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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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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转帖]
长篇小说“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版权属於作者吴越 (电子邮件地址
[email protected] 将作为原创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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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7月1日,一个特殊的日子。那一天,香港回归中国。也是同一天,我踏上了去美国
留学的飞机。

一起去的有我大学里的死党郑滢和张其馨。我们三个是同班同学,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几
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在报学校的时候,我和郑滢同一天收到了新墨西哥州立大学的录取
和奖学金通知书。张其馨的成绩比我们两个要好,她同时被三所学校录取,毫不犹豫的决
定去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投奔早她一年就去了美国的男朋友。

我和郑滢为其馨惋惜,因为她其实也拿到了亚利桑那大学化学系的全额奖学金。亚利桑那
大学和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听起来好像差不多,后者在美国大学排行榜上却整整少了两颗
星。

其馨一点都不后悔,“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去美国、甚至去天堂,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本正经的说。

我和郑滢对看一眼 –既然她把天堂都抬出来了,我们也无话可说。私下里,我对郑滢说
,“假如是我,就不会这样做。”

她扁扁嘴,煞有介事,“女人啊,注定了是要为爱情牺牲的。看见了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当时的心情都是愉快得几乎要飞上天去。我和郑滢要赶到学校去上夏季
学期,其馨虽然是秋季开学,却早已饱受相思之苦,从拿到签证的那一刻就恨不得插上翅
膀飞过太平洋。於是我们决定尽早动身。郑滢提议在校园的BBS 上登个贴,看有没有人可
以一路同行。她说,“多认识些校友,不好吗?” 我们都清楚,她不过是想借机会结交
几个男生、看看有没有发展的潜力而已。

帖子登了出去几天,可能是我们定的出发时间太早,只有工学院的两个学生回复了。那个
女生长得秀气,戴副无边眼镜,声音细细的,说出话来却吓了我们一跳 –
她就是那个GRE考了满分,早早被史丹福大学录取的大才女许文磊。那个男生叫蒋宜嘉,
斯文儒雅,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计算机工程。万分可惜的是,他们已经配成了一对。
郑滢有点懊恼,“招来这两个人一起走,除了让我们自卑,一点好处也没有。”

“谁让你自己没写‘谢绝已有女朋友的男生’ ?” 我打趣她。

她突然之间又恢复了信心,“不要紧,人家结了婚的都可以离,女朋友算什么?”

“喂,你不会想做第三者吧?”

“嗤,关璐,你别搞错了,他们又没有结婚,怎么称得上第三者呢?我可以和那个女人公
平竞争啊,看看谁笑到最后。你仔细看看,她跟我是一个重量级的?”

我不由开始同情那个莫名其妙的把自己的爱情送到虎口上来的女才子。因为郑滢长得很漂
亮,更加重要的是,她有一股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劲头。一个男人,就算可以抵挡她的美
貌,也未必抵挡得住她的固执和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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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有一个生物系的男生和我们联系,说他和一个同学也准备近期到美国去。他叫杜
政平,去德克萨斯大学奥斯丁分校读书。

我们约了他到学校旁边的小吃店见面。一见面,我才想起来,原来我们以前见过面。那是
大四上学期上基础日语选修课的时候,有一次,他正好坐在我旁边,那天,老师把生词写
在黑板上,大家都在台下抄,我旁边那个人还一边抄一边认认真真的把词念出来。那本来
无可厚非,问题出在他自作聪明的用中文去念日语里的汉字。所以,当抄到“大变”(日
语里“很不容易”的意思)这个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念“大便”,声音嘹亮,半个课
堂的人都笑了。我斜眼看看他的本子,上面写着“杜政平”。原来是他。当时以为那个人
一定聪明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居然还能考上那么好的学校。大概勤能补拙。

“好学校啊。” 郑滢已经一眼看上了蒋宜嘉,所以对杜政平只是礼貌的敷衍一下。

“我们以前一起修过日语课,对不对?我想起来了,你叫关璐,化学系的,对不对?有一
次上课,你还坐在我旁边的,对不对?”他一眼认出了我,兴致勃勃的伸过手来,一点都
没有不好意思,连珠炮一样三个问题飞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奇怪,因为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我也从来不在笔记本
封面上像小学生一样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说,“其实那天我很想问你的名字又不敢,后来就等着老师提问。你知道,那个日语老
师喜欢按点名册上的学号提问,你的学号大概排得很后,所以,一直等到学期结束他才提
问到你。”

郑滢在旁边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们两个人这么有缘分。看来,我这个帖子真是没有白贴
。”

我白她一眼。

我问杜政平他还有一个同学怎么没来,他笑笑,“程明浩去做家教了。”

“他不是都要出国了吗?怎么还去做家教?” 我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同他是两个班的,也不是很熟。我们是这次办出国才认识的。”

后来,我们七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杜政平的爸爸请客,就在他们家自己开的餐馆里。

杜政平的爸爸长着一副扎扎实实的老板相,把白酒当开水一样喝,三杯过后就滔滔不绝。
他说,“同学们,别看我开餐馆,通常情况下,我是不喝酒的。可是,今天,我要破个例
!为什么?因为我儿子这次可真是的的呱呱放了个卫星给我看!我们杜家三房合一子,这小
子出生的时候,我舅公就说他命里有文曲星,我不相信,还说我们杜家几代没出过一个读
书人,哪里来的文曲星。没想到,这小子后来还真的就考上了大学,考上大学不说,现在
居然要放洋去了。来,同学们,赏个脸,干一杯! ”

杜政平的脸红到脖子跟,我们使劲的憋着笑,以免嘴里的啤酒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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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程明浩。

他的个子比杜政平还要高,总有差不多一米八五,可是身材却整整瘦了一圈。我想,假如
他们两个人一起背着阳光,再让他站在杜政平的前面,那么他大概只可能在地上投下三分
之一个脑袋的影子,其余的统统被遮掉了。可是,他却有一张圆圆的脸,五官清秀,微厚
的嘴唇在抿紧时显得有点倔强。不知为什么,他的脸相,让我想起一只憨厚的小熊。

介绍我们认识的时候,一米五八的我仰起头看他,竟然想到了“瞻仰”那个词。我想他当
时八成会联想起另外一个词 – “鸟瞰” 。

他穿了黑色的真维斯T恤,卡其布裤子,脚上却是一双样式非常落伍的咖啡色塑胶凉鞋。
我可以对天发誓上一次看见这种凉鞋起码是十年以前。不过,这双鞋子虽然旧,但却擦得
干干净净,袜子也是新的咖啡色尼龙丝袜。

看一个男人,我第一眼会看他的脚,因为脚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也最能看出一个人
的境况和品性。

程明浩的脚告诉我,他的家境不会很好,但是,他是个要强的人。

他很礼貌的说,“你好” 。

我也微笑着说,“你好。” 一边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然后放开。

我发现他和杜政平是很不一样的人–杜政平会一看见我就热情洋溢的伸出手来让我握,而
他,会等着我主动把手伸给他。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我右边,几乎一句话也没讲,只是微笑着专心致志的对付自己盘子里
的菜。

从侧面看过去,他的鼻头圆圆的。好像哪本相书上说,鼻头圆的男人敦厚,会对女人好。

程明浩大概也感觉到我在看他,转过头来,半扬起一边的眉毛。

哎呀,我是在想什么呢?我立刻移开眼光,脸却一下烫了起来。

我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问他是去哪个学校的,他告诉我,是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

杜政平隔着程明浩热情的劝我多吃点菜,还一个劲的往我的碟子里夹菜,说“等到美国就
吃不到了”。我突然很生气,心想,我吃什么菜,要你管吗?我又不是没长手,不会自己
夹。

回到学校后,郑滢问我,“你对杜政平这个人印象怎么样?”

我笑笑,“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就刚才不是还请我们大家吃了一顿白食吗?”

其馨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拉腔拉调的说,“完了完了,女孩子要是说哪个男人是‘好人’
,他就彻彻底底一点戏都没有了。难为他老爸今天还替儿子做了半天宣传。”

我们想起杜政平他爸那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不由又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郑滢一本正经的说,“讲正经的,我看得出他很喜欢你。刚才他谁都不管,就是
给你一个人夹菜,你还给他脸色看。”

我回她一句,“照你这么说,他夹来两筷子菜,我就要投怀送抱?”

“不管怎么样,这几天稍微对人家好一点。”

“为什么?”

“我和蒋宜嘉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给我们七个人订机票的艰巨任务交给杜政平。他很爽快
的答应了,还说他的谁谁谁就在旅行社工作,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最便宜的。”

“你和蒋宜嘉?你们什么时候私下接过头了?” 我愕然。

“神不知鬼不觉吧,” 郑滢骄傲的说,“这,就叫做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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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上飞机的那天,送行的人足足来了有一个连,场面蔚为壮观,我们也借机了解了一下
各家的父母亲朋。

那一对工学院金童玉女的家庭显然都是知识分子背景,一派儒雅。杜政平的父亲就免不了
有点暴发户气派,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酒红色的奔驰车威风凛凛的把儿子送来,一出场就
镇住了大家 –至少镇住了我妈。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上飞机前的一个多小时里,我妈的
眼睛看他的时间比看我的还多,还一个劲在我耳边悄悄的问有关他的情况,从年龄到专业
,从家世到性格,再到有没有女朋友,不厌其烦。

当我妈问到他的学校离我的学校有多远的时候,我终於忍无可忍、缴械投降。我把杜政平
叫过来,问他“你知道你的学校离我的学校有多远吗” 。

杜政平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见面熟”,走上来先甜甜的叫一声伯母,然后居然一板一眼
的说,“这个我在网上已经查过了,从我学校所在的奥斯丁到她学校所在的拉斯克鲁斯,
总共有六百二十二英里,折算成公里的话就是差不多一千零五十公里。这在美国来说,已
经算近的了。我早就学会开车了,打算到了那边合适的话就早点买车,说不定今年圣诞节
就能自己开车过去看看关璐呢 –当然,她要是愿意让我看的话。” 然后他转过头来冲我
甜甜的笑。

我目瞪口呆 –为他的老谋神算和厚颜无耻。

我妈显然对他的答案非常满意,开始“小杜”来“小杜”去,口口声声拜托他照顾我云云
。脸上摆出的神情,分明已经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的味道。

杜政平也兴高采烈的“伯母” 长“伯母” 短,两个人谈得倒挺投机。

郑滢一直很担心个把她从前的男朋友会不请自来的出现 –大学里她一直就是一个众星拱
月的女孩子,四年里收到的情书加起来放满了她床头的一个饼干盒。但是,自从她下定决
心要到美国念书以后,就和从前的男朋友都断绝了往来,现在她的目标只限于那些美国大
学的准博士、准硕士们,当然,“体健貌端”也是绝对重要的。拿到签证的那一晚,我们
三个跑一家酒吧里喝啤酒一直喝到凌晨,郑滢扬着盖有签证的护照醉眼惺忪的说,“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考吗?去年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美国什么大学的博士生,说是嫌在
美国的女孩子太开放,要回国找老婆,那人比我大九岁,脑袋上都已经开始秃了。我没嫌
弃他,结果你们猜怎么样?他居然还不要我!原来他家里总共安排了九个女孩子相亲,他
挑了个更加漂亮的!从那以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考出去,到了美国,自己挑,好好的挑,
想嫁什么样的人,就嫁什么样的人!”

郑滢多虑了,她的男朋友一个也没来。来的,竟然是陈志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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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志骅是我交往了两年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分手得也相当
平淡 –到了大学四年级,我打定主意去美国深造,他更加喜欢家里为他在市财政局里物
色的饭碗。他说“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我说“我也是家里的独生女啊”。他说“我们两
个人好像很不一样”,於是,我们说好,假如我的签证下不来,就接着交往下去;假如我
的签证下来了,就分手。后来,我的签证办下来了。

陈志骅出现在机场的时候,有一个片刻,我以为他会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那样请求女主角
不要离开,担心假如他那么说,我该如何应付。结果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倒了个别,叫我
好好保重,然后,转身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景舒了口气。那一刻,我明白,我们爱得不深,一点都不深,以致于他可以
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而我也可以气定神闲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他来,不过是做一件自
己他觉得浪漫的事情。

最热闹的,是其馨周围的那一圈。原来,除去她自己家的人,她男朋友家里也来了一帮人
。她男朋友的父亲好像是什么老干部,像对着群众讲话一样的教导我们这七个即将出行的
男女孩子“梁园虽好、终非故土”,要我们“怀一颗赤子之心”,“学成归国、尽忠报国
”。还没等他说完,其馨的妈已经开始嘀咕,“孩子们的事情应该他们自己决定,将来他
们看着哪里适合发展就待在哪里嘛”。老干部立刻予以还击,“今天是什么日子?香港都
回归祖国了,难道你们就觉得这些孩子应该留在海外吗?”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在他
嘴里居然融合得天衣无缝,让大家听着纳闷、却也想不出该怎么去驳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一对未来的亲家对儿女将来的去向看法相左,其馨和她未来的老公
将来在这个方面恐怕要多费点神了。

我一直在寻找程明浩。他直到上机前二十分钟才出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送他。杜政平告
诉我,他母亲早就去世了,父亲又娶了一个太太,后来就移民加拿大了。长期以来,一直
是他在照顾年迈的外婆。他脾气特别倔强,父亲寄钱回来,他总是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难怪他会穿一双“恋曲90 ” 出来之前的凉鞋。难怪他临出国还要做家教挣钱。

我突然开始同情他,虽然我和他,还并没有说过几句话。

有人说,女人要是开始同情一个男人,就已经自觉的把自己置于下风了。她会愿意接受他
给予的伤害,因为,她觉得那是在分担他所受到的伤害。

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这一点。















[此贴子已经被cshellls于2004-11-30 12:51:0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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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七

我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独生子女,又是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父母免不了千叮咛万嘱咐,做妈妈的差不多都掉下眼泪来。

最夸张的是杜政平的妈,她是东北人,人高马大、浓眉大眼,却倒在儿子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爸劝老婆“儿子长大了总要自己出去闯的嘛,好男儿志在四方”,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你说得轻松,儿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呀。你倒试试看,”她朝着老公高高挺起的啤酒肚比划,“噢,从你这里挖一块板油下来,扔过太平洋去,看你痛不痛!” 本来以为我妈已经够肉麻,见了他妈,才知道是小巫见大巫。

托运行李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风波,许文磊和张其馨的箱子被退了回来,说是超重,要么拿掉点东西,要么就要论公斤交罚款。其实,每个人的行李都多少超重一些,可是,她们两个实在有点过分,每个箱子都超重了差不多接近十公斤。

我们手忙脚乱的帮她们把箱子打开,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张其馨的两个箱子里满满当当几乎都是吃的,什么红枣冬菇银耳枸杞海带红豆绿豆茶叶话梅肉松花生米酶干菜,光是肉松就有五六听,看得我们大眼瞪小眼。

我叫了起来,“小姐,你这是去读书还是去开店啊?”

她不好意思的说,“不是我一个人的,有些是我男朋友家里托我带去的。我不想拿出来了,交罚款就交罚款好了。”

杜政平说,“可是这么多吃的,到美国海关不一定都通得过的。与其到时候被扣下来,不如现在自己拿掉点。”

可是她坚持一样都不许动,乖乖的交了差不多五百块钱罚款。我们为她的牺牲精神折服。

许文磊的箱子里另一番风景,打点得好像不是去全球最发达的美国,而是去非洲的坦桑尼亚,全是日常生活用品。随便翻开一块毛巾,里面竟然包着十几块舒肤佳肥皂。

郑滢凑到我耳边轻轻的说,“她是不是觉得美国女人都不洗澡?”她的声音虽然轻,却足够让大家都听见。我相信她是故意的。我瞟一眼许文磊,她的脸很红。

再往下翻,居然是一顶浅蓝色的尼龙蚊帐。这次郑滢提高了嗓门,“哎呀,许文磊,你怎么还带顶蚊帐呢?我问过好几个学长,都说美国不要太干净,根本没有蚊子的呀! 难怪会超重。”

女才子的脸更加红,鼻头上已经冒出汗来。我看一眼蒋宜嘉,他动了动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干笑一下。

突然,我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照你这么说,美国根本没有蚊子,那英语里又怎么会有 mosquito 这个词呢?”

我们都笑了起来,我回头一看,程明浩正歪着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看着郑滢。他的脸上挂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一次,轮到郑滢哑口无言。

“那个程明浩讨厌死了。”在候机室的洗手间里,郑滢板起脸,很不高兴的说,“哎,平时看看他死洋怪气、架子搭足,一句话都不舍得多讲,谁知道这种人是要么不开口、开起口来就让人家下不来台,我得罪他了吗?

我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不好。原因有三:一,她妈妈逼着她穿了那件大红色的衬衣,说要“沾点喜气、图个吉利”,她不喜欢那个颜色,说“像乡下人进城,就差给我头上再插朵花”,而且最重要的是埋没了她凸凹有致的身材;二,刚才被程明浩的一句话反驳得无言以对,她觉得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三,她的“老朋友” 来了。

我之所以知道她的“老朋友” 来了,是因为我自己的“老朋友” 也来了。

大概是大学四年里都住同一间宿舍的上下铺,我和郑滢的月经周期居然一模一样。有时候,我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微妙的原因,两个性格如此相异的人才一直可以把好朋友做下来。因为我们每个月都在相同的日子里心烦意乱、情绪低落,以致口角不断,可是一旦过了那几天,等心情好起来,我们又有很合理的借口向对方赔礼道歉-- “不要生气,我不是成心的,老朋友来了嘛” 。

好像现在很多女孩子把月经叫做“生理期”或者学了港台叫“大姨妈”,我总是觉得听上去不大顺,不如“老朋友”来得婉转亲切。有人说现在“三年就是一代”,好像不无道理。回头看去,一九九七年夏天走出大学校园的女孩子在很多方面已经很落伍了:我们来“老朋友”的时候一定会带着不透明的袋子去超市买卫生巾,碰到男生在旁边排队付款会脸红;我们普遍觉得好女孩子不应该染头发 --最多最多挑染一点点发梢;我们见了喜欢的男生大多不会有勇气马上问“你叫什么名字”;碰到自己不喜欢的男生追求会惦记着“跟他说清楚,免得浪费人家时间”;我们用笔和笔友写信;我们收到的情书多是实实在在捧在手上的纸张,不是轻飘飘的电子版;我们迷恋张信哲温柔绵长、几近婆婆妈妈的情歌,而且以为爱情真的就是那样。

於是,我一直没有来由的相信着,我们这一代女孩子在爱情上更加含蓄而执着,而一旦陷了进去,也比较难以自拔。

我提醒她,“是你自己先让人家下不了台的呀。许文磊跟我们不熟,又是大才女,脸皮薄,被你那么说,心里一定不好受。”

“那也轮不到他来打抱不平啊。蒋宜嘉也在旁边,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吗?”

“那是他没用。自己的女朋友被人家欺负都没本事保护,算什么男人?”

郑滢突然有点得意的说,“不是他没用,是他不敢跟我吵。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曾经和他一起吃过一次饭,吃完饭,我们还去看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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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就你们两个人?”



她扬起眉毛点点头。



“他居然去了?”



“对啊,男人是很难拒绝女孩子的邀请的 -- 特别是像我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你找的什么理由约他呢?”



“我就跟他说我打算将来转学到伯克利加大,想先找他问问情况。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自己乖乖的把从前搜集的有关伯克利的资料还有他的那些申请材料统统都复印了一份给我作参考。”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伯克利加大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别忘了,你的 GRE 比我还低30分呢。”



“废话,当然不会。这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我问她,“他喜欢你吗?”



她看看我,充满自信的说,“正在开始,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喜欢。”



我还是觉得她有点像寓言故事里那个看见天上一只大雁飞过就琢磨着是该清蒸还是该红烧的人,“以后你去了新墨西哥,他在加州,隔得这么远,还有什么希望呢?”



“这你还不明白?距离产生美啊。大不了,到时候我转学过去好了啊。很多人都说,一旦到了美国,学上个一两个学期,找几个美国教授写写推荐信,转学就很方便了,GRE 分数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就为了他?”



“还不够?找个好男朋友可比找个好学校要难多了。他长得不错,念书也好,还是学计算机的,将来肯定很有前途。奇怪,以前在学校怎么就没注意到他?”



“可是,你这不是在夺人所爱吗?”



“爱就是爱,有什么夺不夺的,他又不是死人,噢,我力气大一点就抢过来了?也是要凭技巧的。老实说,我要让他爱上我,也得花一番功夫呢。”郑滢振振有辞。一会儿,又说,“关璐,给我一块卫生巾。”



月经周期和我一样给郑滢带来了好处,她已经习惯于伸手跟我拿卫生巾。算一算四年以来她揩油我卫生巾的钱,应该早就足够买一条“佐丹奴” 的牛仔裤了。



我从包里掏出一块卫生巾递给她。她居然还挑剔,“怎么这么厚?护舒宝都出丝薄的了,你怎么不去买?”



“你怎么不去买?” 我觉得好气,把“你” 字说得重重的。



“唉,刚才我看见许文磊箱子里的卫生巾竟然还都是“安乐”的呢。我什么也没说,已经够给她面子了。”郑滢显然已经把女才子当成了情敌。



我忍不住问她,“假如哪一天你看上了我的男朋友,也会这样来抢吗?”



她很爽快的说,“不会。你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你以为我会看上你的男朋友?”



我气结。



“你们两个累不累,一天到晚讲来讲去就是男人。” 张其馨一边在烘干机上烘手一边说。



我和郑滢不约而同的反问,“除了男人,还有什么好讲的呢?”









杜政平通过他一个亲戚开的旅行社帮我们买了飞机票,价钱确实比较便宜,可是要在东京转机,然后飞旧金山。张其馨的男朋友会到旧金山去接她,我、郑滢和杜政平然后从旧金山飞到达拉斯,在那里,他去奥斯丁,我们去拉斯克鲁斯。用他爸爸的话说,“合算啊,一张票,可以看四个城市。”



很“凑巧” 的,我的位子和他的排在一起。



上了飞机,我觉得自己应该不再有“对他好一点”的责任,放好手提行李包坐下以后,马上拿出一盘张信哲的“爱如潮水” 放进随身听。



他看见了,兴奋的说,“原来你也喜欢张信哲啊!”



我觉得他没话找话,那几年,张信哲的歌在校园里泛滥成灾,几乎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的。



“我也很喜欢他啊!”他摆出一副遇到了知音一样的表情,“这次我带了好多张信哲的CD,可惜都放在托运行李箱里,否则就借给你好了。”然后想起什么,又画蛇添足的说,“张信哲的声线真的很好,不过,我并不是很喜欢他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缺乏阳刚气啊。真的,我第一次听‘有一点动心’的时候,整整听了十几秒钟才分辨出哪个是张信哲,哪个是刘嘉玲。”



我不由笑了出来。



“对了,不如你把你学校地址告诉我,我把我带的那些CD翻录在磁带上寄给你好了。”亏他想得出这个理由来要我学校的地址。



我们交换地址。然后,他拿出两片药就着矿泉水喝下去,“晕车药,听说晕车的人容易晕机。”



“你晕车?”



他点点头。



“那你还说要开车?”



“其实,自己开车的时候,精神集中,是不会晕的。再说,来了美国,学会开车是生存需要,一定要学会。就象某些女孩子,的确不容易追,可是,难道就因为不容易追,就不去追吗?”



郑滢隔着走道笑了起来。我都替他觉得不好意思。



不知是因为刚才在机场和我妈应酬时眉来眼去太起劲了,还是那两片晕车药的效力,在东京转机以后没多久,杜政平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继续听我的“爱如潮水”。可是,一只歌还没放完,他居然把一个大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剃的短短的平头像刷子一样刮着我的脸。



郑滢说过他故意让我们两个的位子排在一起,是因为他希望在途中我睡着可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万万没有想到,现在,是我反过来做了他的靠枕。



我转过头看看他,他睡得很熟。我抖了几抖肩膀,想把他摇醒,他朦胧着眼靠回自己的椅背上去,可是,不一会儿,又理直气壮的靠了过来。如此几次,我干脆放弃。



两个多小时以后,杜政平的脑袋越来越沉,我已经不堪重负。这时,正好程明浩走过,我立刻向他示意。他看看杜政平,笑笑,说,“我跟你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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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政平居然真的一路睡到了旧金山,连吃午饭的时候,我们都推不醒他。实在让我怀疑他是不是错把安眠药当成晕车药吃了。

直到飞机上的地图显示我们已经在美国的西海岸线上,他才抬起头来,揉揉眼睛,看见旁边坐着程明浩,问“怎么是你?”

我听见程明浩回答,“你还以为是谁?快把头挪开,你把我的肩膀都快枕塌了。”

他抓抓脑袋,回过头来,对我笑笑,“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几个小时候的好朋友偏要拉我出去吃饭,我不肯去,他们就说我不给面子,没办法,只好去。结果没想到吃完了又去唱歌,弄到三点多钟才睡觉。” 然后叫起来,“有没有吃的?饿死我了。”

正在这时,机长拉成了嗓门说 Welcome to beautiful, beautiful, beautiful San Francisco。我们不约而同的向机窗外面看去,旧金山,已经在云端下面了。

那一天,在清晨的阳光中,旧金山安静的枕着她绵长的海岸线、碧蓝的海湾、还有和水连成一片的天空,带给我一种奇特的震撼。曾经在电视上很多次看见这个城市,然而,真的亲身凝视着她的时候,我依然摒住了呼吸。一个展开了怀抱的城市,这就是我对旧金山的第一印象。

曾经以为,那种感觉源于旧金山是我来美国的第一站;可是,直到现在,走过了美国的许多城市,每一次在旧金山上空盘旋,我依然喜欢凝望这个城市温柔而深情的线条。只有旧金山给我这种“展开怀抱” 的感觉。

不知是巧合还是大家都有这种感觉,后来,我们当中大部分人的命运都和旧金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形中,我们像一群刚刚睁开眼睛的小鸭子,把漂洋过海而来看见的第一个城市当成自己在万里他乡最亲近的地方;而旧金山,变成了我们美国梦里的图腾。

大家开始唧唧喳喳,纷纷羡慕起那些可以在旧金山读书的人。

这时,飞机转了一个弯,擦过一座长长的拉索桥。“看,金门大桥!”张其馨叫起来。我们都凑到窗口去看,所有带了相机的人都对着它拍照。

程明浩站在我身边,我可以感到他的呼吸微微的拂动着我的头发。我突然有点伤感,旧金山是他的目的地,到了旧金山,我们就要告别了。

我对他说,“你真是挑了个好地方来念书。我们去的新墨西哥,据说只有沙漠和仙人掌。”

他朝我笑笑,“没关系。以后一定有机会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让人听了心里舒服。

我也朝他笑笑。不知为什么,他那句话给我了无限的希望。是啊,我愿意相信,以后会有机会来旧金山。

后来,等我真的去了旧金山,才发现原来那天在飞机上看见的根本就不是金门大桥,而是城市另外一侧连接旧金山和奥克兰的海湾大桥。我们只是对着自己想像中的金门大桥激动不已。

或许,爱情中,也有这样的时刻。你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你想像的。你只是和自己的假想在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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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快下飞机了,张其馨趁洗手间关闭之前跑去刷牙洗脸,弄得干干净净的出来,一脸神采飞扬。我和郑滢冲着她做鬼脸。

郑滢凑到我耳边轻轻的说,“这是为见面时热烈拥抱接吻作准备呢。”

领完行李过海关的时候,其馨的箱子再次被统统打开,杜政平不幸言中,她带的几大包牛肉干全都被扣下了。其馨有点沮丧,“真可惜,他很喜欢吃这种果汁牛肉干的。”

临分手时,郑滢拿出相机提议大家一起拍张照片留念。

1997年7月1日,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美国海关旁边,我们七个人整整齐齐的站成一排,拍了一张照片。那一年,我们都是二十一岁,“少年心事当擎云” 的年纪。

程明浩站在我旁边。他轻轻的说,“早知道杜政平睡觉的时候还会流口水,我就不跟你换位子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杜政平听见了他的名字,追问我们在讲什么。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没说你啊。”

我的心里甜丝丝的,觉得好像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小小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美国比中国晚十几个小时,所以,我们在上海上飞机是7月1日,在旧金山下飞机的时候,也是7月1日。在这当中,时间好像停滞了,我们却从一个空间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张其馨看看表,“哎呀,飞机已经晚了一刻钟,没想到过海关又花了这么长时间,他一定等急了。你们一路平安,到了那边就给我发电子邮件啊。”

郑滢白她一眼,“噢哟,人家等一会儿,你就心疼死了。”

我们在那里分手,我、郑滢、杜政平接着转机去达拉斯;张其馨、程明浩、许文磊和蒋宜嘉走另一条路去机场出口。

我对程明浩说,“希望以后有机会在旧金山见面。”

他点点头,“希望。”

我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心里觉得很失落。我们会有机会在旧金山见面吗?假如有,会是什么时候呢?

我为什么会期望和他再见面呢?难道,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吗?可能吗?

我不由羡慕起张其馨来,至少她千里迢迢而来,心里知道这边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等待。

刚才看着她小鸟一样雀跃的身影,我对郑滢说,“我觉得其馨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郑滢说,“田振峰能找到这样的女朋友,他才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

张其馨的男朋友叫田振峰,高我们一级。我们刚进学校的时候,他是系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兼篮球队队长,曾经在校际篮球赛下半场一个人独进二十八个球扭转乾坤、使化学系球队战胜了死对头数学系,得了全校冠军。加上他长得气宇轩昂,自然成了许多低年级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张其馨最终力挫群芳,把田振峰招安在她的石榴裙下,是吃了一番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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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一年级的时候,班里差不多有一半女生暗恋田振峰,其中包括我和张其馨。郑滢对他不以为然,因为她一进学校就和法学院辩论队的三辩、那个据她说从侧面看笑起来有点像周华健、辩论的时候最喜欢说“不是吗”的男生打得火热,天天“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连去哪个食堂吃饭都愿意和我们辩论一番。她觉得“学生会体育部部长”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的代名词。

为了多看见他,我们参加了学生会做干事。每一次篮球队和人家比赛,我们都很起劲的帮着买饮料、看管衣服,和做啦啦队。那一段岁月,使我从对篮球一窍不通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球迷。

后来,噩耗传来,田振峰和我们系那位长得酷似孟庭苇的系花开始谈恋爱。暗恋者们或长或短的伤心了一阵 -- 对於我来说是一个星期,然后便逐渐康复过来,不再那么狂热。毕竟,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我很清楚自己长得不像孟庭苇 -- 她五岁的照片只怕都比我好看。

唯一没有变的,是张其馨。她依然去看他们每一次比赛,执着的站在球场的冷风里尖着嗓子喊“加油” ,一直喊到回来跟我要“草珊瑚” 吃。

有一次,她看球回来,很难过的样子。我以为他们输球了。结果她告诉我,他们赢了,但是那天,系花也去了,而且,就坐在她旁边。她亲眼看着田振峰每投入一个球都会转过头来微笑一下,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多微笑,但那些微笑都不是给她的 -- 平时田振峰连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觉得爱情很残酷。

其馨说,“我真傻”。我心里想,好像是这样,但是没敢说出来。

一转眼到了二年级,大部分人都有了男朋友,只有其馨依然迷恋田振峰。我们都觉得她在浪费时间。

二年级下学期,田振峰和系花分手。其馨顿时倍受鼓舞,更加起劲的参加学生会活动,极尽所能要引起他的注意。

后来,田振峰想在系里组建一个女子篮球队。平时连跑八百米都视为畏途的其馨竟然去报了名。爱情,足以让人不自量力。

女子篮球队第二次训练,其馨就挂了彩。原因奇特:她被一个篮球砸中手,小拇指骨折,被送去了校医院。

我赶到校医院,一眼就看见田振峰坐在其馨旁边侠骨柔肠的捧着她裹着厚厚白纱布的右手小拇指,像捧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吹着。两个人都深情无比的凝视着对方,一脸甜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充满幸福的伤者,替她松了口气,王宝钏终於等到了薛平贵。

两年、三十七场球赛、一次小拇指骨折之后,其馨“拨得云开见月明” ,成为田振峰身边小鸟依人的女朋友、学妹们嫉妒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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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们三年级的时候,田振峰要毕业了,他拿出篮球场上一往无前的劲头突击了半年考完托福、GRE,搞定了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奖学金,让我们刮目相看。因为当初他光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就足足考了三次,我们每个人用过的模拟考卷都被他搜罗了去背。



其馨很不舍得他走,几乎天天跟他泡在一起。那一段时间,我和郑滢轮流帮她在大课上签到。



离别的时刻终於到了。田振峰临走前一天早上,其馨突然问我们,“你们说,我应不应该跟他做那个?”



我刚问,“哪个?” ,郑滢已经斩钉截铁的说,“你最好不要动那个脑筋。”



“可是,”她可怜巴巴的望着我们,“我真的很爱他。”



不错,断了一根手指头才捞来的男朋友,换了我,一定也会很爱。



我说,“我们知道你很爱他,可是,这和做不做那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怕…他到了那边会忘记我。”其馨的眼睛肿肿的,我猜,她恐怕为了这个“做不做”的问题昨天一夜没睡着,“再说,我这辈子,只有田振峰这么一个男人了。那,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她大概想把贞操当作一份离别礼物。恋爱中的女人无私起来莫名其妙。



我和郑滢都很不认同其馨的想法,我们觉得“既然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又何必操之过急呢?”最后,其馨乾纲独断,“我已经决定了。你们不许跟人家讲噢。”



我们瞠目结舌。我第一次发现,其馨原来是这么有主见的一个人。



郑滢说,“这个浪漫而愚蠢的家伙,”她不无失落,“我一直以为,我们三个人当中,应该是我先告别处女时代呢。”



结果,那天晚上,田振峰和篮球队那帮人一起吃饭,喝醉了酒,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年以后,我和郑滢结伴到了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鲁斯。第一天晚上,我们两个人抱着毯子,头碰头的躺在中国学生会帮我们租的公寓空荡荡的客厅地毯上,郑滢突然问我,“你猜其馨现在正在干什么?”



我笑出来,“你这个大流氓。”



“我什么也没说啊!”她居然做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两个色迷迷的笑成一团。



我们三个人当中,其馨当初最不想来美国,她是被田振峰拉来的。郑滢最想来美国,因为她觉得好男人都出国了。我介于她们两个中间,谈不上太想或者太不想,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在这个异国他乡的某个角落,应该可以找到属於我的一份幸福。



我和郑滢都想错了。一个星期以后,其馨从凤凰城打来电话,泣不成声。原来,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要和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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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其馨在电话里哭了十几分钟,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们,原来田振峰在美国这一年里,已经另外有了一个女朋友,是和他跟一个导师的同学。更糟糕的是,他们已经同居了。这次田振峰一把她安置好就跟她摊了牌。

“那他不早说?你可是为了他才去那个地方的呀!”我叫了起来。

“他说怕我受不了打击。”

“噢,他以为现在告诉你,你就不受打击了吗?”

“那个女人长得根本没我好看,还戴了副眼镜!”其馨一再重复这句话,好像问题的症结所在,并不是田振峰移情别恋,而是田振峰居然爱上了一个没有她好看、还戴眼镜的女人。

“Son of a bitch!”郑滢用她在TSE考试里得了50分的美国英语字正腔圆的骂起来,“这个王八蛋太不是东西了。他就忘了当初出国的时候他自己是怎么说的?还有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来勾引人家的男朋友!哼,你就告诉她,要把田振峰抢过去,先敲断一根手指头再说!不行,你把他电话号码给我,既然他拎不清,我现在就打过去帮他把脑子拎拎清!”

以郑滢的个性,退回几百年去绝对是个“侠女十三妹” 的料子,可是,她实在不善於安慰人。

我抢过电话,“其馨,你不要哭。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哭也没有用啊。再说,这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啊。记不记得我们看过的那部电影‘秋天的童话’?里面钟楚红也是一到美国就被陈百强甩了,但后来不就碰到周润发了吗?呐,陈百强要是不甩掉她,她也就不会有机会跟周润发谈恋爱,对不对?所以说呢,她被陈百强甩掉,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一件好事,要不然,她就算碰到了周润发……”好像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其馨只是哭的更加厉害。

“他口口声声的说,要对那个女人负责。早知道,那个时候我就跟他…… 让他对我负责好了!” 我们暗暗在心里庆幸其馨那时没有干出什么浪漫而愚蠢的事情,她却竟然在后悔。

我还记得田振峰走的那天,我们去机场送他。其馨在他怀里哭成一个泪人。他信誓旦旦的对她说,“我在美国等你。” 又对我们说,“拜托好好的帮我照顾她,别让她被人家追走了。”

我们都恪守着诺言,他自己却食言了。

这一通电话从八点打到十点半,最后,其馨平静下来,说,“我打算转学,越快越好。最好就是下个学期。我没有办法在这里面对他们两个。”

“好啊,那你就转过来跟我们作伴好了。或者,你可以再试试亚利桑那大学啊,说不定,他们可以帮你保留奖学金。”

“我想去旧金山。” 其馨坚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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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没有了,急着等下面的,真是吊胃口阿。大家可以去文学城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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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05 21:1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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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 15 was posted here, thanks!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5 21:14:5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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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可是,两天过去,程明浩还是没有回我的电子邮件,也没有打电话来。

我和郑滢合买了一个录音机,我们一起听杜政平寄来的“宽容” 。

郑滢听着听着笑起来,“他根本就是借这首歌在跟你表白嘛,你听听,什么‘看着明天,告诉我你不会紧张,跟着我,海角和天涯’,还有‘你的宽容,还有我温柔的包容’,意思不要太明显,你呢,对他稍微宽容一点,不要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么,他就会对你很温柔,很包容。懂不懂啊?”

不知为什么,杜政平居然把这首歌重复录了三遍。

他打电话来问磁带收到了没有,我问他为什么“宽容” 录了三遍。

他说,“因为这首歌好听啊。我每次听它,总要听起码三遍才会过瘾,所以我想你大概应该也是这样,就顺手多录了两遍,这样你就不用倒带了。”

郑滢知道了,说,“哇,他的心有这么细,此人嫁得。以后他一定会自觉的记得帮你买护舒宝的丝薄卫生巾 -- 不对,美国好像不流行护舒宝,是那个叫什么Always的。啊呸呸呸,卫生巾怎么起这么个名字,一个月几天已经够人受的了,还 Always呢。”

我说,“我才不会要我喜欢的男人干这种卑躬屈膝的事情呢。”

第三天晚上,九点半,程明浩突然打电话过来。

他说,“前两天我去圣何西一个亲戚家了,所以没有看见你的电子邮件。”

原来如此。我就把在电子邮件里面已经说过的内容大体重复了一遍,除了那个“P.S.” 。

“你那个同学真的想申请我们学校的化学系?” 他问。

我说是啊。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可是,据我所知,我们学校好像没有化学系。再说,旧金山加大几乎所有的系科春季学期都不招生。”

是吗?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借口,却没有去想一想那个借口究竟成立与否。

“噢,我那个同学目前只是有这个打算,想了解一下情况。”我慷慨的帮其馨撒了一个谎,“其实你也见过她,她叫张其馨,跟我们一起来的。”

“是这样。”

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於是,我问他,“你们那里天气怎么样?” 谈天气,总是安全的。

我的印象中,旧金山好像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没想到,他说,“很冷。”

“旧金山会冷吗?现在才七月份啊。” 我问。

“当然。有太阳的时候当然不算冷,可是,等太阳一下山,风就吹得人直发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

我脱口而出,“这句话怎么那么悲伤?谁会讲这种话?”

“猜一猜,是一位著名的美国作家。你有三次机会。”

“杰克. 伦敦?”

“不对。”

“欧. 亨利?”

“不对。最后一次了。”

“海明威?”

“还是不对。”

“还能有谁?”

“告诉你吧,是马克. 吐温说的。”

“怎么可能呢?” 我十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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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此后的几个月里,我再找不到联系程明皓的借口。

偶尔鼓起勇气打了个电话给他,面对空洞的留言系统,我也没能留下只言片语。

就这样,不知不觉里,Chrismas就快到了。冬天的新墨西哥,空气又干又冷。
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校园里,常常让人有种想哭的冲动。我开始想家了。

日子还是这样平淡,有时也会收到其馨发来的email。她的近况还不错,一直
忙着转学的事,其它的时间就花在project上。教授很nice,答应给她写推荐信。

郑莹神秘地告诉我,蒋宜嘉邀请她圣诞节到berkeley去玩。
我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巴。

就象所说的那样,人一踏上美国这片土地就会变,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突然。
虽然这其中更多的无奈我不能体会,心底却开始隐隐同情起才女的遭遇了。

圣诞节一周前的晚上,我接到了杜政平打来的电话。
也许是学业的繁重,自从上次他寄了CD过来后,我们并没有很多联系。
拿起电话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倒不显得生疏,但无非是一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

“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我Chrismas过去看你?”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个,我考虑一下。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我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虽然一直对他没有特别的好感,可是现在觉得他也不象当初那么讨厌。

“Santa Fe的秋天很不错,可惜已经错过了。”他若有所思地说。

“现在入冬也不久啊,还来得及吧?”我误会他的意思了。其实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正好
到时候郑莹会去加州。

他满口答应了。

后来回想起来,如果没有这次通话,我们彼此生活的轨迹也许将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他。

也许,是不愿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体会孤独;也许,是觉得SF离我实在太遥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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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日子大家都过得很充实:郑滢天天和蒋宜嘉电话诉衷肠,每天晚上总要霸占电话线
起码半个小时;其馨在一心一意的忙转学,她打算申请旧金山及附近的四所大学,意志非
常坚定 --“随便哪个学校给我奖学金我都去,总好过天天呆在这个地方活见鬼”;我从
系里一个中国同学的太太那里借来棒针,把临出国前我妈给我织的一条毛线裤拆了,开始
织一条围巾。

我织围巾的技术不算好。记得读大学时某一年的冬天,突然之间所有的女孩子都开始给男
朋友织“温暖牌”的围巾,我也凑热闹给陈志骅织过一条。可是我只会织基本的上下针,
围巾上也没有什么花纹,还有点歪歪扭扭的,郑滢诚实的说“不要太难看”,其馨的评论
是“很朴实”,但那在她的词汇里其实相当于“不要太难看”;可就是这样也差不多要了
我两个多月的功夫,等围巾织好,冬天也过去了。

那果然是一条“温暖牌”,陈志骅为了让我高兴在二十度的室温下鹤立鸡群戴了一天、吸
引了无数眼球以后就把它压到箱子里了。

第二年冬天,我留心看他会不会拿出来戴,可是他没有。他在大冬天光着脖子走来走去,
也没有戴那条围巾。

我问他,“你怎么不戴去年我送的那条围巾?”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我都把它给忘了。”

我知道他没有忘记,他只是不喜欢。后来,我买了一条那年流行的格子羊毛围巾送给他作
圣诞礼物。

其馨说,“你可以再给他织一条啊,其实不太难的。”其馨很善於织毛线,出国前她曾经
给我看过一件她给田振峰织的米色套头毛衣,上面织着元宝针,手工很细,比买来的都好


我说,“算了吧,我知道自己的小脑不够发达,不想太难为它。”

到现在,我并不相信自己的小脑有了什么长进,可是,我愿意再尝试一次 -- 为了程明浩


虽然还没有找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把围巾送给他,我依然希望能尽早把它织好,因为旧金山
是一个连夏天都会寒冷的地方。

郑滢和蒋宜嘉大吵一架,原因是郑滢跟他提起自己在亨特手下日子不好过,想要转学到伯
克利加大去,他竟然极力反对,而且一开口就把话说死了 -- “以你的 GRE 分数,根本
不可能在我们学校拿到奖学金” 。

“哇,你真是一只喜鹊,我都还没有动手联系,你就已经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拿到奖学金
了’ 。我看,是你不想我去吧?!” 郑滢气乎乎的摔下电话,“什么东西,根本就是在
脚踩两条船!”

原来,蒋宜嘉一面和郑滢做“好朋友”,一面又不舍得和女才子分手,用他的话来说,“
再给我一点时间”。这回郑滢提出转学,他以为她意在“北伐”,大惊失色之余自然有点
口不择言。

搞了半天,这位未来的伯克利计算机系博士好像有点“叶公好龙” 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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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们那张合照翻印了寄给程明浩,几天以后,我打电话去问他有没有收到。



他的感冒听上去好了很多。他说,“收到了,拍得很好。谢谢你。”



我说,“好像我们两个人不应该站在一起拍照,你在旁边像只长颈鹿一样,让我产生自卑
感。你到底有多高?”



他笑了起来,“光脚量一米八三,穿拖鞋一米八四,穿皮鞋一米八五,穿运动鞋一米八六
。”



我光脚量是一米五八,如此算来,我们的身高相差二十五厘米。假如我穿上那双最高的五
厘米高跟鞋,而他又正好光着脚,那么,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可以缩短到二十厘米。可是,
他又凭什么要光着脚呢?他起码会穿上一双拖鞋,那么,我们之间,至少应该有二十一厘
米的距离。



有个同学告诉我,那个可以查两个地方距离的网站叫www.mapquest.com。我上到那个网站
,在“地址”那一栏里打入自己的地址,然后,在“想去的地方” 那一栏里毫不犹豫的
填上了 San Francisco。很快,电脑就显示出来,拉斯克鲁斯和旧金山之间相隔一千零四
十点三四英里。



如果换算成公里,足足有差不多两千公里。看不出来,地图上显示的那么短短一条,居然
有如此之远。



大概,只有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去在意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 -- 包括一切可以丈量和
无法丈量的距离。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机场,杜政平一口气说出我们两个的学校之间相隔六百二十二英里。原
来,他是在乎我的。



在围巾即将完工的那个星期里,其馨打电话来说她拿到了旧金山大学春季入学的奖学金。
学校虽然并不怎么样,她还是觉得挺高兴,“春季入学要拿奖学金本来就比较困难,大不
了到下个学期再转学好了。”



“不过,旧金山国际机场 -- 就是我们来美国的时候降落的那个机场是在郊区,到时候恐
怕要我自己打的去学校,挺贵的呢。”



我灵机一动,立刻旧话重提,“程明浩不是在旧金山吗?不如我帮你去问问他到时候方不
方便去机场接你。” 我知道其馨脸皮薄,这种求人的事情,能自己不开口乐得不开口。



“唉,其馨啊,顺便呢,帮关璐去摸摸人家的底,至少把有没有女朋友这一条给弄清楚了
。”郑滢从她房间里的电话分机里叫了起来。



“郑滢你瞎说八道些什么呀?”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



“你还不承认?别忘了,我们连月经周期都是一样的。你什么时候思春,我有心灵感应。




我气急败坏的放下电话冲到她房间要拧她的嘴。我们在她床上闹成一团。



闹完了,郑滢一本正经的说,“我还是不喜欢程明浩,不过,他说不定比较适合你。”



“为什么?”



“因为他比较死洋怪气。而你这个人呢,有个非常优秀的品质,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越死洋怪气,你越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宝贝。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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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蒋宜嘉呢,你就觉得他一定适合你吗?”

“目前看来,他是最适合的一个。”郑滢一面扯被我压皱的领子,一面轻松的说,“我给
了他三个月期限,让他考虑清楚 -- 要是想继续和我交往,就先和许文磊分手。”



“目前?那是不是说日后你要是碰到一个更加适合的人,就会把他甩掉?”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你还要他… 万一他真和许文磊分了手,你再把他给甩了,不是害得人家两头不着吗
?”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爱情本来就是多变的,我和一个人交往,难道就意味着我必须嫁给
他吗?”郑滢懒洋洋的一抬眉毛,“要真是那样的话,我老早已经嫁过不知多少次了。”



“你爱他吗?或者说,你喜欢他吗?”



“废话,我当然爱他,”郑滢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表情,“假如我不爱他,也就根本犯不
著那么生气,也犯不著逼着他跟许文磊分手。但是,我这一分钟爱他,未必意味着我下一
分钟还爱他。记得柏拉图的那个寓言吗,人生就象捡麦子,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这一刻
捡到的麦子是不是最大的、最好的,可你要是犹豫不决,就可能错过最大的、最好的那一
颗,到头来追悔莫及。”



“所以你的哲学就是带上一个篮子,不管大小,统统捡起来再说?”



郑滢投过来一个“孺子可教”的神情,“人家都说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如果不好好
利用这次机会,再后悔就晚了。所以我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那些麦子真可怜。” 我想,郑滢上辈子搞不好是秦香莲或者杜十娘,被男人辜负了,
这一世来收债。



杜政平打来电话,劈头盖脸的一个问题,“银灰色和黑色,你比较喜欢哪一种颜色?”



我脱口而出,“当然是银灰色。银灰是一种看不厌的颜色。”



“除了看不厌,还有什么别的优点吗?”



“看不厌,难道不就是最大的优点吗?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以后就知道了。” 他神秘兮兮的挂上电话。



中秋节,中国学生会搞了一个聚餐,聚餐结束后还有一个小型舞会。我和郑滢一起去了。
郑滢穿一件丝质黑色圆领连衣裙,脖子上一条水钻项链,其它一点装饰品也不用,越发衬
出她雪白的皮肤和一张漂亮的脸。这一套行头,她在大学毕业舞会上穿过,简简单单却艳
惊四座,连孟庭苇系花的风头也被她抢了许多。



“关璐,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郑滢拎着手袋站在门口光彩照人的问我。



“还有你那个捡麦子的大提篮啊。”



郑滢笑得花枝招展,把手袋扔过来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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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可惜今天郑滢的运气不太好,她在餐厅门口的磁砖地上狠狠的滑了一下,痛得龇牙咧嘴,
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碍,舞是铁定跳不成了。



於是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角落里看电视,一盘接一盘的吃免费供应的巧克力冰淇淋,郑滢平
均吃三口抱怨一声“真没劲”。等我拿了第四盘冰淇淋回来,发现我的位子已经被一个男
生占了。那个男生个子很挺拔,却长了一张斯文秀气的脸,正在很有指手划脚和郑滢说着
什么。



我和郑滢交换了一下眼光,想知道她是希望我去“救驾”呢还是希望我“闪开”;她在百
忙之中居然丢过来一个“快滚”的眼神。麦子一出现,我就失去了价值。这个重色轻友的
家伙!



我幽怨的一个人吃完了第七盘冰淇淋,正在琢磨回家拉肚子的可能性有几成以及有没有必
要补两粒黄连素,郑滢摇曳着身子走过来介绍我和那个男生认识,那个男生在旁边像扶一
件宋窑古董花瓶一样郑重其事的拿手指托着她的右臂。她绝对在装模作样。



“这是关璐,化学系的,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郑滢一脸笑容的用英语介绍,“这是
Vincent,机电工程系的。”



“你好。我的中国名字叫梁文琛,我会讲一些中文,其实,你们要是讲得慢一点,我也可
以听得懂。”那个男生笑起来,一脸阳光灿烂,一边费力的用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自我介绍
。普通话经他的舌头曲里拐弯一绕,听上去有点好笑,就好像白粥稀饭里浇了一勺奶油。
我恍然大悟,难怪他和郑滢说话的时候拼命打手势,活像在演话剧。



梁文琛用他的明黄色福特小跑车送我们回家,很有绅士风度的看着我们进了公寓大门、上
了楼梯才把车开走。



郑滢往沙发上一倒,把高跟鞋踢到一旁,一边揉她的痛脚,一边不无得意的说,“他还叫
我们有什么事情随时给他打电话呢。”



我瞪她一眼,“那蒋宜嘉还有必要和许文磊分手吗?”



“桥归桥,路归路。他究竟和不和许文磊分手,到头来还要他自己做决定,我又没有承诺
过他什么。”



电话留言机上的红灯在亮,郑滢随手把它打开,“大概是杜政平又来报到了吧。”



传来的居然是许文磊的声音,留言很短,声音也还是细细柔柔的,内容却颇为生猛,“郑
滢,那只软脚虾归你了。祝你们幸福。”



我和郑滢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蒋宜嘉。原来,女
才子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蒋宜嘉和郑滢的关系,抢先他一步,慧剑斩情丝。他这通电话
,半是失落,也不无表功的味道。



“文磊其实也是伤了心才会这样的。”显然,这个刚被甩掉的男人不愿意相信自己在人家
心目中已经失去魅力,可惜男人讲出这样自怜的话只会让人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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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从表面上看,郑滢已经取得了她想要的胜利。蒋宜嘉主动又提起了转学的事情,可这次轮
到她搭架子了,“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以后再说吧。”



她挂上电话,我们一起玩味着许文磊的那一句“软脚虾”,分析了半天还没有一个定论,
我觉得许文磊是确实伤了心决定退出,郑滢却认为她八成另外找到了男朋友,正好借这个
机会踢开蒋宜嘉。她说,“你想,假如你爱一个男人爱得要死,会甘心这样随随便便一句
话就把他让给人家?连张其馨都知道打骚扰电话呢。”唯一的共识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去
想,我们从前都小看了女才子,她其实倒是个巾帼英豪,难怪连名字都比蒋宜嘉阳刚几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问郑滢。



“还是先观望一下吧。” 郑滢想了想说。



郑滢“观望”的结果是她和梁文琛越来越接近。这几个星期她已经很少和我一起骑车回家
,多半时间都是搭梁文琛的顺风车。所谓“顺风车”,其实往往梁文琛要在我们的助研办
公室里等她半天。梁文琛看上去脾气很好,不管郑滢要他等多久,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办
公室角落里的一张转椅上看自己的专业书,偶尔有人推门进来,他抬头朝人家微微一笑,
然后又接着看他的书。



一个周末,梁文琛在他家里搞了一个小型聚会,郑滢和我都在被邀请之列。要不是亲眼看
见,我真不敢相信梁家有那么漂亮的房子。梁文琛的父母都是医生,早年来美国留学,现
在已经成为这个城市华人圈子里比较出众的人物,他们礼貌的和我们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把整栋房子留给我们去闹。



郑滢反而矜持起来,不像平常那样叽叽喳喳,只是姿势优美的坐在客厅大理石吧台边一心
一意的抿一杯加了柠檬的冰水,脸上却颇有点女主人的神色。梁文琛一边招呼着他的同学
朋友们,也时不时回过头去寻找郑滢的目光,找到了,两个人就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



这一次,在介绍的时候,郑滢已经成了梁文琛“最好的朋友”,每一个听到这个称谓的人
都意味深长的多看她两眼。虽然仍然是“妾身未分明” ,照这个趋势,离“女朋友” 应
该不会太远了。



回家以后,郑滢才把她的兴奋洋溢开来,“今天我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生活情调!他们
家里那么多陶瓷花瓶里插上干芦苇,真的很高明。哎,你上过洗手间没有?有没有注意到
那些肥皂都做成花朵和贝壳的样子,可爱得要命!还有,他们家的抽水马桶都是仿古式样
,要伸手拉了冲水的,太别致了!”



“有什么稀奇,你忘了我们大学宿舍厕所整修之前,不都是手拉冲水的吗?”



“那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怎么样?你不会下定了决心要‘嫁入豪门’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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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版权属於作者吴越 (电子邮件地址
[email protected] 将作为原创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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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6 16:0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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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滢扬起嘴角性感的笑笑,什么也没说。几个星期后,她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期中考后一个周末的晚上,郑滢和梁文琛约会去了,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电话铃每隔二
十分钟响一次,都是蒋宜嘉打来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不肯讲,
只是叫我等郑滢一回来就关照她回电。



十一点半,郑滢才回来。我立刻叫她给蒋宜嘉打电话,她却淡淡的说,“这么晚了,明天
再说吧。”



“你要是不回电,我担保他肯定会再打来的。再说,加州不是比我们这里晚一个小时吗?




“可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啊。”



“说清楚什么?”



“今天下午,我给他发了一个电子邮件,说我对他已经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们从此不要再
联系了。这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难道有必要再在电话里重复一遍?”



原来如此。



虽然我对蒋宜嘉当初的脚踏两条船颇有点反感,可看着他现在落魄到被一个电子邮件踹开
,还是不得不生起一点同情。



我对郑滢说,“就算你想跟他分手,至少也应该和他好好谈一下吧。”



“不必了,‘恋爱’ 才是用来‘好好谈’ 的,既然已经爱不下去,还谈什么?索性干脆
一点,对大家都好。”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郑滢犹豫一下,还是伸手去接了。



蒋宜嘉似乎很激动,他的声音大到我坐在郑滢旁边半尺开外都能听见。整通电话差不多都
是他在讲,最后,他说感恩节要过来亲自问个明白。



“哎哎哎,有没有搞错,你跑过来做什么?!” 郑滢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对方却已经把
电话挂了。



郑滢火冒三丈的对着话筒啐了几声,冲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了。



看来,感恩节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给程明浩的围巾早已织完,淡淡的银灰色,很漂亮,一种怎么看也看不厌的颜色。可我总
觉得它还是单调了一些。几天后,我想出一个办法,用红毛线在围巾的一个角上钩出一个
小小的方形,像一个图章的样子,里面一个阳文的“关”字。中学的时候曾经附庸风雅学
过一阵时间篆刻,没想到,现在还真的用上了。



那个小小的图章在银灰色围巾上简直是画龙点睛,我左右端详着,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我把围巾围到自己脖子上,绕了两圈,那个“关”字正好被压在里面贴在肚子上。假如一
个人高我二十五厘米,那应该正好差不多在他胸口的地方。围巾软软的,很暖和,稍微有
点扎人,也是让人心里痒痒的、很舒服的那种。我对自己的才华非常满意。



第二天,我把围巾带到学校的邮局里寄出。晚上,我给程明浩打电话,拜托他如果方便的
话,到时候去机场接一下其馨。



“对了,上次都忘了问你,你买的车什么颜色?”



他说,“银灰色。”



我不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说,“那正好是我最最喜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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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1-02 18:0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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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明浩好像有点不信,“不会吧,我印象中,你们女孩子多半不是喜欢黑就是喜欢白。”

“我就是最最喜欢银灰色。” 我想,等他看到那条围巾,就会相信了。

他很爽快的答应到时候去机场接其馨。在说了再见以后、挂上电话的前一刹那,我说,“
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今天就寄过去 --谢谢你愿意帮忙。”

“给我的?” 他有些惊讶,“是什么?”

“你看见就知道了。” 我匆匆的说了一句“就这样” 然后马上挂上电话,不让他有推让
的机会。

我的心还在突突发跳,脑子里却开始想像他展开那条围巾时的神情。我想,他一定也会为
这个巧合微笑,然后把围巾绕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再一圈,那个小小的“关” 字图章
会正好贴在他的胸口上。

我在日历上做了一个记号 --过两个星期,差不多感恩节左右,他应该就可以收到我的礼
物了。

郑滢软硬兼施,最终还是没有劝住蒋宜嘉,他已经订了机票,准备趁感恩节来兴师问罪。

我一直等着看那场好戏,万没想到的是,这场戏的女主角,居然轮到我来唱。

感恩节前两天,吃晚饭的时候,郑滢很郑重的说,“关璐,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一定没好事,可是当她说出“帮我接待一下蒋宜嘉” 的时候,我还是差点喷饭,
“你怎么想得出来?”

“再帮我一次忙吧,求你了!” 她满脸堆笑,“梁文琛要带我去他家过感恩节。”

大学里,郑滢“大提篮”政策的一个直接后果是我经常得替她遣散那些败下阵去的麦子们
,以至于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命相应该是一块盾,专门帮她挡丘比特之箭。然而,我固然
可以心安理得的向一个从男生宿舍跑到女生宿舍楼下站岗的男生宣判“你走吧,她不会见
你了” ,对於一个飞了一千零四十点三四英里来讨个说法的人,我还是真心诚意的为她
感到理亏。

我不愿意,郑滢好说歹说,最后“叭”的一声拉开冰箱门,指着冷藏箱最上面一格里那瓶
香奈儿五号,“这个归你了,怎么样?别说你不喜欢噢。”

我们就此成交。我说,“下不为例。”

“我也希望不会有下次啊,”她一脸幸福,“文琛性格、家世都很不错,对我也很好,我
觉得他是个很理想的对象。你知道吗,我到现在才明白,缘分,原来是可遇不可求的。”

狗嘴里吐出象牙来了。

不过,狗嘴到底还是狗嘴,“其实我根本不信蒋宜嘉有多爱我,他无非就是两头不着、心
理不平衡。哎,要怪还是怪那个许文磊,早不甩,晚不甩,在这个结骨眼上把他甩掉,顺
手把所有的骂名都推给我。算我倒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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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1-02 18:0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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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宜嘉要来待三天。郑滢扔下一百大洋的“招待费” 说,“多退少补。”

“喂,那他睡哪里?”

“就睡我们的客厅好了。”

我坚决反对,郑滢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我是怕万一让他住在系里哪个同学家,到时候乱
讲话。再说,他那种粘粘糊糊的脾气,我看就是让他跟你睡一张床也发生不了什么。”

“瞎说,你没看见电视上的色狼个个都是小白脸?”

郑滢让步,去楼下一家男生那里打了个招呼,说我们感恩节来个“同学” ,到时候需要
借宿几天。

临走时,她千叮咛万嘱咐,“稳住他,千万稳住他。尤其在人家面前不要让他瞎说话,到
时候客客气气的把他送走就好了。”

那瓶香水也不是太好挣的。

郑滢一直担心蒋宜嘉“瞎说话” ,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他非但不“瞎说话” ,他是根本
就“不说话” 。

在艾尔帕索的飞机场没看见郑滢,他并没有如我预期中大惊小怪一番 --可能他已经料到
郑滢真的会狠下心不理他、此行不过是来证实一下。然后,他板起俊俏的脸一言不发。

於是我跟他找话说,“你来得真是不巧,郑滢的一个美国同学邀请她去家里过感恩节了。
嗯,她本来其实不大想去的,可是呢又觉得机会很难得,可以体会一下美国的风俗文化,
对不对?那个同学家住得比较远,在得克萨斯,所以她要去几天,不过,这个感恩节也算
一个很传统的美国节日,而且那位同学和她先生都特别热情…”照的是我们早已串好的台
词,前后次序可能有点颠倒,但好歹没出什么洋相。蒋宜嘉掀掀眼皮,抿抿嘴、点一下头
,表示他听见了,可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我带他去一家中国餐馆吃自助餐。

这是我第一次和蒋宜嘉近距离接触。他的吃相及其秀气,当我抓起麻辣鸡翅膀送进嘴里的
时候,他正在专注的用叉子细心的把上面的肉挑下来。那副样子让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一个
通常用来形容女人的词“宜室宜家”。他对得起自己那个名字。

我这么想着,不由微笑起来。蒋宜嘉正好抬起头看见,不知就里的也挤出一个微笑。

他有一张儒雅的脸,配上开架金丝边眼镜很好看,而且让人觉得他很聪明。郑滢总是爱上
那些看上去智商高得在头发尖上冒泡的男人,她或许没想到,这样的男人,心里的弯弯绕
通常也比人家多。

蒋宜嘉吃得很慢,我几次忍不住想提醒他这是自助餐,应该尽量把钱吃回来才是,都是话
到嘴边咽了回去。我只好自己变本加厉的吃,希望能把两个人的钱一起吃回来,另一方面
,也免得去看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美男子。

正在我勤奋的埋头对付一盘白灼虾的时候,餐桌对面幽幽的传来一声,“我不明白。”

几秒钟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在和我说话。美男子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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