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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爱茶之人推荐一部了解茶文化的好书:《茶人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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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30 17: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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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爱茶之人推荐一部了解茶文化的好书:《茶人三部曲》

《茶人三部曲》以绿茶之都杭州的忘忧茶庄主人杭九斋家族四代人起伏跌宕的命运变化为主线。


 


故事发生在绿茶之都的杭州,忘忧茶庄的传人杭九斋是清末江南的一位茶商,风流儒雅,却不好理财治业,最终死在烟花女子的烟榻上。


 


下一代茶人叫杭天醉,生长在封建王朝彻底崩溃与民国诞生的时代,他身上始终交错着颓唐与奋发的矛盾。有学问,有才气,有激情,也有抱负,但却优柔寡断,爱男友,爱妻子,爱小妾,爱子女……最终“爱”得茫然若失,不得已向佛门逃遁。杭天醉所生的三子二女,经历的是一个更加广阔的时代,他们以各种身份和不同方式参与了华茶的兴衰起落的全过程。其间,民族,家族及其个人命运,错综复杂,跌宕起伏,茶庄兴衰又和百年来华茶的兴衰紧密相联,小说因此勾画出一部近、现代史上的中国茶人的命运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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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31 18:4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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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tugumi在1/30/2010 10:08:00 PM的发言:
沙。。。发~?图片点击可在新窗口打开查看

 谢谢楼主mm推荐~~


谢谢捧场。


可是,可是~~~这么冷清,难道版上没有人喜欢看小说吗?


 


还是我没推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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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19 20:0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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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793年,东方中国,一位被称为乾隆的皇帝已在位五十八年。9月,是他八十三岁诞辰,万寿无疆的颂歌,在他的王士与庙堂响彻云霄。 此前整整一年,西方大英帝国以祝寿为名,派遣由前驻俄大使马嘎尔尼率领的外交使团出使中国,以图真正意义上的近代首次东西方大帝国相会。 使团全部费用,由东印度公司承担。


 


   公元1600年成立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于1664年把从中国进口的一筒两磅两盎司的茶叶,作为贵重礼品献给英王——英国直接进口中国茶叶的历史自此开始。


 


   一百余年以后的1785年,英国进口华茶已达一千零五十磅。 英国文学家迪斯拉利评之曰:茶颇似真理的发现,始则被怀疑,……最后乃获胜利。 东方神秘绿叶在英伦三岛的传奇,启发了东印度公司的思路。这是一个既拥有军队又贩卖茶叶的公司,它一手握着剑,一手拿着帐簿。此时,它产生了一种两全其美的梦想,将华茶移植殖民地印度。 正是这种关于茶的梦想,把东印度公司和马嘎尔尼,送上了同一条驶向大清王朝国土的舰船。


 


   1792年9月8日,东印度公司给马氏获取中国茶叶种植情报的训令说:经常从中国输入的或公司最为熟知的物品是茶叶、棉织品、丝织品,其中,以第一项最为重要。茶叶的数量和价值都非常之大,倘能在印度领土内栽植这种茶叶,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马嘎尔尼的外交使命,一开始就因为纠葛于双膝还是单膝向中国皇帝下跪而失败。但华茶为他弥补了一切,把优质树苗引入印度,光这一项也就不枉此行了,而且,在下个世纪,这次出使的费用将被百倍地偿还。


 


     离开北京南下返国的途中,马嘎尔尼使团由北京至杭州,复由陆路经浙江、江西、广州。在浙江和江西的交界之处,他们得到了茶树的标本。 1793年12月23日,马嘎尔尼在中国广州向东印度公司报告说: 总督(即新任两广总督长麟)本人度量很是宽宏,断不是鸡肠狗肚之小官可比。承蒙他的允准,我找到了一些茶树,这就是我现在所拥有的几种幼树和几种适宜于种植的种子。 我也和公司想法一致,如果能在我们领土之内的某些地方种植这种植物而不是求助于中国境内,而且还能种得枝叶茂盛,这才能符合我们的愿望。我所得到的数种正在生长的植物,如果能精心培育,将来必定茂盛;放眼将来,喜不自禁。


 


    1794年2月,马嘎尔尼给孟加拉总督素尔去信说:……有精通农业者认为兰普尔地区的土壤适宜于植茶。所幸的


是,现任两广总督(长麟)利用赴任之便,同我遍历浙江省,引我通过茶区,慷慨地让我挑选几棵茶树之最良品种。我已经特地命令将之栽入适当的箱子内,且以土培之,使其不致枯萎。 中国浙赣交界处藏之于深山的瑞草,从此来到南亚次大陆恒河流域的加尔各答落户生根。


 


    法兰西学院院士佩雷菲特于1989年出版的《停滞的帝国》一书,专门提及了华茶最早进入印度的情况。他说:“加尔各答植物园向印度所有的苗圃送去了使团挖来的中国树苗的后代。1823年,在阿萨姆邦发现了一棵野生茶树,于是把这两个品种进行杂交。但可以说当今相当一部分‘印度茶叶’来自马嘎尔尼挖来的中国茶树苗。” 可以说,没有二百多年前从那艘马嘎尔尼出使中国的“豺狼号”战舰上运载去的华茶,便没有今日作为世界上最大茶叶出口国的那个印度。


 


    天朝中国向西方投之以桃时,并未想要他们报之以李。但一种植物的芬芳还是引来了另一种植物的迷香。两种植物各从东方和西方出发,开始了它们近代史上的独特的远征。1813年至1833年,中国的茶叶和英国的鸦片的贸易交量是一比四。清帝国在毒品中动摇了。


 


     茶是郁绿的,温和的,平静的,优雅而乐生的;罂粟花是多彩的,热烈的,奔放的,迷乱而破坏的;茶往西方去的同时,鸦片向东方迅跑而来。东方和西方的诗人们则怀着完全对立着的心绪描绘着这舶来之物。当英国的华尔勒歌唱着“软滑、醒脑、开心,像女人的柔舌在走动着的饮料”时,中国杭州的龚自珍则写道:“鬼灯队队散秋萤,落魄参军泪眼荧;何不专城花县去?春眠寒食未曾醒。”——为什么不到广东花县去做长官?那里是鸦片进口地,可以贪食不起,大过烟瘾,连禁烟火的寒食节亦在所不顾了呢。 其时,天津、上海、杭州、福州、厦门、广州等地,都成了著名的茶叶集散之地。1842年大清帝国签订《南京条约》五口通商之后,快箭船载着华茶,便全方位地驶向太平洋和大西洋。 和这个庞大的东方民族完全一样,在经历了两千年闭关自守、唯我独尊的生活之后,华茶的下一个大时代开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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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发内容提要,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兴趣。茶的历史和主人公的命运纠结在一起。茶即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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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摘



本世纪初元,岁在庚于,闰于八月,清帝德宗——爱新觉罗·载湉登基已经第二十六个年头。



时值春夏之交,北京,义和团起义;八国联军再掠圆明园;慈禧太后携光绪一行,先赐死珍妃,后出逃皇宫,经怀来、宣化、大同、太原,亡命西安。



与此同时,七十一岁的杭州人氏,户部左侍郎兼尚书王文韶,并未意识到时世扔给他的那只绣球会如此凄惶。七月二十一日,慈禧召见王公大臣五次,最后仅剩王文韶、刚毅、赵舒翘三人。最后仓皇离帝京,垂泪对“老臣”,慈禧离京时,身边哪里还有几个大臣护驾,倒是无轿可雇的王文韶父子,徒步三日,于怀来迫上主子,肿跛的双膝一软,便涕泗纵横。西太后见满朝文武各作鸟兽散,独此江南老夫追踪而来,悲感交集,遂解随身佩带的玉中之玉——胚胎一块,恩赐于他。这位大清王朝,也是中国两千年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任宰相,就这样狼狈而又痛楚地载入史册。
与此同时,恰是王文韶的故乡,人称天堂的江南杭州,一群秘密的反清志士结党而起,与香港孙中山的兴中会遥相呼应,成立浙会,东渡日本,图谋造反。又有一些不想造反更想挣钱的商人办厂开矿,经营实业,以期富强。五年前,庞元济和丁丙集资三十万元,在拱宸桥如意里创办世经缫丝厂;五年后,尽管京城在杀人放火,杭州有个叫庄诵先的人,还是凑了七万银两,设办了利用面粉厂。再过一年,杭州的第一张白话报刊——《杭州白话报》,便要问世了。



与此同时,当北方义和团闹得沸沸扬扬之际,遍布杭州城的大小茶馆,与都忙得不亦乐乎。市民们议论的一个焦点,便是那个名叫王文韶的杭州人的命运。

被冷水冲泡着的那杯绿茶,在几乎等待了整整四个时辰之后,伴着天光,并没有一分一分地移落下去。茶叶冷静地摊浮在水面土,不动声色。面朝上的那一层皱着脸孔,干瘪瘪的,仿佛下面托着的不是水,是透明干燥的空气。



沈绿爱几乎一眨也不眨眼地盯着那杯茶:天哪,天哪,这是怎么搞的?它们怎么不向下面沉?哪怕沉一片也好!她焦虑万分,在夏季的热风里,她竟然被骨于里的寒气侵袭得簌簌发抖。
她的心大片大片地塌落下来,她甚至能听到塌落时的轰响。先是一阵,过一会儿,又是一阵,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的耳朵里,“轰隆轰隆”地便连成了一片。
她全神贯注地去盯着那杯死不肯下沉的茶水,是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去想刚才她听到的事情。一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存在,她就猛烈地恶心起来,她呕吐的样子,使她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孕妇。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情!这是绝不能够发生的!多么可怕啊!多么恶心!多么耻辱!多么丢脸!我竟然以为他……沈绿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惊跳起来,撑直了脊梁,脸火红火红的……我镜子里的半裸的身形多么痴呆,就像个傻大姐!这是怎么搞的,刚才只觉得郁闷无聊,突然就裂开了一个大伤口,无边无沿无底的深渊般的大伤口。
在夜色朦胧之中,她仿佛看到她的陪嫁丫头婉罗在她眼前晃过,又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去吃饭。她厌倦地挥了挥手。天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她不记得了,大概是在她的心也黑下去的时候吧,她听到了院落中寒虫的初鸣。抬头望望院子上空的夜,星稀稀落落,无精打采,仿佛不得已才显形似的。激怒的潮水,如此之快地漫了过去,现在是退潮后的虚无了。

十一月,杨柳已老,残枝败叶,风中萧瑟,零乱起舞,像是留不住客的强颜欢笑的欢场女子。
西湖畔密密麻麻的,挨个儿停着一艘艘小船,杭人土语,都称之西划船儿。其中六码头陈英士向下不远的一条小瓜皮舟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在心不在焉地吹着不成调的口琴。
“杭州人真正是奇怪,飞机来了,不往隐蔽之处躲,却往光天化日之下跑。你看,都跑到西湖上来了。”
说话的是一位瘦削的姑娘,眯着眼睛,面色浅黑。
现在我们应该知道了,瓜皮舟上坐的不止是杭忆一个人,还有一位,坐在另一边——一位女性,杭忆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
杭忆放下口琴,回答说:“说怪也不怪的,日本人轰炸到今天,还从来没有炸到湖面上来过。你看,那边湖上船中坐的,不正是刚上任的浙江省主席黄绍竑吗?他一来湖上避空袭,杭州人就跟着上,黄绍竑就成了信号弹了。要不,我小姑妈怎么偏偏就选了这里来与你见面呢?”
“那是偶然的罢了。可笑我们杭州人,竟还以为这是湖上多庙宇之故,是佛地必得佛佑呢。”姑娘一边皱起眉头看看表,一边说。
杭忆便有一些惶恐,他生性敏感,知道这姑娘是在暗示小姑妈和杭汉迟到的时间太长了一些。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就猛不丁地来丁一句高谈阔论:“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同胞们还有不知道的呢,所以才要我们去唤起民众嘛!”

杭家女儿杭嘉草,几乎很少睡眠,她的耳朵就跟长了眼睛似地大大地睁开。她的眼睛、她的皮肤、她的每一个指甲尖,以及她的每—根神经末梢,都能够听到儿子在呼唤她——妈妈——妈妈
不是因为疯狂,人才无所畏惧的;不是因为神志错乱,杭家女儿嘉草才冲过了那前面也要她死、后面也要她死的火海的。
母亲只是本能地朝儿子所在的方向奔去——
而到儿子所在的地方去,是要穿越一道火门的。那么她就平安地穿起了过去——上苍保佑,一片火舌也不曾将她舔伤。
火门之外便是一片茶园的了。嘉草迷茫地盯着清晨里雨丝下的这一片绿野,她闻到了亲切的家族的气息——她家族中另外一名女性的爱情的气息。那一对在茶蓬下谈情说爱的青春的大胆的恋爱的影子,甚至在这个飘扬着苦雨的凄楚的早晨,也不曾消散。像中国古代那些神秘的传说一样,他们神奇地把自己的魂魄一分为二——一个义无反顾地走向前方,另一个则留下来等待——徘徊在无人采摘的早已老去的秋茶和同样无人理会的茶花之间,迎候命运的到来——强寇与亲人相击的一刹那的到来。
而这样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当我们的亲人穿越茶园时,我们的敌人也开始穿越茶园了。
一面是赤裸着双脚、以肤发趾甲亲吻着那略带着酸性的熟土地的方式、以子民感激上天恩赐的情怀走过茶园的;另一面是穿着大皮靴,以铁骑的方式,兽一般地践踏着掠过我们的茶园的。他们豺狼般的行迹的所到之处,我们美丽无比的茶蓬,就被深深地踩入了泥中。她那没有一根荆棘的枝杈,温柔的叶儿,她那从来也不哗众取宠的小花,她那一头的累累的却又不为人知的果实,生来都是永不防范地献给人类的——这样无限地爱着人却从来也不戒备着人的瑞草,因此而被人践踏着了。我们不知道她被折埋入脚下的土地时的心情——也许,这正是她复仇和等待的方式——是她在灭顶之灾般的大苦难面前的生命的方式?!

“右派”分子杭方越,在革命群众眼里是死老虎,扔在浙南龙泉山中烧窑,眼不见为净。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那怪谁?这是个命既大而又苦的人,从小颠沛流离,日本佬枪炮下几次死里逃生,绝处总有贵人相助。自幼受了杭家人熏陶,就成了一个不太有政治头脑的憨子。既然憨了,就憨到底吧,却又到底还有血缘里的那份聪明,一大半用在业务上了,一小半张开眼睛东张西望,就用到厂不该用的地方上。在美院学的工艺美术这一行,刚刚工作,五七年大鸣大放,他提了条意见,说解放后人民生活不注意审美趣味,烧的一些瓷器过于粗糙,还不如明清时期的一些民窑瓷器精致,结果一总结,变成新中国的共产党还不如三百年前的皇帝会当领导,这还了得?又加生父为汉奸,生母在美国,他不当右派谁当右派?发配浙南山中——你不是那么关心烧窑吗,我就让你烧它一个够!
好在方越跟着忘忧在山里也呆了那么些年,也还吃得起苦。再加从小就跟着无果师父烧过窑,大学里学的又是工艺美术,龙泉又是中国古代名窑哥窑弟窑的发祥地,杭方越在那里倒也是歪打正着。
这一去,就好像回不来了。哥窑弟窑的烧制法,已经失传了几百年,方越和同事们花了好大力气,终于在前几年相继破秘。山中一住十年,虽然户口还在杭州,但老婆孩子却都是当地农民。山里人倒也不曾对他白眼相加,他也算是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可怜终究是个倒霉人儿,屋漏偏逢连日雨,老婆带着儿子上山劳作,竟被毒蛇所咬,来不及抢救,死了。方越痛苦了一番,想想忘忧哥一生来娶,在天日IU做了守林人,不是也过了半辈子,这才活过心来,只是儿子杭窑太小,他一个人带不过来。正发愁呢,得荼来信,说他的养母茶女可以带杭窑,于是便跟了去。而他和他的同事们,也就在山里扎下根,继续恢复对龙泉窑烧制的课题研究。这次来杭,就是汇报这方面的进展。没想到一进机关大院就被拿下,临时套了顶高帽子就上了街。
游斗正酣,突然红卫兵们就散了,说是灵隐寺那边有行动,需要人力支援,他们把牛鬼蛇神扔在路灯初亮的十字街头就不管了。杭方越在山里时间太长,本机关有许多造反派竟然都不认识他,赶着牛鬼蛇神往回走,就把他给落下了。方越运动过得多,也有些老油条了,再说刚进城里,还不明此次红色恐怖究竟有多恐怖,傻乎乎地提着个帽子正四下里观看呢,一眼就看到了养父嘉和与二哥杭汉。
杭汉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帽子,快步往前走着,边走边说:“走得理直气壮一点,就当我们是造反派,专门去游人家街的。”亏他回到杭州才半天,就已经开始学会斗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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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章 南方有嘉木



浙西茶苗在遥远的南亚次大陆迅速繁殖之际,它的故乡对它的行踪几乎一无所知。上世纪中叶,这个清帝国的富庶省份,正在一场大战乱之中。


东南一隅的浙江,本来有着性情温和的岁节和湿润多情的雨季。缥缈的雾气在清晨与傍晚线绕省城杭州的三面峰峦,那里是小叶种灌木茶林生长的最舒适温床。


愤怒的拜信上帝教的中国南方的农民们,聚集为太平军,头上裹着红巾,被称之为长毛,占据了这个茶商云集的集散之地。


同治三年,岁在甲子,春三月三十日,驻扎杭州的太平军弹尽粮绝,在死守两年三个月之后,终于在夜半时分,撤出武林门,退向德清。


次日,余杭相继失守,清军入城。


马嘎尔尼和长毛都不会对位居杭州城羊坝头忘忧茶庄的杭老板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同样也染上了芙蓉痛的中年男人,继承了杭氏家族绵延不绝的茶之产业,系有忘忧茶庄一座、忘忧楼府数进。涌金门的忘忧茶楼一幢,昔因抽大烟之故,易手他人。


沉醉在烟气中的杭老板,与他共读过同一私塾的郊外三家村小地主林秀才,均为乐天知命之人。他们有着自己的生存方式,对朝廷和国家都缺乏必要的热情。官府也罢,长毛也罢,首先不要影响他们发财致富,其次不要影响他们婚丧嫁娶。说实话,长毛对忘忧茶庄倒也不薄,发给它"店凭",准它开业经营,茶庄所在地,又是太平军划出的买卖街,长毛也要喝茶的,茶庄生意倒也兴旺。


至于三家村小地主林秀才经营的几十亩藕田,夏来都开荷花,秋去都生藕节,天道有常,无须过问。倒是女儿一年年大了,等着嫁到城里去的,是件要事。


恰在那样一个林秀才女儿待嫁的夜晚,杭老板发现他那失去母亲的十八岁的独生儿子杭九斋,躺在榻席上,点着了山西产的太谷烟灯,并把翡翠嘴的烟枪对了上去。


一股迷香,扑上鼻间。杭老板心里一声叫苦:不好!


伉、林二家儿女完婚之事被推上首要议事日程。


浙江的茶树正在加尔各答茁壮成长;太平军已经退出杭州;新知府薛时雨走马上任并坐在轿中口占《入杭州城》诗一首。与此同时,杭老板和林秀才两家终成姻亲。


新郎杭九斋和新娘林藕初对这桩亲事,骨子里都持反对态度。在女方,是因为听说杭氏父子都抽上了大烟;但没有婆婆压制的宽松环境又多少抵消了这一短处。在男方,是因为父亲以禁止他吸烟为成亲条件,但成亲后茶庄将由他掌管,亦使他终于心平气和。


他们便都伪装得木油,按照传统,由着七亲八眷们摆布。


与此同时,一队清兵正在清河坊的街巷里,穷凶极恶地追捕一个负隅顽抗的长毛将士。


长毛身手不凡,脸上蒙块黑布,露两只眼睛,身轻如燕,体态矫健,哆哆哆地几下蹿上人家的屋檐,在那斜耸的瓦脊上一溜箭跑,瓦片竟不碎一块。市民出来抬头见着,心里头叫好,也有把那"好"字从嘴上叫了出来的。屋下清兵便大怒,一个个的也想上房,爬不了半截却又摔将下来,便更怒,叫喊着追逐来去。


跑过几道巷子,便听得到一溜高墙后面,有人吹吹打打,已是浓暮时分。那边,忘忧楼府中,正在大办喜事。


从拜天地的厅堂至洞房,要经过露天的一个天井花园。被七大姑八大姨拨得头晕目眩的新郎杭九斋,正昏头昏脑地用大红绸缎带子牵着比他大了三岁的新娘子林藕初往洞房走。说时迟,那时快,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狠狠擦过院中那株大玉兰花树,然后一个跟头,便闷闷地砸在了新娘子身上。新娘子一声"啊呀",便踉跄倒地。


时运,就这样措手不及,把新娘子林藕初推到人前亮相。


林藕初一个翻身爬起,一把揭掉盖在头上的红头巾,又把那人一下子托起,旁边那些人才嗡声四起:"长毛!长毛!从墙那边翻过来的。"


此时,大门口,清兵已冲将进来了。


杭九斋凑过来一看,面孔煞白,抬头第一次瞪着新娘子:"怎么办?"


从此以后,一生他都问媳妇"怎么办"了。


小地主的女儿林藕初,毕竟是在乡间的风吹日晒中受过锻炼的,二话不说,拖起那人就往洞房里走。七手八脚拖进洞房床前,新娘子大红袍子三两下脱了就披在他身上,头上一块头巾盖住,一把将他按在床沿。那人坐不住,摇摇晃晃要倒,新娘子腾地跳上床,拉过一叠被子就顶住他腰。那人又往前倒,新娘子手指新郎:"你,过来!"新郎手足无措:"你是说我?"话音未落,已被一把拖住拉到床沿,与那人并肩坐下,那人立即扎进新郎怀中,新郎连忙一把搂住,看上去两人便像了一对迫不及待的鸳鸯。


众人这才惊醒过来,企图七嘴八舌。不知有谁尖叫一声:"要杀头的!"新娘子面孔惨白,涂脂抹粉也没用,声色俱厉,喝道:"谁说出去一个字,大家都杀头。"立刻把那尖叫者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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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清兵进了院子,大家都吓傻了,也没人上去照应。那头儿在院中喊:"人呢,这家说话的主人呢?"



还是演相中杭九斋的朋友郎中赵歧黄胆大,出了洞房,作了揖,开口便说:"人倒是有,都在洞房里呢,长官您看要不要点一点?"


头儿在门口晃了晃,竟然没进门,只在外面说:"冲了二位新人的喜事,失礼了。在下也是奉了上司的命,抓那长毛贼头,刚才分明见他往这里奔来的。"


"会不会是往后面河里去了?"林藕初躲在人堆里说。那人听了,果然就信,说了一声"对不住",便带着那队士兵退出院子。


这边刚刚松了口气,只听扑通一声,真正的新娘子又翻倒了。赵大夫上去一看,说:"不要紧,是吓的,一会儿就醒。"手忙脚乱一阵子,新娘子醒来,"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妈哎,我可不知道后门有没有河啊!"


长毛吴茶清,半夜从杭九斋、林藕初新房的小厢房中醒来,双眼一片红光光的模糊,不知身在何处。摸一摸颈下,有枕,是在床上。一个翻身跳下床,脚步便踉跄起来,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看不见了!"


他记得他最初的念头是要走,但一个嗓音略尖的男人的声音阻止了他。后来他知道他是新郎相,他按在他肩上的手细瘦惊惧。


"你不能走!要杀头的!"他用那种大人恐吓小孩不成反而把自己先吓坏了的声调,阻止这位天外来客。吴茶清摆摆手,意思是不怕,新郎情更急:"是我们要杀头的!"吴茶清愣了一下,才明白,说:"换身衣裳不连累你们。"


新郎相杭九斋没辙了,就叫他的媳妇:"喂,你过来,他要走!"


原来听说新媳妇大他三岁,他是有些不满的,父亲告诉他,女大三抱金砖,他还内心反抗,什么金砖银砖,我才不要砖。这才刚入了洞房,他就知道金砖的重要性了。


把长毛安顿在洞房的偏房里,倒是公公抗老板的主意。他们也实在想不出万一清兵再回来时还有什么地方会不被搜查。新娘子胆大包天的行动已经镇住了所有的人,吓得林秀才躲进了灶下不敢出来,亲朋好友均作鸟兽散。杭老板清醒过来倒也是个有良心的人,想杭州城里收留长毛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便干脆把这从天而降的人塞到新娘子眼皮底下窝藏,明日再移到后厢房的阁楼上去。


听说长毛要走,新娘子过来了。吴茶清迷迷糊糊地看不清,只听寨寨奉审,一团柔和的红光近了,定在他眼前,他还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气,使他想起夏天。他听到那团红光说话了:"你要走?"


声音,有些尖脆,有些逼人。他点点头,再一次试图站起来,他肩膀上便接触到了一阵柔劲,温和但有力量。


"你不准走!"那声音继续着,"你跳进我家院子,砸在我身上,我把你救了。官兵来查,没查到。或许就在外守着抓你。抓着你,还得抓救你的人。你杀头,我杀头,他,也得杀头!"林藕初用手指一指杭九斋,杭九斋就轻轻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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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才入的洞房,还没来得及做人,你就要我们去死,有这样图报救命之恩的吗?"


吴茶清听完这话,一问,倒下头,便又昏了过去。


那一年林藕初二十一岁,算是养在家里的老姑娘了。因为母亲早亡,早早地担当了家务,知道怎样做人。


成亲并不使她慌张,倒是突然冒出来的长毛使她乱了心思。她想过许多话要以后再和丈夫商量的,但一切都被打乱了。吴茶清从墙外跳进来之后,林藕初突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丁丁当当地卸了一头花初,坐在床沿上,等着丈夫过来。


夜深人静,红烛儿高照。九斋心乱如麻,他的烟瘤犯了,开始打哈欠流鼻涕。


林藕初说让他来歇着时,杭九斋吓了一跳。"不不不不不,"他说,"你睡你睡,我还有事。"


新娘子说:"你实在犯了烟痛难受,你就抽一口吧。"


杭九斋很害怕也很激动,"不不不不不!"他哆咦着嘴唇说,哆瞟着手脚,便去找那山西太谷烟灯。


下面那段话杭九斋根本就没上心。但林藕初却说得明明白白:"当初嫁过来时,我爹和你爹说好的,你若不抽大烟,茶庄钥匙就归你挂,你若还抽大烟,钥匙就归我了。"


"归你就归你。"新郎毫不犹豫地说,立刻将挂在腰上那串沉甸甸的铜钥匙扔了过去。


偏房里那长毛一声呻吟,把这对新人吓了一跳。俄顷,万籁俱寂,一对新人各得其所。新媳妇林藕初怀揣着一串梦寐以求的钥匙,美美地人了芙蓉帐;小丈夫杭九斋吸足了烟,眼前,浮现出水晶阁里小莲那张含苞欲放的脸。


吴茶清在杭家后厢房阁楼里躺了七天七夜。其间有抗家世交郎中赵歧黄先生来过几回,切脉看舌,说是不碍事。城里的搜捕亦已停息,吴茶清想,他该走了。


夜里,他悄悄下楼,脚步比猫还轻。他在阁楼上看得见这是个五进的大院,他看见花园假山,长的市道,高的山墙。他看见后院之外的小河,他还看见了天井里那些硕大无比的大水缸。


真是一个又大又旧的院子,但吴茶清依旧不曾轻举妄动。他没有再遇见过这个大院的主人,他的眼睛也始终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突一日,他早晨起来,感到神清目朗,便信步走到院中,七转八折,见一处边门。边门又无上锁,他顺手把门闩一拉,门开了,竟是一宽敞的场院,七七八八晒满了竹匾,还有不少石灰缸,斜着置放,一少妇正在指挥着下人,用干净抹布擦拭着石灰缸,那少妇转眼看见了他,愣了一下,吴茶清也愣了一下。


她径直走了过来,对他说:"你能看见东西了?"


他点点头。他削瘦,面色苍白,稀稀的胡子长出来了,阳光一照,金黄色的。他的眼皮薄薄,鼻翼也是薄的,连嘴唇也是薄薄的,他看上去像一把薄剑,透着寒气,他穿着一袭抗老板派人送去的浅色杭纺长衫,外面罩一件黑旧缎子背心,便也像一个不苟言笑的私塾先生了。


他的鼻翼像晴蜒翅膀颤抖起来,在空气中捕捉什么。他眼中的亮点一闪即逝,他的声音很轻,像蒙着天鹅绒,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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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非所问:"开茶庄的?"


她有些惊异:"你家也开茶庄?"


"从前给茶庄当伙计。"他使用的是一口标准徽州的口音。


林藕初一身碎花布衫,站在阳光下,一口白牙。她用那好看的白牙红唇说话,她说:"我家从前卖藕粉,现在我要吃茶叶饭了。"


吴茶清记得他当时不再想和新娘子多说些什么,多说不好。他便问她家的男人在哪里,而她则撤撇嘴,"他呀,"她作了个抽大烟的姿势,"他喜欢这个,和他爹一样。"


她好像对他毫无顾忌:"你帮我把石灰缸搬到屋里去,正贮茶呢。"


吴茶清摇摇头:"得用火把缸烤一烤,我来。"


"我去告诉爹。"新媳妇有些喜出望外,便去禀报。一会儿,杭老板来了,开口便问:"你吃过茶叶饭?"


吴茶清用手拎起一包石灰,说:"这个不行,都吃进那么些水,还有缸,大潮。"


杭老板知道是遇见行家了,便作揖:"依先生所见?"


吴茶清伸出两个手指头:"给我两个人。"


一个月内,吴茶清烘烤了所有的石灰缸,运来最新鲜的石灰,小心地用纱布袋包成一袋袋,后场茶叶拼配精选了,就到他手里分门别类贮藏。新媳妇忙前忙后的,给他当着下手。


一个月之后的那个夜里,杭家父子,在客厅里再次会见了吴茶清。


他们一头一个,躺在烟榻上正抽大烟,见吴茶清进来,连忙欠身让座,吴茶清用手一摇,便坐在偏席。杭九斋亲自上了一杯茶,说:"吴先生,你尝尝?"


吴茶清尝了一口,皱起眉头,他没尝过这样的茶,有枣香。杭老板就很得意,说:"那是我用祁门红茶拌了红枣,吸足甜气,再筛出,重新炒制的,过了芙蓉痛,喝此道茶,最是好味觉。"


吴茶清推开了那杯红枣茶,站起身作了个揖,说:"谢救命之恩,自此告辞了。"


慌得那父子俩立刻爬起拦住吴茶清退路,说:"英雄,你走不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平军早就被打散了,你还能到哪里去寻你们自家人?没听说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干年。这几个月你蜗居在此,哪里知道天下成了什么光景?陈玉成已死,李秀成也早已离了浙江,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到了天京。千里迢迢,你一个人又怎样去找?不妨在此作个帮手,也不枉我们冒了死罪救你一场,请三思。"


吴茶清不吭声,再作一揖,便出了门,留下那面面相觑的父子。


在后院的玉兰树下遇见新娘子林藕初,已是黑夜时分。吴茶清见了她就有些发怔,他已换上了旧时的衣裳,头上缠起了黑布巾。在夜里这个人更薄了,像是摇身一闪便会无影无踪的快客。


"你不要走,吴先生。"


"我叫吴茶清。"


"你看钥匙!"林藕初把一串重重的钥匙提到他眼前,明明灭灭晃着,细细碎碎地响,"他们抽大烟,不管这个家,推给我了。他们把好好的茶楼都卖给杀猪的万隆兴,吴茶清,你不要走,你帮我!"


吴茶清摇摇头,说:"我是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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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毛好,有胆,敢造反。"


是初夏的风了,玉兰树的大叶子刮不动。黑夜重得很,黑夜框在高墙之中,风吹不动。


"吴茶清你不要走,你帮我,杭家要倒了,就剩这个大架子,从前的管家也跑了,帐房也跑了,都到别的茶庄吃饭去了。"


吴茶清摇摇头:"倒就倒吧,天朝都要保不住,要倒。"


"那你怎么还去?去送死?"


吴茶清想了想,竟然露出笑意:"去送死吧。"


"我不让你去送死,我把大门二门全上了锁,我看你往哪里跑?"林藕初一只手抓住玉兰树枝,使劲地晃着,她生气了。


吴茶清又怔了一下,他们便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黑夜就更重了,玉兰树叶落在林藕初手里,也很重了。


两个人的呼吸也很重了。


吴茶清说:"告辞了。"


"你还要走?"


吴茶清的呼吸淡了下去。


"你怎么走?你没钥匙。"


"怎么来的,怎么走。"


吴茶清把手中包裹扎到了背后,望着黑暗中高大的玉兰树,突然的一阵风,吹上了枝头。待林藕初再定睛望时,那人,已悄然立于墙头,林藕初只来得及喊上两个字:"回来!"那人便没了踪影。她伸出的双手,抓住了一阵风,被弹开的玉兰树枝,便晃摇个不停了。


数年之后的一个秋日,人们对长毛造反的事情已经淡漠下来。一日,从忘忧茶庄正门进来一位客商模样的男人。伙计上前打招呼,问他要的什么茶,那客商倒也不说话,只问:"老板呢?"


伙计问:"你是问老板还是老板娘?"


"一样"


"老板外面逛去了,老板娘在后场看着呢。"


那客商便去了后场。见一个大场子,大铺板上各各坐着正在精致拼配的女工。那女人走来走去地正张罗着,头上还带着白孝,一身月白色。吴茶清又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像那个玉兰树下之夜。


屋子里,茶香扑鼻,是标准的龙井。看得出来,初秋的茶,已经开始收购了。


女人堆中猛地站出了一个男人,大家都好奇地抬起头。老板娘也是有所察觉了,她的眼睛一亮,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回来了。"她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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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吴茶清,徽州人。


徽州府统辖六县,和杭州交通方便,出来做生意的人就多,其中尤以撤县人为最。敢县分东、南、西、北四乡。地少人多,南乡最苦,男人便跑得远远的,去上海、南京、杭州一带挣钱养家糊口,故南乡多剩有女人儿童,鲜有男子。这个传统,也有一二百年了。


徽州人做生意有句行话,叫做"周漆吴茶潘酱园"。一是说徽州做生意的人大多姓周姓吴姓潘,二是说他们大多做的是漆、茶、酱生意。杭州人做茶庄茶号老板的,倒也不乏其人,但在老板手下做伙计的却几乎都是徽州人,尤其是就县人。徽帮茶人,就这样在杭州自成了一族。


这些异乡茶人,做伙计的日子长了,有了些积蓄,做老板的也就有了。其中还有做成大老板的,比如开设在羊坝头忘忧茶庄附近的方正大茶叶店主方冠三,就是徽州人,乾泰昌茶行做学徒出身,后来自己开店,成了杭州茶界饮使者。从徽州穷乡僻壤出来的小学徒,到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这部发家史,说起来,也不知有多少故事呢。


吴茶清.却是和他的同乡人完全异样的。在忘忧茶庄,作了数十年掌柜.兼着忘忧楼府的管家。从不归家,这就叫人奇了。原来杭州一般茶庄,对徽州伙计有这么个规矩,叫"三年两头归,一归三个月"。去时还可带足三个月的工钱。像清河坊的翁隆盛茶庄,伙计有时还会带来同乡及亲戚朋友,老板免费提供食宿,有时甚至长达几年。老板女大王说:徽州人从家乡出来,锅没带,所以饭是要管的,但求职就不管了。


然而吴茶情却子然一身,非但没有乡党聚会,甚至没有妻儿老小团聚。一年到头盘在店府中,前前后后,仔细照料,几乎无懈可击。杭九斋也曾张罗着想给他娶个老婆,续个香火,被他沉默寡言的脸来回晃了一下,便不敢再提。晚上熄灯前。便对他的媳妇林藕初说:"你看这个吴茶清,究竟是怎么了,莫非得了病,近不得女人?"


林藕初一边对着镜子卸她头上那些首饰,一边说:"你以为是你,整日介胡闹,没病也折腾出病来?没见人家茶清,烟酒不沾,更别提鸦片!店堂里清清爽爽,伙计吃饭过菜,不准吃誊,不准吃葱蒜,顾客进来,香香的一股扑鼻茶气。我们祖上也晓得茶性易染这一说的,哪里有他防得这般紧……"


"他吃饱,我舀了一瓢,你倒搬出一大缸水来,那么多的话!我是说他不讨老婆是不是有毛病,看你扯到哪里去了?什么不吃葱蒜不吃誊……"


林藕初摘了首饰,一头黑发就瀑布般泻了下来,走到床沿边坐下,就着烛光,粉面桃红,对她那躺在床上脸孔铁青的丈夫说:"我见他每日早上练着八卦拳,夜里院中还操剑习武,不像是有毛病的人。"


"那是。"杭九斋有些悻然,似乎觉得老婆把外人夸得太过分了,便接口说,"人家什么人,长毛手里造过反的,李秀成手下做过将的……"


林藕初一跺脚板,轻声喝道:"呸!闭嘴!你再敢提长毛这两个字!"


杭九斋也知道自己是多嘴了,这话可是泄漏不得的。再说茶庄全靠老板娘和茶清撑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低了头,又难受,便歪斜着嘴眼说:"到底是救过人家一命的,从此便护着了;怎么也不护着我一点儿?我倒是不明白了,究竟谁是你男人啊?"


一番酸话把林藕初说得柳眉倒挂,星眼怒睁:"杭九斋你说话讲不讲良心?茶庄是你死活要我接手,打躬作揖要茶清撑面子的!你甩手掌柜一个,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个人影,难得回来,哈欠连天,哪里有心思与我……"她想说"亲热"两个字,到底说不出口咽进肚里。"我嫁过来七八年了,也没开怀。是谁的毛病?不信你把大烟戒了试试,免得我里外不是人,担着个断香火的罪名。呜呜……"说着,便哭了起来。


杭九斋一见他这厉害老婆哭闹起来,知道自己话又说过头了。自己老婆的心思,他是晓得的,嘴上不说,心里怨他没用。他却以为,倒不是自己真的没用,只是都用到青楼里去了,倒把忘忧楼府只当作了个钱庄和客栈。既然如此,还吃人家什么干醋呢,罢罢罢,不淘这贼气了,还是哄着女人高兴了事。便一口气吹灭了灯,把自家老婆拉进被里,一夜温存不提。明天一早,还要伸手讨钱呢。


林藕初和吴茶清联手振兴杭氏家业的日子,亦是近代中国茶业史上最辉煌的时代。高峰过后,便是深渊般的低谷了。


19世纪下半叶是中国茶叶和英国鸦片相互抗争的岁月。明清茶事,由鼎盛走向终极,古老、优雅、乐生的山中瑞草,竟是在殖民的狂潮中被世界裹着,又在痛苦中走向近代了。


日薄西山的清廷,为了平衡鸦片侵入的贸易逆差,抵制白银外流,曾大力推进农业,扩大丝茶出口,并先后与中东、南亚、西欧、东欧、北非、西亚等地区的三十多个国家建立华茶贸易关系,出口创收约占全国各类商品出口总额的一半。


鸦片战争又强掣了以手工业谋生的中国各行业的劳作轨迹。簇拥在广州的从事出口茶叶生意的商人们,套上厚厚的毛衣,或铁路,或水路,婉蜒北上,会合于十里洋场的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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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19 20:1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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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发这么多,有兴趣的人看了这些也该去寻摸书去看了。不爱的人我就是再推介恐也是枉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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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1 12:1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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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sandyluox在2/21/2010 10:39:00 AM的发言:
good pos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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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2 23:0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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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viggie在2/22/2010 5:45:00 AM的发言:
不是没人看小说,而是现在生活忙碌,已经没精力读大部头的书了。

:)


我也明白,不过还是做些推介,因为确实是本难得的好书。希望更多的人看到它,尤其是爱茶之人。自己喜欢所以就献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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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25 13:0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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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黄屁屁在2/23/2010 4:07:00 PM的发言:

非常喜爱。
中学的时候读过,带到大学重温。
十几年了,可惜没带来美国。
我还记得一部叫南方有嘉木,一部叫不夜之侯,还有一部忘了。

南方有嘉木,不也之侯,筑草为城。


我个人最喜欢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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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引用myh在2/23/2010 4:04:00 AM的发言:

有个电视剧演的就是这个故事。


杭天醉是程前演的。


是吗?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多谢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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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22 12:4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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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美好的回忆,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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