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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 (更至91章)--- 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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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章

穆衍风望着清清闲闲走过来的于桓之,不由讥诮道:“小于,昨夜睡得不好?怎现在才起身?”

    “是没睡好。”于桓之挽了挽袖子,“天亮了才睡,少主等久了?”

    穆衍风神情一僵,半晌吞了口唾沫道:“不久,妹子呢?”

    于桓之与萧满伊点了点头,笑道:“霜儿不适,等膳食备好了再出来。”说着,他的余光落到亭中石桌上的凤梨酥上,又笑:“让少主饿着肚子等,桓之有愧。”

    穆衍风嘴角抽了抽:“你哪里有半点愧色……”

    于桓之不答,随手拾起了本武功谱翻了翻,道:“少主倒会消遣了。”他将书合上,又望望天色,“申时刚过,用晚膳,怕是早了些。”

    穆衍风露出防备之色:“你想作甚?”

    这日风大而不烈,于桓之步至亭口,笑道:“不若就在这里用膳,惬意些。”说着,他唤了声离萍,问道,“将膳食送来吧。”

    离萍一怔,迟疑地看了穆衍风一眼。

    于桓之又道:“料想是少主给在下备了十全大补汤,你且去端来。”

    离萍听他如此说,便点头施以一礼,退下了。

    穆衍风“哎”了一声,在石凳上坐下,也不搭理于桓之,顺手又拾起他方才翻得武功谱,看了两眼,又放下书问:“你怎一点不知含蓄?”

    于桓之挑眉:“昨夜洞房,委实累得厉害。少主体恤在下,一早便命人做了十全大补汤。桓之自是感激不尽,岂有推脱的道理?”

    晖雨轩外的园子里倒有杏树,风过,粉白的花瓣飘飞。南霜出屋时,正巧看见于桓之自飞花中走来。

    她这日也着粉白裙衫,素日齐腰的青丝在左侧挽成一个大发髻。发髻上插一朵桃红色的花钗,简约清爽又好看。

    出嫁的女子要将头发全部挽起,以示有所归属。

    于桓之见南霜这副装扮,心中砰然一动,自石阶前向她伸出手,唤了声:“娘子。”

    南霜也是惊诧,片刻却嘿嘿笑了,将手往他手上一放,道:“休息了一阵子,也不是那么疼,就走路走得慢些。”

    两人来至亭中,离萍已将膳食备好。

    这日的饭菜格外清好,穆衍风方才被于桓之将了一军,已然失去了嘲弄他的兴致,此刻他便将精力放在南霜身上,左夹一筷子鸡脯肉,右夹一筷子青竹笋,连连往他妹子碗里添菜。

    于桓之不满地持筷将他筷子凌空一打,淡淡道:“自己吃自己的。”

    穆衍风见状,心中暗喜,又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南霜碗里道:“妹子,小于忒能折腾了吧,你多吃些,省得他今夜又兽性大发。”

    他话说得露骨,南霜也不见外,嘿嘿笑着望着牛肉抿了抿口水,望着于桓之道:“我听说蜀地的饭食格外香,日后我要跟桓公子去看看。”

    蜀地是于桓之的故乡,亦是暮雪宫的旧址所在。于桓之闻言淡淡一笑,从南小桃花碗里挑出方才那块牛肉,道:“荤腥吃多不好。”继而又将南霜的手握了握,挑了块鱼肉给她,说,“这鱼做得颇有些蜀地风,日后我带你去吃正宗的。”

    穆衍风将筷子一拍,怒道:“小于你也忒小气了。即便霜儿妹子嫁了你,也还是我的妹子。我关心她一下,你至于这样吗?”

    于桓之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理,而是拣了个空碗,舀了碗汤朝萧满伊递去,温言道:“满伊姑娘,少主不会照顾人,你昨日醉酒,要当心身子。”

    萧满伊还未反应过来,那碗汤已然被穆衍风凌空抢去。穆少主霍然而起,将汤碗往桌上一搁,拔出腰中的剑,喝道:“比武!”

    于桓之云淡风轻为自己舀了碗汤,喝了一口说:“不比。”

    “比不比?!”

    “我昨晚耗了一夜,当然不比。”于桓之道。

    穆衍风怒吼:“你上次就是拿这借口来搪塞我!”

    于桓之又道:“这几日我要好生陪着霜儿,你若要比武,可另寻他人。”

    南霜闻言,闪忽闪忽眼,埋头低低地笑了。

    穆衍风见状再不好发怒,只生生将火气压了下去,撩了衣摆坐下。萧满伊见状,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衍风,你若觉得无趣,我跳舞给你看呀。”

    穆衍风神情一僵,转头看见萧满伊笑得率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道:“嗯,满伊……我……”

    “什么?”萧满伊问道。

    于桓之一笑:“少主是想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萧满伊眼神一亮,片刻亦笑起来。穆衍风的脸霎时红了,“小于,你又知道了?!”

    南霜侧目望见苑里春风绵长,万紫千红摇曳生姿,笑了笑,与萧满伊说:“你的惊鸾曲跳得好看,哪日得空,我也想瞅瞅。”

    萧满伊说:“就今日吧。”想了想,她又道,“衍风与我说,惊鸾曲有些蹊跷,要找桓公子相商。正巧今日大家都在,我跳给你们看。”

    萧伊人说风就是雨,即刻放下筷子起身道:“惊鸾曲的舞衣在枫和苑,我这厢便去取来,正好膳后走走。”

    穆衍风望着萧满伊翩跹的背影,怔然了半刻,不禁道:“我从前未发现,她的性子其实这么好。”

    “这话你怎不对她说?”于桓之又抵了他一句,见穆衍风垂眸不语,他又为他倒了杯茶递去,“所幸现在知道她性子好,日后好好珍惜便是。”

    这句话说到了穆衍风的心坎上,一时间穆小少主也颇为感慨:“还是你看得透彻。”

    苑里的风更大了,于桓之起身道:“我去为霜儿取件斗篷。”

    院中的一处有杏花飘飞,树下石桌前有一小片空地,南霜挥手一指,说:“大哥,我们那里坐,待会儿烟花好跳给我们看。”

    穆衍风点点头,待两人在石桌前坐下,他又语重心长道:“妹子,不是我说,小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忒阴了些。”

    南霜闻言,不由想起昨晚之事,也点点头道:“桓公子性子也是极好的,但有时笑起来,便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南小桃花说这话的时候,又忆起昨夜缠绵,于小魔头凑在她耳边笑着说什么“烫了”,“湿了”的乱七八糟,脸不由有些红了。

    穆衍风拍桌道:“妹子你果真是我的妹子啊。小于笑一笑,那可真是天昏地暗,礼乐崩坏,苍生涂炭啊。”语毕,穆少主抿抿唇,不由回味道:“苍天啊,一时不查,我的文采又进步了。”

    南霜点了点头,道:“大哥我亦有同感。”

    穆衍风拂袖一挥,气起丹田:“桓之一笑,天昏地暗;桓之二笑,礼乐崩坏;桓之三笑,苍生涂炭。”

    南小桃花鼓掌:“大哥文采飞扬,横扫千军。”

    “你们在说什么?”身后,于桓之忽然问道。他胳膊上搭了间浅色披风,手里端着茶盏茶壶,走近了俯身将托盘往桌上一放,微蹙着眉头讶异地望着小桃花:“什么叫文采飞扬,横扫……千军?”

    南霜咳了一声:“比喻大哥的文采,有雷霆万钧之势,遇神杀神。”

    于桓之愣了,忍了好半晌,嘴角的那抹笑意怎也褪不去,顷刻后,他终是笑起来,坐在南霜身旁为她倒了杯茶水,道:“霜儿的文采,亦是所向披靡的。”

    穆少主与南桃花,虽为觉察出有何不妥,但先前两人背地里对于桓之说三道四,此刻都有些赧然,所幸敌不动我不动,静坐书茗。

    于桓之见两人格外沉静,便悠悠然念道:“桓之一笑,天昏地暗;桓之二笑,礼乐崩坏;桓之三笑,苍生涂炭?”

    穆衍风与南霜同时愣住,转头怔然瞧着于桓之。

    于小魔头笑得无辜,清隽的面容露出悠闲自得的神色。

    穆衍风只手拍桌,抓着腰间剑柄道:“你小子有话直说!不说本大爷就要砍人了!”

    拍桌的力道摇落一阵杏花雨。雪白的花瓣拂过于桓之的唇,亦拂过南霜的眼,四目相接,他们都不由愣怔片刻。南霜冲于桓之憨直笑笑。

    而于桓之却凝视着一片在南霜嘴角停歇了半刻的新叶出了神。片刻后,于小魔头不自在地偏过头轻咳了两声。

    穆衍风望着于桓之耳根后浮起的一抹疏红,欣喜万分,他仰天长笑,讥诮道:“难得啊难得,小于,你可是被本大爷的雄风震慑住了?”

    话音落入虚无,明媚春光里,簌簌花落,洁白如雪地飘洒在石桌上,绿荫里。

    须臾,于桓之回过头来,脸上挂着衣袂淡如疏烟的笑容,仿若冬日的浓雾被晨光一照,熹微,模糊,且十分美好,“霜儿,衍风,上次说要结拜。呐,我们结拜吧。”

    在穆衍风与于桓之相识的数年里,于桓之一直称他为“少主”。其实在流云庄内,穆衍风名为主,于桓之的地位也几乎与他一般。

    曾经穆衍风想过让他换个称呼,说这般叫“少主”,显得两人关系疏离,可于桓之却说,总不知如何称呼好,不如就叫少主,用这称呼挖苦你起来也格外痛快。穆衍风再无异议。

    而今日,穆衍风忽觉改称呼,亦是件水到渠成的事情。他有些呆愣,挥手抓了枚在空中飘洒的落叶,咬在嘴里问道:“小于你说结拜?”

    于桓之点点头:“不如结为兄弟,今生今世,患难与共。”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8/26 23:42:4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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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四月初八,整个江南都压着云层。天不见太阳,只有苍白刺眼的光和席卷而过的风声。

    武林大会开始的这日下午落了春雨,淅淅沥沥地淋湿比武台,好似这场江湖人等了数年,盼了数年的武林盛会,对于上天来说只不过是场过眼云烟,并不重要。

    比武的地方在天平山顶,这里十月有红枫翻飞,甚为漂亮。春深时节,枫树都开了花。枫树的花小而密,盛放时,夹在碧绿掌状的叶间,并不出挑。

    这几日云上镇也格外热闹,远道而来的武林人士,夜晚留宿在镇中,白日便上天平山顶看武林群雄争霸。

    因为流云庄乃主办方,而穆衍风又是江南少主,因此前几日的比武,流云庄是不予参加的。

    武林英雄会的比武结果,有两个排行榜,一是武功榜,二是门派榜。

    顾名思义,武功榜,是个人武功能力高下的排行。历年来,江湖上的武林高手,亦有三六/九等的分级:排名第二十到五十位的,是一等高手;排名第十一 到二十位的,是绝世高手;而排名前十的,个个名震江湖,每人都被后世加以名号,已然超脱“高手”这个寻常称呼,成为武林中的传奇。

    而门派榜,则是武林各门派综合实力的排行。若要争到盟主之位,那么此人的排名,定要名列武功榜的前三甲。

    武功榜前三甲的人中,以其人所在的门派排行最靠前的一位,得盟主之位。

    八年多前暮雪宫覆灭后,江湖一度颓靡,大小门派各自解散,练武之风不复当初。一直到了武林英雄会将至的这两年,江湖才有了中兴之态,虽不如初时鼎盛,比起前些年,也好了不少。

    武林英雄会的前三天,但凡报名者,皆可比武。天平山顶搭了四个比武台,每日有人轮番上台比武,成者王败者寇。三天后,将比武前三十位依次排名,再混入主办方的比武门徒,依次较量。

    因此英雄会的比武,愈到后期,愈是精彩纷呈。

    五天后的武功排行榜上,大浪淘沙,剩下二十位高手,竟多数是后起之秀。

    因流云庄是主办方,所以前二十位便给流云庄留了两个名额。自然,这两个名额,由于桓之和穆衍风所得,所以他二人虽入了前二十位,事实上,却一场都未比过。

    对于主办方不比武便得以晋级的制度,若其他门派不服,其实是可以对两个晋级的人进行挑战的。不过于魔头和穆少主向来威震江湖,无人敢向其宣战。于是五日后,便出现了如下名单:

    第一名,穆衍风(流云庄)

    第二名,于桓之(流云庄)

    第三名,浮然长老(少和寺)

    第四名,叶一禅(白逸楼)

    ……

    第九名,师涯(新暮雪宫)

    第十名,廖传(新暮雪宫)

    ……

    第十三名,丁蕊(花魔教)

    ……

    第十七名,欧阳无过(万鸿阁)

    第十八名,童四(流云庄)

    ……

    不过这名单,除了第三位到第二十位是武功的排名,前两位是直接加进去的。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由前二十名的决胜者依次比武:第十名对阵第二十名,第九名对阵第十九名……第二名对阵第十二名,第一名对阵第十一名。

    且说筹办武林英雄会的一月,于桓之跟穆衍风是废足了功夫,要天天上天平山顶查看地势不说,还有比武名单的清算,各门各派的入住,比武的日期和时辰,各方人员的调配诸多任务。

    他二人虽不是事必躬亲,但样样需得上心,亦十分操劳。

    不过武林大会一旦开始,诸多事宜上了正轨,穆香香和宋薛便将主办一事全全接手,于桓之与穆衍风便也清闲下来。

    萧满伊一月前为众人舞了一曲惊鸾,于桓之根据她舞姿的步数,推测出转月谱的气息调整,便暗藏在惊鸾曲的步数之中。不过编“惊鸾曲”的人鬼斧神工,竟扭转舞蹈的步数,将此气息在人的体内隐去,因而南霜即便会跳惊鸾曲,也无法自行控制这股气息。

    是以,将惊鸾曲的步数重做调整,便成了破解转月谱之谜,最大的突破口。于桓之即便再聪明,却也不谙舞技,于是这项任务,便落到了南小桃花与萧满伊身上。

    可是,任小桃花想破了头,也不知怎样将一支可以千变万化的舞曲做出调整。

    他们四人,目前手里的线索有三:一是惊鸾曲;二是花月的遗言——转月清歌泪满襟;三是穆昭的来信,信上说,书库中有本旧书,上面写着转月谱一半的秘密。

    说来也巧,那本旧书,恰恰是上个月,萧伊人为穆衍风翻出来的几本其中之一。

    于小魔头为人精巧,在收到穆昭的信前,便已然觉察出那本书的与众不同。其实这不同之处,也忒为明显了,书皮上,赫然写着“转月”二字。

    这世上,越是不为人知的秘密,人们越不相信它会如此泰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何况那本书里,不过是杂乱无章地画着些花鸟图,记载着些古时的唱曲,唯一与武功谱扯得上关系的是前几页的一套拳法。此拳法十分简单,有些地方甚至还十分蹩脚,似是少了一招半式为转折。

    于小魔头的心眼,素来比常人多,当时瞧见这本“转月”,便心下生疑,收了起来。他读了几日,心中便有了计较。

    “转月”一书之中,基本步数应当有五,而写书人,五步中只记其四,因而每每到了第五步,便跳转过去,十分别扭。这种刻意为之的忌讳,仿佛暗中想要告诉人一些东西。

    至于后面的花鸟图与琴谱,于桓之只一一细看过来,愈看愈觉得蹊跷,而到底是哪里蹊跷,他也说不上来。

    穆昭来信中,还提到一点,说转月谱还有的秘密,便藏在南小桃花身上,是花月留给她的。

    花月一生中,留给南霜的东西甚少,因此南小桃花和于桓之听闻穆昭如是说,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她锁骨下的那朵桃花印记。

    无独有偶,在“转月”一书之中,全是类似的花枝图案。

    因而,目前关于转月谱的线索是零碎的:惊鸾曲;桃花印记;“转月”书中的拳法、花图、琴谱;以及一句“转月清歌泪满襟”。

    若能将这些细碎的线索连接起来,找出相互之间的关系,那么转月谱之谜,便迎刃而解。

    解密这种事,最讲究机缘巧合。这个道理,于桓之不是不明白,因此他也并不着急,白日里便将“转月”书翻来看着,到了夜里,便借着“解密”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南霜的衣衫全全褪去,观察那朵桃花印记的同时,还不忘风流。

    由于得到了《神杀决》和《暮雪七式》全谱,于桓之已经将暮雪七式修炼至第六式。穆衍风也没闲着,他将天一剑法的最高重第九重“风落”练得炉火纯青。

    后有一日,于桓之与他比武,只笑说道:“若非我能以‘落雪无声’避过少主的剑锋,而少主对我又手下留情。我决计不是少主的对手。”

    的确如此。任何一本武功谱,但凡修炼者能领悟其中精髓,便能成为高手。《天一剑法》虽无《暮雪七式》之威,然而也是一本绝世武功,何况修炼它的人,是天纵奇才的穆衍风。

    如今江湖,连身怀暮雪七式的第六式的于桓之,也只能堪堪与穆衍风打个平手。若无人练成《暮雪七式》第七式,穆衍风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武林大会刚开始的几日,江湖上对于穆少主和于魔头的武功修为,便传得如火如荼。彼时武林众人自然不知道这两人的武功到了何种境界,于是以讹传讹, 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们不过因为是流云庄之人,所以得以晋级,事实上他们的武功只是平平。总而言之,诋毁偏多,褒奖鲜少。毕竟武林前二十位的名单,人人眼红 觊觎。

    不过,在武林大会前三日的比武结束后,这些传言却渐渐消散了。原因很简单,江湖人见识到了除了于桓之与穆衍风之外,余下十八人出神入化的武艺。

    叶一禅的“风流指”,丁蕊的“花魔毒攻”,欧阳无过的“万红剑法”,以及师涯的“暮雪七式”等等,无一不令人称奇,令人称赞。

    与其诋毁穆衍风与于桓之,江湖人此刻更想看到的是,这两个名震江湖的天之骄子,与这些身怀绝技的高手之间的对抗。

    而江湖上,人人皆有一颗八卦的心。随着武林大会的进行,众江湖人士齐聚一堂,日日都有新鲜八卦诞生。

    其中最震撼的两条,全全是桃色消息:一是南水桃花改嫁穆少主不成,被于魔头横刀夺走,成了于桓之的妻;二是双面伊人追江南少主多年,如今终于修成正果,不日便要成为流云庄的少夫人。

    这两件事,日日被江湖人挂在嘴边。对于第一件,众人是唾弃为多,一来因为南霜和于桓之的名声本就不好,二来则是因为于桓之夺兄弟之妻,南霜一年中改嫁两次,怎么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

    对于第二件,江湖众人则是十分的赞赏。萧满伊锲而不舍的精神,令不少豪放江湖女子作为典范。而穆衍风大度放弃南水桃花,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事情,则受到江湖众人的褒奖与夸耀。

    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别的消息,比如哪家掌门娶了小妾,哪家小妾斗垮正室,哪家女儿跟人私奔入了别派怀了孩子等等等等。

    这些时日,于魔头倒也乐得清闲自在。武林大会开始的前三日,他日日牵着南小桃花的手在天平山的比武场转悠。

    南霜出嫁后,青丝挽成大发髻,上插一朵粉白新鲜的桃花,陪着粉白的裙衫,倾城倾国,鲜嫩欲滴,绝世容姿还透出几分灵动。

    众人虽然唾弃于桓之与南霜,但每每见这二人手拉手游晃在比武台周遭,却也管不住自己的目光。

    于桓之清隽温润,南霜灵气动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武林人多男子,女人为少数。于小魔头自然知道自己得娇妻,羡煞了一群江湖莽汉,因此他偶尔还带着南霜去云上镇逛一逛,他以为,白日刺激江湖人不够痛快,要夜晚迷离时,去刺激刺激那群铁血方刚的汉子,才是正经。

    相比之下,穆衍风就要厚道一些。一直到第三日比武结束,日日呆在流云庄的萧满伊,才跟着于魔头和小桃花上了天平山顶。

    穆衍风将前二十位的名单公布完,又列出之后几日的对阵表后,一声脆生生的“衍风”,听得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儿郎腿软。

    彼时夕阳满天,穆衍风侧过头,见萧满伊素色裙衫如同皓月,站在人群中与他招手。他的嘴角浮起一枚轻而温和的笑容,而笑容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宛若神祗,英气逼人。

    于桓之与穆衍风的比武在即。

    萧满伊见穆少主一身紫衣迎风翻飞来到自己面前,喜滋滋道:“衍风你也要比试啦。我今儿个特地让桓公子和桃花儿带我来认路。”

    穆衍风静静地看着她,片刻点头道:“明日便比。这场比武,我等了好久。我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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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章
天色擦黑,丛林树影深处,走出三个人影。

    庙里亦未生火,两厢对望着,又隔着雨帘,彼此都看不真切。

    须臾,萧满伊默默退后一步,本想回到庙中,通知流云庄的其他几人先行一步。然而忽起的风吹动她的手链,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忽然发出“丁玲”一声响。

    两边静默了半刻,林中有一人忽然开口道:“烟花?”

    萧满伊和穆衍风同时怔住,彼此对望一眼,也不顾雨水,直接往林中走去。

    于桓之沉吟片刻,亦握了南小桃花的手,往前走去。

    天平山顶危机四伏,即便听到彼此的声音,心中也要做好提防。

    隔了一丈远,四人忽然顿住了脚步。

    片刻后,南霜与萧满伊对视而笑。于桓之亦松了口气,躬身唤了句:“少主。”

    穆衍风略微轻松的神色,仍旧无法掩盖住他重重心事,片刻,他将目光移向于桓之的身后,却大吃一惊道:“欧阳无过。”

    欧阳无过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四人,拂袖入了破庙之中。

    天平山顶仍有硝烟的气息,血腥之气并未因雨水的冲刷变淡。于桓之与穆衍风将逃离山顶的情形简单交涉一番后,都以为此地不可久留。

    若单论武功,他几人决计不在话下。然而欧阳岳手下繁多,若再有高手围追堵截,那么穆衍风一干人等便是在劫难逃。

    两人又计划好了下山的路线。

    流云庄是决不能回去了。欧阳岳之所以迟迟未追来,必定分散了一些人马,去了流云庄埋伏。下山后,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绕过南面群山,经过小镇,顺水漂流而下;二是走山路绕过云上镇,再由苏州决定去处。

    前者虽安全,然前路却十分莫测。第二条路一定有危机四伏,然而若能顺利出了苏州城,几人便能暂时脱离危机。

    江蓝生听了二人的言论,忽然倚着草垛子懒洋洋问了一句:“你们目的地在何处?”

    于桓之与穆衍风对视一眼,却沉默了。

    接话的却是南霜:“回京。”

    京城路途之遥,但却是天子脚下。倘若他们去了京城,料想欧阳岳也不敢派人轻举妄动,如此一来,穆衍风便可从长计议,绝地反击。

    更何况,穆昭,于惊远,以及南九阳三人皆在京城,到时也有人接应。

    唯一的弊端,却是通往京城的这条路。

    既然他们知道去京城,是当下最好的抉择,那么欧阳岳一定也能料到。

    北上可走陆路,也可走水路。若乘船,速度虽快,但无异于破釜沉舟,一旦船上有欧阳岳的人,很容易便会弄到同归于尽的下场。因此,他们只能选择陆路。

    陆路曲折,山远水长,且一定有险象环生。

    沉吟片刻,于桓之点了点头:“好,去京城。”

    穆衍风一怔,抬目望向他:“小于?”

    “去京城。”于桓之斩钉截铁,“天下之大,无一处不乱,若能去京城,我们便能赢得时间。若赢得时间,便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后生……”穆衍风抬目望向满天的雨丝,新月朦胧映在他的眼眸中,“我防范了多年,未想今日还是一败涂地。”

    于桓之亦抬眸望着那轮新月,淡笑道:“我尝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这句话被人念多了,念久了,倒也俗气。不过少主时常与我说,觉着一生平顺,无多坎坷,此刻想想此言所意,倒还合称。”于桓之道,“今日局面,并非什么一败涂地。而是天降大任于斯,行拂乱其所为罢了。”

    穆衍风沉吟片刻,忽而又笑起来。

    即便在静而寒凉的夜里,他的笑声亦是潇洒而爽朗,如一线生机勃勃的阳光:“小于,到了京城,你打算怎么做?”

    于桓之挑起眉头,嘴角仍旧噙着一缕淡笑:“本是打算带霜儿找个好去处住下来。”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局面,不得不好好收拾一番。大概我会先练成暮雪七式,到时全凭少主差遣。”

    “好!”穆衍风点点头,目露赞许之色,“我若去了京城,定然将《天一剑法》好生悟一悟,爹说九重之后,九九归一。”

    九重之后,九九归一。是《天一剑法》不外传的心诀,此剑法分为九重,但又有人言,若能将九重练得炉火纯青,加上修炼者得天独厚的领悟力,兴许能突破隐藏关卡,从而人与剑何为一体,出招时,剑气缭绕如云,灭千万敌于弹指之间。

    南霜听了两人所言,不由也笑起来:“我也觉着要好好教训欧阳岳。大哥也莫难过,我娘亲说,人事如月,月盈则亏,起落不定。要静心,从容,方可应对自如。”

    萧满伊闻言“咦”了一声,问道:“桃花儿,惊鸾曲不是你瞧着瞧着便会跳的么?如何知道这句话?”

    此言一出,于桓之等四人面面相觑。

    良 久,萧满伊眸光忽闪,似有所悟,讷讷道:“惊鸾曲中,最难一段步数,不在曲调的高/潮,而在步云登月到月华满天的一段。这一段,曲调凄凉又诡异,我师父曾 说,要跳好这段,必须要融情入景,心中需感叹人事如月,月盈则亏,起落不定。然则跳得时候,亦要静心,从容,才能应对自如。”

    “从步云登月,到月华满天……”于桓之蹙眉深思,忽然问道,“满伊姑娘,惊鸾曲的配乐,源自哪一朝,哪一地?”

    萧满伊愣了愣,忽而笑起来:“哦,这个师父恰巧提过,是南朝末年流传的曲调。”

    “果然……”于桓之沉声道,片刻,他勾起唇角一笑:“转月,清歌,泪满襟……原来如此。”

    于桓之抬目往山上望去,沉思片刻问道:“少主,可否再耽搁盏茶功夫。”

    穆衍风见庙中,众人已将伤口包扎好,然而面上仍有疲惫之色,便应道:“好。”

    于桓之将“转月”书从怀里取出,递与萧满伊,问道:“满伊姑娘可会做古琴的减字谱?”

    萧满伊愣了愣,问:“你要方才那段曲调的减字谱?”她蹙眉想了半晌,又说,“那段曲甚为蹊跷,是二胡为主调,原本有扬琴,琵琶相和,到能衬出其低婉,若独独听来,便十分怪异。”她顿了一下,又道,“不如我先哼给你听吧。”

    一曲罢。于桓之神色大怔,脸穆衍风和南霜也听出蹊跷。曲调迂回断续,若单单用来表达月色寥落的凄婉,倒也合称,然而若单独从“惊鸾曲”中提出来唱,便十分怪异。

    于桓之就地拾了块木头,用内力强行一逼,木头顷刻裂成几根细箸。南霜见状,连忙从怀里取出火折子。

    于桓之将火折子点燃,烧焦细箸的箸尾,递与萧满伊:“劳烦满伊姑娘,用剪字谱,记下这段曲调。”

    萧满伊结果细箸也不迟疑,便在“转月”书内,寻了空白的一页,将其记下。

    穆衍风此时方问:“小于,可是解了转月谱之谜?”

    于桓之道:“尚未解完,但若满伊姑娘将曲谱记下,相信一切玄机便会迎刃而解。”

    四人站在廊檐之下,将声音压低,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庙中人并无法听清他们所言。

    南霜又问,“那方才桓公子说,转月,清歌,泪满襟,是什么意思?”

    “是我一直摸错了门道。”于桓之道,“我只顾着去想整句话的含义,却未去注意字眼。”

    “转月指转月谱,泪满襟,大抵说的是方才满伊所言的‘步月登云’到‘月华满天’的一段曲调。这我能猜到。”穆衍风道,“可清歌,指的是什么?”

    “呀!”南小桃花蓦地叫出声来:“南朝……”

    于 桓之点点头:“少主可还记得‘转月’一书之上的拳法,花鸟图,和琴谱?”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纸页上渐成的曲谱,“五步拳法,缺了其一,便是要告诉我们,转 月谱中,亦有五缺一之物。古来曲调,分宫、商、角、徵、羽五个音。我查过转月书,后面的曲谱亦是五音之中少了一个。”

    “我从前想得过于分散。只知拳法和曲谱之间,有五缺一的关联。每个曲谱,对应一幅画。而我以为,惊鸾曲既为舞蹈,对应的当是那拳法,岂料并非如此。”

    “少主说的不错,转月清歌泪满襟。‘泪满襟‘三个字,指的便是这一段曲调。而这段曲调之所以怪异,是因为缺少一个音。”说到此,他顿了顿,“转月曲源于南朝。而在南朝,清歌,亦称为清商曲。这段曲谱,缺的,便是一个‘商’音。”

    萧满伊听了,手中动作却顿了顿,抬目道:“可是历来琴曲千变万化,便是你找到了这个‘商’音,如何填音入调,引调入曲,光是变化就有成千上万种。”

    于桓之清清淡淡笑了,目光落在南霜的左肩上:“可还记得,每个曲谱,都对应一副花鸟图?”

    南霜一怔:“桓公子是说……一色春?”

    “便是一色春。”于桓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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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章

    经年累月,那朵桃花印记已然褪色,淡淡一抹粉,曲曲折折的枝,在白皙的肌肤上如诱人的春/色,以至于于桓之每每看了,都忍不住深吻上去。

    当年花月为她刺上印记时,这多桃花红承载的是人生第一份疼痛。多年后,她遇上了于小魔头,那人告诉她这桃花好看,是大俗大雅的一色春。直至今日,南霜嫁了人,方才明白昔年苦痛是为了将秘密埋在这印记之下,当众人走投无路之时,为他们指引一线生机。

    南小桃花有些恍惚。她想,大概机缘总会在不经意时植根于生命中,代之而起的命数也变得多姿多彩,柳暗花明。

    片刻,她嘿嘿笑了,说道:“待回了京城,我也想跟桓公子一起练暮雪七式。”她望着满天满地的雨丝,咂咂嘴,“毕竟这武功谱,跟我这般有缘。”

    于桓之的神色有些诧异,倒是萧满伊欢喜地点点头,鼓励道:“好!桃花儿,你练了暮雪七式,咱们一起去教训欧阳岳那老贼!”

    众人天黑下山,一路倒是平平顺顺。雨在中夜停了,东方发白时,天边月几乎要化在朦的黎明里。

    他们是绕过云上镇走的,一路疾行,才赶到苏州城外的一江水岸。

    江蓝生一路上,倒不如他人慌乱。毕竟他跟着帮上一程,不过是为了跟于桓之换得《转月谱》。而武林是非,他无论作为王爷,还是皇子,断断是不想再牵扯其中了。

    朦胧的天色中,江水烟波浩渺。水岸边一个小渡口有两个人影。见众人走近了,那两身影先是一愣,接着连连挥手冲众人招呼。

    穆衍风蹙了眉,沉声道:“姐姐,姐夫。”说着,他赶忙迎了上去,“姐姐,姐夫,你们怎会在此?”

    穆香香与宋薛见了穆衍风,似是松了口气,道:“风儿你总算来了,我们等你老久了。”

    穆衍风闻言又拧起眉:“流云庄……果然遭难了吗?”

    穆香香侧目望着雾气中的山峦,眼中浮起水光,道:“风儿,你跟干儿子,可千万不要回庄。”

    晨风吹来时,穆衍风埋下头,细碎的额发微晃,遮住他的神情:“不回。姐,我与小于去京城,你和姐夫与我们一起罢。”语毕,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竟是一脸轻松的表情。

    穆香香忽而很欣慰。这才是他的弟弟,即便天大的难事到了眼前,亦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勇气与魄力。

    于桓之也走上前来,微微躬身施以一礼:“大小姐,宋公子,少主所言甚是。”

    然而等了良久,穆香香却并未回答。她抬目望着于桓之身后的萧满伊和南霜,欣慰一笑:“不了,日后有萧姑娘照顾风儿,我很放心的。”

    穆衍风怔然,上前一步直愣愣望着他们手上的行囊:“那姐姐和姐夫去哪里?”

    穆香香的声音有些哽咽,煞白的手指挽上宋薛的臂弯,片刻后却笑了:“我们去襄阳城啊。”

    宋薛闻言,嘴角勾起的笑容,他伸手拍拍穆衍风的臂膀,道:“风儿,我是襄阳人啊。流云庄遭难,我带着你姐去襄阳避一避。”

    “可是……”穆衍风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我与小于这趟去京城,危险重重。姐姐和姐夫若跟着我们,也会涉险。不若去襄阳避一避,待风波平定,我再去接你们。”

    宋薛会心一笑:“风儿如今镇定从容,义薄云天,颇有盟主气度。你姐姐与我见你如此,倒也能够放心。”

    穆香香却垂下眸,目光有些慌乱,她探手从行囊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于桓之道:“带着吧,路上好用。”

    于桓之眉头微微一蹙,并未伸手去接:“若我们带了,大小姐和宋公子又如何?”

    岂料宋薛却哈哈一笑,说:“小于,我们身上仍有银两,再说了,我宋家家底殷实,此不过区区百两而已。”

    穆香香闻言亦笑说:“瞧你,成日成日地炫耀家乡好,要带着我去看,今日该开心了罢?”

    天末起风,随风而至的还有第一缕朝霞。

    穆香香的眼中始终有水光,倒不如宋薛笑得硬朗。水岸边的木舟摇了两下,船夫走出来催促了一声。

    穆香香让穆衍风先走,她抬手拭泪,说是从小到大,未与亲弟弟有过别离。

    小渡口上一阵沉默。穆衍风和于桓之都缄口不言,只有宋薛的笑声朗朗,笑穆香香傻气。

    于桓之是在离开水岸的百步后,觉察出不对劲的。

    天在一点一点亮起来,他忽然顿住脚步,看向穆衍风,“少主。”他唤道,声音已然沙哑,“方才……大小姐和公子。”

    穆衍风也顿住脚步,他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显得有丝寂寥。

    “你说。”穆衍风道,而他却不曾回头。

    南霜感到于桓之握着她的手颤了一下,“方才,大小姐和公子,立在原地,未动过一步。”他顿了顿,吸了口气,“他们指尖有发白的迹象。这世上有种毒,叫做七步散……”

    于桓之的话未毕,穆衍风忽然掉转头,朝小渡口处疾奔过去。

    他的心思太乱,连轻功都忘了使。

    七步散乃世间剧毒,中毒者,七步之内,必会身亡。

    轻舟一叶飘荡在水岸,舟头上的麻绳上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姐——”穆衍风嘶喊一声,玄色衣袍盛满了风,他足尖顿地飞起,拔剑而出,落地的同时,一剑贯穿那船夫的心脉。

    汩汩流血涌出,船夫倒下之前,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穆衍风明白,岸边除了穆香香和宋薛,只有一个船夫。中了七步散后,中毒人不能步行七步以上,因此下毒者,必定是那位船夫。

    宋薛却在船篷内回过头来,清清淡淡笑道:“风儿,你杀了他,谁带我与你姐去襄阳呢?”

    “哐当”一声利剑坠地,穆衍风屈膝直直跪在渡口,他垂着眸,握紧的拳头青筋毕现:“姐,姐夫……”他道,声音颤抖又沙哑,“风儿不孝,未能及时赶来,我……”

    “哪里是风儿的错。”穆香香道,“流云庄此番遭劫,我未能及时保住庄中弟子,还要让风儿担待。”

    “姐……”穆衍风又唤了一声,“你们别走了,跟我一起去京城。我……我和小于背着你们去,天下之大,七步散必有解法。”

    “不了。”穆香香淡笑起来,她抬眸往穆衍风身后望去,唤了声,“干儿子。”

    于 桓之的喉结动了动,沉默地走上前来,撩了衣摆,与穆衍风并肩跪在轻舟之前:“流云庄昨日便遭难,大小姐与公子……”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大小姐与公子若 非在渡口等我们,送这些银两,恐怕也不会中七步散之毒。”顿了顿,于桓之又道,“因此,桓之也愿意和少主一起,将公子小姐送至京城,哪怕路途艰险……”

    “别 胡闹。”宋薛轻斥的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苦涩,“桓之,风儿感情用事,你也要随他一起吗?流云庄此番遭劫,能雪恨的只有你二人。京城此去,危险重重,我与你 姐七步已走六步,随你们去,无疑是个包袱。你二人本就要保护霜儿和满伊,若为了我们再分散精力,到时只会得不偿失。”

    “我也不想去京城了。”穆香香道,“桓之,我总叫你干儿子,其实我与宋薛在心底,一直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弟弟,和风儿一视同仁。如今……”

    “我明白。”于桓之又哽咽了一声:“姐姐,姐夫。”

    穆香香欣慰笑了,她道:“风儿,帮我们把船头上的绳子斩断吧。”

    “姐——”穆衍风猛地抬起头,却见穆香香与宋薛十指相扣的手,她依偎在他怀里,神情有些无奈又有些欣然:“我脾气不好,嫁了相公三年,一直不够温婉体贴。相公在襄阳本有家业,却一路来到流云庄,帮我一起打点前庄琐事。”

    “这三年,相公总说襄阳好,要领我回去看看,拜见岳父岳母。不过我一直懒散,百般推脱,相公即便再思念故土,也一直由着我。”

    “我一生平平顺顺,大富大贵,还有个如此出色的弟弟,如今想来,也就这事让我懊悔不已。”

    “香香。”宋薛唤了一声,在晨风又一次袭来前,将她搂紧,“我留在流云庄是甘愿的,江南水乡人杰地灵,我这三年与你一起,过得极好。”

    穆 香香闻言却垂了泪,朝他怀里钻了钻道:“可我总是要陪你回一趟襄阳的,也好让你在离世前看看故土风光,你说你家宅子前,有三颗银杏,秋来了片片泛金,我也 想去看看。可惜就是不能领着衍风和桓之一起了。”她叹了一声,“我最骄傲的事儿,就是有这么出色两个弟弟,走到哪儿,都想炫耀炫耀。”

    “孩子气。”宋薛呵呵笑了,转头对穆衍风说,“瞧瞧你姐,这还是成亲三年来,她除了洞房那晚,最傻气最小儿女的一日。”

    船头的绳子终是斩断了,一抹轻舟如孤叶,在烟波水面飘飘荡荡。

    穆衍风斩断绳子时,咬破了唇角。于桓之抬眼久久望着那一抹远去的轻舟,无法将目光移开。

    朝阳破云而出,可水面仍旧寂静。

    穆香香离开前,说绳子斩断后,轻舟可随水而行,说不定飘着飘着,就到了襄阳。

    宋薛点头,说到了襄阳,兴许是秋天,有满目金黄的落叶,太美的故土。

    穆衍风与于桓之都记得宋薛说得最后一句话。

    彼时他笑了,笑得平静,仿佛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他说:“即便命不长久,但我与香香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当是很圆满了。”

    轻舟远去,载着朝霞流晖,载着生离死别。

    生则同衾,死能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

    穆衍风回过身时,萧满伊见着他抬起手臂,抹了把泪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穆衍风流泪。然而穆衍风一生至今,只流过两次泪水。还有一次,萧满伊是不晓得的。

    彼时她睡着了,堕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无法醒来。穆衍风坐在床榻边,说着他们之间的初相遇,说着说着,便淌了一脸泪水。

    “衍风……”萧满伊怔怔地唤了一声。

    “没事。”穆衍风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已千帆过尽,他伸手揉了揉萧满伊的发,“我们走,去京城。”

    南小桃花静静瞧着犹站在岸边,望着天边彩霞,沉默无言的于桓之。片刻,她走上前去,悄悄牵了他的手。

    于桓之回过头来,目光有些涣散,他唤了声:“霜儿。”

    南霜的手小,只能握着他半边手掌,不过她握得很牢,她说:“桓公子,别难过,哪怕再多的人离开,霜儿总是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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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章
天已经大亮,城郊江水苍茫泛着流金。青石板路的缝隙绿草丛生。

    于桓之在赶去为穆香香宋薛送行的那一刻,便晓得他们已陷入局中,苦不能脱身。

    既然那船夫赶得及下毒害了穆香香夫妇,那么欧阳岳的人马,定然已赶到苏州城。

    穆衍风与于桓之离开小渡口时,发现江蓝生等人都留在原地,一个也未离开。如此九死一生的关头,他们未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来不及。

    不远处响起一声马匹的嘶鸣,于桓之顿住脚步,朝前方看去。

    江岸边的开阔地带上,与江蓝生欧阳无过等人对峙着的,是身着银衫,勒马而立的师涯。他身后跟着数十名黑衣杀手,均手持匕首,做出备战之姿。

    师涯的神色沉默,片刻,他又将手一挥,道路两侧也赫然出现数十名身着青衫的人。其中一人凌空轮踏,落于师涯马前,正是方才比武胜出的青衫宫大弟子苗香。

    纵观全局,师涯与苗香带着上百人成合围之势,将流云庄七八名弟子,与丁蕊,江蓝生,欧阳无过和于桓之四人包围在中间。

    初初一看,形势还算乐观,然而仔细辨认师涯后方的几人后,欧阳无过深吸了口气,厉声道:“师涯!你,连同剩下六人,统统背叛我?!”

    起初欧阳无过从师涯手里初获暮雪七式,商定找出七人每人修炼一式,为重建暮雪宫增加助力。欧阳无过骋目望去,暮雪七人中,除了杜年年,全部在场,这六人的实力有多大,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师涯垂下眼,下马拱手:“欧阳少主最清楚不过。当年暮雪宫覆灭,救师涯的,并非是你,而是欧阳掌门。”

    欧阳无过闻言神色一滞,顷刻放声大笑:“欧阳掌门?”他咬牙切齿,“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连我都赶尽杀绝,值得你如此卖命?!”

    “无过。”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一行黑衣人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位妙龄女子,“谁值得卖命,尚不该由你定论。你为人表面装得怯懦,实际太过狂放。跟着你,谁会有好下场?”

    “储、轻、燕。”欧阳无过自牙缝里吐出这三个字,“自始至终,你与我,不过是一个局?!”

    “无过倒不必这般忿恨。”储轻燕笑道,“彼时你利用我在欧阳主人那里偷出神杀决,难道不许我在稍稍了解你的计谋后,将其告知主人?”

    “少废话!”欧阳无过将手一挥,激烈的动作扯动他腹部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令他额角渗出滴滴汗液,然而他的语气依旧愤懑,“我狂放,我错信于人,合该落得今日下场!但我欧阳无过顶天立地,便是拼尽性命,今日也与你们一战!”

    江水拍岸,日晖广照。师涯骋目望了望天边一片流灿的云朵,回眸道:“欧阳少主一世为名为利,然名利不过如云如水,倘若少主能放下执念,师涯愿以性命在欧阳主人面前替少主做担保。”

    欧阳无过冷“哼”一声:“你在劝我苟且偷生?”语毕,他蓦地拔出腰间大刀,转身却将刀身指向穆衍风,“你——”

    穆衍风眉头微微一蹙,静默不言。

    欧阳无过瞧见他这副模样,又仰天长笑了一阵:“你这一生平顺幸运,今日落到如斯地步,作何感想?”

    穆衍风顿了顿,平静道:“我只知我想要什么,要做什么。”

    “想要什么,要做什么……”欧阳无过喃喃重复了一句,又放声道:“说得好!穆衍风,你可知你生来,便有我想要之物。无上的地位,得天独厚的条件,惊人的天赋……这些统统是我想要的!”

    “可 世道就是不公!我娘纵然是一届婢女,欧阳岳亦不该为了你姑姑穆红影将她抛弃,更不该让欧阳熙夺了我万鸿阁大公子应有的地位!”说着,他横刀一挥,刀光如 水,“我汲汲营营这些年,今日却因‘狂放’落得众叛亲离,好得很,真是好得很。我今日一战,纵使死,亦死得其所,唯有一件憾事……”

    “唯有一件憾事。”于桓之清清淡淡接过话头,“便是你无法亲眼看着少主落入绝境,无法亲眼看着少主再绝境中如何挣扎,如何痛苦?”

    “你——”欧阳无过猛地蹙眉。

    于桓之轻笑一声,“你也太会推己及人,以为谁都与你一般,行事决绝不知变通,陷入绝境便只会求死。你可以无憾了,因为便是少主陷入比你更糟的境地,亦不会放弃。”

    “于、桓、之!”欧阳无过大喝一声,将大刀猛然一掷。

    刀光如水朝于桓之飞来,然而于桓之却只侧了侧身子,轻呼了一声:“少主,走。”

    那刀在于桓之侧身的一瞬间突然改变了方向,朝四周的黑衣人打去。刀锋同时受了于桓之与欧阳无过的力道,变得不稳定,在空中急速盘旋,竟硬生生地将合围的黑衣人打出个缺口。

    与此同时,欧阳无过拔出腰间的匕首,凌空一跃,冷声道:“于桓之,你以为我会听你的劝?我欧阳无过便是偏执的人,便是陷入绝境只会求死的人。”说着,他将匕首横空拉下,溅起腾腾光刃散向四周,“我怯懦一生,今日只求死得顶天立地!”

    于桓之微一皱眉,当下握紧南小桃花的手,将方才欧阳无过打出的缺口推去:“霜儿,走!”

    与此同时,师涯冷喝一声,与其他暮雪五人一起,将欧阳无过团团围住。

    阳光映在刀光剑影上,远处一片厮杀被照得明晃晃的,令人看不清。穆衍风将南霜与萧满伊带出合围后,蹙眉往厮杀之处望去,咬牙道:“霜儿,用轻功带满伊离开!”

    “衍风,那你……”

    “不会有事。”穆衍风道,“我去帮小于,此刻只求速战速决,若拖长时间,欧阳岳赶来便大事不妙。”话刚毕,只见玄色衣袍迎风飞扬,穆衍风脚一顿地,便落入那片厮杀之中。

    于桓之正要去接应欧阳无过,岂料眼前青影闪过,竟是蜀地青衫宫的苗香。

    苗香一脸戏谑地望着于桓之,挑起嘴角笑了笑,道:“少宫主?”

    于桓之眸光一动,手中望雪刃猛然旋转起来,带起的刃气直直劈向苗香,岂料苗香微一仰身,竟腾空飞开。转而又落在不远处。

    若与于桓之硬拼,苗香决计不是他的对手。然而他几个起落,处处阻截于桓之的行动,目的不过为了将他困在包围之中。

    正此时,穆衍风却落在欧阳无过的身后,他挥剑挡开三缕剑气,再横剑一斩,那三缕剑气竟像被反弹出去,直面攻向暮雪六人。

    其中两人猝不及防,直接被剑气击中面门,登时鲜血奔涌,倒地不起。

    “你……”欧阳无过愣神地注视着忽然前来相助的穆衍风,不禁呵斥道:“谁让你来的!走!”

    穆衍风一边倒提着剑挡开一击,一边道:“一起走。”顿了顿,他仰身侧开半步,朝左侧闪去的同时,又朝一人连刺三剑,接着说,“若不杀他们,留着亦为祸患。不如斩于此地。”

    欧阳无过皱了皱眉,心中却讶异万分。不过顷刻之间,穆衍风就将暮雪六人除去一半,招式之间行云流水,轻松自如。

    纵然除师涯之外,这暮雪六人所练的暮雪七式都不成气候,然而饶是欧阳无过自己对付,亦觉困难重重,由此可见如今穆衍风的武功,已远远在他之上。

    这日的阳光很剧烈,欧阳无过在浓厚的日光下眯了眯眼。他忽然有些灰心,又有些释然,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今日得见穆衍风舞剑,他忽然觉得这些年来汲汲营营所追求的一切均是泡影。

    然而,在毕生所求化为泡影之后,欧阳无过所感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暗暗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于桓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他们在拖延时间。”他道,“速战速决,否则欧阳岳若赶来,情形不妙。”

    穆衍风点了点头,正要凌空使出天一剑法的第七重,却被欧阳无过抓住了手腕。

    “欧阳岳会暮雪七式全式。”欧阳无过低声说,“若要打败他,你和于桓之定要将武功练至最高重。”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他有一个缺陷。”

    “什么?”穆衍风横剑斩开一个黑衣人,却忽然被欧阳无过挡在身后。

    “化火符。”欧阳无过只提着剑,向前迎去,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飘飘渺渺,“当年欧阳岳为了突破暮雪七式的冰火两重天,生吞了化火符。因而化火符是他的隐患。”

    穆衍风落地的同时,望着满天的剑气齐齐朝欧阳无过袭去,然而欧阳无过却不避不挡,而是顿空旋转,挥着短匕,直砍向师涯。

    苏州江岸边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花,空中的两道身影却在鲜血迸溅时垂直落下,如同断翅的鸟。

    欧阳无过径直落在穆衍风的身边。

    他死的时候不曾瞑目,却比他一生任何时候都安详。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心认了穆衍风这位表弟,亦发自内心唤了欧阳岳一声爹。

    彼时欧阳无过流泪了,泪水混在脸上的血水中,模糊不清,他颤巍巍抓着穆衍风的袖子道:“风儿,要……要替我和娘亲报仇……爹,是爹害死我娘的。”

    “我会。”穆衍风回答时,欧阳无过抓着他袖口的手已然松开,直直垂落在地上,“我会,非但为了你,你娘,还有我姐姐和姐夫,和我整个流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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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章
印象中的苏州,有青石小巷,烟雨江面,即便在喧闹时,也透出几分怡然的宁谧。言情小说就来:WWW.16801.Cn但这一日,在杳杳烟水畔,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他将欧阳无过遗下的匕首放入腰间,喉结动了动,心里有些发闷。

    纵然穆红影并非欧阳无过的亲娘,他与他事实上并非血亲,但穆衍风还是轻唤了一声“表哥”。

    师涯被方才的剑气血气穿透身体,尸体千疮百孔。余下的暮雪两人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动也不曾移动。

    在穆衍风唤“表哥”的那一瞬间,他的周围忽然腾升起巨大的杀气。暮雪二人只觉周围忽然涌起血雾,穆衍风持剑飞转,血雾凝在剑头,再次射出如一道道红色剑芒,直直穿透他们的身体。

    天一剑法的第八重——嗜血。

    整场厮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苏州城郊河畔,已然血流漂杵。于桓之回眸见穆衍风此刻的模样,不由道:“少主,霜儿与满伊姑娘还未离开,你带着他们走!”

    穆衍风的神情恍惚了一瞬才回过神来,他骋目望向不远处,却见南霜果真未带萧满伊走,两个女子衣衫翩然,均留在原处。

    穆衍风略一迟疑,又反观目前的局势。

    黑衣人迅速又成合围之势,而合围之势变化多端,极其迷幻——是阵法。

    穆衍风与于桓之向来单打独斗,对阵法的研究便稍欠不足。他此刻只能看出这阵眼是苗香,但苗香身法极快,起落间不求打杀,只求将于桓之与他,以及江蓝生丁蕊困在其中。若要出阵,必须有一人留守阵中。

    于桓之的武功恰巧能压住苗香,因此留在阵中的人,非他莫属。

    穆衍风咬牙又斩杀了几个阵中的黑衣人,望了一眼空中与苗香僵持的于桓之,沉声道:“我将她二人送走,便来接应你!”

    语毕,他拾起地上一柄大刀,朝阵法的东面投掷过去。大刀的疏忽而至让东面三个黑衣人略略一惊,方才回过神来,之间眼前一个玄色身影闪过,满天剑气充满了血腥味。这三人连连摆阵当剑,然而为时已晚,那剑气不过一个幌子,穆衍风已然掠过他们,破阵而出。

    苗香见穆衍风脱阵,不由震怒。他大喝一声,所有人得令,竟将黑衣解开,露出里面的青衫。

    青衫映日,众人合围竖起剑刃,数缕白光投射在半空之中,远远看去竟然像一个透明的罩子。江蓝生困在阵中,亦蹙起了眉,喃喃道:“原是青衫宫的青衫死阵。”

    只见众人在白光罩下的一瞬,忽然将剑尖一转。霎时间,百道刃气自高空落下,密不可封地射向于桓之等阵中三人。与此同时,苗香挥剑疾速后退,与众青衫人一起站在边沿,起剑驱动阵法。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蓝生忽然大喝一声:“北为生门!”

    于桓之与丁蕊闻言,均在刃气落下前一刻,闪身疾往阵北。而江蓝生却手边的短剑倒握,以剑柄直直打向苗香的手腕。

    苗香只觉手腕腕骨一阵巨疼,掌中的剑柄不由也偏离了方向。只是走神一瞬,江蓝生便近身,直直将一把短剑刺入他的腹中。

    阵眼受伤,东面生门出现一个缺口,江蓝生转头时目露血色,厉声道:“走!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青衫死阵,之所以多了个“死”字,一是因为阵中剑芒如雨,几乎无人能够生还;二是因为若阵中人拼死顽抗,刃气偏离了方向,极有可能射向布阵人。

    因此,一旦青衫死阵被驱动,多半会落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要破解此阵,也并非没有法子,除非有一人愿意留守阵中,刺伤阵眼为其他人打开一个缺口,争取片刻时间。

    抑或者,破阵人深谙此阵法,且武功修为极高,身法极快,尚可能保住一命。

    若三人留在阵中,绝无生还的希望。于桓之毫不迟疑,望雪刃雪光流转之间,他的身影如同白鹭般轻盈掠出阵中。

    青衫死阵,丁蕊是知道的,当她并不知道江蓝生深谙此阵,若留他一人在其中,虽会受伤,但也可脱身。因此她在阵东的缺口前犹疑了一瞬,转身挥袖一扬,竟洒出满天的花魔粉。

    花魔粉遇了刃气,发出爆破之声,生生将刃气阻绝于高空。与此同时,丁蕊驱动内力,本来通红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无比。

    花魔毒攻的最后一重——返璞归真。

    她凌空轻喝,飞快斩向布阵众人。

    阵破,苗香身亡。丁蕊收了内力,然而她的脸色却再未能恢复起初的通红。

    江蓝生眉头一蹙,将短剑收了拦腰将她抱起,飞快地赶上于桓之等四人。

    早晨还是艳阳天天气,此刻却有些发闷了。天边压起厚厚的云层,忽然剧烈的风吹得江水更加澎湃。

    此刻若从苏州出城,定然九死一生。于是于桓之等六人沿江绕过一方小山,又返回了天平山山脚下的云上镇镇郊。除了考虑到在市井中比较好藏身,也因为几人若要北去京城,定要置办些物什。

    镇郊的一所瓦房内,昏暗潮湿。因长年无人打理,连床榻都发了霉。

    于桓之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将几人去京城一路的行状打理好。六个包裹,每人一个。

    破旧的木桌上有经年未用过的茶具,江蓝生沉默地将其洗净,从前院的井里打了一壶清水。

    昏黄的烛火微晃,江蓝生端起茶盏,将丁蕊从床榻扶起,他的喉结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终究只说了句:“喝吧,喝了会好些。”

    丁蕊蹙了蹙眉,埋头将那盏水喝了。半晌她说:“凉……嗓子也疼。”

    花魔粉只是药物,绝无可能阻绝剑气。然而方才丁蕊将一手花魔粉洒向空中时,却生生见剑气斩断。

    但凡练过花魔教缩骨功的人,都能任由内力游走奇经八脉,必要时,还可强行逼出。然若强行逼出内力,很可能会震断经脉。

    当时丁蕊为了救江蓝生,将内力强行逼出凝在手掌之中,因此她洒出的花魔粉才能阻绝满空剑气。

    本来,以她的修为,逼出内力后不过是武功大减,但她在此之后,却强行使出花魔功最后一式——以至于经脉剧烈,独独留了一口气。

    江蓝生沉默了一阵,又将内力趋于掌心,源源不断地将气息输给她。但她的身体,此刻将像一个无底洞,内力输进去,游走一阵便凭空消失了。

    丁蕊摇了摇头,说:“没用的。”

    江蓝生却敛着眉头,将脸偏向门外。一场大雨将至,风吹树叶响。

    “多谢。”半晌,他低声道,“其实我……”

    “我知道。”丁蕊说,“我知道你也许能挣脱阵法,可当时形势危急,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说着,她叹了口气,望着微晃的烛火,忽而又道:“公子……想要什么呢?”

    江蓝生的喉结又是一动,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了今晨时分,那对随水而飘,相伴相随的夫妻,忽然想到了江岸上空所绽放的巨大血花,以及欧阳无过下落的尸体——如断翅的鸟,再也没了希望。

    “不知道。”江蓝生摇头,“从前我是知道的。”顿了一下,他喃喃又道:“丁蕊,我姓朱,名蓝生,是父皇爱妃蓝妃所生。母妃去世后,后宫争宠,父皇说是为了我好,便将我送出宫,做了个王爷。”

    “我曽问过为何,父皇却说,皇位相争残酷至极,不若如我母妃一般,做一个至纯至善之人。”江蓝生低眉,看着她惨白的手指动了动,似要抓住他的衣袖,“我,也只是不甘罢了……”

    “何所求,何所得?为何生,为何死?何以不甘?何以执着?”江蓝生道,“我今日忽觉偏执。”

    “公子……”丁蕊的唇角忽然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然而语气之中,却仍然带着惯常的妩媚,“公子这番话,说得我心里好生沁凉。”

    落雨了,先前还是细细碎碎,尔后却越来越大。天光暗淡如暝色,南霜将头倚在窗前,听着丁蕊和江蓝生的话,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你……又想要什么?”江蓝生问道。

    丁蕊摇了摇头:“从前是想要嫁给公子的,以为女子穿金戴银,雍容华贵嫁个地位无上的夫婿,便是好归宿。不过公子倒也承诺了若我助你,便许我做九王爷王妃。”

    江蓝生喉间一哽:“纵使我为了利……也并非骗你。”

    “可我付出了好多……”丁蕊埋头时,一滴泪落在她的衣裳上,啪一声轻轻的,却溅出水花,“花魔教灭了,我的武功也废了,四肢经脉俱损,往后便是废人一个。”

    “我……”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丁蕊摇着头,“我始知那些名利,地位,都是假的,若穷尽一生去追寻,只为一个‘不甘心’去追寻,终会苦了自己。就像欧阳无过,连死了,也不曾瞑目。”

    丁蕊慢慢转头望向萧满伊,挑起唇角笑了,“其实我羡慕萧姑娘,喜欢跳舞,所以执着去跳;喜欢穆公子,所以执着去追。我这才知道,人该如这般,坚持自己所爱的,而非坚持自己不甘的。”

    “江公子……”丁蕊道,“其实你,我,还有欧阳无过都一样,一直坚持了错误的事,而所坚持的所追求的,不过是如浮云聚散,一下便消失殆尽。”

    “浮云聚散。”江蓝生喃喃念道,“可你知道,若要放下很难。”

    丁蕊忽地凄然一笑:“江公子不喜欢我吧?”

    江蓝生一怔,半晌抿唇不语。

    “我以前,想要嫁江公子的时候,也不过是喜欢九王妃的名号。”丁蕊笑道,“那时我们是各取所需,可我现在,有点儿喜欢江公子了。”

    雨疏风骤,水滴打在残破的窗纸上,洋洋洒洒飘进屋内。

    丁 蕊微微抬手,便盛了几滴清亮的雨水:“方才江公子说的皇宫琐事,我也听不太懂。唯一晓得的,便是公子的母妃是个纯良之人。从前我以为江公子阴邪,现在看 来,不过如此。”她笑了笑,望着发愣的江蓝生又道,“于桓之不过许公子一本转月谱,公子便拼尽性命。彼时南九阳不过说了南水桃花知道转月谱的秘密,公子便 一路追到了凤阳。”

    “要我说,公子你啊真是单纯老实得很。若非才智过人,此生哪能得片刻安稳?真正为达目的人,是不择手段的,是可以言而无信的。以公子的性子,怎可能去做皇位之争?”丁蕊失笑道,“其实公子是真正像极了你母妃,而皇上将你送去九王爷府,也是真的为了你好。”

    体内忽然又涌上一股疼痛,丁蕊闷哼了一声,仍然想要坐直一些。江蓝生去扶她的时候,丁蕊忽然目含笑意,轻轻在他脸颊一吻。

    江蓝生的神色顿时僵住,手指屈了屈,终是垂了下来。他低眉道:“你这又是何苦?”

    丁蕊说:“公子这般性子,虽并非大善大勇,然也值得喜欢。”顿了顿,她却说,“既然我喜欢了你,要找转月谱是公子的夙愿。你大可先随于桓之他们去京城。”

    “那你……”

    “我虽是废人,然而要活下去,亦非难事。”

    谁都知道她在骗人,一个四肢经脉俱损的人该怎么活。更何况苏州以及云上镇风声鹤唳,但凡被欧阳岳的人发现,定是死路一条。

    可是谁也无从反驳,因为带着这样一个废人上路,定会拖累众人,得不偿失。

    江蓝生扶她躺下的一瞬,忽然生平第一次心疼了起来,丝丝牵扯,丝丝萦绕,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下一刻,他却转身,挂着从前公子哥的神色,拿起桌上包裹,对穆衍风等人笑道:“我们走吧。”

    江蓝生的笑容里苦意毕现,穆衍风不是没有看出。

    他们又朝床榻上看了看,推门见风雨满天,只觉身世沉浮,如苍苍茫茫无所皈依的浮萍。被雨水一打,便碎了。

    镇外一段道路泥泞,众人方走了一段,江蓝生蓦地顿住脚步,回眸望向云上镇郊若隐若现的瓦屋。他方才进屋时,看见一株歪脖子杨柳长在古井旁边。

    一生得这样一隅家园,其实也不错。纵使这家园或许不会长久,纵使现在明白了,醒悟了,可能有些晚,可是江蓝生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他又从腰间抽出白绒扇,扇子上的毛被雨水淋了,显得焉塌塌的,可他却一如从前自顾自地摇了摇扇子,轻松笑道:“江某发妻抱恙,就在此别过吧,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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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章
他弯起唇角笑了,往前吃力迈了一步,慢慢抬起手,又唤了声:“霜儿……”

    萧满伊蓦地抽了一口气。而南霜,却顿在原地睁大了双眼。

    苑里一丝风也没有,晚间骤然凉了下来。于桓之的唇角动了动,良久,他埋下了头,喃喃叹息了一句:“原来不是霜儿……”

    就在他掉头要走的那一瞬,身后传来急切的步伐,一个身躯带着冲力忽然从后面将自己抱住。桃花纷飞间,于桓之的神情只僵了一刹那便淡淡笑了,他道:“霜儿,真的是你。”

    院中池水轻灵响了一声,似有顽皮的鱼在水中翻跃,浑然不知它的故居已成沧海桑田。

    南霜只觉心疼得无以复加,好容易从喉间哽咽出他的名字,但“桓公子”三个字,仍被她唤得支离破碎。

    于桓之的脸上依旧挂着清清淡淡的笑容,仿佛只要南霜在身边,他便可以如此心安如此自得。他摸索着握住南霜箍在他腰间的手,慢慢回过身去,想要抬手帮她拭泪。

    “霜儿,莫难过。”他道,抬起的手有些颤抖,不经意便碰到她的下颌。

    “桓公子。”南霜又道,喉间又苦又涩哽了许久,她才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于桓之的双目是阖着的,流出几道血痕,蔓延至脖颈,至前襟。

    “怕是……日后瞧不见东西了。”他顿了一下,又轻笑道:“霜儿莫不是不喜欢我这般模样了?”他的语气是调侃的,可调侃之中,分明又夹带一丝怅然。

    “喜欢!”南霜厉声道,“无论桓公子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于桓之看不见南霜说这句话时不停地摇头,泪珠断线般淌了一脸,而她话一毕,便张嘴咬住了自己的手腕,竭力遏制住哭声。

    但他听见她的声音在颤抖,他知道她在难过。

    于桓之复又叹了一声:“欧阳岳用了‘雪窖冰天’,我提气躲闪前,被剑气伤了眼睛。被还不至于盲了,但我急着赶来流云庄,将原先中的毒强行从七窍逼出,所以眼便伤了。”语毕,他又笑了笑,“只是便是如今这般模样,我日后仍会好生保护霜儿。”

    须臾,南霜轻轻“嗯”了一声,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他日后仍会保护她,更加明白于桓之为何如此急切赶来流云庄。

    彼时欧阳岳在苏州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再从苏州出城便是不智之举,因而穆衍风定然会带着南霜和萧满伊往天平山的方向走。

    若欧阳岳不追来,穆衍风会带着她们会流云庄,再从后庄转去云上镇,从江南以南绕道而行,复又北上。

    若欧阳岳追来,穆衍风便会替南霜与萧满伊挡下欧阳岳的人马,以南霜的聪慧,必然能料到在深山之中,此刻流云庄大概算是最危险且又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会来此留歇一夜。

    于桓之之所以要急切赶来,是因为一旦欧阳岳还留有残力追来了此处,他也好保护她们。

    说到底,都是为了她。

    天已擦黑,即便阖着眼,于桓之的脸庞依然英俊逼人。暗淡的暮色略去的白日里的疲惫和斑驳,只余挺秀的轮廓如剪影般深深印刻在南霜心里。

    她复又牵起于桓之的手,一如从前一般,小小的手只能抓住他的几根手指。

    “桓公子,日后霜儿不要你保护。我会好好练武功,日后换我来保护你。”南霜的语气很轻,带着决绝的意味。

    于桓之怔了怔,勾着唇角点点头。

    南霜牵着于桓之的手走来萧满伊的身边,却见萧满伊满脸淌着泪,笑着与她说:“桃花儿真好啊,桓公子回来了。”

    南霜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好。”片刻,她想了想又说,“烟花你也莫难过,桓公子都回来了,大哥也一定不会有事。等今夜我们休息一晚,明日我便随你一起去找他。”

    萧满伊又抬袖抹了把眼泪,勉力笑道:“我觉得也是,衍风一定不会有事。”她望了望于桓之,又道,“我去给桓公子打盆水来,桃花你去取草药,这眼伤现下好好治一治,说不定日后能好呢。”

    夜更深些的时候,三人便在晖雨轩歇息了。于桓之的眼缠上的白色的绷带,歇在东角的躺椅上,南霜和萧满伊一人在西角,一人北角。这般歇着,是以防夜里有人闯来,即便一人猝不及防,余下两人也能及时应对。

    然而这一夜却极其平静,无人闯入,无人偷袭,更没有这连续两日的杀戮之声。

    于桓之的呼吸绵长,似已经睡着,但南霜却怎样也无法安睡。三更时有廊檐打水的声音,她静静地听着,想起这月余日子,几番云水后,她都会听着这样的打水声在于桓之的怀里入睡。有桃花碧水入梦,每日每夜都十分美好。

    南霜暗暗握紧了拳,她想即便再困难的事,也应当有过去的时候,总有一天,他们的日子,会如过去一般幸福圆满。

    睡着时,已经快五更了。不眠不休累了两天,南霜睡得很沉,沉到没有听见萧满伊低低的抽泣,没有听见萧满伊轻手轻脚来到她的床榻边,说:“霜儿,再见。”

    推开门时,萧满伊才发现夜里的风已经变得很大,吹着簌簌花落,叶叶声声。

    她拢了拢衣襟,方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的门又开了。

    于桓之抬袖挡了挡风,回身将门掩上,立在原地唤了声:“满伊姑娘。”

    萧满伊回过身,动了动嘴角,埋头看着一朵突然飘来脚边的桃花道:“桓公子,我……我得去找衍风。”

    “我明白。”于桓之点头,“待天明后,我跟霜儿与你一起去。”

    “不 行。你们去京城。”萧满伊道,她将声音放低了些,“方才我仔细想过了,欧阳无过说欧阳岳的暮雪七式有个弱点,是化火符。可桓公子说,第七式是化万物于无 形,生万物于有形,欧阳岳若真练成了第七式,按说不应当有太致命的弱点。因此他的第七式,只是半成而已。我会跳惊鸾曲,去了苏州即便遇上他,他为了求暮雪 七式全谱,也不会伤害我。这是其一。”

    “再则……”萧满伊犹疑了一下,“若衍风真有三长两短,我也不会苟活于世。流云庄的大仇却不得不报,这一切,都要有劳桓公子和桃花。其实,我想一个人走,也是为了这点私心。”

    天上的月色淡淡的,于桓之的眼虽盲了,然而他却像感知到了月华落下的位置,走前几步顿住,身子便浸润在了一泓月色之中。

    即便一年以前,萧满伊很不待见这位传言中的江湖小魔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如明月般美好而温润的男子。

    衍风不一样。萧满伊想,他清新,潇洒,爽快又大而化之,时而还会犯傻,但关键时刻总是机敏又果断。穆衍风如阳光一般,在萧满伊的心中永远独一无二。

    “其实满伊姑娘可以缓缓。”于桓之道,“待苏州城传来消息后,再作打算不迟。我跟霜儿,也能暂且与你留在流云庄。”

    “不缓了。”萧满伊摇摇头,“我一刻也不想缓。我得去找衍风,他将我推开的时候与我说他再也不能失去我。”萧满伊垂下眼眸,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嗯,我也再也不能失去他。”

    南霜是在萧满伊离开的前一刻惊醒的。她梦中看到了那个叫萧萧的小女孩。那天她蹒跚着脚步,去“舞天下”找花月,穿过天井时,还乐滋滋地跟蹲在那里的南九阳招呼了一声。

    后院的小别院掩上了门。南霜偷偷推开门的一角往里窥,看见一个与自己一般大的漂亮小姑娘,正在娘亲的教导下翩翩起舞。

    她舞得极有天份,小小年纪便极尽风华。

    南霜小时候的身形有些发胖,不似萧满伊一般从小纤细。她砸砸嘴,嘴角挂着口水便看入了迷。后来风大了些,将门吹开了,花月错愕地瞧着南霜,萧萧困惑地看着南小桃花。

    在花月讶异唤道:“霜霜。”时,南霜才惊了惊,一溜烟跑了。

    这件事,日后再未有人提起过。

    然则这件事后,南霜从此开始羡慕一个叫做萧萧的姑娘,可以跟着娘亲一起跳惊鸾曲。而萧满伊,却从此开始羡慕霜霜,那个倦人的下午,在南小桃花跑了以后,花月开始跟萧萧讲起南霜一些琐碎之事。一言一语都透露出花月对她的喜爱,让萧满伊也羡慕的喜爱。

    “烟花儿……”南霜推开门,正巧见着萧满伊走到院口,“你要走了?”她的喉间又哽了哽。

    萧满伊在门口一顿,回身来笑着说:“是啊,我要走啦。桃花儿你可别拦着我,连桓公子都不拦我啦。”

    南霜在原地一顿,忽而又走前数步,在院中央顿住,她努力地睁大双眼,尽量不让眼泪流出。这两日流了太多泪,连她自己都觉得懦弱。

    “嗯,我没有拦你。我……就是来送送你。”南霜的声音有些飘忽,她想了片刻,又说,“你看,天还没亮透,你要不要再等等。咱们、咱们可以站在这里说说话。”

    萧满伊心里一沉,一股酸涩之感忽然从心底翻涌而上:“好啊,我们说说话。”她若无其事地答道。

    深深的沉默中,萧满伊忽然觉得有些萧索。好容易能和穆衍风安定下来,此刻又要踏上流离之路。也不知往后会不会一别经年,物是人非。

    不过这次她要坦然些,她明白天涯海角,多了一双人在牵挂她,是她的桃花儿和桃花儿的夫君。这么想着,萧满伊便笑了。

    嘴角的笑容,和别离的苦涩交织在一起,变成令人心疼的表情,南霜愣了愣,唤道:“萧萧。”

    萧满伊再也忍不住唇角的颤抖,上前几步拥住南霜,狠狠点着头道:“嗯,我是,我就是萧萧。没想到能遇见你呀,霜儿。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对你说了,我真没想到能遇见你,认识你真开心。”

    “我也是我也是。”南霜也点头,“那日我在醉凤楼瞅见你跳舞,跳得那么好,我心里真是开心,我觉得娘亲一定也是开心的。”

    想了想,南霜又道:“萧萧,我还有好多话想跟问你,那些关于娘亲的事情,可是你要走了。”

    “嗯,我要走了。”萧满伊的泪无声地滑落,“你明白的,我要去找衍风。若是桓公子不见了,桃花你便是穷尽天涯,也会去找他的。”

    好久后,萧满伊听见南霜低低的啜泣声,她说:“我明白的。我等你回来。”

    萧满伊离开的时候很开心。南霜是她生命中,第三个为她流泪的人,第一个是花月,第二个是穆衍风。

    山间的风更大了,吹着萧满伊的衣衫翩然。南霜没有将她送出去,而是随于桓之一起站在了廊檐之下。风声萧萧吹过残垣,但劫后余生必定有另一幅景象,只要撑过来。

    “只要撑过来。”南霜在心里默默念道。

    “霜儿。”东方发白时,于桓之感到了一缕热,他微笑道,“天亮了,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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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angelsigh9在9/16/2010 1:22:00 PM的发言:
谢谢rafika转铁啊,就是可以字大些么?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啊,好好,下次我试试,没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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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25 22:1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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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 mm真好,还记得这个帖子,很高兴又看到更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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