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个古怪的人》
 

           谨以此文献给我童年的偶像,一战时的德国最伟大的战斗机飞行员,红男爵
  
                       -------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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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还是个八岁小男孩,每天我的口袋里都会有一枚五分硬币;这是我母亲规定的,我一天的零用。每次那枚硬币攥在我的手心里,都会被我攥得发烫;每次我都会犹豫着该怎么使用它。
  
  每天我都会在卖饭婆的糖水煮红薯摊和古伯的小人书摊之间徘徊;它们对一个每天只有一枚五分硬币的八岁男孩,还真是一件难以取舍的事。卖饭婆秘制的,那浓浓的红糖汁浇煮红薯,我想想都会不禁地咽口水,而五分钱恰好能买到一小碗。可最终的,最终我还是用左手掰开了我的右手心,把那枚我攥得发烫的硬币,放到了笑容可掬的古伯手里。
  
  确切地说,我把这枚硬币奉献给了心中的红男爵,那位我童年的偶像,一战时的德国最伟大的战斗机飞行员,一个高大的,英俊的,古怪得迷人的贵族--------
  
  曼弗雷德?冯?里希特霍芬先生。
  
  “还是这本吗?”
  
  “嗯。”
  
  “其实,新进的那几本也很好看。”
  
  “不,谢谢。我就看这本。”
  
  每次我从古伯手中接过《红男爵》都会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是个羞涩的男孩,在古伯的眼里,我也一定是个古怪的小男孩。可还有谁能比一个古怪的小男孩心中的,那位古怪的偶像,里希特霍芬先生更古怪吗?我熟知他一切古怪的事迹:
  
  里希特霍芬先生是个生活在他的天空的人!他很古怪地把他的飞机涂成显眼的红色,这连他的敌人都感到古怪;这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这不是在找死吗!?可古怪的里希特霍芬先生一点都不在乎,在他的眼里,战争也是个艺术,而一切艺术都该是漂漂亮亮的。他就像一只高傲的公鸡,用一种古怪的战术把他的80个对手,一个个从空中漂漂亮亮的打下去,这是个奇迹。人们开始传说他在天空中那种迷人的微笑,他会从敌机旁一飞而过,向他们挥手致意,邀请他们加入决斗。他会很古怪地率领他的机队,深入敌区,只为了参加他的一个可敬的对手的葬礼,从空中扔下他敬上的花篮。古怪的里希特霍芬先生就连他的敌人,都会很古怪的喜欢上他。
  
  一直到1918年4月21日,这位古怪先生在他的100米的高度上,在他的对手面前突然消失了。他的战友,曾古怪的计划用20个师的兵力5000门大炮去把他抢回来。而他的敌人,却在为他到底被谁击落争吵不休,并为他举行了一个登峰造极的隆重葬礼,将拍摄有布满鲜花的墓地的照片和讣告一起空投到他战友的阵地上。
  
  每次在我坐在墙角边,一张支开的小方凳上,默默地合上这本叫《红男爵》的小人书的最后一页时,我都会不禁地抬头看着天空想:
  
  红男爵真的就这样死了吗?不,不是的!我的红男爵,一定在他的天空找到了另一种有趣的生活。当他觉得他的战斗游戏,已变得不再好玩,他就会诀然地对一切说:
  
  “结束!”
  
  这本小人书,已不知被我翻了几遍。每次我都有新的想法和结论。高大的红男爵在我小小的心中,是永远不会死去的。我为他最后的那一天编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只为了有一天,他能回到那片他一生挚爱的天空。
  
  由此的,渐渐我也变成了一个很多古怪想法的,沉默的小男孩。
  
  有时,我会整天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地对着天空发呆。我看见的云朵,就像在高空失速而漂浮着的一架架大飞机。我会为此化费一整天时间,去猜测里希特霍芬先生,会在那朵云朵上。
  
  在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坐在屋顶上,我发现在天际处,那轮大红太阳的光晕中,飘出一朵火烧云,它一直向我的方向飘来,最后就停在了我的头顶上。
  
  我一点都不奇怪会从那上面跳下一个人。就这样他站在我面前,穿着一件很老式的飞行服,戴着一顶皮风帽,浑身上下结满冰渣;他看见我,很友善地问候:
  
  “您好。”
  
  我随口答道:
  
  “好。”
  
  他看着我,显得有点惊讶。他说:
  
  “你难道不因为我,感到有一点疑惑和不安吗?”
  
  我问:
  
  “为什么我对一个我熟知他一切的人,而感到疑惑和不安呢?”
  
  他听了沉默了好久,才开口又说:
  
  “你真是一个古怪的小孩。”
  
  “你也是。”
  
  我俩都会心地冲对方笑了。他说,的确他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古怪的人:
  
  “我出生在一座古怪的古堡里,我一生下来就有个古怪的男爵头衔,以致于大家都忘了我其实还有另一个古怪的长名字。在我过第一次生日时,我获得了一柄古怪的骑士长剑,那时我还小得沒法佩带在腰间。我就那样整天扛在肩上,整天去找最凶的公鸡决斗。我说汉莎是我的,这当然不仅仅对那只公鸡在说,自然也是说给它旁边的那只高贵得正对着一条虫子目不斜视的母鸡说的。我说我们决斗吧,结果那只公鸡落荒而逃,我得到了第一片鸡绒毛作为战利品。就这样,我不断地去找公鸡决斗,我说兰格莉是我的,我说丽塔是我的,我说香奈尔当然也是我的……你要知道这些都是我国最高贵的女性姓氏,所有年轻的男爵都会渴望得到她们的青睐。”
  
  “那后来呢?”
  
  “可想而知,我那古怪的名声越来越大。以致于当时各国来使来觐见国王时,都会好奇得打听我。”
  
  “那么,我说你在与公鸡的决斗中到底想得到什么?”
  
  “一只枕头!如不这样,我就不是一个古怪的人。名声与女人我从不放在心上。在我十九岁那年,我终于得到了塞满了公鸡绒毛的一只枕头,它柔软得就像我心底的一个梦想。它是我珍爱的东西,我时时都会带着它,即使后来在飞机上,我也会把它当作坐垫,须叟不离。”
  
  “飞机?”
  
  “是的,后来我国与敌国发生了一次战争。起因是一只母鸡在两国的边境线上生下了一个蛋。为了这只蛋的所属权,当然他们认为这不仅是一只蛋的问题,而是关乎国家主权与国王的尊严。为此两国上至国王下到臣民,都为那个蛋而争吵不休……”
  
  “这真是一次古怪的冲突。可他们为什么就没想到,把鸡蛋煮熟,刀一切一边一半不就解决了?”
  
  “你真是个聪明得古怪的小孩呐!”他笑着夸了我,“可愚蠢的人总有愚蠢的办法去解决。两个国王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他们自以为最简便的解决方法-----战争。”
  
  “就这样战争发生了?”
  
  “你想还能发生些什么?这次古怪的战争,旷日持久的很古怪地打了很久,当然问题也是悬而未决。后来,国王记起了我,他亲自召见了我,他觉得一场这样古怪的战争,非得我这样古怪的人出马不行,因为在他的眼里,我的那些古怪的想法,简直就是最奇思妙想的战术与战略。他召见了我,并给了我一架飞机。我把飞机涂成了红色,装扮成一只公鸡的样子。”
  
  “红男爵!”
  
  “是的,那正是我曾被广为人知的绰号。其实,我倒觉得叫我红公鸡更合适。在天空中,我就像一只飞翔的好斗的公鸡,四处去找人决斗。”
  
  “我知道你全打下了他们,一共有80架,了不起的战绩。”
  
  “是的,我那古怪的公鸡战术,总能让他们猝不及防地对我露了屁股。”
  
  “他们会摔死吗?”
  
  “不会,我也不想他们摔死。我只是喜欢看着他们的飞机,一架架着火,像一只只火红的公鸡,怪叫着从空中掉下去,这有点好玩。我看见他们一个个从冒烟的飞机上爬了出来,然后抛出一只只枕头,他们就这样趴在枕头上,笑嘻嘻的降落。”
  
  “枕头?”
  
  “是的,我这才知道,在这次战争中,我并非是唯一一个古怪的人。至少我的敌人也会古怪得把一只枕头带上天空。甚至有一次,我埋伏在云朵中,看见无所事事的他们,在飞机上互相把枕头丢来丢去,打了一场有趣的空中枕头大战。”
  
  “这的确很有趣!”
  
  “我觉得每个在战争中有趣的人,无论敌我,都该得到我的尊重。于是,我会飞到每一只在空中降落的枕头旁边,对他们我都会敬上一个标准的普鲁士军礼。他们见了,总是向我挥着手哈哈大笑着说,红男爵,我们会找到一架更好的新飞机回来找你的!”
  
  “后来,他们回来找你了吗?”
  
  “嗯,我一次次的又在空中看见了他们。我们再次相遇时,就会像一个朋友一样战斗了。是的,他们后来都成为了我的朋友。但也有个例外-----”
  
  “例外!?”
  
  “是的,这个例外的名字叫霍克,一个敌方的王牌飞行员,一个不古怪的,严苟的飞行员。他认为带着一只枕头上天,不是一个勇士的行为,有辱作为一个空中骑士的体面,他发誓要打下我。他在空中紧紧咬住了我,即使我退让到我方的高射炮阵地上,他仍然不放手。这激怒了我,我变得像一只愤怒的火鸡,我打了个筋斗回过身,就不要命的向他撞去。被我的疯狂惊呆了的霍克连忙左右规避,可同时我的一梭子弹也向他射过去了,他的飞机在空中当即成了一个大火球……”
  
  “霍克怎样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我当时从飞机上望下去,并没有看见霍克的枕头,他就这样一直坠落在地上。”
  
  “这真让人难过!”
  
  “我第一次知道战争并不全是有趣的。虽然我因为霍克,而得到了由国王亲自颁发的第一枚功勋奖章。但我觉得把那枚勋章整天挂在脖子上,简直是种累赘,我决定把它送还霍克;他不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喜欢勋章,但他也还是一个令人佩服的勇士。我决定参加他的葬礼。”
  
  “一个敌人的葬礼!?”
  
  “是的,这个古怪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我就是这么古怪的一个人,即使最古怪的事,只要被我想到了,我都乐于去做。那天,我带领我的古怪中队的飞机,深入敌后,一直飞到霍克葬礼的上空,我们盘旋着向他致意。我从空中把勋章丢到了霍克的墓地上,还有一只花环……”
  
  “花环?”
  
  “我觉得这也是枕头,天国上的霍克会需要这样的一只枕头。”
  
  “里希特霍芬先生,你就从没被别人打下来过吗?”
  
  “有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当然,这是我的另一个例外。”
  
  “另一个例外?”
  
  “嗯,在这里我必须修正一下前面说过的;名声与女人我从不放在心上的这个说法。事实上,像我这样生于一个古老的贵族门第的男爵,血液里的那种荣誉感是与生俱来的。比如我对获颁的第二枚勋章,就充满了自豪。那次,我百无聊赖地在空中巡游,我碰不到一个对手;那天,我突然第一次觉得天空开始变得越来越令人乏味枯燥,我甚至颈靠着枕头打起了盹。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像在空中梦游一样;不知不觉的我的飞机越飞越远。直到飞尽了燃油,螺旋桨咯吱咯吱停下来时,我才清醒过来。但为时已晚,我只好抱起枕头在空中降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红公鸡掉下去。这时,敌我双方一直向对方的阵地打炮,有一颗巨大的圆炮弹刚好打到我的下方。我见机抱着我的枕头就跳了上去,这真是一次漫长的空中抛物线之旅,我都耐不住睡着了。当我醒来时,我已身处一个巨大的炮弹坑中,四周站满了向我欢呼的士兵,大家都说是我俘获了那颗炮弹,并赶紧呈报给了国王。就这样,我又一次成了英雄。虽然因为我的疏忽,损失了一架飞机,但国王认为,这与我俘获了一颗炮弹比,它微不足道。就这样,国王颁给了我第二枚勋章。我特别喜欢这枚勋章,因为它得来的非常有趣。”
  
  “可是,这应该不算你的一次被击落啊。”
  
  “当然不算,我说过那是我的另一个例外。”
  
  “里希特霍芬先生,请您快说下去,我对这很好奇。”
  
  “好吧,虽这令人有点难以启口,但我在你面前还是不得不承认,我的心上有了一个女人。我每天回基地飞过那片战地医院的上空,我都会看见她。她在我们回来时,总会站在那处屋顶,大声地数着飞机,并为每一架雀跃挥呼。她穿着一件洁白得像云朵一样的连衣裙,像天使一样纯洁无邪的美。我喜欢过很多女人,我也说过我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那是因为我清楚,总会有一个女人,对我来说将是个唯一的一个例外。我爱上了她,但你知道战时军营里的纪律,让我很难找到与她见面,向她告白的机会。于是,有一天一个很古怪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快说!快说!我要听下去!!”
  
  “一想起那个古怪的念头,我都会被我当时的浪漫吓一跳,我想我在爱情中已失去了理智。那次空战,我把飞机开得似喝醉的笨鹅一样,就像在告诉敌机,现在我是一只喝醉的笨鹅,快来击落我。终于,我等来了一梭子弹,我爬出摇摇晃晃的飞机,抱起我的枕头就往下跳。我离那个屋顶上的女孩越来越近了,我能听到她紧张地捂住胸口为我尖叫。在我离屋顶还有三四米高时,我就放弃了我的枕头,对着屋顶跳了下来。那只曾被我珍爱的枕头,就这样飘失在我背后的空中。而我也因为扭伤了脚踝,重重摔在屋顶上昏了过去。迷糊中,我听见女孩边召唤着医生,边跑过来搂住了我摔伤的头……”
  
  “她叫?”
  
  “一个天使的名字,是我的一片天空的名字。”
  
  “里希特霍芬先生,我知道你很爱,很爱她。”
  
  我看见红男爵那深邃得像天空的眼睛中,流下了一行眼泪:
  
  “她才是我一生最珍爱的枕头。我喜欢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头枕着她的双腿,任由她温柔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一样,仰望着傍晚的那片宁静的天空。此刻,那片天空从没有过的让我感觉到,战争竟会离我如此遥远。在这样的一片天空,我宁愿我的飞机溶化成天空中的一朵红色的云。我依依不舍地一次又一次的吻着她的额头,我一次又一次的对她说,如果这以后在她的天空中再也找不见我的飞机,请不要难过,请记住我会在一朵红色的云彩中永远等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像那个里希特霍芬先生所挚爱的人一样,喜欢站在屋顶,眺望着一片天空。就如此刻,我看见的那朵红色的云,我能看见那朵云里,正停着一架火红色的飞机,它们悄无声息地飘向远方夕色的天际:
  
  “里希特霍芬,你这个古怪的人,在我的天空,你永不会消失!”
  
  我向着天空大声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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