战斗的渴望。这帮卑劣的倭人也太猖狂。太不知好歹了!本来就烦闷异常急欲一泻的他,蓦然燃烧起杀戮的冲动,既然庐原武直这般不讲情面,手段这般辛辣,给他个教训也无不可。只是让这些手下来承担,真是喧宾夺主!李天郎若手轻转枪把,左手一拉胸前的绳结,披风飘然落地,事已至此。只得放手一战!
赤贺梅之轩注意到了李天郎手里的大枪,他不明白下马作战的李天郎为什么还拿着这么长地一杆枪。但他绝不会掉以轻心,尤其是象李天郎这样的绝顶高手,高手手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取人性命地武器。更别说一支长枪。战斗在即。气势可以不输给他,但是不知道对方枪法的虚 。赤贺梅之轩没有贸然出手。但他可以叫别人打头阵一一一一桃井、近藤、冈田!
“德!”赤贺梅之轩一扬脖子,发出了号令。
早就操刀在手的桃井、近藤、冈田几乎同时抽身扑上,三把雪亮的倭刀分从左中右三个方向闪电般劈向李天郎!
长枪在手应该先后退拉开距离,让长兵发挥优势再……。
嘿嘿,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武士应该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杀!”他们齐声怒吼,气贯长虹!
“ 噗!”有鲜血飞溅到赤贺梅之轩身上,他的思绪被赫然扰乱!会溅到身上!是谁的血!
是中间进攻的桃井三郎!他的血!分攻左右地近藤、冈田离对手更近,要交手也应该先是他们,就是要死,也应该先死他们啊!怎么是会是桃井!没有看清!没有看清!
赤贺梅之轩惊愕之余,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了刀。
讹人斥、她当锋利的枪尖从桃井咽喉往回退时,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的他,也没有看清。倒不是因为旋转的倒曲钢钩将他地脸揉成了抹布,也不是巨大的冲力将他地脖子打歪一一而是他确实没看清楚!他只看到对手猛然前驱,手里的枪划一道弧线,枪头如灵蛇般吐信而至!明明是直刺过来,到中途却又左右一摆,荡开了近藤、冈田两把利刃,是同时荡开,那枪头居然是可以弯的!
这是什么枪法!没等他多想,也来不及恐惧,尖锐的枪头已经呼啸而至。
象什么?对,象开屏的孔雀!
桃井收步停止进击,回手格架来势凶猛的长枪,欲图撇开枪头,缠住对手的攻击,至少可以自保,也为近藤、冈田创造机会,只要他们贴近李天郎夹击,长枪的威力肯定会大减!
我敢说我的刀绝对格住了那长枪!
桃井的脖子歪得很恐怖,象是被一只大手很不自然地捏了一下。
绝对格住了!十几年苦练的剑法直觉不会白白失灵!
但是为什么没有格住?
为`什么!
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枪尖划过刀身直刺进来?
哦,那枪头是滑的,还可以弯!
这、这是什么枪法! 桃井躺倒在地,垂死不甘的眼睛看见赤贺梅之轩的双脚掠过他的头顶。
赤贺,杀了他,为我报仇!又不知谁的血溅进了桃井垂死的眼睛里……。
爷爷啊,这么快就血肉横飞!
车夫从指缝里看见了这血腥的一幕。
李爷将枪斜扫过去,又怎的一抖枪把,听得刀杆相击“得得”两声脆响,两个黑衣人就哇哇乱叫起来,李爷再侧身展臂直 ,那大枪抖着花儿便又往中间那个拿刀的点去,如此三招一气呵成,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乖乖不得了。穿喉而过,好多血啊!飞这么远!车夫呕吐起来……,接下来的场面自然没有看清楚。
近藤的肋骨不可能夹得住长缨里的钢钩,所以他的刀脱手飞出,剧烈的痛苦和震惊使他不得不扑倒在地,胸腔里立刻倒抽进大股地冷气!要不是近藤的手臂挡了一下,冈田就会被扎个满脸开花,他的刀虽然架住了横扫过来的枪杆。但小腹却挨了重重一脚,于是他失去重心,倒退两步摔到在地。风一般急速的赤贺梅之轩贴着长枪冲了上来。手里的长刀直刺对手心窝!好,到底没有白白损失!
十拿九稳!我不相信你还能躲得过!
赤贺梅之轩手臂伸得笔直一一一这招“龙蹶 ”你绝对躲不过!
三个人,三个人的失利才换来如此惊鸿一击!这就是大和武士绝死的精 神影刀流地绝技“龙蹶 ”! `` !``
当初赤贺重太郎还没来得及使出这招便落败,那并不能说明“龙蹶”无用,今天我展现得无懈可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你有古怪犀利的枪法,也来不及摆你硕长地枪杆了!
很厉害的“龙蹶”!
连李天郎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威力,他也的确来不及使枪了!绝技只能激发绝技!
赤贺重太郎忘记了,李天郎的刀法也很犀利!
而且尤其是左手的“大昆”!
后悔来不及了!
长刀已经触及了李天郎的胸膛。嗜血的刀尖森然扎进血肉,但它没有继续,它再也不能继续。因为它后面的手臂已经从赤贺梅之轩齐肘处完整地飞离开来,尖锐地惨叫声 。赤贺梅之轩连同断臂一齐死命地撞向李天郎。
“死吧!去死吧!”“
李天郎一伏身,躲开了。但喷涌的鲜血涂了他一脸。
赤贺梅之轩想伸出左手抓住对手,但轻飘飘的身躯却由不得他一一一他象一袋土豆一样摔在地上,感觉不到疼,只有满腔的悔恨和屈辱。
啊!
他大叫!
啊!
他不断地大叫!声嘶力竭!
不是为了疼!
而是为了破碎地自信和骄傲!
大和武士的自信和骄傲!
神影刀流地绝技啊!
受伤的冈田和近藤象泥一样瘫软下去,他们不仅受了伤,而且也彻底丧失了争斗的勇气。当你发现你自诩高超的武艺在别人手里只是小孩一样的玩意儿时,你不可能还有战斗的欲望。受伤较轻的冈田踉跄走近在地下翻滚惨号的赤贺梅之轩,这个心高气傲的名家子弟,此时落魄的模样还不如街头的乞丐。
李天郎停枪住手,心里有几分遗憾。
原本准备用来在西域对阵杀敌的绝技第一次却用在了曾经是朋友的人身上,而且还不是在战场!
树林里有轻碎的脚步声,似乎一只小松鼠正跃过树枝……。
李天郎苦笑起来,一股酸涩从心底泊泊而出一一一今天是怎么了,越不想来什么却总来什么!
“庐原兄真沉得住气!何必呢!叫这么多人流血,”李天郎叹了口气,
“兄要杀我,来杀便是,派上外人,却是兄的不是! 自天郎走出鸿胪寺,我等便恩断义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刀兵相见!”
庐原武直今天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锦袍,上面绣有粉色的荷花,紧束的腰间,别着扇子,整齐的发髻也一丝不乱,那么洁净,那么潇洒从容,似乎刚刚从风花雪月的青楼雅舍里款款而出。要不是绣有龟胆族徽的宽大袖口处,垂落着明亮的长刀,任何人都会被他的风华绝代所倾倒,都不会想到他是来杀人的!庐原武直一步步走出树林,脚踩得积雪叭叭着响,他没有急着回答李天郎的话,直到站到李天郎的正对面,先是笑,笑得很自然。
“是啊!没想到秋津君,哦,不,应该是李天郎枪法也甚了得!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你直接交手,但现在看来,我是非出手不可了,” 庐原武直的刀尖戳进地面,沙地一声, “因为已经不是杀不杀你的问题了,也非私人恩怨,而是我必须维护大和武士的自信和尊严!所以,秋津君,看来我们只有生灰一战友了! “
不等李天郎回答, 原武直轻笑出声, “还记得在日本时,我们经常私下比武么?“
李天郎脑子里迸出了记忆的碎片:在清新的竹林里,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正挥舞木刀互相比试,输者不仅要忍受赢者的爆栗,还要为赢者代做三天习字。尽管方天敬和伊藤风之信严厉禁止两人私下较技,但少年争强好胜之心,哪里又管得了那么多。每当李天郎赢了,都会让美香来打爆栗,要是他输了,庐原武直就会推开他妹妹, 自己来打爆栗,因为挨打多的,总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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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冈田和近藤象泥一样瘫软下去,他们不仅受了伤,而且也彻底丧失了争斗的勇气。当你发现你自诩高超的武艺在别人手里只是小孩一样的玩意儿时,你不可能还有战斗的欲望。受伤较轻的冈田跟 走近在地下翻滚惨号的赤贺梅之轩,这个心高气傲的名家子弟,此时落魄的模样还不如街头的乞丐。 李天郎停枪住手,心里有几分遗憾。 原本准备用来在西域对阵杀敌的绝技第一次却用在了曾经是朋友的人身上,而且还不是在战场! 林里有轻碎的脚步声,似乎一只小松鼠正跃过树枝……。 李天郎苦笑起来,一股酸涩从心底泊泊而出一一一今天是怎么了,越不想来什么却总来什么!
“庐原兄真沉得住气!何必呢!叫这么多人流血,”李天郎叹了口气,“兄要杀我,来杀便是,派上外人,却是兄的不是! 自天郎走出鸿胪寺,我等便恩断义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刀兵相见!”
庐原武直今天穿了一身耀眼的白色锦袍,上面绣有粉色的荷花,紧束的腰间,别着扇子,整齐的发髻也一丝不乱,那么洁净,那么潇洒从容,似乎刚刚从风花雪月的青楼雅舍里款款而出。要不是绣有龟胆族徽的宽大袖口处,垂落着明亮的长刀,任何人都会被他的风华绝代所倾倒,都不会想到他是来杀人的!庐原武直一步步走出树林,脚踩得积雪叭叭着响,他没有急着回答李天郎的话,直到站到李天郎的正对面,先是笑,笑得很自然。没有一丝愧疚。赤贺他们拼命流血换来的,似乎就是他庐原武直躲在一边慢慢观察李天郎的实力。
击败李天郎注定就是他的事,是吧?
“是啊!没想到秋津君。哦,不,应该是李天郎枪法也甚了得!我可是真的不想和你直接交手,但现在看来,我是非出手不可了,” 庐原武直地刀尖戳进地面,沙地一声, “因为已经不是杀不杀你的问题了。也非私人恩怨,而是我必须维护大和武士的自信和尊严!所以,秋津君。看来我们只有生死一战了!”
不等李天郎回答,庐原武直轻笑出声, “还记得在日本时,我们经常私下比武么?”
李天郎脑子里迸出了记忆的碎片:在清新的竹林里,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正挥舞木刀互相比试,输者不仅要忍受赢者的爆栗,还要为赢者代做三天习字。尽管方天敬和伊藤风之信严厉禁止两人私下较技,但少年争强好胜之心,哪里又管得了那么多。每当李天郎赢了。都会让美香来打爆栗,要是他输了,庐原武直就会推开他妹妹, 自己来打爆栗。因为挨打多的,总是他……。
“我一直不服气。也盼着和你有真正一决剑法高下地机会,我等了好多好多年啊!太久太久了!以至于我都以为没有机会了!呵呵!”庐原武直紧盯着李天郎的眼睛, “我很想瞧瞧,方老夫子的唐流,和我伊藤一脉,到底谁高些?我师虽嘴上不说,想必心里也想知道罢?”
剑法?李天郎嘿然,庐原武直,你这又是何必!刚才地场景,你一定在一边细看过了,不就是对枪法没有把握,激我用刀罢了。拐这么多弯,也算处心积虑……,这样的心思,这样的修为,怎么会得武学精髓!唉,伊藤风之信怎么会将衣钵传给你!
“你我今日非得分出高下?”李天郎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生死一战!” 庐原武直斩钉截铁地说, “就你我!我绝对不会留情!作为武士,我想你也不会手软!那不是情谊,而是对一个武士的最大侮辱!”
“好!”李天郎将大枪往地里一戳,“就遂了庐原兄的愿罢!”
“哈哈!哈哈!”庐原武直大笑道,双手左右一展,云袖飞舞,很潇洒地做出邀请姿势, “好!好!”
倭刀在庐原武直手里闪亮,他心里暗暗高兴,因为他已经操刀在手,而且已经将刀举起,这样就将出击的时间节约一半!而李天郎居合术再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也不可能快过他,还未动手, 已得先机!
“看招!”笑音未落,庐原武直脚尖一踮,宽袖如两片鼓足劲风的船帆,冲李天郎浩荡而来。衣袖间寒光跃动!突然间,倭刀一闪,破空而至!很快!很猛!冷风扑面,杀气冲天!
没有时间拔刀,李天郎只有后退!当他侧身闪避第二刀时,锋利的倭刀越过他的后背,劈飞了他地衣襟,直落下来,划伤了他的左小腿,使他身影不由一滞!
此时李天郎青筋暴现的手堪堪抓住刀柄!
两眼发红的庐原武直抓住战机一刀快似一刀,毫不留情,他绝对不会让李天郎有一点机会!伊藤一刀流威猛无比地气势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狂飙般的刀风激飞了地上地落叶和积 ,如被战舰舰首劈开的巨浪,咆哮着四散喷射。
惊人的气势,骇人的速度!
凌厉的攻势顿时将李天郎团团罩住,将他肆意拨弄,似乎马上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比上次遭遇大食刀手要艰险得多!
看着在刀锋间艰难后退的李天郎,阿米丽雅浑身发冷,天呀,对手太卑鄙了!李郎危险!
而车底下的马夫, 已经吓得尿湿了裤子!
想退进树林躲避我大劈大砍的威势?聪明!不过不能给你机会!庐原武直几乎要狂笑起来,没门!庐原武直手里的刀叫“芝引阵虎彻”,乃天皇所赐,锋利无比,吹发可断。平时他都舍不得用,今天似乎预感到赤贺他们无法得手,特地随身带来。嘿嘿,刀人合一,谁人匹敌!哈哈!哈哈!刀刃割开了李天郎的袖管,他的右臂完全袒露开来!混蛋!好大的胆子!居然贴着长刀翻滚过来,混蛋!找死!看招!庐原武直又惊又怒,这家伙好象知道我的下一招似的。不管怎样我也要劈了你!
右臂很冷,流血的创口感觉不到疼,不是因为冷风,而是刀实在太锋利,划开皮肉的时候血都来不及涌出,只有金属亲吻地冰凉……。
躲过了庐原武直三刀, 已经受伤两处,而李天郎没有一点机会拔刀还击。如果再这样,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博命一击才能绝处逢生!
庐原武直又在挺腰了,他势必翻腕向左劈斩。双手握刀的他,向左挥击就要蓄劲挺腰。很小的空挡!而且转瞬即逝!
伊藤一刀流刚猛简便,确实劲敌!可惜,照伊藤大师的修为,那是如秋水的心境,舞狂澜的剑法。庐原武直尽得其形,却心浮气躁,霸气太盛,不能得其意!于是就有这求胜心切的小小破绽!对李天郎来说。这是绝处逢生的转机!
他移动脚步,在对方地刀尖前面右转,右臂一摆,长袖挥击猛虎下山般的倭刀!冒着右臂被断的危险用衣袖裹击扑来地长刀!不是为了显示武艺。而是别无他法! 手臂毕竟是血肉之躯,怎么能和锐利的长刀对抗。不能硬接,也不能沿着对方的刀路走,只能用一个巧劲,抓住其劲道最大刚开始衰落时拨转它的去势!这正好是太极功夫的精华所在!
坚韧丝绸缝制的衣袖被一层层切开,李天郎手臂旋动,毛皮和丝绸软软硬硬地包裹了长刀,使其所向披靡的威势为之一滞!
机会来了!
李天郎的左手终于有机会拔出了大昆!反手拔出,拔刀既是出击!
搅动的刀锋将衣袖纷纷切碎,恼怒地庐原武直没想到李天郎会用这样的方法,也没想到柔软的丝绸会这样缠人! 所谓以柔克刚,却真的如此!混蛋!
“当!”两把胁差猛然相格,火星溅落!
庐原武直同样用左手地胁差架住了大昆,但右手的“芝引阵虎彻”彻底疲软下来……。于是李天郎流血地右手又拔出了“泼风”,顺势往外一削,庐原武直被迫移步躲闪,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旗鼓相当,但李天郎一举扭转了没有还手之力的被动挨打劣势!
四把刀纠缠在一起,仿佛两只追逐交配的蝴蝶,紧紧相贴,抵死缠绵……。
令人眼花缭乱的刀锋嚎叫着扬起雾状的血红,啊,这是怎样的美丽啊,悠悠醒来的赤贺梅之轩喉咙里发出被虐的呻吟,死在这样的美丽里,比灿烂的樱花更加绚丽!恐怖而凄冷的美丽啊!
金属格击的声音是日本武士交手极少遇到的,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颤音就象死神怪异的大笑,他在激斗的两人头上盘旋,随时准备投下不耐烦的生死鉴!
庐原武直狂性大发,一长一短两把刀舞得气势磅 ,刀光如从天坠落的瀑布,牢牢地封住对手,似乎占尽上风。但赤贺梅之轩提心吊胆地发现,李天郎的刀光虽然没有庐原武直那么气冲斗牛,如日中天,但每次平平挥出总是恰到好处地将华丽的瀑布搅乱,迫使对手不得不一次次收势调整,而每调整一次,庐原武直手里的两条瀑布就萎缩一分……。
突然,一道刀光从下而上劈开了纷密的瀑布,在李天郎跳跃扭腰转身的同时,那刀光又化着一道飞虹,直击庐原武直面门。庐原武直的大刀刚刚劈下,李天郎居然前跃直扑迎面而来的刀,他疯了么!庐原武直头上的毛发根根炸起,对手的剑直戳自己的前胸,而大刀已然不可收,这样他只有侧身避让,左手的胁差就被逼出了攻击圈,而右手威猛的大刀,大刀…….混蛋!对方扑到了面前,肩膀正好架住了自己的手腕!整个大刀虽然就在敌手身后落空了,还要提防那把左手胁差!不过我不相信你重心冲前的身躯能及时收势来对抗我的胁差!除非你是神仙!
李天郎当然不是神仙,他也明白自己这样冲过去的危险性!但是庐原武直僵直的思维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扬起自己左手的胁差时,李天郎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收势重新起刀,而是手腕向上一抖,直刺的泼风便转势变成了上挑,力道自然不大,但扭身的庐原武直仿佛被吸过去似的,整张脸规规矩矩地撞上了上扬的刀锋, 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上去!
噗!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有一个尖锐的物体在血红中掠过,怎么回
事!庐原武直使劲眨眨眼,还是血红,太黑了!天怎么突然变黑了!怎么回事!我还要杀人呢!有粘稠的液体流过嘴角,是什么!是血吗!
亡命的惊天一击!
胜负即在顷刻之间!
几乎是同时的怒喝!有血飞出!乾坤瞬时凝固!
这是决定胜负的呐喊!
李天郎一个跟 ,差点扑倒在地,左肩赫然出现一道开裂的伤口,很整齐,也很长。乌红的鲜血迟疑了一会,迅速涌了出来,沿着胳臂顺流而下,沁过紧握大昆的左手,一串串滴落在地,嗒嗒作响。
庐原武直仍旧白衣飘飘,荷花摇曳。
但是——
他的脸上都是鲜血!
阿米丽雅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跳下马车往李天郎奔去。
“别过来!”稳住身体的李天郎大喝道!
呜~~~~呜~~~~
是庐原武直的喊叫!
“当啷!” “当啷!”他手里的双刀一齐跌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脸,庐原武直疯狂地在原地打着转,一股股鲜血从指缝里泊泊流出。
“眼、眼睛!庐原大人的眼睛!”苏醒过来的赤贺梅之轩和观战的近藤、冈田一样目瞪口呆,他们原以为庐原武直取得了胜利,但欣喜转眼间就化为泡影!
李天郎没有和庐原武直再对劈,而是采取了中土剑法里的“直击”!所谓刺死砍伤,刺可以发挥“泼风”长度的优势,加上李天郎往前的冲劲和翻腕灵巧,所以一击得手!其 庐原武直只是被刺瞎了右眼,但伤口远比李天郎的深,大量的鲜血又糊住了左眼,使得庐原武直觉得自己两眼都瞎了!
于是他完全崩溃了!
破裂的眼珠落在手里软软的,象焉气的小球,那感觉一定很恐怖,因为庐原武直并不是软弱咋呼的新手,他要是如此惨号,肯定心理受到极为沉重的打击,不光是自己受了伤!
谁都看得出李天郎赢得了胜利!
“你们,扶着他!走吧!快走!”受伤最轻的近藤上前抱住了狂呼乱叫的庐原武直。
李天郎皱眉看看自己流血的伤口,转首对飞快给自己敷药包扎的阿米丽雅说, “把药给他们一点!止住血再说!”
“李天郎!李天郎!没那么便宜!我们再来!再来比试比试!” 庐原武直挣扎着大叫, “让我们拼个你死我活!混蛋!” 看着自己这位昔日的玩伴,李天郎心里一阵抽搐,锥心的疼痛远比伤口剧烈: 自己这一刀不仅伤了庐原武直,也将自己和日本之间的脐带彻底割断了……,包括美香,包括孤苦伶什的母亲!
这世间也许本来就不存在原谅!
直到李天郎斜靠在马车里休息,远处依旧传来庐原武直愤懑绝望的嘶叫。
“李天郎!狗东西!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回来!回回来!回回回来!
再也回不去了!
永远也回不去了!
李天郎闭上了眼睛……。
真累,几乎都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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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知识:1、安西军队西进竭师,是以估计是以葱岭为前进据点,沿洪扎河谷进军。这里应该有好几条道可以选择,本文选择地是途经小勃律的那一条:即在第一章里就出现地赤佛(堂)道。从汉文史料的记载来看,这条路一方面连接识匿和连云堡,另一方面又是小勃律都城(今吉尔吉特)与连云堡之间的一段道路,因为高仙芝是走这条路班师,然后到了连云堡。符合这个条件的道路只有从昏驮多向东南,由奥赤勒(Ochil, 一作Anoshah)山口翻越兴都库什山到达奇特拉尔河另一支流图里霍(Turikho)河上游。溯图里霍河而上到其源头,从那里再向东翻越沙赫•吉纳里(Shah jinali)山口,然后下到作为马斯土季河上游的雅浑(Yarkhu)河即奇特尔河正源。溯此而上,如前所述,人们可以到达巴罗吉勒山口与坦驹岭之间的战略要地“巴罗吉勒之野” (Dasht-I Baroghil)。
2、正史所记载的天宝九载,高仙芝破竭师国。天宝八载(749)十一月,吐火罗(在今阿富汗北部)叶护失里伽罗上表唐廷说,竭师国(在今巴基斯坦北部奇特拉尔)王亲附吐蕃,受小勃律镇军困苦,运粮受阻,欲发兵击破竭师国,请求唐朝调发安西兵助战,来年正月至小勃律,六月进至大勃律。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奉命出军,遂于翌年二月击破竭师国,俘虏其国王勃特没。三月,唐廷册立勃特没之兄素迦为竭师王。本文中将战役时间稍稍延后,其他应该与历史一致。
3、其实就历代原王朝而言,经营西域不外乎内外两方面的原因。就内部来说,控制了西域既可张扬 威。又保证了丝绸之路贸易的繁荣;就对外来说,控制了西域就可以牵制和削弱北方游牧民族的势力,并进而保障河西,陇右的安全,防止南、北两个方向游牧民族势力的汇合。吐蕃攻陷关陇之后, 已深入唐朝心腹地区,西域地区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战略意义,西域的存亡对整个唐朝边防来说已经没有多少 际地意义。所以西域虽有“奉国之诚“,朝廷却因“事势不及相恤“, (《全唐文》卷464 《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不得不采取了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但是包括疏勒在内的很多军镇一直奉唐为宗主。使用唐之年号,在安西北庭失陷很多年里还在坚持抵抗,直到最后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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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再次带伤回来的李天郎,高仙芝皱紧了眉头,他停下手里的笔,李天郎上下打量一番,才慢慢说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和什么人动了手?是安禄山的人么?”
李天郎摇摇头,将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同时明显地感到了高仙芝的不耐烦。 “日本人?”高仙芝重新拿起了笔,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再问, “伤得重吗?要不要歇息几天再出发?”
“谢大人,这点小伤不碍事。”李天郎心里苦笑了一下,知道高仙芝嘴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就没有叫他歇息的意思,不然也不会连个座也不给,“大人什么时候出发?离别安西多日,倒真有几分挂念那些弟兄们……。”
“是吗?那就好,张达恭和某家带那些小勃律人后天一早就出发,你得辛苦一点,明天就走!”高仙芝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写下最后几个字,提起来看了看,满意地折好,封入信封。 “这封信你带着,快马直奔龟兹,交给虎贲营折冲田珍,叫他调动人马,做好开拔准备。在我们到达前至少集结两个营地军马,番兵营人多马快,必是其中之一,你也拿这信给阿史那龙支看看,叫他不得有误!月前我已经给封常清飞马传讯,叫他趁秋马肥壮,即备好车马粮草,与葱岭镇汇集……。”
“大人!难道你要在大雪纷飞的冬季进击竭师么?”李天郎大吃一惊,西域的冬天不仅奇寒彻骨,而且万木枯黄,气候多变,如此情况下远征简直就是……。 “‘胡地隆冬,草枯泉涸,何不等春天草长气候稍暖再行征伐?道路迢迢,山高谷深,大雪封山,人马凶险劳顿,且寒风凛冽,马匹牲畜途中无草可食,即使备好粮草,也不堪用,掉膘事小,折损自是极大,稍有不慎便会令全军进退维谷……。”
“李天郎你地话太多了!”高仙芝厉声喝道, “枉自你在安西从军多年!如今节气时近冰合,正是塞外用兵之时,突厥人最熟知这点,常言'冰合日来,围猎大盛!' !你怎的却不明白?且兵法云: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罢了,就是论兵法也轮不到你在本使面前聒噪!你听命不听!” “属下遵命!”李天郎并不惧怕高仙芝的盛怒,而是终于醒悟过来他反对也没有用,来长安的这些日子,他日益理解什么叫大势所趋,连王忠嗣这样雄才大略的人都回天乏术,更不用说他自己了。方天敬的预言和沉痛难道就是这些?自己能够做什么呢,也许就是带兵取胜,尽可能少牺牲大唐将士的性命的速胜……。
“好,你快去准备吧!”高仙芝缓和了语气,拿着信走过来, “一路小心吧!那小勃律公主你自己带着吧,嘿,我说过,死活都要跟着你!”他拍拍李天郎的肩膀,再次问道, “伤口真没事?……”
李天郎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没事。”心里却听见牙关相错地格格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到透心的寒冷。
房间里冒出了黑烟,李天郎蓦然一惊,赶紧加快脚步推门而进,怎么啦?没事吧,在烧什么那?”
阿米丽雅满脸愤懑地往火盆里扔着一封封信札。虽然听不懂她嘴里一串串小勃律话,但是从语气可以听出,公主正在叱骂。见李天郎进来,公主抬起身,抓起一封信札,厉声说道: “你们汉人真的好厉害啊!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活生生毁了我小勃律!”
“怎么?这些信札……”李天郎不明白公主为什么突然大发脾气,伸手想拿一个信札看看。公主冷哼一声,将案几上所有的书信全部扫进了火盆。
“这些信札都是随我们前来长安地那些小勃律城主和酋长们的,居然还有脸写信叫我帮他们带回去!呸!”
“帮他们带回去?他们自己不回去?”李天郎并不觉得奇怪。四方边夷人士逗留长安不愿回去地大有人在,鸿胪寺历来都是人满为患,鼎盛时少说也有数千之众。他们地食禄皆由朝廷供给, 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哼,这就是你们汉人厉害的地方,长安城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安乐窝,早就消磨了他们的意志,他们将家乡,忘得一干二净了!区区金帛玉食的恩惠,就让他们迷了心窍,让他们宁愿做金丝笼里供人赏乐的鸦雀。也不愿意做翱翔蓝天的雄鹰!呸!一群没有骨头的绵羊!”公主涨红了脸,情绪十分激动,在那一瞬间,李天郎似乎又回到了孽多城。体验到了那个初时刚烈骄傲地小勃律神花公主! “连那个原来号称小勃律王之鹰犬的巴布克达罗,也假惺惺地说要留在长安一辈子。忠心护卫我父王。哼,还知道找这个理由!……”
阿米丽雅狠狠地用火钳捣烂盆里的信札,发泄怒火。
“至少这是他们自己地选择,”李天郎叹了口气,他理解公主充满屈辱的愤怒,要是此时手里有刀,而那些背叛小勃律祖先的人就在面前,公主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统统砍头。 “也许大唐的魅力,就在于此。 自开国以来,内附之民不下数百万,朝廷皆厚待之,甚至优于中原本生之民,这并非希奇,也无羞辱之意,倒是胡汉融合,亲如一家……。”
“我不稀罕这个亲如一家!你说,这个一家是怎么来的!是靠刀剑和鲜血割成一家的!我不稀罕!小勃律不稀罕!”公主重重地将火钳往火盆里扔,嘭地一声,火星纸灰四溅! “你们先是用刀剑蹂躏我们的土地,再用蜜糖来糊弄那些忘记祖宗的头人们,让他们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让所有地小勃律人都成为对你们汉人,你们的大唐惟命是从的绵羊,哼!真是比毒蛇还狠毒!”
李天郎默然坐回在火盆边,用脚尖挑挑火钳,不想再说什么,他也说不出什么。一路以来,每次说到类似的问题,他一般都保持沉默。倒不是真地觉得理亏或是无话可说,而是阿米丽雅尖刻的质问,让他总感到自己 信地大唐哪里不对,尤其是听了方天敬忧心忡忡的剖析,更让他惶惑不已,以至于有意回避思考这个问题,。唉,大唐的骄傲是骄傲,小勃律的骄傲也是骄傲,到底哪个骄傲应该服从哪个骄傲?
阿米丽雅到底是小勃律的神花公主,她对自己家乡和百姓的热爱让她拥有雪山般坚定的信念,能够克服一切艰难困苦,抵制所有的蛊惑和引诱,保持她小勃律独有的骄傲。恩师方天敬也曾说, “人之为人,盖有神也”。阿米丽雅有“神”,我李天郎呢?神在哪里?是对李唐之忠?嘿,没人坚信我的忠;是来自皇室血统的傲?唉,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连说到自己的祖先都得藏藏掖掖;是对战斗的渴望?哼,姑且勿论到底是为生存本能还是军中兄弟情谊而战,这样的战斗又换来什么?除了死亡和仇恨……。
耳边传来公主压抑的啜泣声,李天郎很羡慕她,甚至很羡慕那些欢天喜地留在长安的小勃律人。他们至少知道为何悲伤,为何快乐。
长安,原本应该离开的却留了下来,而原本应该留下的,却不得不被迫离开。不,也不能算是是被迫,正如当今皇上对自己说的, “中原虽大。却也未必是容身之处……”
大雪纷飞,李天郎一行二十余人踏上了西去的漫漫归途。当站在 骊山上最后一次回望喧闹繁华的长安城时,李天郎心里骤然有撕裂般的疼痛。这个连接着自己太多辛酸和重负的地方,原以为和自己已了无关系,没想到在离开地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 自己的脐带,依旧和它血脉相连。脐带可以割断。但却留下了戳印般的肚脐眼,平日没什么用,也不会注意到它。但娘胎里带来的这个不起眼的东西依旧会在某个时候提醒你它的存在……。
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在“风雷” “电策”浓密的长毛上,宽大额头前地鬃毛不时被寒风吹散,挡住四只炯炯有神的狗眼。抖落着满头雪花, “风雷” “电策”眼神里满是欢跃,鼻孔里喷出的热气都是喜洋洋地,看来寒冷的风雪不仅丝毫没有影响它们的情绪,反而让它们更加活蹦乱跳,兴奋不已,仿佛回到了它们历代祖先生活的雪域高原。当初。这两个还是嗷嗷待哺的小生灵是在一只战死的巨 边找到的,它们的凶悍的母亲浑身都插着箭,死前它跟随它地吐蕃主人一起和唐军将士拼了个你死我活,生生咬死了3匹战马。李天郎早就耳闻过这种被吐蕃人称为 “多启”的神犬。它们几乎就是半狗半兽的怪物,除了凶悍好斗外。吐蕃巨獒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主人地誓死忠诚,对吐蕃人而言,它们既是守护家园的朋友地助手,也是天神派来的 使者。据说养育吐蕃人的青稞就是由狗衔来才开始播种的。因此藏族同胞对狗格外仁慈,格外宠爱,常常把它们视着自己家庭的一员。 “多启”意思是“拴住的狗”,明明是野性十足可以和豹子对阵血拼的猛兽,却偏偏叫这个名字,确是意味深长。
骄奢安逸的中原一直令它们异常烦躁,只有踏上这冰天雪地的西归之途,两头巨獒才神气活现起来。在它们眼里,被世人视为苦寒的西域,才是它们理所当然的家,剽悍刚烈的寒风和冰雪,才是它们魂牵梦绕的故乡。它们不是人,却比人更重情义,没有什么能够蛊惑他们归乡的强烈愿望。
故乡才有自由,故乡才有朋友和亲,甚至故乡的敌人都是那么令人感到莫名的痛快!
阿米丽雅一路的话很少,这和她来时可不一样。那时即使忧心父亲的安危,她也没有这么郁郁寡欢。李天郎知道,那些留居长安的小勃律人深深伤害了公主的骄傲和自尊,他们的背叛不仅让公主切齿痛恨,也重新撕裂了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这道伤口,偏偏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因而两人间本已淡漠的仇恨又被激发出来……。李天郎叹口气,这确实是一个死结,他没有办法将它解开,相信阿米丽雅也解不开,他和她都不知道该怎样确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角色,仇敌?情人?还是恩怨抵消的陌路……
“风雷” “电策”互相碰着鼻子,神态亲热。 高仙芝和李天郎的春节都是在匆匆的行军途中度过的。
迫于条件,李天郎只是给飘落日本音训全无的母亲敬了一杯酒,慰劳自己和部下一人一碗饺子,这些还是路过交河时买办的。 孤苦戍边人的春节,也就如此。
阿米丽雅明显地清瘦下来,跟李天郎生分了很多,经常长时间地发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天郎也从来不去打搅她,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心病还需心药医,而他自己都在害病,没有药给别人。
经过近两个月的辛劳跋涉,李天郎一行终于回到了安西都护府所在地一一一龟兹镇,比高仙芝提前六天。
在自己简陋的居所里,李天郎刚从死沉死沉的睡梦中醒过来。眼前是公 主呆立的背影,从她梳洗整齐的头发来看,阿米丽雅起来很久了。对面的铜镜里映出公主美丽而憔悴的脸,绿色的大眼睛里滚动着迷茫的怪异……。
“起来了?这么早?”李天郎哗哗地穿上衣服,今天要干的事情很多,先要去都督府里拜见封常清,听他有什么安排;还要到贺娄余润那里报到,并回营备战……。离开那么久,也不知道赵陵、马大元以及西凉团的弟兄们怎么样了。
昨晚阿米丽雅就象疯狂的母兽,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燃烧,仿佛要将旅途中的亏欠一并偿还。在淫乱的激情中。公主用牙齿狠狠咬着他的胸膛,有冰凉的液体沁落在他地发烫的胸口,那不象是欲望的汗水,而更象是泪……。
“好好休息吧,我要去府里了……,”李天郎整整衣冠,将兵器和战袍一一束好,公主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后拉了拉李天郎皱巴巴的袍角。 “很累吧……,中午我不回来了。你多去准备准备……,”走到门边的李天郎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很低沉地说, “大军就要出征,可能要路过小勃律……,你……。”
一阵欢快的狗叫声打断了李天郎的话,赵陵和马大元一干人推开往他们身上兴致勃勃乱扑的“风雷” “电策”,七嘴八舌,兴高采烈地大叫: “李都尉!李都尉!你可回来了!想煞弟兄们了!” “大人到了长安。可还记得兄弟们不?” “长安花花世界,可有甚趣事?大人快与我等说说” “这马是中原地罢?不是皇帝爷赏的吧,真是匹好马”……
李天郎哈哈大笑,张开双臂快走两步。和这些满身汗渍,须发蓬乱的率直汉子们亲热地抱在一起。
阿米丽雅透过窗户看到男人们欢天喜地地搂在一起。互相捶胸拍肩,跟孩子似地嘻哈欢笑,一张张古铜色的沧桑面庞将寒冷的空气烘得热气腾腾。连“风雷” “电策”都摇着尾巴围着这群军汉上窜下跳,喜不自胜。人声渐远,众人簇拥着李天郎去了。 “叮当”一声,一个小瓷瓶从公主汗津津的手里落下,随着李天郎的远去滚落在梳妆台上,在公主的叹息中,发出清脆的碰响 。
自从嫁给吐蕃王子穹波,每次床第之欢后,阿米丽雅就要悄悄服食装在这个小瓷瓶里的神秘药丸。那是小勃律的僧人们用山中草药加上从遥远的拂林带来的名贵药石秘密炼制的“孔羚丹”,这种丹药只有一种功效:使妇人免受生孕之苦。 波至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无子嗣的秘密,李天郎就更不知道了。而就在三天前,药吃完了,依阿米丽雅精通炮制曼佗罗迷香地制药技艺,她要再制“孔羚丹”虽然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她却没有做,是因为没机会,还是自己不愿意?阿米丽雅也不知道,但她觉得,这一切也许 就是佛祖的旨意,冥冥之中地定数。
闪亮的小瓷瓶在梳妆台上得得地转着圈,公主呆呆地凝视它一会,突然一扬手,将它扫到了地下……。
看到如此精细的行军安排,李天郎打心眼里佩服不已。在那张行军图上,不仅标出了可以通达 师的三条道路,甚至还一一标明了途中所有需要了解的所有东西: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山路崎岖,什么地方适于扎营,什么地方容易设伏……,除此以外, 自葱岭镇以西,每隔二十里就有囤积粮秣的军站,可以想象,接到高仙芝的书信后,封常清是怎样日夜筹备,精心谋划的。这需要的不仅是精力和才能,更是数年处心积虑的积累。看来,高仙芝和封常清之流,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思考这野心勃勃的庞大征服计划了,朝廷的诏令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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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竭师,路途遥远,走洪扎河谷,穿乌召国故地达丽罗川是最近的道路,即使如此,大军日夜兼程,也要两个多月!粮秣之事最为关键,那个夫密木多笔等番王虽信誓旦旦,答应提供粮草,但兹体事大,不仅事关胜败更与士卒性命相连,某不敢稍有差池。”封常清翻了翻帐本,闭目喃喃有辞, “急信已送吐火罗、个失密、识匿、小勃律,现在应该到了。四镇之长行坊忙碌数月,损失颇重,总算没有白费心力,凑足了行军粮 。葱岭镇以西囤粮军站,那些番王可得全力防备之,万一有个闪失,定当重罚!虎贲、凤翅、番兵三营人马皆以聚齐,所需衣 器基本齐备,恩,只是牲畜马匹还有欠缺,得算上路途折损……。”
看着封常清面容丑陋的脸,李天郎怎么也不能将这个瘸子和才子佳人之类的联系起来。听说,这个有着“安西小诸葛”之称的干瘦鬼才也是被流放到安西来的。四十多年前,由于封常清外祖父犯罪。流放安西,父母双亡的他也只得随外祖父一起流放,因此久居安西,通晓西域诸事。其外祖父守胡城南门当门卒,仍旧不改读书旧习,常常让外孙封常清坐在城门楼上,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积年以来,封常清也博览群书。后来外祖父老病而死。封常清孤贫无依,一直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普通军士。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时,高仙芝任都知兵马使。每次出门都有随行仆从三十多人跟随,衣甲鲜明,气宇轩昂。封常清“慨然发愤”,进帐报名要当高仙芝随从。高仙芝定睛瞧看,见来人身形瘦小,走路也一瘸一拐,相貌寝陋,当时就断然拒绝。转天,封常清又进帐报名。高仙芝很不耐烦, “我随行人数已够,何烦复来!”封常清也火了,说: “我倾慕您的英明高义。愿于左右伺候以听驱遣。孔子曰: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明公您怎能拒才于千里之外!”高仙芝仍然没有答应。封常清果然有毅力,天天“晨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死缠烂打,高仙芝烦透了,只得应允。 开元年间,达奚部落背叛唐廷,整个部落自黑山往北向碎叶方向逃奔。夫蒙灵察受命,派高仙芝率两千骑兵昼夜兼程,于 岭半路邀击。达 部落一路奔跑,人马疲极之时,忽遇身着黑甲、手持陌刀、跨下骏马的唐军,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为刀下之鬼,整个部落几乎被一锅端掉,只跑出几个人。破敌之后,封常清在军帐中为高仙芝写“奏捷书”,文笔精审,把唐军一路上地行军路线、却敌方略、征战过程 等详情渲染刻画,事事周全, “仙芝大骇异之”,由此才对封常清刮目相看。高仙芝回军后,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派人唤高仙芝入帐领取唐廷的赏帛。未等进师帐,夫蒙灵察的两个幕僚刘眺、独孤峻就迎前问高仙芝: “前几日传来的奏捷书是何人所书?没想到高使君手下会有这样的人才!”高仙芝俱以告之。随即,封常清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幕僚被请入节度使大帐,与夫蒙灵察的几个高官们坐在一处,欢笑言语如旧相识一般, “至此人方异之”,全营上下都对封常清另眼相看。以此役为进升契机,封常清得授“判官”一职,逐渐以军功不断升职,成为安西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谓大器晚成。高仙芝曾道: “安西不乏陷阵之悍将,论谋略 密,唯常清耳!”可谓评价极高。当然,这些传言都是在营中道听途说而来,真假不得而知,但至少目前地事实是:封常清确有过人的才能,否则用人极苛的高仙芝会视其为左膀右臂,一当上节度使就将节度使判官这样地要职授予他,甚至对其杖杀目中无人的义弟,同样在安西军中任郎将的郑德诠也不予追究。两人关系自然非同一般,这里面有高仙芝的大度与慧眼识才,也有封常清自己的不负众望。李天郎甚至怀疑此次高仙芝以“私奏捷书”激怒夫蒙灵察,在朝堂之上夺得节度使之位,也有封常清出谋划策的影子。想到这,李天郎不仅感叹,安西真是藏龙卧虎啊!也许正是安西这块土地成就了封常清,给予了他的“神”吧,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以前官职微小,只是听说过这位貌不惊人却令“三军股栗”的人, 自连云堡之役后方有直接接触,当时就觉得此人心机深沉,隐隐有将相之气。唉,尤其是见今日之筹备部署,令人不得不心生佩服,李天郎重重地喘口气, 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都尉辛劳数月,即日却要踏上征程,某无多话要说,倒是衷心祝都尉凯旋而归!可惜某一介文人,统不了兵马,也无力操刀陷阵,迂腐喋喋,只得做些筹粮探道之微末小事,让众人笑话!”门外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李天郎听得是副都护程千里和大将军毕思琛等人,这样目无军纪地喧嚣在都护府里是决不许可的。看来,夫蒙灵察虽然失势,但他的心腹们并没有收敛,估计一来欺高仙芝未回,即使回来又大战在即,为稳定军心也不会刚登位便开杀戒,至少会稍许妥协以安抚老臣……。不过这是个问题。要是这些人趁大军开拔闹将起来,委实是一桩麻烦……。 “大帅几日后便回,届时希望李都尉已做好进军准备!兵战凶危,万万不可大意!”似乎没有听见门外诸的嬉笑,封常清仍旧侃侃而谈。但是,李天郎已经在他倒吊地小眼睛里,读到一丝杀机!
难道……。
有军校进来,躬身道: “启秉大人。商队首领皆在客厅等候……。”
“哦,这就去!”封常清小心地收拾好文 ,对李天郎笑道。 “看来送不得李都尉了……。”
胡人商队的首领很多都和安西四镇有关系,不少重要地军情都是从这些走南闯北地商队口中知晓的,对于这一块,封常清可是驾轻就熟。
李天郎街此赶紧领命告辞,出了都护府,和赵陵等人汇合, 自去军营巡视。
还未到营门,一队骑兵便从众人前方飞驰而过,领头的旗手高挚着金色的狼首旗。不用解释,那肯定是阿史那龙支帐下的附离亲兵。李天郎皱紧了眉头,明明看见自己的都尉旗号却大刺刺地掠首而过,说明这些突厥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娘的。这些突厥狼崽子!”赵陵先骂将出来,手指往大营中央一戳。
“占了好位置倒也罢了,还如此张狂!那个狗屁阿史那统领,好生偏心,处处为难我等汉军弟兄,马博他们前几天差点和他们打起来!”
李天郎看看前方不远处飘扬的五狼大,对他走后西凉团和番兵们地关系, 自然猜到几分。突厥人的大帐占了最避风离水源最近的好地方,帐中青烟袅袅,还可听见粗扩地歌声。左边的是回纥、党项等胡族的营帐,搭建得也是乱七糟八,右边的是西凉团等汉军营帐,一看精细的风格就知道那出自汉兵之手,赵陵从李天郎那里可是学到不少,一个营盘建得有模有样。 “赵陵有长进啊!象个带兵的校尉了!”李天郎没有直接回应赵陵等人的不满,笑吟吟地赞扬道, “没有折了我汉军的名头!”
“嘿嘿,都是平日大人教训得是!再说,大元等诸兄弟,哪个不是跟着大人身经百战出来的,别说学,看也看会了!”赵陵黑脸一红,咧开嘴嘿嘿一笑, “再怎么地也不能让那帮胡夷小看了咱!”
又一队突厥骑兵从西凉团营门前狂奔而过,李天郎看见守门的军校冲着远去的骑兵恶狠狠地挥拳叫骂,几个警卫的士卒浑身都是泥水。老成持重地马大元哼地一声,低声骂道: “要不是怕给大人找麻烦,老子真想撂翻他几个!上次要不是我拉住马博,就会有人要舔血了!”
西凉营门不仅地处风口,营门边的号旗还经常被胡族骑兵溅起地泥水弄脏。这令李天郎十分恼火,他是最看重西凉团的战旗的,没想到突厥人这么不屑一顾。要是在汉军中,辱没军旗的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
“你们将如此情事 报贺娄将军了吗?”李天郎看见守门的军校兴冲冲往自己跑来,老远就兴高采烈地挥舞双手,是马博!
“呸,将军根本不管!对他老爷来将,只要不出人命,管他何事,他将营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给了阿史那……,那还有弟兄们个好?咱就盼大人回来给咱出出气!”
李天郎默然,大战将至,这样紧张隔阂的关系,让士卒们怎么能够相互信任,而没有信任就没有战场上的生死与共,没有共生死就没有胜利。这是个必须解决的棘手问题,但目前却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来解决啊……。
马博在李天郎马前翻身跪倒: “大人!你可回来了!可想死俺们了!弟兄们都盼着你回来那!”
看着长高一头的马博,李天郎突然想起了马德一,心里一酸:唉,这些在战场上长大的年轻人马上又要在他率领下踏上遥远艰险的征途,不知又有多少人会象他们的父辈一样一去不回!
“你们先回营,我去拜见贺娄将军,待会再和众兄弟痛饮!”
“好!我先通报弟兄们!嘿嘿!多杀几只羊!”赵陵等人乐敦敦地先回营去了。李天郎一抖缰绳,往中军大帐而去, “风雷” “电策”紧紧跟随。
“呜呜……” “风雷” “电策”喉咙里发出了警告,几只乱跑的狗赶紧夹着尾巴闪开了道。好几队突厥骑兵停下来往李天郎这边张望,对着他指指点点。有参加过连云堡战役的老兵认出了这位“雅罗珊”神将。不少人远远地行礼,李天郎也客气地颔首回应。
几个提鹰驱犬的骑兵在李天郎面前停下马,领头的一声呼哨,所有的人都跳下马来施礼: “小地仆固萨尔拜见都尉大人!”哦,是那个在连云堡和贺娄余润并肩死战的回纥小校。
“大人一路辛苦,贺娄将军特命小的来迎接大人!”
李天郎客气地道声“有劳”,跟着他往营里走,刚到营门。一股浓烈的马奶酒和烤羊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小的这段时间一直在西边探路,昨日方才折返,刚巧能遇上大人。待会大人可得和小的痛饮几杯,让小的感谢大人上次地救命之恩!” 仆固萨尔诚心诚意地说, “大人可不要推辞!”
只有朋友才能饮一个皮囊里的马奶酒!这是回纥人的规矩!
李天郎心里一动:也许破除番汉士卒地僵局就从这里开始! “好!就是你那里的酒够不够用?呆会我们好好喝一场!”
仆固萨尔大喜道: “只要大人喝得下,怎的都有!”
“一言为定!”
番兵营兵源驳杂,其伙、队、旅、团的人数不象正规武威军那样标准。基本都是按照部族编成的,部族的大小头领往往也是各单位主官,最少的一队是由三十七个波斯人组成的队,最多的是突厥人地附离队或者拓羯队,有的多达八十人。全营两千八百多人。骑兵占了大半,骑兵里又以阿史那龙支率领的突 轻骑兵占了一半多,其次是野利飞 的党项铁鹞子和回纥绕骑,只有西凉团为主地六百人为材官(步兵)。其中大部分是汉兵,间有少量高昌、契丹、党项等胡族。要将这么一个番汉杂处的大杂烩带好。确实是一件大难事。军营里奏效地不是李天郎习惯的严明军纪和森严的赏罚制度,而是 现在的金帛利益和宗族、宗教风气。偏生军中连信仰也五花八门:突厥人大多信萨满教,而回纥人笃信尼摩教,波斯人信奉袄教,党项人则视火焰为其天神,各不相属,互不买帐,做到个井水不犯河水已属不易,怎么个还能整齐划一!
李天郎意识到,这些骁勇狂傲的战士缺的绝对不是高超的战斗技能,而是作为一支军队的训练和严明的纪律,如果不能设法将他们凝成一块磐石,那这些徒有剽悍战力的游牧胡骑顶多算一群勇敢的乌合之众,而这样的后果是需要用生命和鲜血才能补偿的,他不能让自己的部下为这个白白送死。突厥人那里有敏感的阿史那龙支,不便直接介入,而散落的拓羯、党项、波斯和回纥无疑是投石问路,融化坚冰的理想对象。
在贺娄余润的统军大帐里,李天郎恭恭敬敬地向这位番兵营的总管报到,贺娄余润和阿史那龙支也客客气气地予以回应。在喝过三杯接风酒后,李天郎呈上了高仙芝的信笺,同时将在长安的见闻大致讲述了一番。听到大明宫盛宴的豪华场面,贺娄余润和阿史那龙支都露出神往之意,争着询问长安的奢华精妙之处,时不时连连叹气,显然十分羡慕。问到备战之事,贺娄余润哼哼着看了看高仙芝的信,漫不经心地说道: “阿史那都尉都操办好了,待他与你说罢!”
阿史那龙支捋着虬须笑笑,三言两语将粮草军器马匹的事情说了说,也是言焉不详,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有意相瞒。最后感叹道: “唉, 我等粗人,那有那么细心耐烦,还好突厥人都是粗扩利落的好战士,要杀便杀,要吃就吃,战斗起来象狼一样坚韧凶残,至于填肚子,也和狼一样好打发,只要能吃可喝的,塞进肚皮便是!没汉家那么讲究!嘿嘿,诸般事端,煞是繁杂,某家劳累多日才理个头绪。那比得上李都尉在长安风流快活!”
“阿史那都尉说得是!余心下愧疚,为表补偿,这几日的军中杂务,就天郎来处置罢!突厥骑兵乃阿史那都尉亲族,历来训练有素,不用多费心思,且有阿史那都尉亲自主掌,呵呵。定无大碍。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回纥、波斯、党项就交给天郎吧!”李天郎打消了细问情由的念头,顺着阿史那龙支的话,一个顺水推舟。将一半人马的指挥权揽了过来。
没想到李天郎这么会套话,阿史那龙支不由一愣,心下不由有些后悔,但一时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反驳。他只是左果毅都尉,作为平起平坐的右果毅都尉,李天郎掌管一半兵马也合情合理,武威军里这样地情况十分常见,只是这番兵营向来是突厥人的天下,突然间插进这些汉人。尤其是毫不客气拉走一半人马的李天郎,阿史那龙支不仅从感情上难以接受,同时也隐隐感到此举的可怕后果……。
正犹豫间,贺娄余润呵呵笑着说: “这下本总管可是轻松了!就这般安排下去吧!”
李天郎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从容拱手领命:“今晚营里无甚事由,可否邀两位大人参加酒宴?那西凉兄弟非得要天郎请客。说要接接风,而回纥族 人也请吾痛饮,天郎心下一思量,不如凑个热闹,大家一起乐乐罢,算李某做东好了!”
一听有酒宴玩乐,贺娄余润顿时眉花眼笑: “好啊!就算给你接风吧,到时候给大伙都讲讲长安的有趣事,野利飞缭那只野狗最近套了不少活物,叫他今晚统统拿出来,奶奶的,还想吃独食!龙芝,你那里的好酒可不能舍不得,也给多带些!”
阿史那龙支干笑两声,啊啊应允,心里咯 一下,怎么这么快那帮回纥野种便和李天郎搭上了线?营中各族只有在大胜仗后或是大校阅时才有机会不情愿地混在一起,李天郎一回来便展现手腕促成此事……。阿史那龙支看着李天郎笑吟吟地面孔,又呐呐地目送他走出营帐,感到脊梁发冷,这个汉人打的什么鬼注意?不管怎样,突厥人还在自己手里,那才是老本钱,绝对不能让汉人插手! 没想到反对参加酒宴的倒不是胡人,而是气鼓鼓地西凉团头目们。
“那帮胡人粗俗蛮横,夜郎自大,和他们喝酒, 岂不是折了我等汉人子弟身份!”
“屁!上次差点动刀子,这下在一起喝酒?还是我们请客!邪门,那不是让胡人们小瞧了咱?以为爷们怕了他们!”
“那胡人的酒难喝得要死,喝那玩意儿,不如去喝马尿!”“大人,他喝他们的,我喝我们的,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
“娘的,喝多了动起手来咋办?那时侯可管不了这么多!”
李天郎摆摆手,笑道: “死都不怕,却怕和胡人喝酒?想那刘高祖尚敢赴鸿门宴,难道西凉爷们居然不敢喝个马奶酒?要让胡人们知道, 岂不让他们笑掉大牙?肯定会在背地里说咱们汉人没卵子……,罢了!我自己去,大不了喝死! “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脸上尽皆红潮泛起。脑袋可以砍,这胆子不能小,名声更不能输,李天郎太了解他的部下了,他说中他们的要害。
“怎么,连句痛快话都没有?不是要让胡人们点颜色看看么?真叫你们拉开架势和他们在酒桌上干上一场就草鸡啦?”李天郎站起身来,一拂衣袖, “不要说我没给大伙机会!嘿!西凉爷们怎么越发不长进了,难道要我动用军令去喝酒么?这可是安西旷古绝今的军令啊!好,我……。”
“他奶奶的,喝就喝,爷就不信胡人多几个卵子!”赵陵终于按捺不住,眼红脖子粗地嚎叫起来, “今日不灌翻几个胡人爷就不算汉子!”
众头目轰然响应, “要比就比个痛快!” “对,对,大人你说话,弟兄们让胡人知道啥叫英雄!” “一起去,一起去,就是喝马尿也喝破那帮鸟人肚皮!” “不蒸馒头还他娘地争口气哩,和他们干!”……
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拿个酒坛将一干胡人统统灌死。正说间,出去给胡人送信的马大元回来了,说胡人们对酒宴邀请既吃惊疑惑,但同意派头目来参加,并放出话来,要让“吃草长大的汉人”好好见识见识,一番话更是激得汉兵们嗷嗷叫。
李天郎在人群中招手示意马大元和赵陵等几个精干头目过来,一一附耳嘱咐,几个人听得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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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师阻断小勃律与固失密(Kashmin)之间的交通而与吐蕃直接沟通的问题看来是这样的:(耶特玛1989:37-39)。无论如何,可以肯定,在吐蕃征服大勃律以后,从竭师到大勃律有一条直路:毋需经过北边的小勃律,也不经过南边的乌苌,而是横穿所谓“乌苌国故地”达丽罗川。但是,这里的达丽罗川决不能简单地比定为今天的达列尔河谷(《大唐西域记校注》卷3:295),而是指南迦-帕巴特峰四周的一大片地区。尤其是崩季(Bunji)径奇拉斯至夏提欧之间的印度河谷,对于这一带的交通特别重要(此一段即汉文史料所记古代的“悬度”所在。见前)。
有的学者认为奇特拉尔虽然曾被厌哒征服,但仍然宗奉佛教;而且,竭师一名可能意味着该地曾是曷萨(Khasa)人之土,他们是一个强大的部族,曾远远地向东扩张(耶特玛1989:39)。在奇特斯地区曾经发现了大量公元五世纪的铭文,都是有关曷萨酋长的部落国家(Khasanajagana)的。于是,巴基斯坦的著名学者A.H.达尼博士说:“很明显,曷萨人曾定居此地,且至少从旃陀罗笈多(约公元前321-前297)时代到公元五世纪在奇拉斯地区有他们自己的一个国家”但是也有学者认为,所谓的曷萨人或许可以同今天的卡拉什(Kalash)人勘同。拉什人是生活在奇特拉尔西面兴都库什山中的一个非穆斯林少数民族,其起源由来迄今仍有许多争议。有一种传说认为他们是当年亚历山大远征军的后裔。确实,从外貌上看,他们都是金发碧眼皙面的山民,可以肯定是所谓“雅利安”人种。但他们也可能是其他白种人的后裔而不一定和亚历山大东征有什么关系。比方说中国古代史书所记的塞种(Saka),他们原是中亚地一个古代种族,约公元前二世纪向南迁徒。奇特拉尔正在他们南迁的道路上。本书有意采用竭师人是亚历山大远征军的后裔这一说法,以便编撰一下唐军骁骑与大名鼎鼎的马其顿方阵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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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拿个酒坛将一干胡人统统灌死。正说间,出去给胡人送信的马大元回来了,说胡人们对酒宴邀请既吃惊也疑惑,但是都同意派头目来参加,并放出话来,要让“吃草长大的汉人”好好见识见识。一翻话更是激得汉兵们嗷嗷叫。
李天郎在人群中抬手示意马大元和赵陵等几个精干头目过来,一一附耳嘱咐,几个人听得频频点判断。 仆固萨尔看来在回纥人中的影响颇大。加上得到贺娄余润的首肯,一番安排忙碌,手脚麻利的回纥人已经在营房外面的河滩上燃起了箐火,刚刚宰杀地肥羊在火上滋滋冒着诱人的香气,孜然等香料和着马奶酒火辣辣的气味,在夜风中暖暖揉动,透人心脾。嘴巴叼着刀的杀羊人一边哼着歌,一边在羊群里扒啦,时不时揪出一只乱蹦乱跳的活羊。兴奋的狗们在令人垂涎欲滴的血泊中汪汪吹叫,争抢着扔在地上的羊蹄和碎骨;抡动大锤的回纥汉子头上冒着热气,费力地将一根根木桩打进冻得硬邦邦的地里,身着皮袍的回纥女人尖声笑着。齐心协力将碗口粗的松明和上百根火把被小心的捆绑在木桩上,只有在番兵营才可能看到随军的女人,她们不能出征,但可以在扎营时来见自己的男人;匆匆忙忙的骑手运来了小桌和坐垫,场地中央还铺上了木屑和细土,因为女人们和男人们呆会将在这里载歌载舞,整个河滩呈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突厥人最先到达,毫不客气地占了主席左手边的位置。阿史那龙支看着遥遥走来的贺娄余润,又回头看看自己一脸杀气的部下,那个力大无穷的思结脱勒和一脸阴晦的阿史摩乌古斯紧盯着对面落座的西凉营众人。思结脱勒那结满老茧的大手咔咔地将一个个坚硬的核桃捏成碎块……。
呆会有好戏看,嘿嘿,阿史那龙支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李天郎刚和野利飞獠寒暄了两句,就注意到仆固萨尔在隐秘处焦急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李天郎向汉军人群中一望,看见赵陵马大元等头目也是瞪着大眼睛和突厥人对视,双方上百道刀剑道般的目光在场地中央铮铮迸射,犹如对阵砍杀,箭雨相交。
酒宴还未开场,较量便已经开始了!
这可不好,不能让这样的场面持续下去!
见李天郎没有看到自己,佧固萨尔疾步走到李天郎后面,小声说:“大人,方才听我手下说,突厥人正四下撺掇,要寻大人晦气,大人可得小心!”
李天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都是自家弟兄,喝个酒罢,这么紧张做甚?吾自会严束部下,不得生事。至于突厥健儿,上有贺娄总管,下有阿史那都尉,量也不敢造次。这是在大唐军中,谁人犯纪,理当处斩!不用理会谣言!”
“大人,你不知每次聚宴,按惯例都有较技……”仆固萨尔张口还欲多说,李天郎一握他的手:“放心去罢!吾自有分寸!真要帮忙,届时将歌唱得响些,喝彩声威些便是!呵呵!有劳!有劳!”
仆固萨尔无奈地叹口气,跺跺脚转身走了,自去找了数十个精壮手下,准备应付突发事端。
一阵鼓响,酒宴开始了。
立于主座上的贺娄余润端着酒碗站将起来朗声说道:“今日酒宴,一为李都尉洗尘,二为众勇士壮行。高大使有命,加强操练整备,不日又将西征!得数月才返,大伙儿不仅要持刀杀敌,也没娘们陪睡觉啦!苦日子就要开始啦!先喝了这碗罢!”说完仰首痛饮。汩汩着响。
众汉子发一声喊,鲸吞龙饮喝个干净。金鼓齐鸣呼声震天,欢快的乐曲声轰然而起,诙谐逗趣的歌声中,一群彩衣飘飘的回纥姑娘娇声起舞,总算将中央空地中的金铁交鸣挤了出去。对立较劲的突厥人和汉人被阴柔的女人们暂时隔开了,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任何男人都不能抵御满桌的美食和好酒,大家顿时埋头猛干,一时间觥筹交错,酒兴大起。
李天郎给贺娄余润、阿史那龙支、野利飞獠等一一敬酒,随口讲些长安的趣事,众人呵呵大笔。开怀痛饮,十分融洽。见时机到,李天郎躬身道:“总管大人,今日难得齐聚,为凑个兴致,属下当个监酒如何?届时让众健儿们纵情畅饮,尽兴南技,有功则赏,输者便罚,你看如何?”
“好,好!别尽搞些小曲调调,无甚看头。小的们有些什么绝招,都显摆出来罢!”
阿史那龙支迎着李天郎笑意吟吟的眼神冷冷地点点头,心道:且让你去,看尔等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得到贺娄余润许可,阿史那龙支默许,李天郎端上一大碗马奶酒飞身走到场地中央,挥手让众人们退下,待喧哗稍息。气沉丹田,扬声道:“番汉勇士们!端起你们的酒碗!”
一声呼喝。汉军齐刷刷站起,端酒相待。回纥、党项等杂胡也七零八落地站起身来,突厥人群里嗡嗡闹了一阵,有人站起,有人稳坐,有人眼望上座的阿史那龙支……。
“吾往长安,觐见天子,天可汗龙恩浩荡,言安西诸军乃天朝国柱,社稷栋梁。此次平小勃律,败吐蕃,上心甚慰,特赏赐良多。吾深感圣上天恩,遂代诸勇士谢主隆恩,接了赏,却那敢专享,兀自回来犒赏众勇士!”李天郎将酒高举过头顶,声音更响,“敬大唐皇帝!敬圣明的天可汗!”
“天可汗!天可汗!”提到大唐皇帝,连贺娄余润也站了起来,阿史那龙支屁股一动,所有地突厥人都纷纷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将酒碗举过头顶,高呼“天可汗”,向东方遥遥致意。
第一碗酒毕,李天郎一招手,马博飞奔上来替他倒上了第二碗,这次李天郎向回纥人群方向一端酒,说道:“按照我西域的风俗,第二碗酒让我们敬今日酒宴地主人!回纥勇士!来呀!欢呼吧!”
“回纥!回纥!”汉人一齐大喊,冲那边高举起酒碗。又惊又喜的回纥人先是一愣,天啊,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在军中,回纥可经常都是汉人、突厥人瞧不起的下人啊!醒悟过来的回纥人兴奋地呼哨着,端酒回敬,眼中满是喜悦和感激。突厥人和其他胡人显然敢十分诧异,纷纷低头窃窃私语,都抬眼看场中的李天郎接下来会敬谁。
“来呀!突厥的勇士,骄傲的狼子狼孙们!将你们的酒碗斟满!”阿史那龙支听闻,浑身一震,恩,找上门来了?“来呀!阿史那社尔、阙特勤地后代们,端起你们的酒碗,在你们祖先的天空下干了这酒!”李天郎向突厥人群走近两步,眼睛扫过每个突厥头目的脸,“你们地战马和宝刀是大唐开疆辟土最锋利的前锋!天可汗可对你们夸耀得紧那!来,干!”酒碗冲阿史那龙支一抡,仰首喝干。突厥人不由自主也喝完了碗中的酒,敌意顿时少了几分。
“来!大唐的勇士们,胡汉最勇猛的战士,都端起你们的酒!让我们为即将到来的胜利畅饮!”
“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佤砺刀枪……!”汉军中爆发出震天的大角歌。满面红光的赵陵擂着桌子,以统整节拍。汉人头目虽人数不多,但士气旺盛,军容严整,加上气冲斗牛的歌声,固是先声压人,令人肃然生畏。
见风头落于汉人,阿史那龙支一声呼哨,突厥座中突然站起二十名弓箭手,见阿史那龙支一扬手,二十支鸣镝尖啸着冲天而射,引得众人一激录,人数众多的突厥人在啸声中齐声高唱古老的突厥战歌:“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我们骑着战马离去,抱着死亡奔赵战场……!”歌声同样壮怀激烈。
贺娄余润似乎感觉到了歌声里短兵相接的味道,他愕然看看旁边的野利飞獠,野利飞獠正兴奋地端酒嚎笑,对这样火暴的场面乐不可支;而另一边的阿史那龙支则撇着嘴看着高歌的汉人,眼光紧盯着场地中央地李天郎;李天郎好象浑然不觉对方敌意的目光,自顾端着酒碗兴高采烈地哈哈大笑,使劲鼓掌喝彩。热闹的场面使其他胡人也忍不住加入进来。熊熊的箐火在语言各异的歌声中突突乱跳。嘿嘿,没有人可以阻止了,且看李天郎如何收场!贺娄余润索性不管。只是埋头痛饮。
阿史那龙支站起来抖了抖披风,冲自己部下那边扬扬下巴。一个披发左衽,皮肤黝黑的突厥旅帅站了起来,大踏步走邮人群,来到主席前施礼道:“大总管,如此良辰美景,光有些歌舞不免乏味,不如让属下来一段刀舞助助兴如何?”
“哦,是阿史那沙蓝啊。好久也没有见识一下你的刀法,好啊!好啊!”贺娄余润一指李天郎,“李大人也是使刀好手,让他多指教指教罢!”
阿史那龙支也道:“大总管说的是。沙蓝你可遇见行家了,不要丢人现眼啊!”
阿史那沙蓝是突厥附离亲兵的统领。在远征小勃律的战役中,因为受伤没有来得及参与,所以对李天郎的底细只是听说一二,又经阿史那龙支一激,早就想和这位异军突起的“雅罗珊”比试比试。
“都尉大人请了!”阿史那沙蓝转身冲李天郎行了礼,“属下献丑了!”
李天郎微笑着一伸手,退后两步,“呵呵,沙蓝旅帅,请,请!”说罢一招手,后面的马博贴近他,李天郎低声嘱咐两句,马博点头退开。
突厥人中短促地响了一声号角,几个人在手鼓中哼起了长调,全场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都落在中央持刀站立的阿史那沙蓝身上。
厚重的弯刀慢慢举起,合着长调的节拍划出两个圆圈,“嘿!”鼓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所有的突厥人一齐“嘿!嘿!嘿!”地鼓掌呼喝起来。阿史那沙蓝手里的刀骤然变快,只见他一会蹲身飞快地踢腿,一会屈膝接连跳跃,一把弯刀如同长在他身上,围绕着他灵活舞蹈的身体四下翻飞,好几次都擦着他的肩膀和大腿飞过,令人眼花缭乱地刀光中,可以看见阿史那沙蓝意气风发的面容,那撮神气的八字胡随着他矫健的身姿威风凛凛地上下翘动。
突厥人群中响起了万马奔腾般地呼哨声和喝彩声,其余胡人中赞扬之声也不绝于耳。刀,不仅是西域最通行的兵器,也是几乎所有武威将士最钟爱的伙伴,它们伴随着汉子们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甚至和他们一起血染疆场,葬身黄土。突厥先祖最初以锻铁立族,百余年来,这个马背上的骠悍部落席卷了整个大漠,直到出现了大唐的“天可汗”。
突厥弯刀沿自匈奴刀,近刀柄处宽若手掌,由此向刀尖逐渐变窄缩尖,刀身弯曲厚重,显得短促剽悍,虽精良灵巧不如唐军横刀,但非常利于劈砍,在战场上十分实用,对骑马冲锋的突厥人尤为如此。战怪、酒囊、弯刀和弓箭乃突厥战士之“四宝”,经过经年的战争锤炼,突厥军中擅长刀法者不乏其人,其他马背胡族如回纥、党项等也类同。而这个阿史那沙蓝,则是其中佼佼者。
“嘿!嘿!嘿!嘿!”呼喝声越来越快,弯刀也越舞越快。兴奋的阿史那龙支哈哈大笑,对自己压箱底的技法十分满意,看来汉人们的风头着实被压了下去!他咕咕喝下一大口酒,一把扯开胸前长袍,露出热气腾腾的胸肌,一只吐出红红长舌的狼头森然峥嵘。对阿史那沙蓝精彩的刀舞,汉军中不少人也眼露欣赏之色,到底是疆场效命的率直汉子,对英武高强的人,即使是敌手,也翘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李天郎也颔首赞许,此人刀法浑厚简便,明眼人一看就是真正的战场绝技,但比起中原武艺,实在称不得如何高妙。
战马嘶鸣。一匹骏马跃过火堆,蓦然跳入圈中,扬鬃振蹄,挺胸长嘶。阿史那沙蓝单手一按马背,嗖地跃身上马,两腿一夹,骏马便四蹄翻飞,围着中央场地飞驰起来。越跑越快。阿史那沙蓝的身影在忽明忽暗的火柱间穿行,迎面的朔风弹飞了他额头上滴落的汗珠,吹拂着他皮帽子上蓬松地貂毛。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的喝彩,有的吹呼,有的冷眼观看,有的频频点头……。
“吱~~~~~~~~”一支鸣镝发出了信号,阿史那沙蓝怪叫一声,抡刀劈砍,“喀嚓”一声脆响,离他最近的一个固定松明的木桩被整齐地削平了头,不等诸人反应。快马转了一圈,
所有的木桩接连被削掉一块,在木头地滚落间,大汗淋淳的阿史那沙蓝勒住战马。翻身下马,很潇酒地收刀入鞘。突厥人中欢呼声掌声鼓声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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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蓝旅帅好俊的身手!真不愧是突厥附离第一刀客!”李天郎呵呵笑着鼓鼓掌。顺手递过去一碗酒,“来!本都尉敬你一杯!”
阿史那沙蓝竭力做出轻松模样,也不抹满头地大汗,挺胸腆肚,大刺刺地接了酒,很豪迈地仰头一口喝光,倒是尽显大漠男儿好本色。主座上的贺娄余润、野利飞獠等颇为赞赏的点头大笑,在阿史那龙支面前说几句恭维话,言下多有挑衅之意。汉军早有几人按捺不住,好几个使刀好手都跃跃欲试,越陵连使眼色,喝令他们沉住气。
“大碗喝酒,大声吃肉,那才叫痛快!呵呵!光有酒没有肉,那怎么行!马博!”听得李天郎叫唤,马博应声跃出,手里端着一个铜盘,里面有一大块肥美的绵羊尾腾腾地冒着热气。在西域,美味的绵羊尾总是奉献给最尊贵的客人,或是最勇敢的战士,李天郎此举,礼数十分周到,不仅充满了对突厥风俗的尊重,也着实表现对突厥勇士的看重。“对沙蓝旅帅这样的勇士,用尺寸小刃切之虽可,但怎显得突厥健儿英雄风采!来!”李天郎呼哨一声,阿里精神抖擞地跃进场中,“端好盘子!”
李天郎将手里的酒碗一扔,飘身上马,也象阿史那沙蓝般转起圈来,难道也要砍木桩?不少胡人眼中满是讥讽奚落之色,汉军人人面色尴尬,心中尽皆嘀咕,就算都尉刀法赛过那突厥人,但同样砍木桩,难免有拾人牙慧之嫌,那不是折了威风,失了彩头么?马大元喃喃对赵陵道:“大人今天也太抬举胡人了!兄弟们可要憋不住了!”赵陵皱皱眉头,握紧了挽天弓,没有回答。
阿里的马头突然一拐,身体如弹弓般回旋,绷紧的肌肉块块爆动,整匹马连着李天郎一个突如其来的小角度转身,就象一股草原乍起地狂风,闪电般掠过阿史那沙蓝身侧,扑向端着盘子的马博!
“啊!”人群里一片炸响,阿里已经从将盘子顶在头上地马博和阿史那沙蓝中间掠过,劲风吹得两人的衣襟呼啦啦卷动。未等众人看清楚,阿里咧着嘴又是一个回旋,从另一边再次从马博面前飞驰而过,而此时马博已经将盘子放低,端在自己胸前。这时人群中眼尖的一干人才看清楚李天郎手里有闪亮的孤光飞舞,没人看清刀,也许因为天黑光线不佳,也许是人马的身影遮挡,也许是——刀太快!
阿史那沙蓝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李天郎一去一回,每次挥了两刀,将那块绵羊尾平平地切成了五块!而且是……,阿史那沙蓝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脊梁骨冷汗狂泻……一样厚薄!天那,有这样的刀法!那绵羊尾十分滑腻,又是拿在人手中,还在马上用在刀!阿史那沙蓝呆呆地看着李天郎含笑勒住马,扬手挥刀,将五块内一一用刀尖挑开:“只有沙蓝旅帅这样的勇士才够资格享用这样的美食,李某献丑了!”全场欢声大起,汉军尤为起劲,这下看胡人还傲气什么!
脸色发白的阿史那沙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马博气哼哼将盘子往他手里一塞:“沙蓝旅帅好大的架势!难道瞧不起我家都尉的礼物么!”阿史那沙蓝看看马博稚气未脱的脸,心里不由感慨万千:汉人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不其然!就是这雏儿般的汉人小子,刀光逼人的险境居然稳若泰山,丝毫不动,这番勇气和胆魄……。
李天郎下马一拍发愣的阿史那沙蓝。哈哈笑道:“沙蓝旅帅怎地如此客气,来!收下吧!”亲自拿过铜盘递于他,“回纥弟兄为你准备的最好的绵羊尾,余不过切开而已!呵呵!来酒!来酒!”
阿史那沙蓝接过铜盘,看着排列整齐刀口划一的五块精肉,不由得躬腰行礼,他彻底地折服了……。
“李都尉的刀法真是神乎其技!”贺娄余润叹道,“在孽多城和连云堡下见过一两次。今日算是细细目睹,只怕比那时又精进许多!龙支你还记得在孽多城那女刺客……”
阿史那龙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脸色阴沉地哼了声“唔”算是回答。仰头咕咕地喝酒。
“爱你爱你真爱你,爱你爱到骨头里,我日日夜夜都想念你,你却为何不理睬?
爱你爱你真爱你,爱你爱到心底里,我白天黑夜地歌唱你,你却为何关上门?
难道非要我象阳光下的玫瑰一样枯萎,难道要我象大漠里的一滴消逝的水滴……
难道非得见天神,你才出现在我地葬礼?……”
仆固萨尔领唱,回纥人群中响起了欢快的“杰尔拉”。不管胡汉,都被奔放热情的音乐所感染,大家一起扯直了嗓子高唱:“嘿,随格那西卡。嘿,随格那西卡。随格那西卡,塞丽玛利亚……!”
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
不知不觉间,胡汉之间地对立情绪少了许多。
有热情奔放的回纥姑娘来邀请众人跳舞,酒意微熏的汉子们喷着酒气,一个接着一个被拉入了热气腾腾的舞蹈圈子,手脚僵硬地随歌而舞,互相取笑着对方拙劣的舞姿。李天郎使个脸色,赵陵等人端着酒开始猛敬胡人们,被烈酒沸腾的男人们瞬间便拉近了距离,有的居然破天荒地色户搭背起来。阿史那龙支见此情景,一扔酒碗,带着几个随从跳进舞圈,挨个拉开那些放弃敌意的部属,引发一阵不满的恩恩啊啊声。
“怎么尽是汉人敬胡人,我等突厥战士也应该礼尚往来才是!来来来!先敬雅罗珊李大人!”阿史那龙支暗地里一推身边地思结脱勒,“还不敬大人!”
思结脱勒舔着嘴边的酒沫,看看只抵他下巴的李天郎,微微欠了欠身,看似行礼,实则大有不屑之意。旁边的马博大怒,剑眉一肃,张口正要叱骂,被李天郎举手拦住。
“呵呵,这个叫思结脱勒,是我地卫士,平日价就直知道喝酒吃肉,长得跟公牛一样,就是脑子笨,怎么地也教不会礼数,偏有喝了酒,李大人别见怪!”阿史那龙支干笑着替自己人打圆场,也是提醒思结脱勒放手干。
见有主子撑腰,思结脱勒更是借酒装疯,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小拇指嚣张地在李天郎眼前晃动,大着舌头用歪腔怪调地汉话结结巴巴地叫道:“汉人的,这个玩意儿!小小的,喝酒的,不行!”接着又挑出大拇指,“突厥人,这个的,大大的,喝酒海量!”
“哦?”李天郎不动声色地笑道,“有多大?比牛大还是比马大?比牲口还厉害?”阿史那龙支勃然变色,却又发作不得,只是狠狠地冲思结脱勒瞪了一眼,“少罗嗦!快敬大人!”
胡人拙于言辞,口舌间自是讨不了什么便宜,思结脱勒右手端了一大碗酒,左手似乎很亲热地伸过来要搭李天郎的肩膀,要是被这粗壮的胳膊搂住,两个李天郎也挣脱不了,思绳索脱勒就可以勒住李天郎的脖子灌酒,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之,让他威风扫地。
刚刚触及李天郎的肩膀,思结脱勒的手掌还未发力,对方却侧身向前一步,堪堪闪过了左手,嘴里还在说:“客气!客气!喝酒便是!”
思结脱勒有些发急,腰上一使劲,左手呼地再次伸出,嘴里故意含糊不清地叫道:“大人客气什么!喝、喝酒!来!”李天郎也用左手手腕勾住对方来势凶猛的大手,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顺势一转,后背直抵思结脱勒胸前,右手扬起酒碗。回应道:“好!好!一起举杯,干!”在不明就里的外人看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同向站立,同时举杯,仿佛配合好的一样,周围胡汉人等一齐欢呼,纷纷举起杯来“干!干!”
心中窝火的思结脱勒大骂李天郎耍汉人的滑头,但也愈发自信。觉得李天郎不敢跟他硬拼,于是他浑身发力,左臂飞快抡出,同时大喝“干!”
李天郎的后背已经听到思结脱勒发力时的肌肉滚动。也道一声“好!跳个舞罢!”左脚一扭,身体陀螺般一转,手臂突然如夹住对方曲池穴,顺势一送,这招“战龙回首”放倒了不知多少鲁莽逞勇之辈,力上加力地妙用往往产生神奇的功效,对思结脱勒来说,他万万想不到矮小的李天郎有这么大“力气”。力道一击,思结脱勒顿时重心不稳,跟着李天郎的去势便扑。又惊又怒的思结脱勒下意识伸腿刚要迈出一步稳住身形,却听见李天郎笑嘻嘻地说:“哦?你不会跳啊?我教你便是!”一条腿已经踩住了思结脱勒刚刚提起的脚背,左手轻轻一推,完全无法把住身体的思结脱勒山一般倒下,摔了个重重的嘴嘴泥,手里酒碗丢出去老远。吧嗒裂成碎片。
“喔唷!怎么这么快便醉了!”李天郎抿了酒,不慌不忙地招呼马博等人,“还不赶快把这位突厥好汉扶将起来休息!”转首又对阿史那龙支笑道,“真是地,喝多了大家都一样啊!阿史那大人也来一碗?”任何人都可以看到阿史那龙支的脸比炉灰还难看,他不再搭理懵头懵脑从地上爬起来的思结脱勒,一摔披风走开了。
“呵呵!这位突厥好汉喝多了!呵呵!大家喝够了没有?”李天郎挽住傻傻站起来的思结脱勒,拍拍他身上的土,“大丈夫酒逢知已千杯少,今日得遇这么多胡人好汉,真是三生有幸,来大家喝个交杯酒!”说完不由分说弯过思结脱勒的胳膊喝了一大口酒。“方才这位好汉说我们汉人这个小小的,喝酒的不行!各位兄弟,你们服也不服?”不知是酒醉还是羞惭,思结脱勒的大马脸红得跟猴屁股一般。
“不服!”“不服!”汉军大呼。
“突厥人说他们那个大大的,喝酒海量,诸位胡人弟兄,你们服也不服?”
“不服!”“不服!”胡人们也应声大呼。
“那边是了,索性今天大家酒席上见个真章,来比试一番罢!”
“好!”“好!”
“好!好!来人!摆酒!”呼声一歇,李天郎振臂高呼。仆固萨尔早已准备妥当,当即叫人在场中摆好五张大桌子,桌面上放满酒碗,一袋袋烈酒映着火光,哗哗地倒满了这些大碗。众人目光再次被吸引,都在猜测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场面。
“这个是吾从长安天可汗皇宫里带来的小玩意!”李天郎从怀里掏出三个羊脂白玉酒杯,向四周团团一展。上百双眼睛都被吸引,神色各异。这是在大明宫赴宴时,李林甫留下的,由晶莹剔透地上好羊脂白玉雕成,还镶嵌了波斯风格的镂金图案。“呵呵,善饮心痒的汉子们,来较量较量吧!比比谁是真正的酒中豪杰!最扣一个站在这里没有倒下的勇士,就可以拿走御制宝物!”
人群轰然大哗,不仅赢得宝物,关键是荣誉和名声!番兵营里豪饮者多如牛毛,哪个会轻易服气?一时间,呼啦啦站出了三十多个剽悍魁梧的壮汉,胡汉皆有。
“且慢!且慢!营中胡汉杂处,各族各部不一,总为五十八队,为公平见,每队出两人,各持队旗参加,不许中途如厕,不许呕吐,最后旗立人不倒为胜!”众人齐声答应,立刻开始内部推选。李天郎走到主座前行礼道:“请大总管担当判事如何?无大总管威仪,吾恐有部属不服,伤了和气自是不好。”
贺娄余润哈哈大笑,李天郎地恭维让他十分受用,他点点头,得意洋洋地走入场中,乘着酒性大喝:“都给我听好了,谁要耍见不得人的手段,本总管捏出他的蛋黄来!”
五十八面图色各异的队旗沿桌子一线排开,每面旗子下都站立着两名膀大腰圆的汉子,个个都凶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酒碗。有一面丝绸的队旗引起了李天郎的注意,这面队旗以两束彩带为主,每束彩带又由蓝、紫、黄三种颜色的缕金丝绸束结而成,在一个十字旗杆上一边一束,旗杆上饰有五个红色花球,非常鲜艳夺目。与西凉团的,党项人的托黑鲁尔(鹫)旗,突厥人的狼旗截然不同。往旗下的两人一看,李天郎明白了,……是波斯人。曾听杜环说过,武威军中的波斯人是波斯萨珊王朝的流亡者,他们拿的,应该就是灭亡故国的战旗,名为“卡维”。
注意到李天郎注视的目光,掌旗的波斯人冲他弯腰行礼,李天郎客气地点头还礼。
两声短促的号角,摩拳擦掌的汉子们摆开了架势。
“准备好了么?”
“好了!”
“好!美酒侍候!”参赛的人沿桌展开,李天郎跃上桌面,权作监酒。“第一合,每人五碗!”
全场一片巨大的吞咽声,仿佛一头巨大的鲸鱼在悠长地打嗝。一百多个巨大的喉结咕咕涌动,又如同一群发情的蛤蟆,在声嘶力竭地歌唱。
“第二合!五碗!”“第三合!……”
有人开始摇摇欲坠,有人开始呕吐,有人前倾后仰,害得手中的旗帜也前后乱摆,围观诸人的呐喊声和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不胜酒力被淘汰的人不得不让人拖下场去。
进行到第五轮,只剩下了五个人,三面旗,两面突厥人的,一面汉军的,人是汉二胡三。五个人都神色呆滞,动作僵硬,只有无双眼睛在互不服输地骨碌碌转动,谁都不敢再说话,生怕泻了酒劲,当场呕吐或是醉酒倒地。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最后的角逐。
“最后一轮!三碗!”
酒气熏天,肚子里早就翻江倒海地五个人一目的地见酒上桌,顿时喉头发苦,胸膛起伏,那个绰号“猴眼”的汉军正端起酒碗刚喝了一半,便哇地吐了出来。汉军中嘘声四起,显是失望之极,汉人只剩下一个了,突厥人的胜算陡涨,附离,拓羯们顿时欢声如雷。可惜好景不长,未等突厥人笑出声来,便有两个突厥人随之跌倒在地。“起来!快起来!”突厥人群大吼,两人挣扎一会,瘫倒在地,再也动不得分毫。
吼声,鼓声,号角声淹没了剩下的最后两人。
最后两个一胡一汉!
单挑对阵!
两人都是浑身哆嗦,一手撑住战旗,一手端着重愈千斤的酒碗,互相瞪着眼睛死拼。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成了众望所归的亡命决斗之徒,成千上万兄弟的重托都压在他们身上。如牛喘息声中,两人叱牙裂嘴地各自拼了命分别喝了一碗,胸襟被溅得精湿。屏息观望的众人握着拳头,对自己阵营的人大声鼓劲。可是事与愿违,最后两人一个哇地吐了一地,一个咬着牙关连人带旗倒了下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有遗憾,也有赞叹。
无人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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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知识:1、弓的发展是由单体弓而加强弓,最后发展到了复合弓。世界上许多的不同文明分别独自发展了复合弓,但是由于西亚斯基泰复合弓(一种双曲复合弓)这种自技术上较为成熟的复合弓传到了古希腊和罗马(似乎是共和国末期传入),西方人依此为渊源将他们所见到双曲复合弓都认为是斯基泰文化影响的产物。而早在商朝的晚期中国就已经开始使用这类的弓箭了——双曲复合弓的成熟形式,双曲反弯复合弓(河南安阳小屯殷墟出土)。中国的汉字弓就是依据双曲复合弓的象形而来的。中国制弓术,其所遵循的基本原则是“材美,工巧,为之时”,《考工记》称之为“叁均”。赵陵所用的“挽月”弓就是典型的古代双曲复合弓,而阿史摩乌古斯使用的则是类似英国长弓的单体弓。复合弓用今天的术语来说,是一种“片簧”结构,其弹力自然远胜于单一材料、单一结构的弓。据《考工记》曰:“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冬天部析弓于,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置于弓匣(一种专门的模具,古称“排檠”)内以定体形,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冬天剖析弓干,木理自然平滑细密;春天治角,自然润泽和柔;夏天治筋,自然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自然紧密;寒冬定弓体,张弓就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胶、漆完全干固,故可修治外表,春天装上了弓弦,再藏置一年,方可使用。上述繁复的工艺程序,需跨越两至三年时间。在制弓作坊中,由于各项工作可交错进行。流水作业,故每年都会有成批的成品,但就一张弓而言,其工时是无法缩短的。相传晋平公命工匠制弓,三年乃成,射穿七孔(七层皮甲);宋景公令工匠制弓,工匠殚精竭虑,弓成身亡,都是不虚的。
2、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据魏书中记载,五代时的骁将奚康生能拉开十余石硬弓。弓长八尺,仅箭杆就和普通矛杆一般粗,百步外射杀敌军有如儿戏,在今天,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恐怕都没有人能够做得到了。当然,如此膂力惊人的射手也可能是因为度量衡与今不同或者民间传说有所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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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是浑身哆嗦,一手撑住战旗,一手端着重愈千斤的酒碗,互相瞪着眼睛死拼。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成了众望所归地亡命决斗之徒,成千上万兄弟的重托都压在他们身上。如牛喘息声中,两人呲牙裂嘴地各自拼了命分别喝了一碗,胸襟被溅得精湿。屏息观望的众人握着拳头。对自己阵营的人大声鼓劲。可是事与愿违,最后两人一个哇地吐了一地。一个咬着牙关连人带旗倒了下去!
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有遗憾,也有赞叹。
无人胜出!
“罢了!罢了!无论胡汉,都是鲸吞牛饮,喝破肚皮也分不出胜负,算是平手罢!”贺娄余润打起了圆场,“李都尉的玉杯,就给了最后醉倒的几个小子罢!就怕都尉舍不得哩!”
“大总管说的哪里话来!”李天郎拱手应道,“纯粹是凑兴找乐子,我那几个杯子又有何妨!属下谨遵大总管号令,舍了这杯子罢!”说完将玉杯置于案上,又对拉长脸的阿史那龙支说道:“吾还为阿史那都尉私备了一副镶金马鞍,那是前些日从连云堡所得,倒也精美,只是多有破损。回长安时余嘱京城能工巧匠再加修饰,弄得还算象个样子,本归来拜见时就应奉上,但匆匆而来未曾带到身边,明日叫人送来可好?”
阿史那龙支看着李天郎笑容满面地脸,干咳了一声,勉强说了声“多谢”。
旁边的贺娄余润笑骂道:“李将军去一趟京城,居然便带回这么多好物件,出手也忒大方,不知为我备下什么稀罕物件?”
“从京城波斯商贾处购得一鼻烟壶,明日一并为大总管送来!”李天郎哈哈一笑,双手一拍,“这下好物件皆送尽,其他大人可不要再挤兑李某了,当真两袖清风了!只要陪大家再痛饮一杯吧!”
“那几位最后的豪饮士卒何在?”贺娄余润一边眯着眼睛欣赏玲珑剔透地玉杯一边说道,“叫他们来领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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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未分,怎的就言赏赐,大总管再给机会比试比试如何?”一个尖细地声音从突厥阵营里传出来。李天郎微微一愣,看了看故作饮酒的阿史那龙支,心里嘿了一声:看来还有最后的较量,且看这个番子又要搞出什么名堂来!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拓羯打扮胡人跃出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席前恭身道:“按照草原的规矩,没有平手的说法。昔日草原赛马,若有平局,必再比再比,直到分出胜负,即使爱马筋疲力尽,经脉尽断也在所不惜!”一番话在胡人中引发一阵豪情地赞同声,这确实是草原的规矩。
李天郎定睛细看,场中央的拓羯昂首站立,面对诸多的将官,没有丝毫的闪避胆怯。一张干橘子皮般的老脸木无表情,筋骨出奇发达地脖颈也显得比一般人短促,高高隆起的肌肉杂乱地堆砌在后背,这样一个土地行孙般的畸形怪人绝对不会令人感到愉快。但是李天郎却感到对方丑陋的外貌下涌动的惊人力量,那种力量根于内心,而不是雄壮的身材。这个墩子整个人就象一张……,象一张时时刻刻都绷紧的弓!对,就象这个拓羯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一张大弓,很大的一张刀,有近六尺,这般精良的硬弓,如果不是故弄玄虚。其力没有四石也有三石半。这样大的弓出现在如此一个矮小的拓羯手中显得极不协调,但是越是这样,李天郎越不敢小觑,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要知道,在安西军中,善射者数不胜数,没有过人之处,哪个敢在骑射上轻方挑衅?李天郎又凝神看了看此人地手,左手虎口布满老茧,戴板指的右手大拇指、以及僵硬弯曲的食、中二指。在李天郎在此之前只见过一个人这样,那就是神箭手赵陵!
“阿史摩乌古斯,添什么乱!还不赶快给我退下!”阿史那龙支仿佛睡醒了似的叫了起来,“大总管别理会这等没有礼节的粗人,呆会属下自会狠狠赏他一顿鞭子!”
拓羯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的呵斥,还是倔强地站立在那里,两道精光四射的目光往汉军座中一轮,很快和缓缓站起来的赵陵搭上了线。只有神箭手之间的目光交流才如此凌厉,在两人之间,似乎劈开了一道无形的通道。
对赵陵安西第一神箭手的赞誉阿史摩乌古斯一直嗤!之以鼻。甚至怀疑这个汉人飞涧射大纛地事迹纯属讹传。阿史摩乌古斯的箭术,靠的是常人难以匹敌的勤学苦练,而这股蛮劲,却来自仇恨和深深的痛苦——出身草原猎户的阿史摩乌古斯从小便因身材矮小、相貌丑陋而在魁梧的胡人中受尽讥讽。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分到的食物也是最少最差的。但是这个倔强地葛逻禄人没有认命屈服。他发誓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天神对他的不公,决不甘心地韧劲激励着他苦练箭术,以技艺机巧地远射弥补自己先天的不足。数十年地苦练,其间的艰难苦涩难以言述,甚至令他未老先衰,但血汗的付出最终开发结果:在他十六岁时,便以“射雕者”之号名震大漠,虽不是突厥贵胄,但出因此神技得到阿史那家庭青睐并赐姓阿史摩。这次酒宴竞技,虽有阿史那龙支安排在先,但阿史摩乌古斯自己却一直在苦苦寻找和赵陵较量的机会,好不容易遇到此次良机,岂可轻易放过?因此眼见比不成了,他怎么会不着急?
“今日这般喜庆,为这等小事罚他做甚?”李天郎走近阿史摩乌古斯,开始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桀骜不逊的小个子拓羯。阿史摩乌古斯干瘪丑陋的脸上留有两撇散乱的长须,夜风吹来,冉冉而动,倒意外衬出他一份独特的风采来,至少在李天郎眼中是如此。
“真个好汉真风采!李某敬你一杯!”
阿史摩乌古斯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李天郎,毫不客气地接过酒碗仰首咕咕喝尽。而这边的赵陵则紧紧腰带,提弓挟箭走下场来,冲李天郎微微一笑,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贺娄余润道:“属下已身无长物,失了彩头,赵校尉和这乌古斯老兄想必都乃神箭,没个配得上的彩头可不行,属下卖个老脸,望大总管把你那宝贝舍了罢!”。
“我当你怎地如此好心,许我波斯烟壶,原来是叫某家折本来着!”贺娄余润大笑着取下自己右手上的镶玉板指,那是高仙芝以前赏给他的,说是猛将郭孝恪所用,如今虽然略显破旧,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件宝物。贺娄余润将板指在众人面前晃晃,再递与李天郎,“看在昔日救我性命之恩面上,且拿去!不再要你利息!”
“谢大总管慷慨!”李天郎高举板指,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两位准备好了吗?”
阿史摩乌古斯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辞,站稳了身形,几乎和旁边的赵陵一起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冲李天郎点点头,只到这个时候,两人间眼神的对视才告一段落。
“思结脱勒!狗东西!出来!”阿史那龙支大叫,“给我做漂亮些!”
满脸通红的思结脱勒走出场来,不由自主冲李天郎恭恭身,伸手从栓马桩上取下了一个三尺多长的巨大火把,掂了掂,猛地弯腰一蹲,在喝一声,火把冲天而上,转瞬间便在夜空中化着一个亮点。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蓄势待发的阿史摩乌古斯和赵陵犹如被人猛抽一鞭的疯马,闪电般抽箭疾射!身材矮小的阿史摩乌古斯动作却快得象俯冲捕猎的大雕。他不象一般射手那样站直身躯而是弯腰屈膝耸户,似乎将整个身体的力量都通过手中的硬弓积聚在了箭上!速度和爆发力实在惊人,右腿弯曲间,“嗖!”地一声先行发箭!离弦之箭撕开夜幕,扯动着阿史摩乌古斯飘洒的长须,他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呼了一声“忽勒”!众人只见箭头寒光跃动,一齐仰首观看,夜空中嘭地炸开一簇火花。虽然看不见射出去的箭,但显然命中了!
彩声如雷!火把也飞速下坠数尺!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自由下坠的火把突然一滞,下落的路线也是一歪!
赵陵后发的箭!没有看见它蹦出火花,但是肯定也射中了!
别人没有看清楚,可阿史摩乌古斯却不用眼睛看却也感觉到了结果,脸色一沉,今天真的是碰到对手了!汉人第一神箭倒非浪得虚名!同时赵陵也是心头一懔,胡人中也有如此高手!箭风之凌厉,世所罕见!当下更不敢怠慢。 阿史摩乌古斯呲牙一哼,翻腕拈箭,右手一抬。已是三箭上弦!他地整个身体都与手中的弓一样,胀满了骇人的爆发力!
赵陵一个箭步引弓瞄准,弓若满月,三支雕翎箭也是流星闪动!制造精良地“挽月弓”张开了两条优美的弧线。将箭头延伸向飞坠而下的火把!
“忽勒!”阿史摩乌古斯低喝一声,连珠三箭齐发。转瞬消失在夜空。赵陵的三箭也离弦飞出,居然后发而先至!下坠的火把又猛然一顿,下落的速度被激射而来的利箭减弱了几分,紧接着在空中陀螺般旋转起来,显然又都命中了!喝彩声、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一直没有停歇。李天郎握紧的拳头慢慢舒张下来,因为他知道赵陵的胜算绝对比较大。阿史摩乌古斯地箭术固然已经是登峰造极,犀利骠悍如草原烈火,但是却缺乏神韵。一来是因为他用的弓虽硬,但是韧性不足,大量的力道不仅被白白浪费,还在脱弦瞬间造成羽箭箭杆变形,而在发力的同时要保持拉弓瞄准时的平移民也需要耗费精力和体力,这是常人难以做到的,阿史摩乌古斯靠苦练达到了一种平衡,但毕竟不是神;二是阿史摩乌古斯能修炼到如此地步,全靠他平日地训练使他能够凭心意收发调动常人难以控制的肌肉,从而积聚身体各部分所有的力量,一门心思钻进力道的牛角尖里去了。要知道,任何诸人皆可使得的技艺却有人精乎神,非仅凭勉力苦练可达,还需要天赋和对该项技艺超乎常人的悟性,与赵陵相比,阿史摩乌古斯的悟性就要差上一截。
“好!好!好箭法!”席桌上有人怪叫连连,李天郎听出是野利飞獠,“待我取来看!”说话间,套索已经出手,黑暗中缠住了旋转下落的火把,用力一扯,火把横向一别,应声往贺娄余润面前落下。看来,憋了多时的野利飞獠也手痒了,非得要卖弄一下。
“野利校尉好身手!”李天郎大声赞道。
全体胡汉士卒喝彩的呐喊如怒潮击石,震撼天地。
李天郎扬手止住两个亢奋不已,还在跃跃欲试的箭手,令二人过来观看。十几个回纥汉子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将手中的松明高高举起,将那插满箭的火把照得通亮!
八支羽箭从不同角度射穿了火把。
“老天爷!~~都射中了哩!”“这下又是平局了!”“不得了,不得了!这样都是全中!”围观诸人议论纷纷,“看大总管他们怎么评判!”
在大小头领的簇拥下,贺娄余润等一干人走下来仔细察看。
接过火把,贺娄余润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看,又将火把递于阿史那龙支:“龙支,你且看如何判定。”
“我输了,大总管!”众人转首一看,是满脸抽动的阿史摩乌古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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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人皆中四支,怎的……”贺娄余润奇怪地问道,“这不是平局么!”
“阿史摩乌古斯!休得胡说!你不是说射箭你是天下第一么!也会输!”阿史那龙支用插满箭的火把一戳木立的阿史摩乌古斯,恨声说道:“滚一边去!自己把手砍了喂狗!”
“第一箭我射中的是火把的火头部分,火头处最亮,是黑暗中最好的目标,因而有火花飞溅。而这位汉人射中的是火把的后柄,那里在黑暗中看不见,又是在下落中,只能依靠感觉和对火把落势的判断。而这后三箭我俩虽皆命中,但汉人后发而先至,要是在战场上,他已经先射中我。我比他先死,也是他赢!”阿史摩乌古斯闪也没闪,面貌因为脸部痛苦的抽搐而更显狰狞难看。“这次没有平局,实打实的是我输了!”说罢也不理会众人,转向面对赵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阿史摩乌古斯以前吹牛,所以输了,你是真正的草原射雕者!”
“不敢当!你也是响当当的好汉!你的硬弓,只有你才能拉开,我不行!佩服!佩服!”赵陵还礼,“大总管地彩头。好汉受之无愧!”这倒不是赵陵谦虚,而是衷心的钦佩。李天郎心里由衷地欣慰:自从担任西凉团校尉以来,赵陵确实老练沉稳多了,懂得为人处世了。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毛毛糙糙的莽撞小子了,看来将西凉团地老弟兄们交给他,是大可以放心矣。
阿史摩乌古斯苦笑一声,说道:“输了就是输了,还撑什么好汉!”说话间“啪”地一声,将那硬弓扔在地下,猛踹两脚,“我今后哪有脸用弓箭!连这手,也是没用了!”寒光一闪,阿史摩乌古斯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就欲剁下自己手来。突然间肘部一麻,使不出力道,尖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下。阿史摩乌古斯回头一看,李天郎微笑着扶住他的双手,说道:“大总管还没发话,你却怎的要用力!再说了,汉人有句名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如若一次输赢便要砍手剁脚,那我等岂不都成了肢体残缺之人?真的草原勇士,虽死不言放弃,轻易鄙弃如生命般的弓箭,非英雄所为,是为气短也!”不待阿史摩乌古斯回答,李天郎又对阿史那龙支稽首道:“阿史那都尉可否卖个面子,替在下留下这双挽弓揽箭的手?”阿史摩乌古斯满脸惊骇地看看李天郎,又反复察看自己的肘部,还不由自主摸了又摸,手指不停活动,显然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面子?”阿史摩乌古斯听见自己主人风一般冷的声音,“多大的面子?”他颓然低下头,将暗淡地目光跌落在地上闪光的尖刀上。胡人们窍窍私语,好几个想为阿史摩乌古斯求情的头目见阿史那龙支动了真怒,面面相觑一番,尽皆将话咽了回去。诸人自然将希望寄托在了李天郎身上,而这无疑又大大激怒了傲气被一挫再挫的阿史那龙支,反而坚定了他地杀机。
阿史摩乌古斯只不过是个葛逻禄拓羯,尽管取了突厥人的名字,但在阿史那龙支这些突厥贵族眼里,他依旧是个奴隶,和战马、牛羊没什么区别。今晚全场尽失地阿史那龙支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见到意气飞扬的李天郎出言为个奴才求情,又要夺人风头,损他颜面,怎么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他早就忘记了阿史摩乌古斯为他阿史那家族的浴血奋战,忘记了他的赫赫战功,只觉得不能再让李天郎蛊惑人心,威胁到他作为突厥人头领的权威,为了挽回这一切,即使牺牲这个难得的神箭手拓羯也在所不惜!于是冷冷地一哼:“李校尉今晚的面子真够大的,也不知道用不用得完?处置奴才,可是我们突厥人的规矩!从来不要你们汉人插手!阿史摩乌古斯!还不自己动手!”按照突厥人的风俗,主人对奴隶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番兵营虽也属武威军建制,但与汉军毕竟大不相同,高仙芝并不强求大唐军纪贯彻其间,因此,胡营中大多遵循族内旧制。
赵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突然飞起一脚将尖刀踢出去老远,弯腰拾起地下的硬弓高举叫道:“能拉开这张硬弓的世间有几人?就算我赵陵本人也未见得拉得动!这般好汉自残,这般良弓自废,与天理不公,与军纪不容!今晚竞技,不过是娱乐凑兴,输赢同儿戏。赵陵与这乌古斯好汉惺惺相惜,不打不成交,我若拿了板指却害了一位好汉,岂不是让军中弟兄耻笑!”说罢单膝跪地,“望大总管开恩!望阿史那都尉网开一面!”汉军座中随之轰然跪倒一片,齐声道:“大人开恩!”
贺娄余润干咳一声,“这个嘛……。”望望四周,却无人应声。此事不仅牵扯到胡汉关系,也涉及军中权力争斗,谁会轻易进言?连一向鲁莽的野利飞獠也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一边,以免惹祸上声。
“大总管难道要破了草原的先例么!”阿史那龙支尖声叫道。
“这个……。”贺娄余润恼怒地看看李天郎,都是你挑起来的事!
“草原的规矩就是草原的规矩,谁也破不得!”李天郎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冲大惊失色的部属一摆手,“不如这样,既然阿史那都尉说按草原的规矩,我等便按草原的规矩办,”李天郎正色道,“反正是个奴才,不如这样,我那里正缺个赶车的御奴,阿史那都尉不如开个便宜的价钱,将这奴才卖与我罢!”
“正是!正是!砍了手不就是个废人。你也不会要,不如送个人情卖给李都尉罢!你说呢?龙支?不如出个好价钱!”贺娄余润巴不得有个台阶下,赶紧打圆场,“我做主,就十匹马吧!要银子还是要马?”
见一向支持他的贺娄余润也耍起了滑头,阿史那龙支气火攻心,居然一时语塞。
贺娄余润见状不由分说地一拍手,说道:“好,就这样!李都尉你明天得送十匹好马到龙支这里,哈哈!连同你的金马鞍!哈哈!好买卖!真正好买卖!呵呵,天色也晚了,散了吧!散了吧!”
“谢大人!恭送大人!”
“唔唔唔”贺娄余润挺胸腆肚地带着随从先走了。
“谢阿史那都尉!明日好马一定送到!”李天郎说道,“乌古斯,还不谢谢先主不杀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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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摩乌古斯一言不发,突将右手小指伸进嘴里,众人随即听见清脆地“喀嚓”一声!
“呓!”李天郎眼疾手快,一把紧握住阿史摩乌古斯鲜血喷涌的右手,“赵陵!摁住他!止血!” 一截血肉模糊的断指从浑身发抖地阿史摩乌古斯嘴里掉了出来,他呸呸地吐掉嘴里的血,居然没发出一声呻吟,只是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看着满脸怒色的阿史那龙支,眼光里满是乞求和悲怆。见阿史那龙支丝毫不为所动,阿史摩乌古斯托儿所着又欲咬指头,他显然在执行阿史那龙支先前的命令。赵陵毫不客气地将他压在身下,弄得他象一只发狂的兔子,怪叫着在地下翻滚。
“阿史那都尉!这个拓羯现在可是我的了,按照草原的规矩,他再有什么损伤,可是不值十匹马了!”李天郎剑眉一竖,拉下了脸,“做为先主,叫他住手罢!”
气急败坏的阿史那龙支狠狠地瞪了李天郎一眼,用突厥话暴喝一声,阿史摩乌古斯立刻停止挣扎拜服在地。阿史那龙支晃着鞭子走到拜伏在地的阿史摩乌古斯面前提脚猛喘,阿史摩乌古斯一点也不闪避,只是收紧身体傻傻地蜷缩在地,直到被踹翻在地。阿史那龙支咬牙切齿的用突厥话骂了几句,吐口唾沫恨恨然扬长而去。“娘的,真把好汉不当人!”赵陵骂骂咧咧地扶起一身尘土血迹的阿史摩乌古斯,却看到他斑驳的脸皮上满是纵横交错地泪水和鲜血。“大男人哭什么!”
望着阿史那龙支远去的背影,阿史摩乌古斯索性放声号啕,露出满嘴的鲜血,那既恐怖又凄凉的模样就犹如一只被人遗弃的野狗。李天郎示意赵陵不要理会自去整备队伍回营,他理解阿史摩乌古斯为什么虽得以活命却悲怆而号,只有最忠实的狗,才会不顾一切地誓死效忠主人,至于主人怎么待他却是主人的事,和一条忠狗无关。这不涉及恩义,只有刻苦铭心的忠诚!
回纥人忙碌起来,收拾一地的杯盏狼籍,“风雷”“电策”带着营里大大小小的狗们在散落的席间兴历地扒拉着骨头。各队人马先后整队归营,不少大醉未醒的汉子被同伴们从地上拉起。或扛或抬地弄回营去,要不是有同伴,他们可以在冰冷地地上睡到天明,哪怕在睡梦里被活活冻死。微熏的人们高声谈笑,不时飞出几句歌声,这场精彩纷呈的酒宴,注定要成为番兵营士卒嘴里的传奇——那动人的鼓乐,河水一般流淌的马奶酒。那扣人心弦的比武竞技……,还有那个豪爽飘逸,武艺胆色卓绝的李天郎李都尉!
阿史摩乌古斯地号哭突然嗄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清空鼻腔巨大轰鸣,最后“呸”地一声从喉咙处射出一口浓痰,翻着跟斗石头般滚落在远处的地下。李天郎愈发地喜欢这个容貌虽然丑陋,心底却刚韧忠义地胡人,瞅着他做事,就是那么顺眼,那么痛快。阿史摩乌古斯呼噜噜擦涕抹泪,还在流血的手掌将血迹抹得满脸都是,他转身扑倒在李天郎脚下。按照草原最尊贵的礼节亲吻李天郎的靴子,用质朴的胡语哑声唱道:“从现在起,我,阿史摩乌古斯。就是主人您最忠实卑下的奴仆,除了神明,我眼里只有主人您一个,主人你若是要我的手脚,我很高兴献上;主人要我的心,我很高兴献上;主人就要我的命,我也很高兴献上……。”李天郎虽然不懂他唱的是什么,但也猜到几分,伸手要将他搀扶起来,他却非要喋喋不休到唱完才肯起身。
“好了,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奴隶,而是我营里的士卒,我的随从。”李天郎说,“记住了!你是个战士!不是奴才!”
“小的本来就是个奴才!既然大人买了小的,小的就要在神明前许下重誓,认定大人是小的唯一主人!小的一条命本来就是大人买下的,以后大人要拿,随时来拿便是!”阿史摩乌古斯用汉话一字一句地应道,“方才之哭号,本就欲断于旧主……。”十指连心,断指的疼痛使他边说话边吸冷气,但就是要掘强地咬着牙把话说完!
“我再说一次,你不再是奴隶了!你是我李天郎座下的战士!对你,只有军纪,没有草原的规矩!”李天郎放缓了语气,明白这个胡人一时半会领悟不了,他将大弓交到阿史摩乌古斯手里,“握紧你的弓,先跟着我!”
“遵命!主人!”
赵陵将阿里给李天郎牵过来,看见正在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史摩乌古斯,见他虽然长须颤动,但神色如常,既无感恩戴德之色,也无颓然负痛之像,不由心里暗暗吃惊,身心俱伤之后,还能如此强悍,的确非常人所及,这个阿史摩乌古斯,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幸亏这种人不是敌人!看见赵陵,阿史摩乌古斯微微恭了恭身,乌血不断从伤处沁出,已经染透了赵陵给他包扎的袍布。真是条汉子!赵陵从手指下取下自己使用多年的铜板指,拍拍阿史摩乌古斯的肩头,说道:“乌古斯兄弟,你我一战,心心相映,这个玩意,比不上大总管宝物,但也是吾多年心爱之物,现送与你,当个念物罢!”
“这个不敢!没有主人之命,乌古斯什么都不能做!再说,你弓箭比我厉害,是赢家,赢便赢了,怎么会有赢家送东西给输家的!”阿史摩乌古斯将头摇得象个拨浪鼓,“这不是草原的规矩!我一定再要苦练,他日再比,赢了你的好宝贝!”
“呵呵,好个草原的规矩!”李天郎哈哈一笑,“这样罢,我看你们因箭生缘,又心心相印,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敬好汉,不如就由我做主,由此结为兄弟罢!”
赵陵微一踌躇,不知道李都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史摩乌古斯确实是难得的好汉,但是要和一个胡人结为兄弟,这在以前是从未想过的。
阿史摩乌古斯也悚然动容,他也没想到一个拓羯会和一个汉人军官结拜兄弟,他眨眨眼睛,看看赵陵,又看看李天郎,没想明白,但是隐隐觉得,汉人似乎与阿史那突厥人大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从未有过的亲切。
“按照草原的规矩,你俩互赠信物,在按照汉人的规矩,撮土为香,跪地结拜吧!”李天郎鼓励地拍拍赵陵的肩膀。赵陵爽快地道声“好”,将板指递于阿史摩乌古斯,阿史摩乌古斯张张嘴,上下摸索一阵,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背上的大箭囊取了下来。“这是我死去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箭囊,它可以装三百支羽箭,打我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我。”阿史摩乌古斯将箭囊双手奉上,“它也许不是那么名贵,但确实是我乌古斯最珍爱地宝物,今日赠与兄弟了……。”
阿史摩乌古斯带有豪放草原气息的率直和坦诚感染了原本还有一丝窘迫的赵陵,两双神箭手的手臂,在李天郎的笑声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仆固萨尔!还有酒没有!再拿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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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帐下地大小统领,清理营中的粮秣嚣仗,花费了李天郎不少的精力。直到高仙芝大队返回龟兹,李天郎才得以从军营脱身返回城里住处,准备觐见这位正式身居安西大都护的高仙芝高大将军。
风尘仆仆的李天郎刚进城门,便迎面碰上了随高仙芝返安西的杜环,好久不见,自然倍感亲切。李天郎力邀精通数门胡语和西域风俗地貌的杜环到番兵营执掌书记之职,杜环感谢之余,也悄悄告诉他,应安西都护府之命,小勃律派出了以阿悉兰达干大相为首的使节团,即日便到达龟兹。此行目的有二:一是来听奉皇帝诏书,明皇为小勃律赐号归仁,并封大王子赫纳利为归仁王,同意设立归仁军以戍守唐之西门;二是来朝贺高大将军荣登大都护之位,并遵从都护府安排为即将到来地西征效命。
李天郎点点头,心里某处地方不由一疼,他想到了几天不见的阿米丽雅……。与杜环匆匆告别后,李天郎带着“风雷”“电策”和寸步不离左右的阿史摩乌古斯穿过龟兹城归家的车水马龙径直往住处走去。还未到家门,“风雷”和“电策”便欢叫着扑了过去,将大门扒得哗啦啦响。门很快开了,阿米丽雅微笑着出现在门廊,手里还拿着一个做皮活的锥子。早春的夕阳温柔地投落在她身上,焕发出无数恬静安详的气息,一汪碧绿的秋水含羞带嗔,望得李天郎也心神摇荡,家的感觉骤然摄紧了他的心。公主的美丽使木然的阿史摩乌古斯也为之一惊,嘴里惊诧地咕哝了一句:草原上的女神!
那道简陋的小门仿佛磁石般将李天郎的心吸了过去,他知道,这就是因为有了一个女人,有了阿米丽雅,正是她,将这个李天郎这处以前只用来歇脚的凌乱狗窝变成了温馨的家……。李天郎跳下马来,阿史摩乌古斯利落地接过马缰自带阿里和两条巨獒去廊下马房,虽然第一次到这里,但这些小事,出身草原猎户的阿史摩乌古斯倒是不用人教。阿米丽雅顾不得有外人在场,象蝴蝶般张开双臂投入自己男人的怀抱,李天郎将她抱起,一边在她脸上脖子上印下一个个重重的热吻,一边迈步走进屋内。
土墙下,几株刚刚浇过水的腊梅花枝迎风而俏……。
屋子里弥漫着醉人的花香,所有的家用都焕然一新,整齐洁净,一尘不染。向阳的窗户前和案几上,放置着几盆从长安方天敬处带来的水仙花,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令人馋涎欲滴。李天郎放下公主,忍不住伸手去抓美食,却被阿米丽雅一声骄喝止住,只得先去了战袍甲胄,洗濯一番才回得桌前。
“试试这个,奴家可做了几天了!”阿米丽雅递过来一双牛皮箭袖,“快做完了,可把我手扎坏了!”
李天郎放下酒杯取过箭袖,只见针脚细密,做工精巧,除了以丝绸做了衬里,还精心地做了打磨,以免硌着手腕。“真看不出你还会做皮活!我简直难以相信你是公主!告诉我到底有哪些是你不会做的?”李天郎的惊讶和感激发自肺腑。
“哼,我虽是公主,却是小勃律的公主,岂是长安深宫大院里那些娇滴滴金枝玉叶所能比的!”阿米丽雅骄傲的说道:“你看,左边绣的是竭鸟, 那是你们西凉汉人的标记,而右边,绣的则是飞骆驼,那可是小勃律王室的徽记……,嗯,喜欢吗?”
提到小勃律,李天郎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强制自己的即将飞散的思绪,回到目前甜蜜的饭桌前,但是一丝裂痛不知不觉地在他心头清脆地炸开,不,让我先享受这样的甜蜜吧,先不要来打搅我,不要!
“李郎,怎么啦?不喜欢吗?”李天郎赶紧强颜欢笑地答道:“怎么不喜欢!喜欢得要命!”提不提阿悉兰达干来安西之事?异
样的煎熬撕扯着他的心……。
“你在酒宴率汉人竞技大胜之事,早就传到我这里了,昨日马搏来这里告诉我你要回来,我一问起,那孩子更是将你吹得神乎其神……”。公主兴致勃勃地说,“看来李朗真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李天郎喝口酒,含糊地说道:“唉,其实胡人不乏英雄好汉,就是卖与我为奴的那个阿史摩乌古斯,也是仅闪于赵陵的一流箭手,只可惜……”。
“边吃边说给我听,看看这羊肉,是我从你师父那位御厨处学得,尝尝好吃吗?”
……
床第的纵情之后,李天郎搂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阿米丽雅,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久久说不出话来。多么美好的时刻啊,任何人都会难舍这样的美妙时光,更不要说对一个举目无亲,茫然亡命的浪子了……。
你舍得吗?你舍得吗?
舍不得!舍不得!岂止是舍不得,简直就是心头剐肉!撕心裂肺!
多好的家啊!多幸福的感觉啊!
可这样的好日子说来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却又如琉璃般虚渺易碎,也许自己一句话,就可以让这得之不易的一切化为阳光下的朝露……。这,难道也是命?这又是怎样的命啊!
阿米丽雅将脸贴近自己情人蓬蓬搏动的心脏,闭上眼睛用冰冷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在李天郎伤痕累累的胸膛上划着圈儿,梦呓般地说:“你是我的,我的夫君,我的男人,我的丈夫,……”。
“我想我该告诉你……,”李天郎艰难地说,心中的那道裂痕嚓啦啦彻底裂开了,为什么要说?有个声音在问他,为什么?不知道,但是我必须告诉她!否则我会愧疚一生!“小勃律使团……”李天郎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感觉到胸前的公主浑身一颤,一只娇小的手掌猛然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什么也别说!”
李天郎轻柔但却坚定地拉开公主的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绿眼睛:“阿悉兰达干带着小勃律使团来这里了,你,你……,这可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
“我叫你别说!你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说!”已经是泪如泉涌的阿米丽雅疯狂地锤打着李天郎的胸膛,“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瞒着我不行吗!我自己都装着不知道,你却非要说出来!”
李天郎不由自主攥紧了棉被,很紧很紧,没想到公主已经知道了……。
阿米丽雅无声地哽咽,用力将自己和李天郎紧紧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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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知识:1、按照《李卫公兵法》记载,唐军校阅(类似今天的军事演习)如下:又教旗法曰:凡教旗,于平原旷野,登高远视处,大将居其上,南向。左、右置鼓一十二面,角一十二具。左、右各树五色旗,六素居前,列旗次之。右右衙官、驻队如偃月形,为后骑。下临平野,使士卒目见旌旗,耳闻鼓角,心存号令。乃命诸将分为左右,皆要兵刃精、新甲胄、幡帜[鲜明],分为左右厢,各以兵马便长。班布其次,阵间容阵,队间容队,曲间容曲。以长参短,以短参长。回军转阵,以后为前,以前为后;进无奔进,退无趋走;以正合,以奇胜;听音赌麾,乍合乍离。于是,三令五申:白旗点,鼓音动,则左右厢齐合;朱旗点,角音动,则左右厢齐离。合之与离,皆不离中央之地。左厢阳向而旋,右厢阴向而旋,左右各复本初。白旗掉、鼓音动,左右各云蒸鸟散,弥川络野,然而不失部队之疏密;朱旗掉,角音动,左右各复本初。前后左右,人立之疏密,使无差尺寸。散则法天,聚则法地。如此三合而三离,三聚而三散。不如法者,吏士之罪,务从军令。于是大将出五彩旗一十二口,各树于左右厢阵前,每旗命壮勇士五十人守旗,选壮勇士五十人夺旗;左厢夺右厢旗,右厢夺左厢旗。鼓音动而夺,角音动而止。得旗者胜,失旗者负,胜赏而负罚。离合之势,聚散之形。胜负之理,赏罚之信,因是而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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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郎醒得很早,当他睁开眼睛时,发现身侧的阿米丽雅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连阿史摩乌古斯也扯着沙哑的喉咙在吆喝着喂马,仿佛根本就没有受过伤。看看时辰,李天郎不敢怠慢,赶紧起身穿衣带帽,今日是高仙芝正式就任安西大都护后升堂议事的第一天,肯定不希望看到有任何人胆敢藐视他的权威。
散乱的发髻老也梳不好,李天郎不耐烦地绕了两绕,打算就此了事。正要系上头巾,手腕却被轻步走来的公主捏住,“坐下,怎么梳成这样!”阿米丽雅按住李天郎的肩头。李天郎乖乖地坐了下来。抬眼看看镜子里的女人,垂下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但李天郎仍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眼角的湿润。
阿米丽雅用热水将李天郎浓密粗硬的黑发温软了,再用梳子细细梳理,柔软细嫩的玉指在头发间穿行,温香如兰的气息幽幽掠过李天郎发顶,犹如儿时母亲亲昵的抚摩……。
李天郎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最后地甜蜜与温馨。阿米丽雅还没有说出她的决定。但是,李天郎已经感觉到了从公主手上传来的痛苦战栗。
发髻精心梳好了,阿米丽雅捧着看了看,完美无暇。于是她微笑起来,在镜子里仔细端望自己的男人。镜子里的李天郎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实在不愿意就此停止,实在不愿意睁眼看见梦就在自己面前破裂。
“好了!这个样子才象大家嘴里的雅罗珊!”阿米丽雅落在李天郎肩上的手突然被抓得紧紧。
“不要走!”李天郎无声地喊道,“求你不要走!”
“我……,我直接回大营,不再回来……。”李天郎将脸贴在公主手上轻轻摩挲,“记住,这是你唯一回家的机会,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拿走,我什么也用不着。只是你带的那几箱珠宝,我用了一些充作军用,以后打了胜仗,再设法还你……。阿悉兰达干到时候会来接你,我会安排马搏来帮你……,军务在身,不能,不能送你了……。”
有冰冷的泪滴落在李天郎的头顶……。
没有人可以经受这样的离别,李天郎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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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都护府今天人真多,西域胡汉官吏几乎都到齐了,大堂里根本容不下,于是大多数官衔较低的人只好在厅外静候。
李天郎还未下马,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就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李将军!雅罗珊!”是阿悉兰达干!
“好久不见啊!”李天郎心情复杂地和他寒暄,旁边的通译急忙翻译:“听闻公主和将军一齐去了长安,我等好生羡慕,不知公主可安好?昨日刚到便欲登门觐见,还有赫纳利王子地书信一封也欲奉上,但又恐高大将军责怪……。”
“公主一切安好,也时常思念家乡和亲人,也亏王子挂念!”
“自然!自然!有李将军在,公主还会有什么不好?”阿悉兰达干还是那么会来事,一双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直转,不断审视着
李天郎脸上的表情。
“大相何时折返?”
“不好说,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四天,这要看大将军怎么处分。听刘单刘大人说,今日大将军就要召见我小勃律、固失密、吐火罗等西方诸国使节,处置西征辅助之事,完整后由刘大人任天朝使臣,随我等奉大皇帝诏书折返小勃律。想是不会耽误太久罢!”
李天郎点点头,略一迟疑,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拜见公主先倒不忙,先把正事办了再说!这个,就是公主在城里的住处,闭了你自去寻。届时公主会和你们一起返家!”
阿悉兰达干大惊失色,张嘴欲说,被李天郎止住:“你且莫慌,我自会安排一切,不管是刘大人那里,还是高大将军那里。”
阿悉兰达干瞪着眼睛看着李天郎,喉结上下滚动,又说不出话来,他显然被闹糊涂了,又不敢出言细询。
“照我说的做便是!要是返家时公主有丝毫差池,我拿你是问!可明白?”说完这些话。李天郎有些心烦意乱,“我会派亲随助你,只是不要过分宣扬便是!记住否?”
甩下迷茫的阿悉兰达干,李天郎走进大厅,一簇簇等候的各级官吏四下站立,居然没有人发出声音,诺大个院子,静悄悄的,议事厅里,隐隐传来高仙芝的说话声。
守门的军校向李天郎施礼,顺手为他开了门。身后一阵脚步声,张达恭、席元庆两人脚跟脚地随李天郎进了门。三人互相含笑点头,没有多说话。站在门边的岑参冲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站在身国,不要出声。
因为……
高仙芝正在收拾人。
收拾前任都护夫蒙灵察地红人。
“呵呵,公面似男儿,心如妇人,何也?”高仙芝的声音并不大,神色也并不严厉,但是字字句句都象标枪一样射中伏地的程千里。这位曾位居高仙芝之上的安西副都护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如今就捏在高仙芝手里。“你我皆为大唐朝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以一已私念。意气之争屏弃忠义而使宵小于军政之堂?将军乃安西宿将,位高权重,颇有民心。这君臣之道,为官之义,想是也然于胸,日后所行所言,当循何矩,不消本将军多言罢?”
又惧又羞的程千里应声“是”,顿首答谢。
高仙芝优雅地挥挥手,令他退下,脸色时红时青的程千里战战兢兢地退入两厢,李天郎虽然没有目睹前半段,但是程千里不停发抖的双手明白无误地说明,高仙芝已经成功地慑服了他。
“毕思琛在否?”高仙芝突然叫道。
人群中有人一哆嗦,哑声道:“卑职在!”
高仙芝嘿地冷笑一声,道:“此胡敢来!我城东一千石种子庄被汝豪夺而去,忆之乎?”
毕思琛浑身一震,双腿一软,跪拜于地,还算他反应敏捷,当即颤声说道:“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见乞……,卑职可是一直念着大将军的好处!……”
高仙芝“哈”了一声,吓得毕思琛将下面地话全都咽了回去,赶紧叩首。
“吾届时可是惧汝甚矣,尔作威福,吾敢言!岂是怜汝与之!我欲不言,恐汝怀忧,言了无事矣,汝且好自为之!”
“卑卑卑职明白!”平日里伶牙利齿的毕思琛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紧接着,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一干前使旧臣挨个被高仙芝点名叫出,一一言明其憋,厉声严训,王滔等人无不诺诺而应。
席元庆、张达恭等高部官将尽皆扬眉吐气,面有得色。李天郎看着脸色黯然的旧臣,心里颇有不忍,这些人虽不乏趋炎附势之举,但也并非皆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实在有所不妥。说来这些文人武将都非泛泛之辈,也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宦海鸳鸯险,却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却如此害怕这议事堂上的只言片语。
难道怕的仅仅就是掉脑袋么?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声说道:“仙芝此次还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结吐蕃之竭师,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战有胜无败,诸君务必恪尽职守,万不可懈怠,否则军法无情,勿怪仙芝手辣!”
众人齐声应诺。
“进军粮草筹备诸事,尽由封长史定夺,粮工使袁德以辅。挥师远袭,粮秣生死攸关,不得有误!”高仙芝转首问封常清,“如今所备几何?”
一直耷拉着脸的封常清正色应道:“器仗军械已毕,唯有羽箭尚缺五万;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项;粮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粮,还未计量完毕。以上开支,耗盐水关、破城子、拓厥关三卡税银之十之七八也……。”
“官库银两所剩有限,常清汝当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于诸藩国。”高仙芝瞄了一眼厅外的藩臣,继续说道,“葱岭、拔换、疏勒、孤石山、至龟兹大路各烽铺、镇戍、驿馆一并戒备,不仅确保长行坊之输运,也严查过往客商。震服流窜草寇,以定后方,不得有误!如若贻误军机,则当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驿丞士卒,一并重罚!”
众人凛然,对高仙芝志在必得的西征,无人敢说个“不”字。
“今日城内丰盛、商阳、南宫三商号进得冬衣三千件,则则验讫入库,所缺箭矢。正日夜赶造;各地马场,因配种之故,交付战马有所延误,若至八月,加上远购之马匹,应够三成之数……。”袁德小心翼翼地补充,“床弩三十,投石机九,震天雷三百已备毕。只是此物存储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酿大祸,损伤极大。望大人停造此物,只往葱岭守捉运去材料,待用时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点点头:“准了!四镇诸屯之粮,要几时可计量完毕?”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经计量完毕,尚有碎叶、于阗和龟兹军屯田尚未报来,属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报。此外,各守捉、镇戍、烽铺之自屯田委实难以计量,不过照每屯大者五十顷,小者二十顷计,粮秣之数,应当无虞!”封常清如数家珍,“只要留下开春种子和自食之粮,余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满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扫座下诸人,朗声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倒是不错。但未动的兵马,却也不能不动,照往年惯例,于八月十八进行全军校阅,望各营各镇,严加操练,届时皆遣军马参与演练,优者重赏,劣者处罚,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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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业、田珍、段秀实、贺娄余润等各营大总管分报各营备战之况,高仙芝边听边针对各营特点分做细密部署。其他诸将稍稍松了口气,互相小声议论起来。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龙支那里去缓和一下,却被岑参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儿可是在大都护面前狠狠地参了你一本,说你飞扬跋扈,私心钻营,在番兵营里扶植羽翼,闹得营里离心离德,大损武威军战力云云,今日指不定也要发难,将军且莫理他,静观其变吧!”
李天郎听罢感激地冲岑参点点头,悄声问道:“高大将军怎么说?”
“惟细听之,不发一言,”岑参回答,“某也不知大将军是何态度。”
半月来,李天郎对划归自己的一半番兵营人马重新进行了整饬,新设了一个雕翎团,由赵陵任带队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汉勇猛善射之士,尽数混编,各旅、队头目皆挑勇谋者任,不计胡汉之份,也不计出身贵贱。由此在其它各团、队里造在地士卒空缺由西凉团之汉兵或者人数多余之胡人单位充补。此举不仅打破了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按部族编队的“规矩”,也终结了由部族头领理所当然担任带兵主官地惯例,自然在番兵营里掀起轩然大波,反对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龙支为首的贵族子弟。贺娄余润狡滑地将矛盾上交给了都护府,暂时代管军事封常清少见地明智支持了李天郎,亲自授予了雕翎团白色竭鸟团旗,但高仙芝又会怎么决断,李天郎不知道,想来封常清也是心里没底。在高仙芝回来之前如此昭显,即使是信赖有加的心腹,也难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谁也猜不到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天郎默然,确实觉得自己太过急躁,居然不知不觉成了众矢之地。但事到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高仙芝怎么处置,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在他身边几名将领显然更关心几个月后的校阅,种种牛皮示威之言你来我往,确实,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军校阅可是将军们呈现勇斗狠,大出风头的好机会。
几个人说得累了,见李天郎一直不出声,顿时将话锋转了过来。张达恭冲李天郎挤挤眼睛:“每年秋操,番兵营皆居未流,李都尉此去坐镇,可有争胜良方?”
席元庆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余,却实属乌合之众,既不懂兵法阵势,也少严明之纪律,一击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号令。嘿嘿,每年秋操无一例外,呵呵!也难怪先帝太宗言汉军精兵三百,可当胡骑近万,我武威军纵横安西,所恃正是百战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准备答话,却突然听见高仙芝唤道:“番兵营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属下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刚才还狼狈万分地夫蒙灵察旧属。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个被直接提名的高部军将,听高大将军口气,似乎不那么客气。难道为了调和平衡,要拿李天郎泻泻火?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连李嗣业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异。只有阿史那龙支忍不住胡须颤抖,暗暗高兴。
李天郎拱手施礼,朗声再次应道:“属下在!”在他身后的岑参,重重地提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天郎。
高仙芝习惯性地将身体往后一靠。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后才慢慢说道:“李都尉真个好精神啊!”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仅让李天郎,也让众人摸不着头脑,还未等一干人等忖度出个端倪,高仙芝的语气突然一变,扬手晃了晃手里的文书:“区区番兵营右果毅。整日不思整军习武,却乐于哗众取宠,扰乱军心!今日举棋不定归,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个番兵营,乌烟瘴气,全无章法!统领下属,奔走告之于军府!嘿嘿!难不成李都尉带不得兵,还想做回小小校尉?”
“敢问大人,何谓哗众取宠,扰乱军心?何谓全无章法,乌烟瘴气?”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声色俱厉,越是心思缜密,另有图谋,万不可轻易抵死驳斥,但也不能胆怯而不敢言。因此,审时度势,进退有度方是上策。说到底,高仙芝也是个心计智谋一流地枭雄,胸襟眼光远在夫蒙灵察之上。如果仅仅因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极问责,那也太小觑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的心平气和令不少人惊诧,诸人不由自主又将目光回向上首的高仙芝。
“擅乱!!!胡人族制,勿论身份贵贱,由命队首,致军心动摇,此其一;胡汉混编,奇正不分,致军令不通,锐气大减,此其二;如斯两条,还怪不得你统兵无方么?”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无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属下一辩?”李天郎迎着高仙芝地目光侃侃而谈,他同时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业相视一望,眼中颇有欣慰之色。
“属下军中胡族驳杂,各族胡人自有族制,不一而足。然既为大唐之兵,则无论何族,当一统于大唐军纪法令之下,皆遵大都护一人之令,各族旧制与其违背者,无论因何理由皆强从军法,即千军万马,也概莫能外,此为精兵之道,也乃属下整饬军备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缩回了身体,示意李天郎继续说。
“大将军方才称胡汉混编,奇正不分,显是言蕃兵惟劲马奔冲,谓之奇兵;而汉兵惟强弩犄角,可称正兵。然《孙子》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势,而不贵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夫所谓择人者,各随蕃汉所长而战也。蕃长于马,马利乎速斗;汉长于弩,弩利乎缓战。此自然各任其势也,然非奇正所分。属下蕃汉混编且变号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谐,各辅其长,岂不精锐更哉?属下之策也非出自属下,而学之以太宗先帝也,若无先帝任用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必何力等胡人悍将混以汉军兵马,焉有贞观武功之甚?”
一席话说得不少官佐频频点头,高仙芝不露声色地环视一下左右,拖声应道:“此其一说项也!乱任队首弄得人心惶惶,这总不错罢?也是学的太宗先帝?”
“大将军所言极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问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弃恩怨,又能屏除好恶,实为后世楷模也!贞观名臣,如魏征、王洼、薛万辙等皆建成旧属;尉迟敬德是宋金刚属将;李世责、程知节是李密旧属;戴胄、张公谨是王世充部属;岑文本是萧铣谋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举幕僚;温彦博曾从罗艺;李靖且是高祖分人;封德彘、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内附之突厥降众。拜官近于半朝。太宗或屏弃前嫌,委加重任;或则充短就长,因才施用。此乃开诚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强学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无蕃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猎而生,由此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既为汉人,何来胡汉贵贱。皆一视同仁,任人唯贤,使人尽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现了那令人捉摸不定的诡笑,心里悚然一惊,担心言多必失,赶紧按下话头,“属下也是草率莽用,实施不得其法,怎可学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习惯旧制,难免心生疑惑,致使军心初现不稳,如此危情,是属下未尝所料,自然难辞其咎,还望大将军依法处置。天郎自当无怨承担,眼下如何善后,也请大将军及诸位大人示下!”
“李都尉确实通晓史实啊,言必称太宗先帝,真个是钻研不浅!依本将军看,颇有遗风哟!”高仙芝的话如重锤般落在李天郎心头,这些话是提醒,也是尖利地警告!“李都尉洋洋洒洒之言,诸位大人也是听得清楚,尔等认为如何?”
封常清见厅下诸人议论纷纷,遂扬声道:“属下认为李都尉之举,虽手法尚缺妥贴,然其意确有道理。姑不论兵锋之正奇,军心之安稳,且论我安西汉兵不足三万而戍边万里,实不堪用,为长远计,惟用‘以蛮夷对蛮夷’,广收内服之胡族,以充兵马之不足也。然欲用胡人,则必信与人,教以军律阵法,方可堪用……。”
“封大人说得轻巧,我大唐军律阵法乃镇国之宝,岂可轻易教与他族!且胡人多愚钝,即使教习之,也不可得心法,徒耗精力耳!”说话地是段秀实,他历来对胡人胡将嗤之以鼻,常以汉军嫡系自诩。且武威军中,确以汉军精锐最为善战,军中各族,哪个不曾是其手下败将?因而此言一出,即得不少赞同。
“安西乃大唐之土,安西之民也即大唐之民,岂有他族之说!在座不少大人,不仅为胡族悍将更为安西功臣,怎地成了他族?至于愚钝,更是可笑!段将军言谁愚钝?”岑参不愧是文人,三言两语便堵住了段秀实的嘴。要是顺着刚才地话再说下去,段秀实可是要犯众怒,尤其是高仙芝,高仙芝可是不折不扣地他族胡人!
“岑大人几时领过兵打过仗?文人岂知沙场凶险?只知卖嘴皮子而已!”段秀实见言辞上讨不到什么好,便索性发起横来,“我等武夫只知疆场厮杀非同儿戏,到底使不使得,不靠三寸不烂之舌,而凭抽肠溅血!李都尉之法,怕是虽言之成理而实为迂腐之道也!”
岑参面红耳赤,激奋欲言,被李天郎扯住。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局势自然而然落于高仙芝掌中,他早就胸有成竹?还是有意为之?
众人嗡声四起,莫衷一是。李嗣业和高仙芝低语几句,开口说道:“段将军拙于言辞而其理甚是,沙场遂鹿终是手底下见真章!”段秀实得意洋洋地瞟瞟岑参,又看看李天郎,和几个支持者会意而笑。“李都尉虽有过,但也出于公心,其理也有几分。罚且记下,而其责不可免!”
“如此这般吧!番兵营半数人马交李都尉依其法操习,待八月秋操时审视其效,如若不堪一击,非李都尉称正奇相辅,则视为贻误军机,和今日之过并罚!”高仙芝饶有兴致地看着神色万千的部属,似乎非常满意,“此事先就此一论!各位断不可因此耽误西征之大计!李都尉,”高仙芝冲李天郎一笑,“我等皆等着看汝练兵之效,嘿嘿,出新计,争长短,李都尉志气可佳,颇有汉时霍去病之风,呵呵,实在可佳啊!”
“属下谢大将军恩典!天郎当竭尽全力,不令大将军及诸位大人失望!”头皮发麻的李天郎弯下腰去,感到无数双犀利的眼光利箭般戳进自己身上。他竭力不去多想,也不去理会这种种目光。他知道,高仙芝又有意火上添油,将他推到了争斗一线,骑虎难下的他没有其它选择,这跟舍命攀登陆通天崖时没有什么两样!尤其是高仙芝一次次话里有话的警告,无疑是在严厉提醒他自己应尽的本分和宿命注定的脆弱。因此,李天郎只有咬牙接受命运如此地不公。接受一次次地挑战,忍受一次次无奈的抉择与痛苦。高仙芝,确实抓到了他的软肋!今日一番令人惊叹地驭人之术。俨然师承当朝宰相李林甫!李天郎直起腰来,转身退下,心悸不已。
收回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高仙芝泛起了难得的笑容,“议事先且止,时近正午,府衙备了便宴,各位享用吧。下午择个吉时,焚香起案。宣读天子诏书!”届时自然接受西域诸国使节和大小官吏觐见,还要举行一个隆重的即位典礼……。但凡夫蒙灵察昔日讲过的排场,高仙芝都要数倍于其地来过……。
“李都尉,届时可要不吝赐教啊!”段秀实带一干汉军将领直言挑衅。丝毫不给李天郎面子,“如若真地被军法处置。我等也只得多有得罪,呵呵,情非得已,实在非为私心,而为匡护汉之正宗耳!”
李天郎只得苦笑敷衍,随意胡诌几句,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
“将军眼光独到,颇有见地,自不用理会这帮莽夫,其辈只知厮杀而不懂治军,更不懂治人!将军只管专心操习阵法便是,岑某不才,愿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岑参看着趾高气扬远去的段秀实,恨恨然地说道,“大将军、封大人、李副将那里,余自会去竭力说服!”
“谢岑大人!”李天郎叹了口气,怎么总有麻烦找上门来。
“李都尉慢行!留一步说话!”李嗣业不知什么时候赶了上来,看见岑参也在,一并叫住,“李都尉今日所言,余窃以为有理可行。但无论胡汉,皆循旧习久矣,区区五月之功,能否遂愿实难预料……。”
“大人说得是,天郎实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但事与愿违……,也罢,也逼得天郎尽力而为!”李天郎打起精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若尽力而不成,也当受罚,无甚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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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有气概!”李嗣业一挑大拇指,“我李嗣业没看错人!高大将军果然有眼光!”李嗣业转首一拍岑参肩膀:“岑大人可看出今日端倪?”
岑参一惊,皱眉思虑片刻,恍然大悟道:“哦,大将军顺水推舟,明贬实褒,嘿嘿,足见早有定论啊!”
“正是!但若不是李都尉胆智过人,肺腑敢言,大将军也是无奈,”李嗣业笑道,“李都尉之思虑,超过我等所想,鄙人也深感佩服!”这倒不是李嗣业的恭维话,接到阿史那等胡人贵族地上告文书,高仙芝曾和封常清、李嗣业等心腹细细商议,三人虽各有顾虑但皆认为利多弊少,确为增加军力之捷径,至于李天郎精辟之论,确又出乎三人意料。
“李大人过奖!”李天郎言不由衷地随声答道,脑门上青盘毕露,他现在明白了,高仙芝对自己整饬军制之法,早已赞同,今日所为,不过是引他说出治军之理,一来借他之口说服众人,同时自己却做个高高在上的仲裁者,失败则是李天郎之败,责罚即可,成功则是高仙芝之功,显出他力排众议,慧眼识人的高明;二来大堂宣威,也是让阿史那等人顺顺气,敬慑李天郎别太过招摇;三则就此事考较于他,逼李天郎效死力促得事成,否则绝对不会轻易同意按此法继续整军,至于最后那些高深莫测的弦外之间,加上一本正经地公正廉明,不过是向所有人明示一切皆在他高仙芝的掌握中……,我地天啊!这就是枭雄,这就是人杰!李天郎惊怒之余,也不得不油然生出强烈的敬畏,高仙芝,可怕而可佩的人!
“遵大将军令,从凤翅、虎贲两营陌刀手中各调一队至你营听令,以充西凉团士卒之补缺,兼做右果毅之亲随,”李嗣业悄声道,“放心。某家亲自调教出之陌刀手,历来横行西域,以一当十!自让李都尉宽心!阿史那之附离、拓羯,哼,不在话下!大将军可是对李都尉寄予厚望,望汝千万别辜负大将军一番苦心!”
李天郎诺诺言谢,心中依旧震惧不已,他潜意识里承认。高仙芝处处占尽先机,事事高明过人,不说别人,反正自己在计谋心机上,难以望高仙芝项背。因此他干脆不再多想,只考虑目前困境,思量如何练兵备战,应对八月秋操,心境竟然轻松了许多。
当在午后地典礼上看见高仙芝恭恭敬敬地引前任夫蒙灵察就座时,李天郎不再惊讶高仙芝高超的治人手腕和驭人绝技。在文武官员热烈的欢呼声中,监军边令诚朗读了天子的诏书,杜环在一边传译。李天郎望着周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凝神细听地胡汉官吏们。真实地感觉到了高仙芝在安西无人可伦比地地位,显然,从今天开始,高仙芝色彩地安西的就此奠定!
神情最为兴奋的是那些渴望战功的武将们。他们好战的血液已经被新任大都护强烈地点燃,安西无疑即将迎来一个开疆扩土的黄金时代。这不仅是大唐皇帝的愿望,也是高仙芝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千载良机,更是嗜战成瘾地将领们通向荣华富贵,封一如既往荫子的康庄大道,甚至那些微末小卒,也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憧憬,希望从杀戮夺地的好处中,分得一杯羹。
飞扬的朔风,从长安一直吹到安西,风中裹满了欲望和血腥的气息,如今的安西,已经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要么随波逐流,要么骑风疾行!本来就刀兵不断的安西,必将进入一个征伐连连的高仙芝时代!
“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此兵圣孙子至理名言,李天郎握紧腰间的刀柄,心里一阵绞痛,方老夫子每每感叹,时时忧心,难道他不祥的预言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将会是怎样可怕的情形?回头看看人群外蜷缩在栓马桩边的阿史摩乌古斯,这个忠狗般的胡奴神情漠然,只顾抱着自己地大弓打盹,似乎此时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李天郎叹了口气,算了,带好自己的兵吧,想那么多作甚?只要让这些亡命安西的汉子少流点血,多得些好处,也算自己上对得起天地,下无愧于良心。至于人世间其他勾心斗角的争斗,世道如何风云变幻,他管不了,也不想再费神去细想,更没能力去抗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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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飕飕飕!”箭风破空!
“得得得!”蹄声如鼓!
雕翎团的箭手们正二十人一队,操练李天郎授意的攻击阵法。每队先是呈横列骑马冲锋,边跑边注意听鸣镝所令发箭,待冲至箭靶四个马身处一齐拨转马头,沿平直排列的箭靶分一厢或两厢后撤散开,同时回身猛射!与此同时第二队骑射手从其让来的通道再行冲锋疾射,漫天的利箭骤然增加一倍,当真箭雨倾盆。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或者前几队休整折返后再连续冲击,如此反复,直到箭靶上如同刺猬般插满了箭!汉人弓手通常立地而射,精准快急,而今日操练之骑射尤其是回身抽射之技乃胡人所长,灵活机变而准确号令不足,李天郎正是基于“奇正相合”之意创此攻击之法。
热汗腾腾的骑手们从同样大汗淋漓的战马上跳下来,争相在箭靶前观看自己的战绩,嘲笑失的的同伴。他们肩上都背着阿史摩乌古斯送给赵陵那样的巨大箭囊,它们的容量是唐军三十矢标准胡禄的十倍!当装满箭矢时,扇形展开的羽箭布满弓箭手的后背,犹如孔雀开屏时绚烂的彩翎。这几乎成为所有雕翎团胡汉士卒的标志,也是他们傲人的资本。为了更新士卒的器仗军械,李天郎不仅花费了阿米丽雅从小勃律带来的当作陪嫁和为苏失利之赎命的王室财宝,还耗费心思打通了袁德,封常清等诸多关节。总算是大有收益,各团、队衣甲旗帜焕然一新,虽比不得凤翅、玄甲、虎贲等汉军嫡系精良,但已今非昔比,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增强了战斗力。番兵营历来低人一等的旧习大为改观,胡汉士卒的自信和军心都十分振奋。大家伙都憋着一口气拼命苦练,要在校场竞技上一洗往日屡战屡败之耻!
“好啊!真不愧是射雕者!”是忍不住技痒的阿史摩乌古斯跃马扬弓,连射十箭,箭箭中的,引来休息片刻的士卒们一片喝彩。
“胡人骑射,确是一绝,汉卒中精骑射者虽也不少,但仍少于胡人。汉时匈奴射雕者三人,一举射杀汉军巡骑数十人而毫发无伤。幸有飞将军李广箭术精绝,亲自出马才震慑匈奴。”李天郎对赵陵感慨道,“汉人李广惟一人。而胡人射雕者众,就如赵陵虽绝世弓手超于诸人却惟此赵陵,胡人虽难及项背却次者如群狼……。余设雕翎团之深意,你可细察一二?”
赵陵拱手叹服:“连大将军都赞都尉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枉自赵陵跟随大人多年,学到的却也是大人皮毛!”
“唉,平日叫你多念些书,你总是大呼头疼。大元比你年长,自小也未曾识文断字,却比你上心!”李天郎笑道,“悟得书中奥妙,可省百年自修,就算悟性不佳,多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赵陵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那些个蛐蛐儿文字,实在难懂,无聊之极!别说一时半会学不会,就是学会,又有怎地用场?……”
“吾箭术远逊于你,但若潜心修炼,三年可当你数十年苦练,知道为何?”李天郎拿过赵陵的挽天弓张弦一弹,“你膂力并不胜于你乌古斯义弟,却能取而胜之,内中道理你可想过?”赵陵茫然摇头,李天郎“嘣”地一弹,“汉人之所以纵横天下,掌握寰宇,也是经无数代圣人贤哲沥胆而得,其日积月累之绝技妙法,至理名言悉数藏于书简。区区箭术,早有古人精研细究,技法精髓也皆在书中!”
“大人快讲!”一说到箭术,赵陵即兴致昂然。
“如挽天弓这般的精良器械,光制作,我可知花费几何?至少三年!”
赵陵咋舌叫声“我的娘!”
“那些烦琐精密之法说来你也没劲听,不如直接说射术罢!射箭之精髓不在于身形与手法,而在心念之专一。与御术之‘人心调于马’,剑术之‘与神具往’同理。古人云,须心念专一、神定思去,才能动静相宜,人弓合一,做到发力近乎神,展技浑然天成,甚而收到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之效。《列子•汤问》中的詹例曰:臣闻先大夫大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戗于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仿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钓,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钓饵,犹沈埃聚抹,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看见赵陵一个劲儿地眨巴眼,李天郎又以白话解说一遍,赵陵这才恍然大悟,频频点头称是,连呼精妙。
“你与乌古斯之不同,在于彼重蛮力而汝无师自通心念如一,这便如登天与登山各异,山虽高而有峰,而天亦高却无顶。”
“咱哪里知道这么多,惟记得咱爹说,张弓射箭,必须凝神于箭镞,神之所至箭之所至,不可杂念其它!”赵陵嘘嘘叹道,“幼时哪里悟得此玄机,加之少年心性,只图贪玩,以为这些都是胡诌,为此没少挨老子责打,差点弃弓不学。直到我老子气衰老朽,仍不得法。在爹临终前三日,令我在床前拉家传硬弓,偏生拉不动,不由口出恶言。哪知病恹恹的老父一言不发,跳下床来二话不说便扯个弓如满月!见此情景,我更丧气,为不让老父气极,心想最后一试,管不得其它!想也没想,随意瞄个树枝,拉弓便射……!”
“然也!然也!想是功德圆满,正中其的!”李天郎哈哈一笑,“手无轻重,物莫能乱,所谓神形俱备也!呵呵!”
“正是如此!”赵陵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当时却不敢相信一切为真!”
“这挽天弓也是与你有缘,正和你血性气质,你用箭多年,当知弓如其人之说,”李天郎将弓还给赵陵,“据〈考工记•弓人〉所记载:大凡选弓,应据弓人体形、意志、血性气质而有所差异:长得矮胖,意念宽缓、动作舒迟之安人,应使刚劲之危弓,配以柔缓之安矢;刚毅果敢,血气翻涌、行动趋急之危人,则选柔软之安弓,配以剽疚之危矢。若以宽缓舒迟之安人,误用柔软之安弓、柔缓之安矢。则箭行益缓,即中也不能得深入。若以刚毅果敢、性情急躁之危人,配用刚劲之危弓、剽疾之危矢,则稳准皆失,不得中地!乌古斯之弓,为刚猛生硬之危弓,力足而劲疾衰,正和其神,而其不自知;汝之弓,乃安弓,力均而劲缓足,兼之神形已备,故在其上耳!”
“大人真是博学,看来这书还真不得不念……”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赵陵住了话头,和李天郎一起站起身来循声望去。只见西凉团新任校尉马大元带着六个人远远在场外下了马,匆匆赶了过来。“是大元他们。跟着来者是何人?”
李天郎迎过去,见来者除马大元是一身轻甲外,皆戴着武威军的红色头巾,待走近面前七人一齐按军规见礼。“见过大人!”六人步法矫健,身手利落,扎得紧紧的腰带勒着粗壮的腰板,显得非常精悍。六人年纪都已不轻,当不是新卒,必是队正一级头目,尤其令李天郎感到快意的是他们六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只有久经战阵地劲卒,才有这样的从容激荡的眼神。
“禀大人,由虎贲、凤翅两营拨来的两队陌刀手前来报道,”马大元呼呼喘着气,“属下已安置入营,现特带正副队正六人前来见过大人。”马大元挨个指道:“萧三全、王丙、郎雄、蓝虎儿、令狐厌、高毕!”
哦,这就是李嗣业调教出的陌刀手啊,确实名不虚传啊!李天郎的目光一个个扫将过去,这个,有点眼熟,“令狐厌见过大人,大人可曾记得交河之遇否?”叫令狐厌地汉子恭身拱手笑道,“小的可还记得大人惊艳神奇的刀法!”
那个交河巡检!李天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我说眼熟!怎的不在交河却进了军中?”
“李大人从各镇汉军抽调精壮之士入选陌刀队,小地在交河呆得腻了,也想阵前杀敌,冲锋陷阵,建些功业,遂带了一干兄弟应、命前来,没想到得以收归大人帐下,能随名震安西的雅罗珊将军征战沙场,小的当真好造化!”
随得我也不见得是造化,李天郎心里说,面上只是呵呵一笑。
旁边赵陵正在揶揄马大元:“嘿嘿,许是当官当不得罢,才跑了几步,便这般气喘,想是脚软了罢?日后怎么驰骋疆场?”马大元恼道:“你小子晓得甚!如今团里精干之卒不少流于胡族,而充编之胡族又不得我西凉健儿技法,为使堪用,某家连日疲于奔命,日夜操习,不敢有丝毫懈怠,怎比得你骑马射鸟那般快活逍遥!就在方才,也正在教习排矛冲阵之法,累我半死……。”
李天郎听得转身问道:“如今可有成效?”
马大元重重喘口气:“终是皇天不付有心人,也算有些长进。波斯人里面,有叫玛纳朵夫和白苏毕的兄弟俩人,颇通兵法,帮了属下不少忙……。总言之,吐谷浑、高昌、党项之卒胜于契丹、回纥,唉!属下已尽全力,总觉事倍功半,还望都尉大人亲自指教!”
“大人胡汉混编,本是好意,不知这些胡人可曾领会大人苦心?”令狐厌说道,“小的三代久居安西,也算对番人番事略知一二,还未见以汉人法度规矩胡族之人,中原阵法精妙,胡人学得会么?”
“西凉军善步战,以步战之法教习胡族,自与汉军不同。吐谷浑、高昌、党项皆曾习步战,故学之快;而契丹、回纥惯以快马游击,自学之慢。如何教习,皆有法可循,待过几日我到营中好生调教,那两个懂兵法的波斯人,届时也告之与我!”李天郎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马博飞马赶来,神色焦急地冲他招手。
马博这几日都被李天郎派去与处置阿米丽雅之事,见他突如而至。神色惊惶,不由心下大悚。当下舍了众人,径直询问马博。
“大人快去,夫人与刘大人一干人已经出发多时了!”马博急急说道,“夫人想是悄悄离开,行前叫我去东市购花,没想到小的回来就发现人去室空,只留得这个!”一封书信。信封一行娟秀小字:天郎吾夫亲启。李天郎茫然接过信,脑子里一时僵冷无比:她还是走了!五个字一个接着一个从脑海一直滚落到空洞的心底。“小的不敢怠慢,飞马去了城门。问得刘大人赴小勃律队伍已从北门启程,早过了一个时辰!队里有花车数量,夫人想必也在其中!大人!大人!”
“马!”李天郎轻声说,似乎根本没有理会马博急切的呼叫。
见李天郎神色惨变,马博不敢再多说,飞身去牵阿里。众人见此情景,面面相觑,猜测必然有重大变故,但到底何事,谁也不敢问。
“我去去就回!”李天郎刷地一鞭,阿里大吃一惊,主人很少这样猛抽自己,灵性无比地骏马立刻明白主人此时乘骑非同寻常。当下一声长嘶,四蹄翻飞,拖着滚滚沙尘往驿道飞驰而去。
见主子突然离去,正射得高兴的阿史摩乌古斯慌忙连滚带爬地跃上马背,试图紧随李天郎而去。赵陵将他喝住,令他远远跟随,既不得叨扰,也不可护卫有失。阿史摩乌古斯呲牙应了,一提马缰追了下去。 阿米丽雅原本舍不得走。
一边是魂牵梦绕的家乡,一边是今世千年的情缘。
一边是亡国家破的国仇家恨,一边是情义交织的恩爱缠绵。
舍谁弃谁?爱谁恨谁?
阿米丽雅知道,正如李天郎所说,这也许是她返乡地最后机会,但她的心告诉她,虽然可能永远回不了家乡,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心爱的男人。弟弟赫纳利在信里一再恳请她回去,说自己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父亲远在长安,只怕终究会老死异乡,如今,希望姐姐回来,与之相依为命……。思念痛惜之情洒落于沁泪书简,令阿米丽雅心如刀绞。她不断安尉自己,弟弟虽年幼,但他是小勃律无可争议的君主,作为一个国王,必须能够经得起历练和磨难,必须撑得起一片属于自己地天空。而自己的情郎,却是一个孤苦凄凉的人,整个天下似乎都漠视他抛弃他,他显得那么无助而无奈,他绝对更需要关爱,更需要女人和家。而自己,早已想不到自己是什么公主,而只是一个渴望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厮守一生的女人。
所以,留下吧!
留下吧!
但是……
杜环和马博带着阿悉兰达干来拜见公主,一进门,阿悉兰达干便痛哭流涕地拜服在地。虽然阿米丽雅从来都不喜欢这个过于八面玲珑的臣子,但见到家乡人,听到熟悉的乡音,心情也难捺激动。待阿悉兰达干站起,阿米丽雅详问了小勃律和弟弟近况,得知一切安好,十分欣慰,只是问到使团在安西使命,阿悉兰达干有些闪烁其辞,不时回头看杜环脸色。看到堂堂小勃律大相居然在一个小小汉人书记面前如此唯唯诺诺,畏首畏尾,原本潜伏在阿米丽雅心底深处的皇家傲气被骤然激发出来,她厉声说道:“吉尔吉特(小勃律)虽小,却也自成一国,基业承自千年祖先,比不得大唐幅员辽阔,物华天宝,但为国却与大唐无异,可为兄弟之邦!大相出使上国,礼数周到自然应当,低三下四,奴颜媚骨却是万万不可!”
阿悉兰达干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将天朝册封的情况大致说了些,西征差遣之似自是万不敢说。
“什么国号归仁,什么归仁都督,如此骄横霸道,华夏礼仪之邦就是如此宽厚仁慈么!”阿米丽雅激愤地说,“恃强凌弱,与虎狼何异!”
马博听不懂小勃律话,杜环却听得清清楚楚,神色顿显尴尬。阿悉兰达干见杜环脸色阴晦,立时面若土色,暗叫糟糕,但他自己却又不能让公主不说。只有伏地支吾,嚅嚅叩首,暗地里不断向杜环示意此事与已无干。
“大人,这胖子吱吱呱呱给夫人说了什么让夫人这么生气?”看到一向温柔随和的阿米丽雅气红了脸,马博气恼地问杜环,“是说在刘大人那里听到的话么!那些将军们实在可恨,怎么会这样说咱家大人和夫人!”
“马博,说!怎么回事?”听见马博的话,阿米丽雅一惊,“你但说无妨!”
马博一愣,看看杜环,杜环此时恨不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干咳了一声假装喝茶;他接着又看看满头大汗的阿悉兰达干,阿悉兰达干一碰上马博的目光赶紧躲了开去,他正在揪心自己如何脱得干系,哪里管得了其它人!“夫人,这个……”马博犹豫着开了口,“小的不太会说话,这个……。”
“听到什么就说什么!”阿米丽雅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你慢慢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小的怕说了会惹夫人生气!”马博为难地搓着手。“大人知道会责怪小的!”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也不会告诉你家大人!”阿米丽雅坐了下来,幽雅地用裙边飘然裹住她的双脚,“你只管实话实说!”
马博无奈,舔了舔舌头,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他去送信给欲出使小勃律的刘单,随便去接阿悉兰达干。恰巧段秀实、王滔等人也在刘单处饮酒。言谈间谈到李天郎的编练新军。段秀实戏称李天郎如此这般纯粹是教狗学虎,赶鸭子上架,未免自寻烦恼,白白浪费精力不说,还折进去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功名。王滔更是大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教会胡人汉家兵法,万一胡人造反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知李都尉安的什么心?此言一出,有人立即提及阿米丽雅,笑言是不是李都尉在胡人婆娘身上呆久了,被胡姬媚术迷了心?猥亵的笑声中,顿时早出了诸多淫秽之论。最后甚至有人提议联名报奏高大将军,称李天郎沉迷胡人女色,以至丧心病狂,妄出胡汉一体之谬论,偏袒胡族,汇露军机,有汉贼赵信之嫌,勃勃乱世之心……。
有些污言秽语,马博一个字儿都不敢提。即使如此,阿米丽雅何等冰雪聪明,不说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脸色渐渐死灰地阿米丽雅狠命地铰着裙边,直到自己的手青筋暴现,现出和脸一样的苍白。如此情景马博脊梁阵阵发冷,赶紧低下头,什么也不敢往下说了。
“原来如此啊,没想到汉家高官里,竟有这般龌龊卑劣之人,用句鼠目寸光,自以为是毫不过分,李郎一片苦心忠心,却被人视为妖言惑众,以小人之心量君子之腹!唉!夫复何言!”阿米丽雅凄凉地微笑起来,失去血色的嘴唇上赫然一道深深的牙痕,“罢了,罢了,要是再有别有用心之人聒噪生事,恐李郎……。”阿米丽雅缓缓地站起来,神色疲惫之极,她虚弱地冲阿悉兰达干摆摆手,阿悉兰达干如逢大赦,弯腰倒退出门去。杜环也随着站起来施礼退出,他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有忠厚的马博,瞟着公主既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背对马博的阿米丽雅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但两行不争气的泪水,已经悄然划落下来,最后停留于腮际,在飞腾的粉尘中烁烁生辉。
门外一声响,是阿悉兰达干轻轻地关上院门。阿米丽雅肩膀动了动,马博缩缩脖子,迅速瞥了一眼院落,待他回首,却见公主愣愣地望着院子,一动不动,神情忽而恬静喜悦,忽而落寞忧伤。马博随着阿米丽雅的目光扫视小小院落,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心里不由七上八下。他再细看公主,公主那种怪异的眼神,似乎要将某种东西牢牢地刻进脑海。 “夫人……”马博到底捱不住,战战兢兢的问道,“要不要,要不要小的叫大人回来?” “不用,这等小事,怎可去烦他!”阿米丽雅边说边转过身来,神色已恢复如常,“你将大人的书信交与刘大人了么?” “是的。” “那就好,没你的事了!你去罢!” “小的就在门外,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小的!” …… 阿里在山冈上喷着响鼻停了下来,李天郎眺望着远处逶迤而行的队伍,脑门蓬蓬直响,追她回来!还来得及!有声音在头脑里呐喊,快!还来得及!牙齿格格锉动钝音犹如撕心裂肺地呻吟,李天郎的心彻底破碎了,它们化为无数看不见的碎片,被凄厉的朔风,刮向广阔冰冷的西域天地……。
呼呼掠过的劲风转眼间吹干了热泪,李天郎轻飘飘地在马背上摇晃,目送着驿道远行的队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不!哦!不!
她真的走了!不再回来!
这苍茫天地间,又剩下我孤独一人了!一个人!李天郎神不守舍,尽管早有准备,但真的发生了,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其实,我根本不想你走!我不该放你走!你既然要走,为什么当初又要来!老天爷!这是怎样的不公啊!
阿里焦躁地跺着四蹄,冲着远去的队伍纵声长嘶,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
不知道,
那伤心远逝的泪人儿,能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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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4-19 15:5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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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没看到后面的,但可以肯定故事是个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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