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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朔风飞扬--大唐西域战记(01.0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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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朔风飞扬--大唐西域战记(01.05更新)
正文 第一章 回忆

  有关知识:1、唐军一军12500人,军下设营,营下为团,每团200人(有时以300人为团),团设校尉。每团辖2 旅,每旅100人,旅设旅帅。每旅辖2队,队50人,队设二队正。每队分 为5火,火10人,火置火长。小说中李天郎为团指挥官,为校尉,武威军为军级单位。
  2、横刀为唐军近身肉搏利器,即所谓“唐样大刀”,刀身窄而微弯,是后来日本刀的鼻祖。

  3、陌刀是唐军步战利器,陌刀也称拍刀,为长柄两刃刀,长约三米,类似三尖两刃刀,主要是精锐的士兵使用,威力很大,唐军名将李嗣业是陌刀好手。

  4、牙兵是节度使的亲兵,一般是最精锐的士兵。

  5、当时的安西四镇为龟兹(今新疆库车)、疏勒(今新疆喀什)、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安西都护府则座落在龟兹镇。

  6、吐蕃俗谓强雄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赞普妻曰末蒙。

  7、按史书记载,唐与日本侵朝军队爆发的战争发生在唐高宗(公元663年左右)时代,而本小说发生的主要年代是唐玄宗(天宝六载,即公元747年左右)时代,因此李天郎照理不可能参与白江之战,如此安排纯属情节需要。

  =====================================================================

  砰砰砰,3声号炮。

  大群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惶地飞起,杂乱地穿过西坠的夕阳。

  嘈杂的鸟叫消逝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从葱岭飞旋而来的山风如刀锋般掠过婆勒川的旷野,将号炮的硝烟一丝丝扯散。

  雄浑的崇山峻岭中,起伏着狼群出猎的嚎叫。

  一队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中间杂着刀剑的铿锵,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着无数历经风霜的脸。骑兵后面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脚步和着同样节拍的铠甲哗哗震动声,如远山渐进的闷雷,势如破竹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滚动。长长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林立的长枪寒光涌动,齐刷刷的陌刀中,间或闪现着一两个残缺的崩口。

  肆虐的山风卷动着队伍脚下的尘土,腾腾的热气从坚甲利锐里奔泻而出。

  摄人心魄的军威使骄横的风也不得不敛神静气,在队伍面前嘎然止步,只是屏息轻拂队伍的战旗。

  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红色的旗旌尤为醒目,旗面上是红色的大字“唐”。

  朔风野大,乾坤肃杀。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武威军虎贲营到营点卯----!”

  军营大门轰然洞开……。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此刻正沉钝地坠入连绵的大山后面,略为乌黑的云彩被勾勒出金黄的镶边,映衬着婆勒川上连绵的营帐。

  西域傍晚的风是冰凉的,数以千计的旌旗在冷风中翻卷飞扬,拍散了军营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温暖的篝火边,围坐着一群群甲衣未解的将士,他们忠实的战马喷着响鼻,烦躁地刨着蹄子,急匆匆地咀嚼着嘴里的草料。

  这是威镇西域的安西四镇的精锐之师---大唐武威军的军营。

  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微眯着眼,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鸟瞰着躁动的军营。自天宝六年(公元747年)5月从安西出发,高仙芝带领这支大军经过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进入握瑟德(今新疆巴楚东北),再经过疏勒(今新疆喀什),翻过葱岭(今帕米尔),过播密川,抵达小勃律特勒满川,最后与从连云堡北谷进军的疏勒守捉使赵崇砒所率3000骑,从赤佛堂进军的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的步军会师于吐蕃连云堡(小勃律西北部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掐指算来,出征也有百余日了,长途的奔袭不仅没有拖跨这支劳师袭远的军队,反而使他们积聚良久的求战心情更加急切。众将士都希望在天气变冷之前攻克连云堡,扫除吐蕃军队设在西域交通要冲上的障碍,然后高歌凯旋。

  “各军都到齐了吗?”高仙芝头也不回。

  “大帅,虎贲营步骑2400人马刚刚到达,现帐下武威军牙兵、玄甲、虎贲三营人马并蕃兵两营皆已到齐,另有六团蕃兵正在入营,至日落时分,全军除袁德将军的辎重队及护卫西凉团外,皆可到齐点卯。”回答的是副将李嗣业,“已有哨骑来报,他们正在特勒满川以西40余里,明日晌午前到达。”

  辎重队不仅载有大批粮草和易耗军械,更重要的是诸如车弩、投石机,攻城车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连云堡南面依山,北临婆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吐蕃兵严密防守,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它是几乎是不可能的。

  “末将已按大帅所令,传诏与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告之王师欲借道趋大勃律,那番王被周围四、五大酋所惑,支支吾吾,说容他商议些日,要不是大帅严令,末将就要即刻击杀……。” 前锋席元庆接着回答,他领牙兵一千,最先到达婆勒川连云堡城下,随即汇同到达的赵崇砒拔除了2座外围据点,将战线推至连云堡城下。

  “有你杀的,慌个什么!”高仙芝冷笑一声,“礼物送了没有?”

  “丝绢50匹,彩绣2缎,金牌1面,玉器8件都一一送到!” 席元庆咧嘴答道,“可惜了那些美妙物件!”

  “到时候苏失利之不仅会千百倍地还回来,还会跪下哭着请你收下!”

  席元庆和李嗣业都会意大笑起来。

  “传令,明日晌午待辎重队一到就开始攻城!”高仙芝转身准备下塔,他最后回望一眼依山而建的连云堡,夜幕无声地低垂下来,城头开始缀满吐蕃军队照明的火把,风中隐隐传来守军的喝令声,他们也在等待明日的决战。

  今天上午一支凶悍的吐蕃骑兵企图袭击立足未稳的唐军,在遭受弩箭和陌刀的沉重打击后,又缩回了城里。高仙芝轻哼一声,就凭这点微末道行就想撼动历经战阵的武威军,这些吐蕃蛮夷也太小看大唐精锐之师了。

  不远处高山上的连云堡,巍峨耸立,城头黑云笼罩,果如连云。

  城墙上,无数兵士和百姓在火把的照耀下喊着号子连夜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军械。城里的铁匠铺也是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几天来从未停歇。连云堡高耸的箭楼边,站立着一干吐蕃战将,面对万余唐军森然有序的围城战阵,无不凛然。

  “安西精锐,名不虚传……。”说话的是守城主将韦.玛降仲巴杰,“我主赞普与唐朝天子角逐西域,历经60余年,负多胜少。 25年前,我父帅韦·囊热苏赞率大军横扫小勃律,正要挥师西进,却遇那唐朝北庭节度使张孝嵩率疏勒副使张思礼以武威军步骑四千救援小勃律,我军大败,父帅羞愧自戮……,武威军,武威军,今日我倒要挫挫你的锐气,让你瞧瞧我吐蕃也有好儿郎!”

  “将军放心,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军备齐全,我吐蕃守军上万,和来袭唐军不相上下,且我军以逸待劳,还有城内数万百姓,只要我们据守死战,我不相信武威军能插上翅膀飞上来!全城数万百姓与将士誓与唐军血战到底!” 玛降仲巴杰知道这又是年轻气盛的十四王子穹波.邦色,上午他率一千轻骑突袭唐军左翼,斩杀数十人,自以为取胜,回来一个劲地吹嘘,还埋怨玛降仲巴杰为什么严令他撤退。年轻人,勇气可嘉,但是缺脑子,他根本没发现2队唐军陌刀手正两翼包抄冲杀的吐蕃骑兵,而正面冲锋的轻骑已经被唐军强弩射倒一半,要不是撤得快,这些骑兵早就丧生于陌刀之下了。不过,年轻人的信心和勇气不容压制,尤其是在这关键的时刻。

  “公主和大王可都安好?” 玛降仲巴杰拍拍王子的肩膀,找了个轻松的话题,“你这个小勃律的驸马爷可得照顾好你的新娘和丈人啊!哈哈!新娘子的香喷喷的闺床可比冷飕飕的城头好多了啊!骨头没长老就有如此艳福,这个时候可不要发酥啊!”

  在一片粗野的笑声中,穹波·邦色一张脸胀得通红,不由自主抓紧了腰间的佩刀。明天一定要亲手砍下几个唐人的首级给你们这些老家伙瞧瞧,雏鹰终有展翅高飞的一天!还有美丽的公主阿米丽娅……,她没有随他父亲回小勃律首都孽多城,而是留在了连云堡,没有理由让她为自己失望,应该让她为有一位勇士丈夫而自豪!

  玛降仲巴杰在众将簇拥下走下箭楼,继续视察城防,“大山子那里一定要坚决守住,那里地势险要,是控制主城的制高点……,邦孙仲波!”

  “在!”一位浑身横肉的大汉拱手应道,“将军,有我农·邦孙仲波站在那里就有大山子在那里!属下400嗜血勇士寸步不退,只待唐人前来送死!”两道恶狠狠的凶光在黑暗里闪动。

  穹波·邦色鄙夷地扁扁嘴,这个邦孙仲波据说天天都要痛饮一碗人血,高兴起来甚至生吃人肉。他带领的400亡命之徒也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野兽,从来不留俘虏,只知以杀人施虐为乐。其凶狠残暴不仅使唐军对他恨之入骨,连吐蕃将士对他也是既恨又怕。玛降仲巴杰的纵容和宠幸无疑大大助长了邦孙仲波的嚣张气焰,不过做为统帅,他很清楚怎么平息吐蕃诸将的愤恨情绪,因而将这队“兽人”安排驻守城外的大山子,严令非他亲自下令不得入城,此外便对其在城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年轻气盛的穹波·邦色眼里,在战场上对敌人凶狠无情是一回事,平日里嗜血如命只能是疯狗,他实在不明白象邦孙仲波这样的人还能自称是战士,还能得到谋略过人的玛降仲巴杰的青睐!

  “王子殿下?” 穹波·邦色赶紧中断思绪躬身行礼,“在!”

  “你带领本部一千轻骑随时准备支援大山子!不得有误!”“遵命!”居然叫我和这个疯狗一起合作!呸!倒霉!

  “一年前,唐人派遣四镇节度使田仁琬率安西军马犯我连云堡,激战数日,唐军几欲攻至城下,幸大山子守军与主城互成犄角,箭石如雨,邦孙仲波将军神勇出击,斩杀唐军回鹘将军3人,取唐军首级百余,焚毁战车十余辆,使唐人大败而回。田仁琬不服,不久又2次大举来犯,均惨败而回,这次虽武威军精锐尽出,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些汉人和西域诸国的军马有何不同!守住大山子,就等于守住了连云堡!王子殿下切末掉以轻心,届时不仅军法无情,还恐危及主城,届时全军全城都会玉石俱焚……。” 玛降仲巴杰似乎看穿了邦色的心思,言辞十分严厉。

  邦色冷汗沁背,连称“属下谨记!”抬眼看看一脸骄横的邦孙仲波,那头野兽居然翻眼斜视,显然没把他这个王子看在眼里。邦色心头不由得串出一股怒火……。

  “将军!将军!”一个哨骑滚鞍落马,三步并着两步奔上城头,筋疲力尽的战马喷着口沫被人拽到一边,“恩兰将军的消息来了!”

  玛降仲巴杰缓缓展开递过的羊皮卷,满意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恩兰将军的人马已经到达野狼滩,高仙芝的辎重队马上就要完蛋了!”

  众人一愣,随即大喜。歼灭唐军的辎重队不仅会打击对方的士气,也会使唐军陷入缺粮少弹的窘境,可以说,失去后勤的唐军已经先败一着。邦色顿时醒悟过来,上午自己的出击不过是吸引唐军注意,为恩兰. 支桑雅卜拉率军潜行打掩护,玛降仲巴杰看来早就运筹帷幄,这使他极为钦佩,但也有那么一丝懊恼:怎么我就只能打打掩护,不能干点建功立业的大事?

  恩兰家族的骑兵在吐蕃十分有名,是赞普大拂庐(可容百人的大帐篷)下最精锐的5支劲旅之一。在剿灭吐谷浑的战争中所向披靡,战功卓著,每名骑兵胯下坐骑皆为健硕无比的青海骢,号称来无影,去无踪,锋芒无敌。以这样彪悍的军队去袭击一支慢腾腾的辎重队简直就是浪费,没有人怀疑恩兰家族将凯旋而归…..。

  唐军辎重队缓慢地行走在特勒满川荒凉的旷野里,粮工使袁德几乎累散了架,为使这些粮草和军械翻越重重大山,他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不仅他自己,他手下的500亲兵和役工个个都是蓬头垢面,人人都感脚软筋麻。

  除了……,

  一声弓弦响,不远处有野狼的哀叫。

  2匹快马在黑暗中越过袁德的马头,嚣张地撒给他一股酒香。

  混蛋!又是那帮西凉蛮子!他们好象永远不累!

  袁德很愤怒高仙芝大帅为什么派出这样一支非正规的人马来护卫如此重要的辎重队。自己帐下原本有500精壮的工兵,个个勤奋能干,对他也是惟命是从。只要摆出官威动动嘴皮子,这些属下就会把一切办得称心如意,那会如此辛苦受累!只是高大帅极为看重这次连云堡进攻战,将500工兵先期调走,以便修筑婆勒川攻城大营,却将他这个指挥官留在后面和这些让人伤脑筋的蛮子呆在一起,他娘的真是倒霉!要不是怕贻误军令,他早就和这些蛮狗闹翻了,就凭他们的无礼和散漫的军纪,就足以砍掉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脑袋!

  这些西凉人虽说也是汉人,但远离中原,缺少天朝教化,整日只知骑射烈酒,好勇斗狠,妄呈匹夫之勇!难怪他们不能编入朝廷的武威军,只能和那些下等的蕃兵同伍。唯有那个叫李天郎的校尉,还算象个人样,懂得军营礼数,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粮工使也算恭敬有加。听说他5年前从长安来,看来也是受大唐礼教宣化之人,且又是皇姓,却怎么会只是一个300西凉蛮夷团的小小校尉,袁德不得其解。反正做官做到这个份上,真是够倒霉的!比自己更倒霉!想到这,袁德又生出几分怀才不遇的愤懑:饶是自己精通土木巧工之术,自以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还不是一样到这个冬天冷死人,热天热死人的蛮荒之地来穷折腾,要是在长安,哪怕做个小小七品,风光自不必说,油水也岂止是这鬼地方能比的!呸!

  一个大汉拎着一头死狼的尾巴和另一人争执着骑马过来。看来就是刚才那两个骑马疯跑的蛮子,娘的,这些人真的不累吗?袁德知道其中一个叫马大元,是这支团队的旅帅之一,擅使长枪;另一个叫赵陵,也是指挥100人的旅帅,一张铁石硬弓百步穿杨。两人一个自称是三国神威将军马超的后人,一个以长坂坡赵子龙的嫡传自诩,两人一路争执,非要互较个长短,刚才肯定又是两人在比试。

  黄昏时分马大元投掷长枪将3只野狼钉死在地上,引来众人一片喝彩,看来赵陵不服气,在黑暗中只看闪亮的狼眼便射杀了这只狼,精妙的箭法也着实也令人瞠目。那个李天郎如何使这些骠悍不驯的汉子如此俯首帖耳,也是令袁德百思不得其解。

  赵陵气愤地将死狼扔在地下,继续和马大元打口水战。2只体形健硕的巨獒无声地串上前来三下两下便把死狼撕成了碎肉。听到巨獒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呜声,袁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每次见到这两只硕大无比的猛犬都使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当李天郎第一次参见他时,这两头巨犬恶狠狠地拱立在他身侧,惊吓了袁德的坐骑,几乎将他摔下马来。

  “大人,天色太晚,目力所及不过丈余,众弟兄也甚是倦怠,休息一夜再走吧!”李天郎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袁德身后,“我们离大营还有30多里,明日正午以前应该可以赶到了!”

  已经累得跌跌撞撞的袁德竭力保持官长的尊严,他装模做样地沉呤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天郎冲口水翻飞的马、赵二人招招手,拱手离去了。两只巨獒轻轻一纵,舔着嘴边的狼血跟着消失在黑暗中!

  “将军传令,歇驼!扎营!”口令在得得的马蹄声中传了开来。

  呜~~~~~呜~~~~~~~~~~~周围又传来野狼的嚎叫。

  袁德心里一紧,自从进入特勒满川,这群野狼就一路跟随,不断骚扰辎重队,尽管李天郎他们已经射杀了数十只野狼,但昨晚还是被拖走了1匹骆驼,今天在路上已经看到它光溜溜的骨架,看来这些饿急眼的畜生还想再吞噬一点新鲜的肉食。

  呜~~~~~~~~~~~~呜~~~~~~~~~~~~~,狼嚎欲发高昂,令人毛骨悚然,围成一圈的骆驼和马匹不安地躁动着,驼工和兵士们呵斥着惊慌的牲畜,李天郎那两只汪汪狂叫的大狗将几头乱跑的骆驼赶了回来,好歹使牲畜们安静了下来。

  袁德疲惫地跌坐在地上,接过亲兵递过的羊皮水囊喝了一口,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浮现在他心头,前面十里就是野狼滩,从那里穿过一道不过2里的峡谷再走20里就是大军扎营的婆勒川了。这野狼滩前狼群没日没夜的叫可不是个好兆头啊!不过大军刚刚走过这条路,一切平安,吐蕃军队都退回连云堡了,应该没事。袁德喝口水定定神,也许是自己连日操劳,太累了,因而神经过敏吧。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5 12:02:5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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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西凉兵士们喧闹着拔开了酒囊的塞子,将面馍和狼肉架在了篝火上,烧刀子和食物的香味顿时悠悠然飘了开来。不少胡人役工也混迹其间,甚至还有十几个袁德的亲兵也跟着西凉人猜拳行酒,粗野的笑骂声此起彼伏。出征已经差不多3个多月了,整日里行军打仗,不仅艰辛苦寒,而且也是百无聊赖。因而酒和各色荤笑话便成为唯一的消遣。袁德叹口气,自己饱读诗书,没想到现在却是满耳荤腥,弄得自己都满嘴“他娘的”起来,那象个读书人样!

  李天郎半倚在马鞍上,手拂着膝上的横刀,出神地注视着篝火跃动的火苗。破旧的披风斜搭在肩,冰凉的夜风掀起了它的一角。“风雷”“电策”两头巨獒温顺地趴在他身边,咯嘣咯嘣地嚼着狼骨。

  5年了,从长安来到西域整整5年了。

  母亲,你还好吗?

  我每天都在思念你,母亲,我唯一的亲人。

  李天郎抓紧了鲨鱼皮制的刀鞘,这是你送给我唯一一件礼物,杀人的利器,你为什么要把它给你亲爱的儿子呢?你真的希望我以杀戮为生吗?

  大拇指轻轻拨动,宝刀迸射而出,李天郎熟练地拔刀而出,利落地挽了几个刀花,如水般雪亮的横刀在月光下幻化出一朵迷离的白弧之花。他长吁一口气,将长刀竖立在眼前,刀身雪亮,刀忍上的云状花纹微微震颤…..,伸出左手中指拇指“铮”地一弹刀锋,金铁交鸣之声悠长清脆。确实是好刀,就是在日本,这样千锤百炼的神兵利器也为数不多……。粟田口流制作的玉缠横刀,名不虚传,据说这把横刀花费了名刀工粟田口吉光1年时光才告功成,那个神秘鬼才的方天敬以独特的锻刀手法对粟田口吉光精心打造的刀身加以改进,做成了这把融合中日名刀之所长的百炼宝刀,名为“赤魈”。刀是好刀,如今也是溅血无数,可再好的刀也就是一把杀人的利器而已……。

  李天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生在远离中土的日本,从小他就没见过父亲,但却有一拨拨的人来教他这样或者那样----弓马刀箭,水战马战,琴棋书画,天文地理。在他童年里只有习武的摸爬滚打和熬更守夜的寒窗苦读,母亲对他这个独子可谓疼爱有加,儿子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她亲手操办,容不得爱子受半点委屈-----只有在学业修炼问题上除外。母亲在这方面极为严厉,不允许李天郎有一丝懈怠,经常告诫他要想出类拔萃就必须要付出超人的代价,而他没有资格不高人一筹,为什么,母亲没说。

  只有他一次次出色地完成学业,不苟言笑的母亲才会露出一丝凄美的微笑。而一旦他被对手打倒或者偷懒,一向慈爱的母亲就会狠心地不给他饭吃,夜里还会莫名地哭泣。李天郎可以不吃饭,但是绝对不会让母亲为他哭泣,因此他在18岁时已经成为日本北九州最凶悍的剑客之一,在盘濑城里的比武大会上,他间揉中土和日本依贺流的刀法快若闪电,打倒15名日本武士,观武的天智天皇御赐他为“电策”。那是母亲笑得最为灿烂的一天……。

  记忆里还有那个叫方天敬的老头,胡子随时都是整整齐齐,哪怕是花白了,依旧整齐,奇怪,就记得那撮颤巍巍的胡子了!

  每隔半年这个叫方天敬的人就会来给他讲西边的天朝—大唐,从他那里李天郎知道在大海的那一边还有一个叫“中国”的繁荣之地,它的都城长安不管人口还是规模都是京都的几十倍,仅那一个城市就居住着百万计的“汉人”,这些汉人创造了难以想象的繁华和文明,他们的疆土一直延伸到太阳升起和落下的地方……。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叫李世民的英雄创下的基业,现在他的李姓子孙正将唐帝国经营得无比强大。每次提到号称唐太宗皇帝的李世民,方老夫子的语气就变得极为古怪,时而崇敬,时而鄙夷,经常将小天郎也弄得稀里糊涂,多问的结果只是挨打,结果也就不再多问。无论怎样,神秘遥远的大唐使年少的李天郎神往不已。

  方老夫子的授业一直讲到李天郎17岁那年,也就是大唐开元23年,年年如此。方天敬也从一个中年人成为一个垂垂老者。记得在李天郎18岁生日那天,酒醉的方天敬告诉他他的名字不叫秋津兵卫,而是大唐值得荣耀的皇姓---李,他是大唐开国皇帝李渊的后代,唐太宗的嫡亲,至于为什么他会在万里之外的日本,方天敬没有再说。夜深时分,李天郎起来小解,发现一头白发的方天敬在母亲房里伏地痛哭,母亲也眼泪长流,可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都怪美香那个鬼丫头,硬把我从那里拖开……。此后这个方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美香,现在在记忆里只留下送行时的那双大眼睛,溢满眼泪的大眼睛……。

  篝火渐渐暗淡,嘣地一声脆响,一个火花炸了开来。

  眼睛消散了,今天怎么了?

  李天郎不自觉地揉揉眼,舒展了一下手臂,决定不再胡思乱想,起身准备去巡营。

  “大人,你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去!”马大元提枪站了起来,“大人放心,这种时候,那帮家伙量也不敢多喝。”马大元是李天郎手下年龄最大的头领,儿子女儿都一大串了,最大的都已快成人。做为一个老兵,他在西域征战了近20年,不仅经验丰富,而且老成稳健,这样的属下不需要你多嘱咐什么,办事绝对令人放心。

  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大地,暗蓝色的夜空明星稀少,天空因而显得极为高旷。沁凉的夜风在睡卧一地的人群中游荡,穿行在雷鸣般的鼾声中。

  月亮这么圆啊,李天郎猛然想起,这不是快八月十五了么!似乎为自己刚才纷乱的思绪找到了理由,原来马上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了啊!

  “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

  心里微微一疼,那双眼睛啊!

  樱花灿烂,落瑛缤纷,游人如织。

  花丛里少女的欢笑。

  突然一阵惊恐的叫喊,“快闪开!牛惊了!”

  一头健壮的公牛被花团锦绣的少女服饰所激怒,突然发狂似的冲进了赏花的人群。最先倒霉的是那个企图抓住牛缰绳的大汉,被一牛角挑飞,在牛蹄下翻滚了几圈,顿时昏死过去。路边一位武士挺矛疾刺,肩胛中枪的公牛将身一扭,长矛应声而断,巨大的力道震得武士虎口开裂,惊慌失措的武士握着半截矛杆还未反应过来也被牛角顶翻。受伤的疯牛更加狂暴,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路撒野,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女人小孩尖声惊叫,四下奔逃,跌倒践踏者不计其数。

  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似乎被公牛视为最刺激的目标,牛角直直地指向惊慌奔逃的红裙。少女木屐已经跑掉,雪白的袜子已经满是泥泞,在众人骇极的叫喊声中,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快跑!快起来!快跑!”周围的人们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公牛进逼上来,强壮的牛蹄踩得地面咚咚打颤。少女呆若木鸡地看着硕大的牛头越来越近,不由得浑身瘫软,那里还动得分毫!眼看惨剧就要发生,不少人掩住了眼睛…..。

  突然,一个矫健的身影冲出人群,几个兔起鹘落,转眼间便拦在了疯牛面前。见有人挡道,疯牛又惊又怒,一声狂嚎,四蹄翻飞,死命向前顶去!

  “仓郎!”长刀出鞘。

  李天郎没有时间多想,左右脚前后跨出,腰身微弯,眼睛紧盯着充血的牛眼,浑身犹如绷紧的弓弦,衣服下的肌肉青筋暴现。

  扭身,屈膝,挥刀!

  刀光,划过弧形的的刀光!

  刀锋切进皮肉的钝响,筋骨迎刃迸裂。

  人们看见健硕的牛身突然扑身倒地,屁股高高掀起,巨大的惯性使疯牛庞大的身躯几乎腾空飞起,肚皮朝天重重地砸在地下,阳光下飞溅起冲天的血雾。垂死的牛头就滚落在距少女不过几分之处,腥臊的牛血却继续冲刺,淋了少女一身!“啊~~~~~”这时少女才双手捂嘴,尖声哭叫起来。

  从惊心动魄的一幕中清醒过来的人们大呼小叫,四下围了上来,还在抽搐的健牛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它顽强的生命力已经被致命的一刀结果了:它的两只前蹄齐崭崭被切断,斜向上的刀锋一直将创口延伸到牛胯部,五脏尽出。

  好快的刀!

  好厉害的刀法!

  天!只用了一刀!

  “你没事吧?”李天郎自己也是好一阵才松弛下来,这一刀的威力同样

  超出了他的想象。

  “蛮力之刀,力贯双臂,唯砍瓜切菜耳;凝神之刀,精力于刀锋,速之及至,无坚不摧也!”这是方天敬说的,瘦得似乎连刀都提不动的方天敬可以用一张薄纸切断筷子,在李天郎惊骇的眼神中,施施然道:“无它,唯凝神之极速耳!”

  他说的没错!

  真好看的眼睛,虽然沾上了鲜血和泥土,脸色也吓得发白,但大眼睛真好看!

  “你没事吧?”

  溢满眼泪的大眼睛茫然无措地点点头,李天郎笑笑,在左手衣袖上擦干横刀的血迹,扬手还刀入鞘。

  “不错!你出师了。”尽管周围人声嘈杂,方天敬淡淡的话语仍旧清清楚楚地从身后传进耳朵。

  真好看的眼睛! 真的很好看!

  令人至今难忘,…….,可爱的庐原美香……。

  接下来,接下来是什么?李天郎记忆开始模糊,对,是在高勾丽。

  当水军的战船驶离难波城时,母亲和美香在码头泪眼相送,“秋津君,我等你,等你回来。”美香的话至今萦绕在耳边,成为李天郎美梦深处最甜蜜的呢喃。西域与日本远隔千山万水,如今离开日本8年之久的李天郎整日驰骋沙场,刀尖舔血,记忆都似乎已经麻木,除了那双眼睛,他甚至回想不起美香确切的模样,系着可爱长发的美香,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能相见了。即使见到,现在也只有西凉校尉李天郎,没有九州武士秋津兵卫了……。

  第一次上战场,年轻的李天郎吓得几乎跌下马来。虽说在日本他就体验过杀戮,但那都是武士间的单打独斗,最多也只是数十人的群殴,比宰杀那头牛也许还要容易些。千军万马短兵相接,箭如飞蝗,血雨腥风,成千上万的人在刀剑中拼个你死我活,那种惨烈场面与武士比武格杀有着天壤之别。当李天郎本能地挥刀砍掉第一个唐军士兵的脑袋后,多年严格的训练在飞溅的血腥中猛然苏醒,他积压十多年的潜能在战场上骤然爆发了……。

  那一年,天智天皇令大将毛野稚子等率27000余人向新罗发起进攻,在夺取沙鼻歧,奴江二城的战斗中,取名秋津兵卫的李天郎立下赫赫战功,也使他的骄傲达到顶峰。在高勾丽征战近一年,骁勇善战的秋津兵卫很快在毛野稚子将军麾下的日本军中崭露头角,成为朝鲜半岛交战双方知名的年轻骁将。作为一个不满20岁的年轻人,这样的功绩值得骄傲。

  回到日本,温柔的美香几乎使李天郎忘记了自己是谁,他亲吻那美丽的大眼睛,亲吻如雪肌肤的每一方寸,狂乱激情的男女之情,在美香幸福的呻吟声中,他们一次次达到美妙的颠峰。也只有躺在美香娇嫩的胸怀里,李天郎才觉得自己真正成为一个男人。

  还有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这么多年,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但当李天郎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战功的时候,母亲居然一言不发,最后语重心长说了句:“孩子!别忘了你姓李,是大唐子民!”

  仅仅团聚了几天,李天郎便听说唐军在真砚城大破百济、日本联军,其新锐7000水军也增援到达,高勾丽情势危机。他应召跟随狄井槟榔,朴市田来津等日本战将率兵5000余人增援。唐朝和新罗的联合军队和日本军鏖战于白江口,周留城下血流成河,那一仗打了整整个两个多月,当真是血肉横飞,风云变色……。

  苦心经营多年的日本水军在唐军坚阵面前土崩瓦解,1000多艘战船顷刻间付之一炬。李天郎不得不被大唐惊人的国力所震慑,尽管多次击败唐军,但不久就会有装备更精良,人数更多的军队出现在高勾丽,而高勾丽离唐都长安却远隔数千里之遥。当源源不断的唐军涌进狭长的朝鲜半岛时,日本却已经是动用了倾国之兵与之对抗了。

  浊浪滔天的白江口已经是乌红一片,江面满是燃烧的日军战船,幸存的兵士在残缺的浮尸间绝望地呼叫。勇猛过人的朴市田来津连声怪叫,切齿高呼死战,连斩数名脱逃的士卒。李天郎竭力指挥坐船去援救孤立无援的主帅,但船坚器利的唐朝水师黑压压地围拢过来,将日军船队冲得七零八落,强劲的火箭铺天盖地。未等他靠近,挥刀奋战的朴市田来津便被数十支利箭同时洞穿,立刻被烧成一个火柱。

  在船上水手惊恐的哭喊声中,一艘巨大的唐军战船雷霆万钧地迎面撞来,好大的战船啊,船首尖锐的冲角闪着寒光,狰狞的虎头近在咫尺……。

  “轰!”

  母亲,我没死!

  没死!

  李天郎猛然睁开眼,忠心耿耿的“风雷”和“电策”呼地立起身,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李天郎笑了,挨个摸摸两头爱犬的头,野性十足的巨獒此时就象温顺的小猫,呜呜低吟着,很舒服地享受着主人的爱抚。

  旁边是西凉团300汉子惊天动地的鼾声。

  燃烧余烬的营火象瞌睡人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突然,“风雷”“电策”警惕地绷紧了肌肉,颈项上的鬃毛根根直立,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呼噜声。是狼群,还是吐蕃人?李天郎翻身坐起,奇怪!持续不断的狼嚎居然消失了!

  李天郎飞脚踢醒了赵陵和马大元,“全体戒备!”“披甲!备马!”“灭掉所有明火!”

  刚才还在酣睡的士兵纷纷从梦中惊醒,各自寻找自己的装备和战马,营地上一片忙乱,十几个人拉开裤带,刷刷地用小便浇灭火堆,咝咝着响的白烟带着腥臊之气四下弥散。2头巨獒冲着西北发出低沉的咆哮,不是狼群!只能是吐蕃军队!

  赵陵放下沾了唾沫的小指,“我们在下风,大人!”李天郎扬扬下巴,赵陵带着2个骑兵飞驰而去。

  睡眼惺忪的袁德怒气冲冲地大喝:“李校尉,现在不过四更,何事惊扰?”

  “大人,吐蕃军队就在附近,离我们不超过五里,依属下看来,他们就是冲着辎重来的”

  “有多少人?”袁德顿时倦意全无,脑门上立刻蹦出豆大的汗珠,不祥之兆到底应验了!

  “目前不知,大人,属下肩负护送之责,当全力以赴,这里地形开阔不利防守,为万全起见,请大人下令全队退走1里,在特克勒河边左侧择最高地以辎重车辆围成防御战阵,坚守待援!”

  “大帅军令晌午到营,如此贻误,你我担待不起!”袁德心头一团乱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辎重,而不是贻误军令,高大帅宁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也不会放弃辎重!”

  赵陵等3骑又飞驰而回,冲李、袁二人一拱手:“吐蕃骑兵约千人,分3队搜索而来,距我营地已不过4里。”

  李天郎点点头,袁德的脸变得惨白,1000吐蕃精骑!辎重队只有西凉团不过300余人,加上自己的亲兵不到400,剩下的都是雇来的胡人驼工和趟子手,而前面是整整1000吐蕃精骑!他们会狂风卷残云般将整个辎重队化为齑粉!

  袁德拼命克制自己心中升起的巨大恐惧,强打精神安排移营,但瑟瑟发抖的战栗揪紧了他的心,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大人,请速动身,马旅帅和他的弟兄会护送你们到特克勒河边。”2声惨叫使李天郎的话顿了顿,“属下率200骑与你断后……。”语气平静,这使袁德又佩服又气恼,“只要我们捱过正午,援军必到,吐蕃军断不敢恋战!”

  2声凄厉的惨叫…..。

  袁德转头看见赵陵正缓缓收箭。

  “临阵脱逃者,无论兵士劳役,一律杀无赦!”载重的车辙压过企图溜走的驼工尸体,开始缓缓向东南驶去。

  很快营地上只剩下西凉团的200将士。5名匆匆赶回的哨骑带来了最新的战报:吐蕃骑兵约1000人,分三队间隔两里搜索前进,有吐蕃哨骑四下游动联络。

  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使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趴在地下的赵陵拍拍枕在耳边的箭囊,抬头说道:“至少300骑,离此2里!”

  李天郎环视一下周围的部属,他们都整装待发,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命令,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就从这里开始!弟兄们,我们又要大杀一场了,老规矩,活下来的回疏勒喝酒,喝个痛快!我出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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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磐石

  有关知识:1、唐军骑兵通常配备的长兵器是马槊,类似丈八蛇矛,前端尖锐扁平,既可挑砍,也可直刺,近身肉搏则用横刀。西凉团因不是“正规军”而装备较差,不能使用马槊,只有身为校尉的李天郎有一支。
  2、唐军的弩箭在当时是十分厉害的远程兵器,是军队专用的先进武器(弓箭在唐代不属管制兵器,民间也可拥有。)唐军一般使用四种弩,伏远弩射程三百步(450 米),擘张弩射程二百三十步(345米),角弓弩射程二百步(300 米),单弓弩射程一百六十步(240 米)。骑兵较多使用擘张弩,弩箭威力、准确和射程在弓箭之上,但射速和灵活性较差,要成为熟练的弩手需要专门的训练。

  3、唐军盾牌有方形和圆形两种。方形盾有手牌、彭牌、燕尾牌、推牌等多种样式,主要为步兵使用。圆形盾,又称团牌。因其小型而灵活,多用于骑兵,但是步兵也有使用的。方盾常见的样式为底缘齐平,上端由两重弧线组成葫芦形,中脊隆起的形状,后来在铁盾上再安装上上下两个利钩,就成了一种新型兵器--钩镶,可攻可守。西凉团主要装备的就是这种钩镶,属于唐军中的排矛兵。

  4、西凉团皆为募兵,类似政府雇佣兵,类似今天的职业军人。即开元25年(公元737年)颁布之“于诸色征人及客户中,招募丁壮,长充边军”,称之为“长征健儿”,是终身职的职业兵。募兵制是唐后期府兵制瓦解后的军制,其主要内容为:①招募数额由中央确定,各藩镇具体负责募集。一般号召自愿应募,以身体健壮、有一定身高、会使用某种兵器为应募条件。2.允许家属随军居住。3.按规定给士兵发放衣、粮和酱菜钱。4.赏赐。应募、征战、捉贼等皆有赏赐。这实质是政府发给兵士养活家口的薪俸。5.拣放。招募兵士无服役年限规定,但有淘汰老弱病残即拣放的要求。6.优恤。因作战阵亡的将士.允许其子弟从军,如无子弟,死者家属可领其3~5年的衣粮;伤残者终身不停衣粮。

  5、史载吐蕃人“重兵死,以累世战没为甲门,败懦者垂狐尾于首示辱,不得列于人”。因此支桑雅卜拉才有激励士兵的“脑门上挂上狐狸尾巴”的说法。

  6、吐蕃全盛时期,军队有四十六万人,作战勇猛,所有成年男子都认为是战士。“弓矢弱而甲坚,人皆用剑,不战,亦负剑而行”“每战,前队皆死,后队方进”“其战必下马列行而阵,死则递收之,终不肯退,人马俱披锁子甲,其制甚精,周体皆遍,唯开两窍,非劲弓利刃之所能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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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刀都磨快了吗?”“快得可以砍下100个吐蕃人的头!”

  “你们的长枪够锋利吗?”“可以戳烂100个吐蕃人的屁眼!”

  “你们的弓箭都校准了吗?”“准得很,可以射中100步外吐蕃人的眼睛!”

  “大人,我们都准备好了!你放心,我们兄弟都准备砍他奶奶的!”

  “大人,不就1000颗脑袋吗!是他娘的多了点,那我们多砍几刀便是!”

  “大人,你下令吧,弟兄们都听您的!”

  李天郎扬手止住众人群情激奋的请战叫嚣,对方毕竟是整整1000骑兵,惧怕解决不了问题,但轻敌却也是万万不可的!

  “好!”李天郎接过赵陵递过的马槊,“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吐蕃人!”

  风中已经隐隐传来吐蕃骑兵的马蹄声……。

  一声欢喜的呐喊从吐蕃右翼骑兵队中响起,远处突然出现的营火明白无误地显示唐军辎重已经近在咫尺。唐狗们,这下你们可跑不了了!领队的指挥官是支桑雅卜拉最小的儿子都松芒保结,素来作战勇敢,深得父亲青睐。1000吐蕃铁骑兵分左、中、右三队,支桑雅卜拉本人和二儿子玛坚东嘎率主力400多人居中,大儿子达札禄恭和小儿子都松芒保结各率领300人左右拱卫,这两个儿子为在父亲面前争功,已经是势同水火。因此一发现唐军踪迹,都松芒保结便决心抢先下令全队冲锋,他这么做似乎很有理由:探子说唐军辎重队护卫军士不过4、500人,其他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加上被偷袭猝不及防,300铁骑一冲,肯定垮掉,最多不过是一场轻松的击溃战。就算有点麻烦,其余两队人马相距不过2里,转瞬即到,届时3面夹击,唐军那里还顶得住!出彩的地方就在谁最先杀进去,最好能抓几个当官的,那就更完美了!

  苍天有眼,将胜利的荣誉归于我!

  “勇士们,准备出击!” 都松芒保结战斗的热血急速沸腾起来,“用唐狗们的鲜血洗刷你们的战刀!”

  回应他的是300吐蕃骑士狂野的呐喊!披星戴月地搜了一夜,也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都松芒保结为近在咫尺的大功弄得脑袋发热,涎水长流!他从缀满绿松石的精美刀鞘中抽出战刀,向唐营方向一指,高喊:“吹号!”

  吐蕃人沉闷的军号打破了黑夜的寂静,月光下成群的骑兵向火光闪耀处猛冲而去。

  前方小山冈突然出现一小队唐军骑兵,他们不慌不忙地排成一列,待吐蕃骑兵队进入射程后,一齐放箭,高举火把冲在前面的几个吐蕃骑手顿时滚下马来。吐蕃人大怒,纷纷还以颜色,小山冈立刻招来一阵箭雨,只是唐军居高临下,吐蕃的弓箭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落在唐军阵前,没有击中目标,但是也迫使这队唐军拨转马头飞也似的逃开了!

  “追上去!宰了他们!” 都松芒保结振臂高喊,“杀光他们!率先冲进唐营者重重有赏!”

  支桑雅卜拉满意地看见右翼骑队的火把向唐军营地席卷而去,吐蕃军队进攻的军号悠长高昂。“去吧!孩子!去建立你的功勋!” 支桑雅卜拉示意身边急不可待的部下可以冲锋了,“玛坚东嘎,你立即率军和达札禄恭进攻唐营右翼,派哨骑通知都松芒保结,猛攻唐营左翼!让唐狗们在吐蕃勇士的铁蹄下发抖吧!”

  “拉索!”已经按捺不住的玛坚东嘎应了一声,两腿一夹,领着大队人马蜂拥而去。支桑雅卜拉身边只留下了护卫的50余骑。

  寂静的特勒满川立刻金戈铁马,杀声震天。

  赵陵拈弓搭箭亲自断后,掩护本旅弟兄疾退向设伏地。他对李天郎的安排十分佩服----重新点燃营地的篝火,吸引吐蕃军队前来,又派遣50名弟兄由他率领来引诱最近的这队吐蕃骑兵进入埋伏圈。本来他还担心1000吐蕃人会全部冲过来,那就惨了,只好放弃埋伏全部后撤与马大元他们汇合再说。但李天郎说这支冒进的吐蕃骑兵离开大队已经有好长一段距离,而且吐蕃人肯定会采取两翼包抄的战法围攻营地,这样200唐军也就仅与300吐蕃骑兵对阵,加上已有准备,只要时机拿捏得当,痛歼这队吐蕃人还是很有胜算的。娘的,好象算准了似的,大队吐蕃军队真的从另一边进攻空空的营地去了,李校尉就是李校尉!真是精通兵法啊!象哪个什么?对,象哪个三国时神机妙算的诸葛亮!

  想归想,赵陵手里的硬弓可没闲着,他已经在马上回身射出十支箭,至少7个高举火把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吐蕃骑兵中箭跌下马来,被后面同伴的战马践踏得惨叫连连。娘的,要是换成擘张弩,一箭穿心,那还容你叫唤!

  飕飕,几支羽箭擦着赵陵脸颊飞过,吐蕃骑兵冲近了!赵陵将坐骑猛抽一鞭,飞速退向埋伏圈。

  还没有刀剑相交便折损了20余骑,都松芒保结怒火冲天,他冲部下嚎叫着催促他们快马加鞭,追上逃串的这队唐兵,一定将他们斩尽杀绝! 抬眼望去,唐营不过就在十余丈外!

  突然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马嘶,前面的骑兵稀里哗啦翻倒一片,后面的又来不及勒马直挺挺地撞了上去,进攻队型顿时乱成一团。

  绊马索!

  绊马索!!

  一声呼哨,黑夜里暴射出一阵箭雨,混乱的吐蕃队伍里不断有人中箭惨叫,有人高呼“有埋伏!” 都松芒保结身边的战士举着盾牌护住自己的主帅,前面被绊马索撂倒的军士就没有这么幸运,还没爬起来便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闪开!闪开!” 都松芒保结气急败坏地扒拉着掩护他的盾牌,“别停下!冲啊!冲啊!”一个卫士刚要对他说什么,背心便中了一箭,就在都松芒保结眼前大张着嘴跌下马去。耳边得得两声,身边另一个卫士的盾牌替他挡住两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这么精心的埋伏!唐人难道知道我们来劫营么?

  “扔掉火把!扔掉火把!” 都松芒保结大叫,他已经发现隐没在黑暗里的唐军弓箭手就是冲着火把猛射,“盾牌护身,呈两路纵队!”

  训练有素的吐蕃骑兵竭力从慌乱中清醒过来,企图重新编队。可惜李天郎没有给他们机会。

  “再来一次!”李天郎抽出第四支箭,从草丛中猛然站起身来,“预备~~~~放!”埋伏在草丛中的150多张强弓密集发射,利箭飕飕破空,200步外的吐蕃队伍里再次传来沉闷的中箭声。“上马!列队!准备冲锋!”一直侧卧在草丛里的战马被兵士们拽了起来,李天郎一提战马的缰绳,高举马槊:“大家跟我冲!听到哨声随我撤退!不得恋战!”150壮士举枪握盾,轰然回答:“遵命!”

  4轮弓箭急射后,急驰的马蹄声中一队头扎白巾的唐军骑兵呼啸而至,“唐人骑兵!迎战!迎战!”终于可以明刀明枪地干上一仗了!气急败坏的吐蕃骑兵们狂叫着挥刀迎敌,刚刚有些秩序的编队又纷乱起来。

  唐军骑兵中有人一声断喝,上百枝长枪一齐从天而降,即使有盾牌护身,威力巨大的长枪还是穿透了吐蕃人的牛皮盾牌,将30多骑戳翻马下,使吐蕃的冲锋队伍又是一滞。都松芒保结发现进攻唐军并不多,也就百十来人,卑鄙的唐狗!就会使诈!“他们人不多!勇士们冲啊!杀死他们!” 都松芒保结挥刀跃马亲自率队冲向这支不知死活的唐军,就算你使诈,我的铁骑一样把你生吞活剥!

  都松芒保结的前队刚刚和唐军接触,后队就大乱起来,另一支唐军骑兵就象黑暗里串出的幽灵,大胆地切入吐蕃军队的后队,在其误认为是友军前队的犹豫时机,一声呼哨,扎上白头巾将其和前队切割开来,不分青红皂白挥刀乱砍。吐蕃编队再次大乱。那是赵陵的50骑,他们趁混乱之机迂回到吐蕃军后方,给予其出其不意的猛烈打击。本来就因中伏有些慌乱的吐蕃军又被抄了后路,黑暗中似乎到处都是唐军人马,在惊天动地喊杀声中,吐蕃人终于完全混乱了!

  李天郎的马槊率先冲入吐蕃队伍,一个照面便挑飞了2个吐蕃骑兵的脑袋,反手一枪又将一个准备实施偷袭的吐蕃弓箭手搠了个透心凉,3具尸体几乎同时跌下马去,失去主人驾御的战马惊慌地嘶叫着四下散开。这不过是2队迎面遭遇的一刹那,冲锋的吐蕃队伍就象被礁石击碎的波浪,在李天郎的马槊前崩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士气大振的西凉战士咆哮着紧随其后,从这个缺口涌进吐蕃军队冲锋的队伍里,150把锋利的横刀劈头盖脸地砍向发呆的吐蕃兵士,犹如冲入羊群的恶狼,四下里扑腾撕咬,横刀所及之处,血肉横飞,巨大的冲击力扫倒一片片仓促抵抗的吐蕃人。

  刀剑相格的叮当声,马匹的嘶鸣声,双方士兵生死相搏的呐喊声,战刀砍穿甲胄切进人体那令人作呕的闷响声……。

  被绊马索、暗箭和投枪重挫锐气的300吐蕃骑兵被200西凉骑兵杀得落花流水。

  都松芒保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天那!还没到半个时辰,他的部队就莫名其妙地崩溃了!他身边的几十骑拼死抵挡着周围唐军的冲击,其他的部属完全被杀散,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天那!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就这样败了吗!许多失去战马的吐蕃士兵没命地跑向扎西战旗所在之处,但唐军的弓箭无情地将他们射倒在扎西面前。

  啊~~~~~~~啊~~~~~~~~~~~`

  都松芒保结绝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他一把扔掉头盔,怪叫着挥舞战刀,不顾卫士们的劝阻,疯狂地向唐军冲去。

  吐蕃人沉闷的军号声再次响起,大队到了!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偷袭的不过是一座空营,而这边激烈的交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疯狂的都松芒保结已经根本听不见军号了,愤怒和羞辱使他只想和这些唐狗们杀个你死我活。

  尖利的呼哨,正在砍杀的唐军突然一齐拨转马头,开始撤退!

  “他们要跑了!追呀!追呀!” 都松芒保结猛夹双腿,催马紧追绝尘而去的唐军。“追呀!追…..。”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突然塞住了都松芒保结的喉咙,一股向后的冲击力差点将他扯下马去。颈项的肌肉因此剧烈收缩,僵硬的感觉从咽喉直窜向全身,这玩意居然蛮横地使他再也喊不出下一个字。都松芒保结倔强地用力深吸一口气,再次张嘴大喊,可惜喷涌而出的不是高昂的呐喊,而是一股粘稠的鲜血!他惊骇地低头察看,看到的是一截颤巍巍的羽箭!天那!我中箭了!

  都松芒保结周围的卫士呆若木鸡---他们年轻主将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一支利箭完全贯穿!众卫士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们的都松芒保结少将军木然地低下头,喉间发出奇怪的咯咯声,鲜血从嘴和鼻子里象喷泉一样汩汩而出,他低头似乎在仔细地观察射穿自己咽喉的利箭,然后慢慢举起手徒劳地企图拔出它,手刚刚抓住箭羽,身体却轰然摔下马来。惊得围成一圈的卫士战马连连后退,终于有人丢魂似的怪叫起来:“都松芒保结将军死了!”

  “都松芒保结将军死了!”

  都松芒保结的突然阵亡使吐蕃军队一时间乱了方寸,支桑雅卜拉和达札禄恭听得消息,都急急忙忙跑来验查都松芒保结的尸体,居然没有人下令追击撤退的李天郎他们,只有几股散乱的游骑漫无目的地在丢弃的营地里乱串,往空空如也的帐篷里扔火把。

  “老头人来了!闪开!闪开!”围成一堆的散兵们惶惶然地看着脸色铁青的支桑雅卜拉飞驰而来,在人群外笨拙地下马,落地时两腿居然微微一弯。他把试图搀扶他的卫士往后一拔,分开众人,一步步挪到儿子的尸体前。都松芒保结的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的不甘心。儿子,你真的死了吗?支桑雅卜拉嘴唇禁不住的哆嗦,他蹲下身,伸手握住射穿爱子咽喉的利箭箭柄,却再也没有力气将它拔出来。

  呜呜~~~~支桑雅卜拉无声地号啕,放开箭柄抬手摸摸儿子冰冷的脸,战栗的双手替儿子合上眼睛。

  达札禄恭看着悲痛欲绝的老父和惨死的兄弟,心中升腾着复仇的烈火,虽然他和都松芒保结素来不和,但到底是亲兄弟啊!跟随父亲征战多年,从未吃过这样的闷亏!还折损了父亲最心爱的幼第!“一定要将这群唐狗剥皮抽筋!”达札禄恭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达札禄恭,你看到你死去的兄弟了吗?”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丧子之痛并未就这样击垮支桑雅卜拉,“唐狗的辎重队不会跑远,找到他们,杀了他们!”

  达札禄恭飞身跃上战马,拔出战刀直指天空,“苍天作证,我达札禄恭不杀光这群唐狗誓不为人!”“为都松芒保结勇士报仇!”“为都松芒保结勇士报仇!”“杀光唐狗!”

  吐蕃骑兵们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达札禄恭率领下迎着天边第一缕曙光,沿着李天郎骑兵队撤退的蹄印追了下去。

  身后传来支桑雅卜拉苍老干涩的叫喊:“杀光他们,不留一个活口!一个也不留!”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10-27 15:08:1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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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大获全胜!

  赵陵和弟兄们个个喜笑颜开。

  “我宰了3个!”

  “我4个!”

  “奶奶的,跑那么快,我一个也被砍到!”

  “那是你自己太慢!我砍翻2个!”

  “太黑了!也没看清楚射倒了几个!娘的!箭都射光了!”

  李天郎没有那么乐观,他知道吐蕃主力丝毫未损,歼灭其右翼只是重挫了对方的锐气,减缓了吐蕃人进攻的步骤。天马上就亮了,当他们发现辎重队真正的实力时,一定会全力进攻,而已方只有死守,绝对没有撤退的选择。现在的关键是,手下这几百人能不能顶住近千吐蕃骑兵的冲击,坚持到援军到来。

  在特克勒河边的高地上,由车仗构建的圆形防御阵已经完成。外层由装载粮食的40辆大车首尾相连围成,内圈的马车上是军械,所有的牲口也集中在圈中心。

  一夜未眠的袁德双眼布满血丝,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圈子里走来走去,心如乱麻:吐蕃蛮子要是火攻怎么办?装满硫磺硝石和火药的车辆就有十几辆,还有5车震天雷,20车火油……,沾上一个火星子就完蛋啊!还有援军会不会来?即使来这帮装备简陋的西凉人撑得到那个时候吗?娘的,李天郎不会趁黑夜跑了吧?这个念头尤其使袁德浑身发毛,他偷偷看看正在忙着给役工分配任务的马大元,好象没什么异样,李天郎也许不会扔下自己的弟兄不管吧?那也难说!他撂挑子一跑,不仅可以留得性命,还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这个倒霉的粮工使!袁德越想越没底,越想越害怕……。

  马大元手下的100名长枪手已经背靠车阵列好了阵势,但人手显然不足,每人之间的间距太大,不可能抵挡得住骑兵的冲锋。尽管对方要冲锋就不得不先自下而上冲过一大段陡坡,速度和冲击力都会大大减弱,可是毕竟有巨大的数量优势啊,只要被攻破一点,整个阵就会分崩离析。要完备防御,至少还需要100人。

  为弥补兵力的不足,马大元从役工中挑出200多个身强力壮者,每2人交由1名袁德的工兵带领,一个负责为使用威力强大的擘张弩或角弓弩的军士背箭囊,另一个拿着重型盾牌做掩护。100名由工兵充当的弩手在内圈分为50人的2队,随时为外围的长枪手提供远距离的火力支援。至少在对方减速登坡时给予尽可能大的杀伤和迟滞。辎重队里武器是不缺的,就是缺人手。为防备吐蕃人用火攻,还有一队体弱年幼的役工拿着裹着湿布条的长矛和沙包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火情。马大元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着笨手笨脚扛着劲弩的役工,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就这一个多时辰,能让他们鼓起勇气站出来作战已经算是不错了。真干起仗来,能指望上的恐怕还是只有那百十号对弩机训练有素的工兵们,唉!能算一份算一份吧!能把李校尉细致的嘱咐做到如此地步,也称得上不辱使命了!

  天色渐明,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霭丝丝缕缕拂过严阵以待的军阵。年纪较长的老兵们活动着手脚,神情紧张的年轻士兵咬着下唇,滚动着喉结不停地吞咽唾沫。手握弩机的工兵们整齐地排成标准的发射队型,锋利的箭镞上冷光闪耀。除了马匹的响鼻和骆驼不安分的号叫,山丘上一片寂静。

  “风雷”“电策”2头大狗在山脚下不耐烦地打着旋儿,时不时扬起鼻孔在清晨的空气中翕动,它们在焦急地等待主人的归来。马大元舔舔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向西北方张望,娘的,不会出什么事吧?不光是他,袁德、西凉士兵还有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李天郎那200弟兄的消息。

  “旅帅!他们回来了!”有人兴奋地大喊。

  “来了!来了!”

  “看清楚!看清楚了吗?”

  “旅帅,是校尉他们!”马大元手下的一个绰号“牛眼”的队正手脚麻利地爬上大车,仔细地观望了一会,“是他们!他们平安回来了!”

  营地精神为之一振,尤其是西凉团的兵士们,几乎是欢声雷动。

  马大元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蹭蹭几下也爬上大车,一队人马翻过山丘,出现在他视野,领头的不是李校尉是谁!早就上前迎接的“风雷”“电策”一路欢叫,尽情地在他的坐骑前面撒着欢儿,嘿!这下好了!主心骨回来了!

  夜袭的弟兄策马来到阵前,亲热地和马大元的部属们抱成一团,有人马上开始大吹法螺,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昨晚漂亮的伏击战。

  “立刻吃点东西!安排好马匹,我们暂时用不上了,吐蕃人马顷刻即到!”李天郎将缰绳扔给手下,又对迎上来的马大元说道,“都按我说的布置好了吗?”

  “是,大人!”马大元拱手应道,“只是人手仍旧太少!”注意到回来的每个弟兄都是血染战袍,李校尉的手上也沾满发黑的血迹,昨晚战况一定凶险万分,“大人,没伤着吧?我们有药!”

  “我没事,倒是有4个弟兄受伤了,还有7个没回来……,”李天郎声音低沉下去,“估计凶多吉少……,你去看看是哪个村的……。”西凉团300多人几乎都征募自天水一带,有马、赵、罗三大姓,同姓之间往往是一个村的宗亲,不仅沾亲带故,甚至还有父子同阵的。因此作战十分团结,对自己弟兄,不管死活,很少会抛下他们。 昨晚那样的混战,实在是无法顾及所有人,丢下失踪的人也是无奈之举。

  “大人不必自责,自我们从军到西域以来,大家伙公认你是最好的校尉,再说当兵吃粮的本就是刀尖舔血的份儿,我们那田地本就贫瘠,因此自大汉朝以来男儿皆尚武从军,几乎家家有拣放,户户接优恤,无非是替朝廷效力,自己也有个奔头,图个痛快……,”马大元朗声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天郎不再说话,双手用力一拍马大元肩膀,冲他点点头,转身草草环视了一下圆型车阵,“娘的,30丈的外圈…..,人手勉强够!”

  “确实少了点!大人!”

  李天郎似乎没有听见马大元的担心,“待我先向袁大人复命!”他再次拍拍马大元的肩膀,道了声“辛苦!”,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注意接应赵旅帅,他带着2个弟兄在后面打探吐蕃军队消息。”马大元拱手答应,看着李天郎略微疲惫地走向坐在那里发愣的袁德,马大元心里不由嘀咕:那个袁大人算个什么鸟啊?李校尉干嘛对他那么恭敬!不就是个文绉绉的书生吗?行军打仗球经不懂,只会耍官威,看他听见吐蕃骑兵来袭时的鸟样……。为给众弟兄讨个好盾牌,校尉还花了300多两银子打了个金马送给这厮,娘的,不是东西!吐蕃人来了,大杀一场便是,不就横竖一个死嘛!娘的,死也要多拉几个吐蕃番鬼垫背!

  “大人,卑职回来了,”李天郎向袁德行礼,“托天朝和大人鸿福,属下将士斩敌120余骑,己伤4人,折7人……。”

  发愣的袁德木然地点头,他已经注意到归来的骑队人数几乎不见减少,这倒不足为奇,但还能杀敌百余,这就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了。再怎么说李天郎也不能带领区区200骑去冲击吐蕃千人大军,然后还能安然后退。“校尉奋战一夜,倒真辛苦啊,”袁德淡淡地说,“能在千军之中杀敌百人而保以全身,当真了不起啊!”

  “大人夸奖!”李天郎也不生气,也淡淡地回应道,“惟众弟兄奋勇杀敌,卑职略施小计而已……。”

  “校尉神勇无敌,今日退敌全仰仗校尉了。”袁德站起身,“辎重关系大军胜算,望校尉全力死战,否则你我都难逃一死,还恐殃及家眷九族!”

  “属下遵命!”李天郎脸上坦然的神情令袁德非常不快,他要么是个厚脸皮的蠢蛋,要么就真是个英雄,他好象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为保辎重完万全,望大人将贵部100军士交由卑职指挥,兹体事大……。”

  “行,行,事已至此,我们当然同舟共济!”袁德不耐烦地说,“只要保住辎重……。”这个时候还能怎样,死马当活马医吧,也只有仰仗这帮西凉蛮子了!弄不好自己就要当这里的孤魂野鬼啊!

  李天郎行礼转身走开,袁德突然想起,这个李校尉好象根本没有家眷,也从未看见他写过家书。娘的,怪不得他无所谓,老子可是有老有小!

  “整队!~~~~”马大元拉长了声调,“2列防御阵型!各队站好位置!”

  “弩手即位!~~~”刚刚赶回的赵陵一边往箭囊里装箭一边跟着大喊,“娘的,快点!吐蕃番鬼马上就到!”

  嘴里还嚼着干粮的西凉汉子们围绕着车阵重新排好了阵势,站成了前后两列。前排一般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后排则是初经战阵的年轻人,每人都紧握着手里的长枪和盾牌,在后排士兵的脚下,插着随时可取的2枝备用长枪和弓箭。西凉人都善投掷长枪,这个技艺早在三国马超军中就已经十分流行,虽然唐军中最为强劲的武器是陌刀和各种弩机,但在西凉团,投掷的长枪却是他们最为得心应手的武器,一些臂力过人的老兵可以将长枪投掷到50步外,落地时还足以穿透2层牛皮盾牌,在这个距离上,威力相当可观。当然,他们做为低人一等的“非正规”部队,也没有机会装备先进的弩机和只有精锐正规军才能使用的陌刀。在李天郎接手西凉团以前,该团装备比现在更可怜,既没有充足的长枪,也没有坚实的铁皮盾牌,只有杂乱缴获使用的皮制圆盾。在刀剑横飞的战场上,几乎没有穿戴铠甲的西凉士兵因此遭受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为了改善装备,李天郎冒着兵变和砍头的危险大胆克扣了士兵的饷银,打通了诸多关节,才使兵士们每人都有了一面护身的盾牌,并将其中央装上尖锐的铁钉,做成了可攻可守的钩镶,在历次的作战中大显神威。

  沉闷的长号声。

  渐渐消散的晨霭中,出现了吐蕃军队的军旗。紧跟在军旗下的是排列整齐的骑队,他们来了!

  近千匹战马哗哗的蹄声震醒了沉睡的大地,骑士们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沉闷的长号再次响起。

  军旗下,达札禄恭勒住坐骑,看到了山丘上堆放的辎重,也看到了屹立不动的唐军战阵。人并不多啊,还不到己方军队的一半,昨晚都松芒保结到底是怎么回事!输得那么惨,300铁骑被人家砍瓜切菜般干掉一大半!还搭上了自己的命!

  “大哥,待我出阵冲锋!”骁勇的玛坚东嘎将战斧扛上肩头,催马来到军旗下,打断了达札禄恭的思绪,“唐人昨晚不过是侥幸得手,今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么点人还能耍什么把戏!”

  玛坚东嘎铠甲上的朝露在晨光中娇艳欲滴,胯下的战马喷吐着口沫……“将军?”

  “慢!儿郎们奔袭了一晚上,都是人困马乏,现行休息……。” 达札禄恭在马背上挺挺腰-----我可不想犯都松芒保结那样贪功冒进的错误,对面唐军如此自信地排阵相迎,肯定有什么机关…..。他想等后面的支桑雅卜拉来定夺,而且部属们确实又累又饿,马匹也都大汗淋漓,不休整一下,根本无法冲击那段陡坡。“弓箭手压住阵脚,其余人等下马休息!不得卸甲解鞍,随时准备出战!”

  “拉索!”

  唐人到底搞什么鬼?

  “大人,吐蕃人下马休息,我们是不是趁他们立足未稳冲他个人仰马翻?”夜袭的胜利显然使赵陵有些轻敌了。

  “不行!我们这样的阵势,一动就会出现破绽,”李天郎也在仔细观察山下的敌军,“我们有时间,而他们没有!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岿然不动!一步也不动!”

  “可是太阳马上就出来了,山丘上会很热……,弟兄们站在高处很辛苦的!不如冲下去把他们全宰了!”

  “晒死也不能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现在冲出去真的成了送死了!告诉弟兄们,包括那些驼工和趟子手,要活命就别后退一步,只有在死之前杀光所有敌人,自己才有活路!”

  一个时辰过去了,睡眼惺忪的太阳在远处高山后面露出了脸,通红的霞光将山冈上唐军的战阵同样映得通红,通红得耀眼。

  时间紧迫,必须在唐军增援部队来之前彻底击败这支小小的护卫队!一直未等来父亲的达札禄恭望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开始沉不住气,不能让父亲来看我什么都做不了吧?至少试探一下?

  “玛坚东嘎!”“在!”

  “你率200人分四个方向同时进攻!一旦一个方向得手,就发信号,全队随后冲锋!”

  “拉索!”“上马!”“狗崽子们快上马!”

  “弓箭手,缓步跟进,准备放箭!”

  200骑兵在山脚分为4队,围着车阵所在的山冈从4个方向开始进攻!

  “吹号!”

  吐蕃军队的长号如愤怒的牛嚎,直冲向山冈上的西凉兵士。

  进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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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士兵们抖擞了精神,层层叠叠地置好了盾牌,使整个战阵看起来象个巨大的龟壳。在盾牌的空隙间,闪动着刀剑的寒光,火长和队正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在面朝吐蕃军队的那一面,李天郎抱着横刀,悠然地站来马车上,身后猎猎飘扬的是西凉团的军旗。每一个士兵抬头都能看见他,所有的部下都被他的自信和从容所感染,坚定地执行着他的指令。

  “注意了!吐蕃弓箭手!”赵陵紧盯着骑马的吐蕃弓箭手,迅速估算着他们的距离,“260步!255步!”他拔出一支箭,习惯性地舔舔箭镞,将箭搭上了弓弦,“250步!弩手注意!”100支擘张弩应声微微上扬,杀机凝重……。

  从山下向上射箭,不仅射程大大缩短,而且往往不是射高就是射低,杀伤力也受很大影响,而在高处则相反。吐蕃的骑射手们也知道这点,因此他们绕个圈,企图在与唐军阵地平齐的山脊上找个旗鼓相当的发射点。这样的算盘瞒不过李天郎,“弩手别管冲来的骑兵,将对方弓箭手给我端了!赵陵!”“遵命!大人!交给我了!230步!预备~~~~~~~~~~。”

  “后排弟兄注意!准备听我号令,待弩手射完后再放箭!每队瞄上一队吐蕃进攻骑兵!前排弟兄掌盾!”马大元将长枪往地下一插,缓缓蹲在盾牌后面,拉开了自己的长弓……。

  吐蕃人的呐喊声沿着山坡滚滚而来。

  “放!”

  “嗒嗒……!”这是弩机!!

  “放!”

  “飕飕…..!这是长弓!!”

  天空中突然传来奇特的嗡嗡声,正在费力催马爬坡的吐蕃骑弓手警觉地抬头观望,一群小黑点在黎明眩目的阳光中蜂拥而来。这是什么?小黑店点飞速接近,在吐蕃人头顶泛化为一簇寒星,有眼尖的骑手骇然大叫:“有箭!”所有仰天的瞳孔一齐惊惧地缩小…….,一群利箭!唐军的弩箭,好可怕的射程!好惊人的速度!“注意!注意!散开!散……。”

  血花四溅!人喊马嘶!

  冰雹般的箭矢带着巨大的势能和动能摧枯拉朽般扫过了吐蕃的骑队。

  穿透铁盔射进头颅!

  穿透胸甲射进心脏!

  穿透盾牌射穿手臂!

  甚至射穿了战马坚实的头骨!

  在鲜血和尘土中,中箭的人和马匹都发出了痛苦的尖叫,颓然翻倒的生命在血光中做最后的挣扎!

  吐蕃人骁勇的呐喊声嘎然而止!

  马大元的弓箭射倒了最前排的吐蕃骑兵,后面的骑兵从飞蝗般的箭雨中浴血冲出,挥舞着马刀越来越近!这时被驱散的吐蕃箭手才零星射来报复的利箭,层层密集的盾牌将它们拒之门外。当第5轮弩箭再次呼啸而过后,残余的吐蕃弓箭手已经开始狼狈溃退,100多人马横尸山腰。

  要不是李天郎严令不准出击,马大元几乎要跳将出来了。在他前面的长枪凶狠地扎进冲到近前的吐蕃战马腹部,疼痛难忍的战马扬蹄惨嘶,将马上的骑手甩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盾牌上,没等他动手,一把横刀就把骑手砍成了两半。“你个狗日的罗老六,敢抢老子生意!”罗老六憨憨地一笑,来不及回答,因为剩余的吐蕃骑兵终于和阵前的排矛手正面碰撞了!

  被战马冲断的长枪,肉体和盾牌撞击的闷响。后排长枪戳人,前排横刀砍马!两股力量骤然交锋的结果很快分晓:骑兵的冲锋遭到重挫!气喘吁吁冲近阵形的4支骑兵本来就被强劲的弓箭射乱了阵脚,当他们中的幸存者勇猛地冲到唐军面前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从盾牌墙中伸出的密集长枪!散乱的勇士无奈地倒下,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

  脸上被唐军利箭犁出一道可怕血槽的玛坚东嘎飞身掷出自己沉重的战斧,战斧旋转着砍进一面盾牌,牢牢地深陷在上面,躲在后面的唐军一个踉跄,差点坐倒在地。“勇士们冲啊!”后退就会把后背亮给虎视眈眈的唐军弓箭手,只有拼了!“杀!杀!” 玛坚东嘎拔出战刀用刀背猛砍马臀,战马发疯似地冲向唐军。

  “嘭!”“嚓啦!”战刀划过盾牌,火花迸溅!刺出的长枪被玛坚东嘎左手一把抓住,右手的战刀劈开了盾牌上的铁皮!在他侧面30步外的马大元赞许地点点头,吐蕃也有好汉!现在你瞧瞧这个!他迅速拔起插在地下的长枪,深吸一口气,轻舒猿臂,长枪如离弦之箭射向正在奋力拼杀的玛坚东嘎。尖细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破空而至。“当心!将军!”一位满身是血的吐蕃骑兵大叫,“长枪!”

  玛坚东嘎下意识一夹马腹,战马一声长嘶,前蹄高扬。锋利的长矛没有戳中骑手,却一头扎进马脖子,很深很深,另一头已经露出了滴血的矛尖。可怜的坐骑四蹄一软,将正杀得起劲的玛坚东嘎掀出一丈开外。当他昏头昏脑拄刀试图站立起来时,一个倒下的身躯又将他击倒在地----是刚才提醒他的部下,脑门上钉着一支箭!

  撤退的号声!

  不!不!不能撤!

  玛坚东嘎使劲全身力气推开尸体站起来,又有一个部下在他身边翻身落马,叫你们别后退!后退也是死啊!

  失去主人的战马小跑着撞到他面前,他本能地扯住缰绳奋力一纵,骑了上去!

  撤退的号声!

  玛坚东嘎紧紧地伏在马背上,拼命地往山下逃去。

  “那家伙有两下子!”李天郎抄手站在马车上,战局如他所料,这些吐蕃人也太不懂兵法了,头一次出击就被轻松击溃。“赵陵!赏他一箭!”

  “都不许动手!看我的!”赵陵轻轻拉开硬弓,大喝一声“中!”利箭飕然离弦。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被这支箭吸引过去……。

  尸横便野的山坡上只剩下玛坚东嘎一人一骑在飞逃下山,利箭破空而至,眼看就要射穿他的背心,吐蕃阵营不少人都惊呼起来。似乎后背长了眼睛,只见玛坚东嘎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在马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利箭擦身而过!屏息观战的两军同时响起惊天动地叫好声!

  赵陵面红耳赤!

  马大元冲他摆摆手!

  李天郎似笑非笑!

  赵陵咕哝一声“娘的”,飞速拔出三支箭,长啸一声,啪啪啪,连珠三箭!西凉团和弩手们都很少看见赵陵展此绝技,无不轰天价地叫起好来!

  远处的玛坚东嘎猛勒马缰,同时前腿将马蹄一勾,急驰的战马顿时扑倒在地,他自己借势一个筋斗向前翻了出去。一箭从肩后飞过,剩下2箭正中战马!

  “好身手!好骑术!”连李天郎都禁不住大声夸奖,虽然躲得十分狼狈,但能在赵陵连珠三箭下全身而退的人确实是屈指可数,能做到这点实属不易!“算了,还会见面的!”李天郎按住正准备去取弩机的赵陵,吐蕃将领已经跑出长弓的射程了,“这次算他命大!”满脸通红的赵陵悻悻然扔掉弩机,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痰,大呼一声“晦气!”自从有李校尉刀劈自己的连珠三箭以来,自己这项绝技好象就不是那么灵了! 远远望去,一队吐蕃骑兵迎住了亡命归来的玛坚东嘎。那已在弩机射程之外了!等着!老子迟早一定射穿你!

  “我军大胜!”一直观战的袁德又惊又喜,吐蕃人真的被挡住了!“擂鼓!快擂鼓助阵!”几个胡人役工不成章法地猛敲战鼓,西凉团将士应鼓声齐声高呼“大唐!大唐!”声震山谷,士气空前高涨!

  “你这头没头脑的猪!” 支桑雅卜拉的叱骂和马鞭一起劈头盖脸地落在达札禄恭头上,“平白无故折了这么多人马!”收敛小儿子和夜战中阵亡士兵的尸体耽误了汪措跟进的时间,他只找到7具唐军的尸体,从装束上看,即无装甲,也没有精良的兵器,不过是一支下三滥的散兵游勇,居然,居然要了小儿子的命,还砍杀了部下190多骑!戎马一生的支桑雅卜拉很快明白,对方阵营肯定有一位指挥高超,足智多谋的统领,自己的儿子不是对手,于是急急赶来,没想到正好看到玛坚东嘎的惨败。又气又恨的支桑雅卜拉看到二儿侥幸逃脱,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一腔怒火顿时扑向损兵折将的达札禄恭。

  达札禄恭挺立着满脸血痕倔强地一动不动!没想到第一次出击就如此惨淡收场,不仅连唐军战阵的边也没挨上,还连死带伤又折了270多人,他能有什么辩白的权力呢!

  “父亲,这不怪大哥……。” 玛坚东嘎惊魂未定地在支桑雅卜拉面前喘着粗气,“唐狗们的弓箭实在厉害!射程和威力远在我们之上!”

  支桑雅卜拉气呼呼地停止了鞭打,用鞭梢一指山冈上的唐军战阵,说道:“眼睛跟瞎了似的,没看见唐人的圆形车阵吗?这样的阵势,就象浑身长刺的豪猪,你根本无处下嘴!”

  “难道我们就没办法了吗?” 玛坚东嘎不服气地叫喊起来,“我们可都是勇士!”

  “所以说你们是不用脑子的傻子!” 支桑雅卜拉冷哼一声,“任何阵法皆有破绽,圆阵防御奇强,但无法移动,对面唐军人数少,因而编队也仅2列,就象一个蹲在窝里的薄壳鸡蛋……,” 达札禄恭和玛坚东嘎两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你将鸡蛋捏在掌中,再怎么使劲也捏不碎,但是如果你集中力量磕破一点,整个鸡蛋就会完全破碎……。”“父亲,孩儿明白了!” 达札禄恭如醍醐贯顶,“我们要做的就是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拔掉豪猪的一根刺,再从那里捅进它多肉的腹部!”

  “你还算有点脑子!” 支桑雅卜拉苍老的脸皮难得地一笑,心里弹出几分宽慰 ,到底是将门虎子,“现在太阳已经升起,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连败两阵,士气大跌,我们也只能组织最后一次进攻了,所以…..,” 支桑雅卜拉瞪着充血的老眼睛恶狠狠地说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你们两个都去!没杀光他们你们就别回来了!我宁可你们死在那里也再也不愿意目睹你们的失败了!别忘了,你们死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你们那,等着你们给他报仇!”

  “勇士们!” 支桑雅卜拉振臂高呼,“你们都是吐蕃最勇猛的战士,你们用战刀和鲜血捍卫自己的荣誉,为自己争得土地、牲畜和女人!今天,你们身边倒下了你们的兄弟,唐狗们用卑劣的战法践踏了他们神圣的尊严,将无尽的耻辱带给你们,你们愿意将这耻辱带回家乡让所有的人都耻笑你们的怯懦和无能吗?你们愿意脑门上挂着狐狸尾巴让你们的儿子永世抬不起头吗?”

  山呼海啸般的“不~~~~”“不~~~~~”

  “拔出你们的战刀,骑上你们的战马,让唐狗们的鲜血洗刷你们蒙受的耻辱吧,” 支桑雅卜拉毅然扯开甲胄,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我和我的儿子将和你们一起冲锋,别忘了我们是喝青稞酒长大的吐蕃人,青稞酒泡出的都是岩石般坚毅的骨头,为我们的胜利和荣誉而战!”

  更加激昂的呐喊,即使受伤的吐蕃士兵都挣扎着站起来嘶喊“战斗!”“战斗!”

  伤重的骑兵默默地将多余的弓箭和兵器递给还能战斗的人,所有能动的战士和马匹都被集中起来,编成了3队。玛坚东嘎暗地里数了数,加上父亲大人毫发未损的50精骑,还能集合起489名骑兵和113名失去战马的步兵,这让他非常痛心。本来全队应该有1077名人马俱在的战士,在不到一天时间里便只剩下仅6成。

  “玛坚东嘎,准备放响箭!”“点火把!”“吹号!”

  3支吐蕃骑兵从三个方向再次席卷而来。

  “准备迎战!”李天郎大喊,“稳住!弩手准备!急速射!”如果吐蕃人还是这样傻冲的话,即使倾巢出动也难以撼动唐军阵型,他们有那么傻吗?“长枪手准备!举枪!后列准备投射!”

  一群群弩箭在冲锋的吐蕃队型中炸开,中箭的骑手和战马被无情地卷入滚滚向前的马蹄下,没伤着的仍旧呐喊着继续冲锋,距离越来越近了!

  “距离60步!”赵陵咬牙大叫,“分为四队,准备近射!”手忙脚乱的弩手们有些慌乱地编队,掩护他们的役工们也乱哄哄地挤成一团。车阵外,后排的步兵也在这个时候投出了最后一批长枪,队伍里一片拔刀的嚓嚓声,两支勇士的队伍再次迎面猛烈相撞。

  尽管箭若飞蝗,尽管不断有人倒下,3队吐蕃骑兵仍旧不顾惨重的伤亡拼命冲锋。肩膀中箭的支桑雅卜拉长刀挥舞,示意旗手发出信号,吐蕃军旗连连晃动,3队骑兵突然合为一股,以锐不可挡之势猛冲唐军战阵。

  玛坚东嘎的战斧劈开了一面盾牌,后面的吐蕃骑手将手里的长矛狠狠扎进只剩半截盾牌的唐军胸膛,另一个唐军则被战马撞翻在地,几乎同时被4、5支长矛钉在马车上。缺口被打开了……。

  周围的唐军迅速向缺口合拢,其余空闲方向的唐军开始相互掩护着退回车阵内。马大元亲率2伙得力弟兄凶猛地反扑,企图填合缺口,犀利的弩箭也急射而至,冲在前面的吐蕃骑兵连人带马躺倒一大片,尸体几乎垒得跟马车一样高。玛坚东嘎一声呼喝,手里的大斧将一个唐军头目的长枪砍断,锋利的斧刃在对方脸上到胸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旁边一个年轻的唐军似乎被吓呆了,拿着盾牌发愣,被玛坚东嘎返身一斧砍掉了脑袋,无头的尸体还呆站在那里,颈项里喷出冲天的鲜血。受伤的唐军头目大叫着什么,抽出背后的横刀直直地刺进德勒让宗的战马,濒死的战马扬蹄将敌人踏翻在地,也将玛坚东嘎掀下马来。马蹄隆隆,血光飞溅,达札禄恭亲率数十骑吐蕃勇士从玛坚东嘎头上飞跃而过,踏着倒下战友的死尸,冲上了作为外围城墙的马车,如奔腾的急流冲进了车阵内圈!

  弩手们仅来得及放出最后一轮箭便淹没在吐蕃骑兵的刀光中,混战开始了!跟在骑兵后面的吐蕃步兵也沿着缺口蜂拥而至,纷纷往车阵里面扔火把,发射火箭。“拦住他们!马大元你个狗日的!拦住他们!”赵陵已经杀疯了,他单腿跪在圈中央的一辆马车上,飞速地射出一箭又一箭,“拦住投火把的步卒!”

  争先恐后爬上缺口的吐蕃步兵一个又一个中箭栽下去,后面的不要命地举着盾牌往上冲。“娘的!叫你挡!”一个盾牌护身的吐蕃士兵被赵陵一箭射穿大腿,疼得扔掉盾牌翻下马车,“嘿!”正准备再放箭的赵陵忽觉背后冷风阵阵,多年的沙场经验使他迅速回身拿弓一挡,一把吐蕃战刀将硬弓砍成两截,多好的一副硬弓啊!就这样断了!又惊又怒的赵陵飞脚踢中对方小腹,左手趁势将还未射出的利箭狠狠插进偷袭者唯一未被重甲严密包裹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敏捷的身影飞跃过几辆马车,直扑向缺口,只见刀光闪动,又有几个吐蕃兵士惨叫着翻下马车。跳下马车寻找弓箭的赵陵松一口气,是李校尉!地面满是死尸和破烂的弩机,吐蕃士兵扔进来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赵陵接连拾起的2具弩机都是坏的,不远处冲进来的吐蕃骑兵正在疯狂砍杀乱成一团的弩手,竭力抵抗的弩手们显然急需支援,否则他们马上就要崩溃了。“这里!赵旅帅!”马车底下有人喊,“给你弓箭!”赵陵二话不说接过硬弓,抬手就是一箭,将一个最凶悍的吐蕃骑兵小腹射穿,这才回头道声“多谢!”他这才看清,和一堆惊恐万状的役工们躲在马车下递箭的居然是粮工使袁德袁大人!

  李天郎刀尖下垂,乌红的鲜血从血槽汩汩而下,一滴滴落在脚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上。他冷冷地扫视着用盾牌围住他的6个吐蕃刀手,犀利的目光从6双紧张的眼睛上掠过。每掠过一人,就引来一阵战栗,这个唐军军官太厉害了,他已经闪电般杀了9个人,整整9个,个个都是支桑雅卜拉大头人身边最厉害的武士!只用了9刀!一刀一个!这不得不叫人毛骨悚然!他什么时候出刀?他的脚尖轻轻在动……。

  额头的一滴汗珠无声地滑落,晶莹地悬挂在李天郎的鼻尖。裹着棉布的刀把早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吐蕃人这次进攻可不傻,还知道圆阵的弱点,如此一来,除了决一死战,别无它途了。横刀缓缓举起,6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刀锋,这是浑身重甲唯一没有防护的地方,即使看不见这些铁甲蒙面吐蕃人的表情,李天郎也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震骇,在铁甲靠近口鼻处,是一片湿迹,那是他们沉重呼吸造成的……。

  只有在敌人杀死你之前杀光他们,才有活路!嘿,那个将自己上半身完全躲在盾牌后的家伙,只在盾牌上面露出一双眼睛,你的目光太涣散了!好!杀!

  只看见刀光,只有刀光!吐蕃武士刚刚冒出盾牌边缘的天灵盖齐崭崭地飞了出去,未等他倒下,李天郎一个转身又将他右边同伴的左肩连同盾牌一起卸了下来,剩下4人终于反应过来,齐声嚎叫着抡刀猛砍,现在是最大的破绽!刀光由劈砍再次变为横切,战刀电光火石般划过第三个武士的腰部,鲜血从裂开的战甲中喷溅而出,横刀没有停只是顺势格开一把刀,又闪身避过另两把刀。包围圈破碎了!3个吐蕃武士脸色惨白,在李天郎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连连后退,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和敌人作战的勇气。

  “魔鬼!魔鬼!”一个吐蕃武士哆哆嗦嗦地低语,“魔鬼……。”

  3把指向李天郎的刀同时发起抖来!

  要命的横刀突然暴出一个刀花,一柄长矛应声在空中断成两截。“勇士们,上!” 玛坚东嘎飞身跃上了马车,加入到围攻的吐蕃武士当中,他也被神乎其技的刀法所惊骇,刚才他从对方背后掷出的长矛居然被轻易砍断!唐人里会有如此神勇的猛将?不可能!但周围血泊中倒下了父亲最精锐卫队里的十几个武士,他们残缺的尸体证实了他不愿承认的怀疑。

  在车阵外围,吐蕃骑兵和围拢过来的西凉士兵杀成一团,马大元指挥集合的排矛手从两翼包抄骑兵,双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劲企图置对方于死地。所有的唐军士兵都看见了他们的校尉还站在战旗下,手刃了一个又一个敌人,他的存在,激励起兵士们无穷的勇气,和占有数量优势的敌军死战!因为校尉说了,后退就是死!死也不后退一步!

  “着火了!着火了!”一辆满载硫磺和硝石的马车被吐蕃人投掷的火把引燃了,火焰顿时串了起来!

  躲在马车下的袁德这时也顾不得周围的血肉横飞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来,扯直了嗓子大喊,只是声音都变调了:“快把这辆车推下山去!”

  装满引火材料的牛皮袋支撑不了多久,周围马车上全是火油、火箭还有威力惊人的震天雷,一旦燃开,不仅辎重会化为灰烬,而且所有的人都会尸骨无存!

  刚从吐蕃骑兵刀下余生的弩手们一拥而上,推动了马车,一小队西凉兵士跳进内圈为他们抵挡肆虐的吐蕃骑兵。“快呀!快呀!”火焰越串越高,袁德声嘶力竭,“加把劲啊!”一箭突然射中他的挥剑的手臂,疼得他跌坐在马车边。幸运的是,燃烧的浓烟遮住了吐蕃弓箭手的视线,没有给他补上第二箭。此时,李天郎的刀锋正在摘取第4个吐蕃武士的人头,他矫健的身影吸引了寻找目标的吐蕃弓箭手……。

  嗖!利箭离弦!

  突然一团毛茸茸的黑影腾空飞起,听得“咯嘣”一声,飞行中的羽箭被咬成两段!是一只硕大无比的猛犬!“电策”!

  惊骇的弓箭手飞快地搭上第二支箭,没等他瞄准,箭镞前便豁然出现一双野兽才有的凶悍绿眼!箭射飞了,锋利的前爪扑倒了箭手,最后塞满他眼帘的是腥臭的两排巨牙!另一头猛犬,“风雷”!

  弓箭手凄厉的惨叫声中,2个围攻李天郎的吐蕃武士崩溃了,他们扔掉武器,抱头滚下了马车。

  战旗下只剩下对峙的李天郎和玛坚东嘎!从未胆怯过的玛坚东嘎生平第一次脊梁骨发冷……。看着轻轻在衣袖上擦刀上淤血的李天郎,玛坚东嘎脑门上鼓出了青筋,杀人无数的唐人居然冲自己微微一笑,既不嘲讽,也不是轻蔑,那是什么?玛坚东嘎吞下一口唾沫,这是人吗?

  众人惊惧的呼喝使对峙的两人都为之一滞。

  燃烧的马车顺着山势向他们飞速撞来,轰隆一声撞开了外面的车载,也戏剧性地结束了一场生死较量,马车翻滚着冲下山去,一路解体,最后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砰砰砰”

  山谷回音。

  “砰砰砰”又是三响,不是回音!

  是号炮!

  唐军的号炮!

  援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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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玄甲军

  有关知识:1、唐军骑兵有轻重之分。小说中出现的玄甲兵据说是唐太宗所创,身披铁甲,马匹也有具装,马匹的具装通常又可分为保护马头的“面帘”,保护马颈的“鸡颈”,保护马胸的“当胸”,保护马躯的“马身甲”、保护马臀的“搭后”和竖立在马臀部的“寄生”(似乎是为了保护骑兵后背用的)。重骑兵虽然不多,但是由于防护好,冲击力大,历来也是野战冲锋的主力,尤其是在地域开阔的西域,有很大作战空间。
  2、唐军的铠甲抛弃了魏晋的具装铠,演变为以明光铠为代表的唐十三铠,明光铠是一种护胸镜锃亮的板式铠甲,非常华丽,而且重量更加轻,但是防御力却大大的提升。据《唐六典》记载,唐十三铠,有明光、光要、细鳞、山文、鸟锤、白布、皂娟、布背、步兵、皮甲、木甲、锁子、马甲等十三种。其中明光、光要、锁子、山文、鸟锤、细鳞甲是铁甲,后三种是以铠甲甲片的式样来命名的。皮甲、木甲、白布、皂娟、布背,则是以制造材料命名。

  3、折冲都尉为营最高指挥官,以下还有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作为副手。小说中驰援辎重队的重骑兵指挥官张达恭为玄甲营的果毅都尉之一。李天郎也在连云堡战役后晋升为果毅都尉。

  4、安西四镇兵马虽也有步骑之分,但都有坐骑。在作战时步兵才下马整队,因此机动性极高。昂贵的重骑兵每人还不止一匹马,以便轮换冲锋。

  5、武威军的军马主要有四种:产于呼仑贝尔草原的蒙古马(三河马)、西域的哈萨克马、焉耆马、和威尔勒马。尤其是后两种,因其高大健壮、长颈高扬、步辐伸展流畅,对缰绳反映灵敏,是唐军正规骑兵使用最多的马种。

  6、按唐朝奖励制度:以少击多为“上阵”;兵数(包括战士人数和装备)相当为“中阵”;以多击少为“下阵”。

  按战争的结果分: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四十,为“上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二十,为“中获”;杀死或俘虏敌人的百分之十,为“下获”。

  按照战前的条件和战争的结果,综合起来,拟定“转”数。上阵、上获为五转;上阵、中获为四转;上阵下获为三转,以下递减类推。

  =====================================================================

  地平线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一汪平静的湖泊,夺目的阳光在湖面上如镜般闪耀,宛同荒漠上蛊惑的幻觉。

  远处同时传来阵阵闷雷,大地莫名地战抖起来。

  湖泊飘逸浮动……。

  流光荡漾……。

  那是怎样的湖泊啊…..。

  幻觉吧?就象荒漠里摄人魂魄的魔鬼城?

  不!那不是湖泊!也不是幻觉!受伤坐在地下的支桑雅卜拉骇然站起,定神细看,周围几个吐蕃卫士也不安地眺望着这奇特的景象。

  支桑雅卜拉脸色就象突然被人抽光了血,在阳光下变得惨白……。

  先是双手,接着浑身都哆嗦起来。

  一个卫士以为是他的箭伤发作,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滚雷声隆隆接近,并不急促,但是十分沉重。

  越来越近了!

  “赶快逃命!” 支桑雅卜拉甩开卫士失声大喊,“吹号!吹号!叫我的儿子,叫所有的人赶快逃命!”他知道是什么来了!

  只有唐军铁甲重骑的明光铠才会如此耀眼绚丽!

  只有无坚不摧的玄甲铁骑推进才会如此震撼!

  黑色的战旗!

  黑甲的骑士!

  黑暗的杀戮!

  看清了,铁盔上飞扬的白色帽缨,紧裹重甲的高头大马,还有如林的马槊!

  听到了,骑士低沉的呐喊,战马厚重的呼吸,还有铠甲滚动的铿锵!

  令人胆寒的唐军铁骑!真正的铁骑!

  横扫西域的无敌狂飙!

  就是这支铁骑,无情地剿灭了一支又一支骄傲的西域劲旅------勇悍的突厥骑兵,坚韧的铁勒马队,桀骜不逊的吐蕃勇士,勇猛过人的大食骠骑……。

  不止一次和它正面交锋的支桑雅卜拉作为吐蕃老将清楚地知道玄甲兵的厉害!

  来援的确实是武威军里最精锐最豪华的部队-----玄甲营的500重装骑兵和200骑弩手。

  有“玄甲军”之称的重骑兵是武威军里最昂贵也是最具威力的骑队。进攻连云堡是山地的攻城战,重骑兵们几乎派不上用场,因此只能在大营后侧担任掩护和封锁任务,当辎重队紧急的求援传到婆勒川大营时,高仙芝立刻就动用了这支精锐的预备队。

  撤退的长号没响两下便没了声息。

  它被淹没在一阵箭雨中。

  号手连同他的战马几乎完全被利箭所包裹,以至于不能瞑目倒下……。

  浑厚飞扬的马蹄敲打着干燥的大地,压迫它发出沙哑的呻吟……。

  腾腾的热气中,唐军铁骑显得扭曲而高大,犹如来自地狱的勾魂者,“砰”一声冲锋的号炮!

  前进的唐军重骑显然加快的速度,呈新月形向退出车阵溃散的吐蕃人围拢过来。

  李天郎看到了黑压压的漫过来的玄甲军,不由得长吐一口气,总算撑住了!他们来得还算及时啊!四下里是吐蕃人惊恐万状的叫喊,他们丢弃了武器,丧失了战士的一切尊严和勇气,开始争先恐后地夺命奔逃。完全没有了方才冲锋陷阵的气势,他们垮了!现在只是唐军板上的肉!类似的场景,李天郎不仅在西域见过,也早在高勾丽就见识过了……。

  他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身上有两处轻微的刀伤,在斩杀围攻的吐蕃武士时,有两次他不得不紧贴着对方的刀锋躲避另外的攻击,低头看看,乌黑的血迹溅满全身,都是吐蕃兵士的血!他们曾经是那样英勇的战士,他们也在为他们的信念战斗,只不过彻底失败了!在这个世界上,失败者没有所谓信念!精疲力竭的李天郎还刀如鞘,没有多搭理那些从他身边狂奔出逃的吐蕃士兵,没有必要再在这些已经彻底垮掉的士兵上花费力气,让他们逃吧。

  “扑通”一个背心中箭的吐蕃士兵倒在他脚下,临死的躯体痛苦地扭曲着,四肢徒劳地抓挠着地面。抬头看去,披头散发的赵陵弯弓搭箭还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赵陵!别管他们了!把弟兄们集合起来,受伤的死的都要找到!”

  杀得性起的赵陵一边高声答应,一边意犹未尽地射完最后一箭。

  苦战的西凉团齐声欢呼,士气大振!斗志涣散的吐蕃军队溃不成军。

  杀出一条血路的达札禄恭和玛坚东嘎带着剩余的百余人找到了已快休克的支桑雅卜拉。斜靠在死马上的支桑雅卜拉已经说不出话来,箭伤处的鲜血快流光了……。看见冒死冲出的两个儿子,他只能以焦急的目光示意他们别管自己快逃,随之便吐出一口鲜血,倒地而亡。

  “父亲!”“父亲!”两个儿子悲痛欲绝!

  唐人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哭泣,铜墙铁壁般的骑阵和密不透风的弩箭将四散的吐蕃人象赶羊一样驱赶到一起,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围在中心。唐军指挥官似乎对这样的轻松击溃战感到很不过瘾,显然不会轻易结果他们,而是要猫捉老鼠般慢慢折磨他们。很快,所有幸存的吐蕃人都被如墙般的重骑团团围住。

  明光铠反射的阳光刺痛着玛坚东嘎的双眼,唐军战马面帘后硕大的眼睛和它的主人一样,冷冷地注视着战战兢兢的吐蕃人。玛坚东嘎绝望地看着耸立在面前的唐军甲士,他们密密麻麻的马槊在吐蕃人头上晃来晃去,隐没在包围圈后列的是星星点点的弩箭。战败了!我们战败了!而且败得非常之惨!全军覆灭!没想到建功未成,反而身败名裂!勇贯吐蕃的恩兰家族居然覆灭在这样一场破仗上面!

  “嗒嗒!”身边2名企图反抗的士兵被数十支弩箭射中,他们甚至发不出惨叫,因为有箭射穿了他们的嘴和咽喉!剩下的兵士不由自主地向包围圈中间退缩,彼此拥挤在一起,还有几分勇气的还下意识地端着刀枪,大多数虚弱地垂放着自己的兵器。兵无斗志,挣扎何用!

  有默契般,玛坚东嘎和达札禄恭同时仰天发出了绝望的嚎叫!

  似乎对他们的命运没有丝毫兴趣,重甲下的杀手们没有再出手,只是移动战马一步步收紧包围圈,将绝望的吐蕃人挤围在中间,饶有兴致地观赏他们的恐惧和惊慌。

  “当啷!”一把吐蕃战刀颓然掉在地上,接着“叮哩当啷”一片脆响,兵器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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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袁德被亲兵们搀扶起来,一个身裹重甲的唐军军官在他不远处下马,向他拱手行礼:“在下玄甲营左果毅都尉张达恭,参见袁大人!”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啊!”回过神的袁德尽量抖擞精神,恢复了几分大将风度,“到底是无敌的玄甲军,吐蕃番狗可谓望风而逃……。”

  “袁大人也是指挥若定啊!卑职虽全力赶来,但仍一路惶恐力有不逮,误了时辰,让吐蕃奸人诡计得逞,而今看来……,”张达恭确实有点惊讶,地上的人和马的死尸数量之多,形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可以想见战事之惨烈,区区几百人能在上千骑兵突袭下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还能杀敌过半那就更是难于登天,但居然有人做到了!害得他的玄甲军只是来打扫了一下战场,原以为还会有一场救人于水火的拼杀呢!

  “大人真是用兵如神,卑职佩服!强将手下无弱兵,看来袁大人手下弟兄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啊!”

  袁德脸皮再厚也有点挂不住,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笑笑,接着佯装箭伤疼痛,皱眉“哼哟”几声。

  “袁大人看来受伤不轻,先行休息,待卑职剁下几个吐蕃人的狗头来给你解气!”张达恭器宇轩昂,抖出了铁甲领军的威风,“让他们知道大唐雄师的厉害!下辈子都忘不掉!”

  “护队校尉李天郎参见两位大人!”李天郎已经安排好了部属,按照礼仪过来拜见,看见受伤的袁德,李天郎歉然道:“属下护卫不力。累大人负伤……。”

  “罢了,大丈夫流血疆场何足挂齿!幸不辱使命,保得辎重,这点小伤也算值得!”袁德一则喜性命保全,二则喜大功可得,加上李天郎很识时务地谦逊,让他心里很是受用,也就豪气千云起来,“李校尉神勇过人,众弟兄奋力死战,待我奏明大帅,好好犒劳……。”

  “大人过奖!”李天郎耳边回荡着受伤弟兄的惨号,虽然打胜了,但西凉团也阵亡了40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受了伤,其中有的人将永远残废……。“还望大人多多美言!”“好说!好说!”

  张达恭对李天郎的参见只是微微颔首,对方过于谦卑的神色叫他有点不屑。“卑职感谢张将军雪中送炭,幸玄甲军驰援,否则末将丧命事小,辎重损失事大,耽误大帅方略更是罪莫大焉……。”张达恭不耐烦地摆摆手,跨过一堆吐蕃人的尸体,看到了车阵缺口处重重叠叠的死尸,一匹垂死的战马在那里哀鸣着打着滚。“校尉倒懂得些兵法啊,地势也选得不错,八阵中的圆阵这样个做法,嘿!”

  张达恭扬起了眉毛,心里暗暗惊讶,“校尉怎的如此安排?”

  “回大人,本地地势空旷,唯此河边有丘陵起伏,吐蕃骑兵来势凶猛快速,我军不仅人少,且辎重难以移动,卑职也是无奈借此微弱山势抵挡之……。”

  “既然吐蕃人如此潜行神速,又何以有时间组成此阵?”

  “卑职率200骑断后,趁夜偷袭侥幸得手,催敌锐气少许,滞其锋芒两个时辰……。”张达恭凝神细听,心中由多了几分惊异,这小子还敢以200劣骑出动出击对抗吐蕃千人铁骑?不说别的,他们所骑的那些战马根本就不能与吐蕃人的青海骢相比!

  “怎么想到圆阵抗敌?”

  “兵书八阵中,方阵、圆阵、牡阵 、牝阵、冲阵、轮阵、浮沮阵和雁行阵各有长短,唯见因地制宜,顺乎情势,卑职情急之下,想起汉将军李广率四千骑兵与匈奴的四万骑兵交战,使圆阵用弓弩抵抗了两天,支持到救兵到来,由此借用……。”

  张达恭转身仔细观察这个小小校尉,对方赶紧低头,但一闪而过的锐利眼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样的眼神只有真正的战士才会有,这显然和其唯唯诺诺的言语差别悬殊!看他骨节凸现的双手,只有使刀的高手才有那样的手!陌刀无敌西域的李嗣业将军那双手也不过如此!

  此人非同一般!张达恭想,自己应该没有看错!

  身为玄甲营副统领,张达恭也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生生是靠一身本事杀出来的。他知道文官出身的袁德不可能真象他恭维的那样“用兵如神”,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官场上虚与委蛇是一回事,战场上真刀真枪是另一回事!难道顶住吐蕃人的就是这些不三不四的西凉人?就是这个李校尉?

  “李校尉辛苦!你的团队有多少人?”张达恭漫不经心地问,眼光上下扫动,“可都是我大唐良民?”

  “回都尉话,卑职军中皆为我大唐西凉子民,壮丁146,青丁157,隶属粮工使袁大人帐下差遣,”李天郎暗暗后悔刚才的张扬,愈加小心翼翼地回答,“现伤67,死44……。”

  “李校尉善使刀?”李天郎一惊,这个张达恭好厉害的眼睛!他遏制住抚摩刀柄的冲动,答道:“大人明鉴,在下只略知皮毛而已!听说张大人武艺高强,曾随高大帅远征栗米特,万军之中杀敌过百,当真令我等仰慕不已……。”

  张达恭哈哈一笑,突然凑近李天郎:“没想到精通阵法的李校尉对阿谀之术也是颇有心得啊!”“大人说笑了,”李天郎面不改色,“属下说的可是实情!”

  不错!镇定自若!心计深藏!此人确实非同一般!张达恭呲牙大笑,“好!大丈夫说一是一!你的奉承俺听进去了!哈哈!”

  李天郎微微陪笑,这个都尉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对自己的观察是何用意?看着张达恭满脸胡子的脸,李天郎明白看似粗人的此人其实心细如发,他看出了什么呢?

  “都尉大人!被围住的吐蕃人怎么办?”旁边有人问。

  张达恭很不情愿地打住了话头,斜眼看了看包围圈,回头对李天郎说说:“校尉劳苦功高,手下弟兄们也都是好汉,这次缴获之物,任凭你们挑选,嘿,”他亲热地拍拍李天郎的肩膀,又扬手示意他别在多说,“这仗本来就是你们打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你们的那些马,什么玩意!都换了吧!”

  “谢大人!”

  “哈哈!别那么客气!大家都是吃血饭的人!能多一分好就多一分吧,再说也是你们自己拿命拼来的!”

  李天郎赶紧行礼道:“谢大人!卑职需整顿本团,先行告退!”说罢再次弯腰拱手,慢慢退下。在他转身时,张达恭扬起的手优雅地往后摆了摆,不经意地轻吐出两个字:“杀了!”

  得令的军官在马上将手中的马槊向天一指,然后猛然下挥,凝固的包围圈突然象绞肉机一样发动起来。

  李天郎脚步滞了滞,很想说什么,但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无能为力,只有长吐一口气,加快脚步走了开去。

  马槊翻飞,弩箭暴射,铁甲军默不作声地完成着张达恭的指令。

  吐蕃人杂乱的惨呼,凄厉的号叫,间杂着战马的嘶鸣。

  待聚拢的铁骑整队散开,小小的包围圈里只剩下了满地的鲜血和七零八碎的肢体……。

  整军后的辎重队重新开拔了,物资的损失仅2台马车和十几头牲畜,但是虏获了好几百匹吐蕃人健壮的青海骢,大赚特赚,战果可谓完美之极。受伤的西凉团兵士躺在堆满战利品的马车上随队前进,在玄甲军护卫下的队伍逶迤西行,终于在下午时分安全抵达婆勒川大营。

  西凉团以区区300人对抗吐蕃千余精骑的战绩很快在营中传了开来,到处都知道了以上阵得上获的李校尉。仅有4人逃脱的恩兰骑兵也向主帅玛降仲巴杰描绘了惨烈的战事,玛降仲巴杰闻后良久不语,1000骁骑,加上恩兰.支桑雅卜拉一家,全部葬送在唐军磐石般坚强的战阵前,损失实在太惨重了。在吐蕃人那里,李天郎由此获得了“磐石校尉”的绰号。

  十四王子穹波·邦色心情特别复杂,看到恩兰一家就此泯灭他痛心之余又感到几丝庆幸:幸亏自己没有抢着去!否则如此下场的便是自己和自己苦心经营的骑队!但他很快又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羞愧不已,自己经常以热血男儿自居,天天想做沙场英雄,就是死也要死得惊天动地,怎么还会有如此见不得人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公主…..。穹波回头看看远处高耸的宫殿,那里有他美丽的阿米丽娅公主,他心爱的妻……。

  “砰砰砰”唐军阵营里号炮连天。

  “注意了!唐人又要进攻了!”箭楼上升起了告警的红色马尾旗!

  从城垛口望去,排列成横队的唐军鱼贯走出军营,整队后开始缓缓推进,最前面是巨大的安有车轮的盾牌,由5个士兵推着前进,抵挡城上的箭石。后排的唐军也是盾牌护体,再后面是无数的弓弩手,最后是可怕的陌刀队,两翼有骑兵飞驰掩护。他们前进的速度很慢,既没有象中午那样在盾牌掩护下狂射一通弩箭就后撤,也没有急速冲到城下。

  “弓箭手准备!”

  穹波蹲下身体,取出了自己的弓箭。旁边一锅滚烫的油焦躁地冒着气泡,几个小勃律的兵士颤巍巍地做出随时准备泼油的架势。更多的吐蕃兵士则张弓搭箭,瞄准了蚂蚁般围上来的唐军。

  一阵粗野的呐喊,位于大山子营寨的吐蕃人开始抢先攻击,箭石如冰雹般向唐军侧翼倾泻而下,造成对方队形一片混乱,不得不暂时停止推进。邦孙仲波的野兽军团居高临下,一边尽情喝酒漫骂,一边以弓箭和滚滚而下的石头檑木痛击山下的唐军。大山子是位于连云堡左侧前方的一处不大的高台,三面都是数十丈高的悬崖,只有一条便道可以拾级而上,易守难攻,它的存在,严重威胁着进攻唐军的侧翼,对即将展开的攻城器械而言更是如梗在喉------避开它,诸如重型投石机那样的攻城器械射程不仅不够命中连云堡,连展开也很困难;进攻它,器械都射不了这么高。几次唐军都吃亏在这里!

  唐军停止了推进,开始在弩箭和盾牌的掩护下修筑防护墙。成队的马车将下端烧焦的木材源源不断地运到前沿,工兵们将其二分之一伸埋地下,又就地取材将沙土和石块抵在木墙后侧作成平台,供弩手们蹬踏发射。

  “袁大人到底精于土木,这样作业,可谓步步为营,攻守自如啊!”李嗣业很满意工兵们的进度,到今晚,所有的护墙都可以完成。连云堡的出口就可以完全被护墙所拦阻,吐蕃人也就成为瓮中之鳖了!

  颇有些自得的袁德连道“过奖!”打仗不是他的长项,至于土木之术,还是很有些心得的。如果顺利,今天晚上就可以将车弩和投石机在护墙后面架起来,那时侯有吐蕃番狗们瞧的!

  “大山子那边又怎么了?”李嗣业皱起了眉头。

  有巨石顺山势而下,砸开了护墙,后面的唐军死伤一片,其余的惊慌失措地散开躲避,随着一颗颗巨石接二连三地冲开护墙,唐军的队形愈加混乱。

  “娘的,这个地方一定要想法先夺下来!”李嗣业狠狠然道,中午山上的吐蕃人就瞅准唐军阵前接防的机会冲下来将准备进攻的蕃兵营杀了个措手不及,跟随大军作战的五识匿国国王跌失珈延战死。“不然太受牵制,攻城器械也不安全!待我去禀报大帅,请他定夺!”

  西凉团一干人都在营帐里痛痛快快地睡大觉,苦战一昼夜又跋涉了半天,委实人困马乏。和以往不同,“西凉磐石”们这次没有住在别人不要的营帐里,而是驻扎在紧挨玄甲营的好地方,而且马料衣食用具一应优待,打胜仗立大功的部队就是如此“舒适”。

  从伤员的帐篷里出来,李天郎心情沉重,12个正副队正损失了一半,3个旅帅一死两伤,还有22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人可都是西凉团的脊梁啊!有这样的损失也不奇怪,他们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和训练的干将,历来都是教导他们要冲锋在前……。实在可惜!惨重的损失在短时间很难恢复!幸运的是,左膀右臂的马大元和赵陵只是小伤,不算大碍。隔壁玄甲营里大呼小叫,那是骑兵们在操练,不少人全身披挂地骑在木马上挥汗如雨地挥舞着手里的马槊和横刀。现在看来也许很可笑,但是当时军营里除极少数高级军官外严禁骑马奔驰,否则自有“十七条五十四斩”的军纪来伺候你!再说,平时训练也不能让宝贵的战马累着,那可是骑兵的一半性命!

  前面攻城战打得热火朝天,重骑兵们却无用武之地,天天操练不已,就盼着吐蕃人冲出来大干一场。

  李天郎向连云堡方向眺望,黄昏来临,但火光将那边映得通红,喊杀声惊天动地。又有很多人将死去,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大人,我们可以回故乡了!”一个失去手臂的老兵在浸透鲜血的伤布在下快活地说,“我可以回家安逸地种种地,伸手拿朝廷的衣粮钱了!”他们活着回去了,还将带走同村袍泽的一把骨灰……。但他们毕竟回去了!回到故乡了!回到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和他们的根呆在一起!而自己呢?自己的根在哪里?难道自己作战也是为了那所谓的终生的衣粮?李天郎手扶栅栏,呆望着西边的云霞,不禁生出无限感伤…..。

  “李校尉好雅兴!”

  是张达恭!李天郎赶紧稽首行礼!

  “就是那个击破恩兰骑兵的磐石校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张达恭身后响起。

  李天郎脖子一紧:这个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高远的声音是谁,他已经猜到了---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武威军最高统帅----高仙芝。足以叫整个西域颤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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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悬崖

  有关知识:1、车弩:史载车弩为“十二石”强弩,以轴转车(即绞车)张弦开弓,弩臂上有七条矢道,居中的矢道搁一枝巨箭,“长三尺五寸”,“粗五寸”, 以铁叶为翎,左右各放三枝略小的箭矢,诸箭一发齐起,“所中城垒无不摧毁,楼橹亦颠坠”(见李筌《太白阴经》卷四)。
  2、唐时“一丈”约为3米,文中通天崖高约20丈,即近60米,可谓高崖也。

  3、监军边令诚(后来在安史之乱中借潼关之败杀高仙芝),副将李嗣业(左陌刀将),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疏勒守捉使赵崇砒,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馀润,中郎将田珍(右陌刀将),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封常清等历史上皆有其人,都为安西名将名士。

  4、安西辖下各小国国情大致如下:唐朝时,西域地区已有许多以城郭为中心的小国,都已进入封建社会。立国在今天山南路的高昌(今吐鲁番)、焉耆 、龟兹(今库车)、于田(今和田)、疏勒(今喀什噶尔),是著名的五个地方政权。

  高昌有3郡、5县、22称、户8000、口3770。吐鲁番盆地农业发达,植棉织成“白叠布”。高昌有许多汉人,这里通行汉文。

  焉耆有户4000。临博斯腾湖,有鱼盐及灌溉之梨,农牧业较发达。

  龟兹有5大城、数百小城。百姓以农牧为生,铁冶较著名,所产铁器行销西域。这里佛教流行。

  于田有5大城、数十小城。百姓勤于纺织,并有自己的文字、语言。

  疏勒有大城12,小城数十。农业、纺织、矿业都有发展。

  5、吐蕃在地方上实行军政合一的制度,把全境划分成四个军事行政区,即拉如、叶如、伍如、云如,各区的领兵军官兼任地方行政长官。每区又分上下两部,其下有若干千夫长以统部民。从《旧唐书·吐蕃传下》的记载中,可知吐蕃的地方官也兼采唐制,设节度使、观察使等职,节度使之下设州,州置守将,如维州守将悉怛谋。军事据点设讨击使,如别将尚恐热为落门川讨击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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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凉团校尉李天郎参见大帅!”李天郎在不同场合见过高仙芝四次,由于官衔差别悬殊,每次只是远远的观望,而今天这位名震西域的武威军统帅就站在他面前。

  张达恭闪身让出道来,李天郎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大群文官武将已在他身后站成2排,一个浑身披挂华丽山文铁甲的壮年男子站在他们中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虽然低着头,李天郎也能感觉到他利如刀锋的目光正从头移到他的脚,居然还在他脚上停留了一会,又回到他的手上,“免礼吧,袁德和张都尉都说你是个特别有礼数的人!”高仙芝说话很慢,最后几个字还有意无意加重了语气,“果然如此啊!”

  高仙芝个子不高,也就中等身材,在身材魁梧的张达恭面前却丝毫不显矮小,他就抄手在那里一站,似乎立刻就光芒四射,将周围的一切都掩映了下去,身边所有的人都知觉不知觉地成为簇拥他的陪衬。

  李天郎心中一凛,感到莫名的压力。即使作为元帅,高仙芝的话也显得有些轻慢和无礼,可能他知道自己的底细……。一股说不清的冲动突然从他心底里喷涌出来,他索性抬起头来,既不谦卑,也不张扬,就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将自己的目光移到高仙芝的脸上,嘴里恭恭敬敬地回答:“大帅过奖,末将一介武夫而已……..。”一缕极为整齐的胡子,一张棱角分明的嘴,坚挺的鼻峰,颇有些风霜沧桑的脸颊,浓眉下一双……,终于和对方的眼睛对视了!

  面对李天郎几乎是冒犯的逼视,高仙芝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毛,嘴角微微绽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皱纹。还以颜色,恩?有点气势,到底是…..,嘿嘿!

  不光高仙芝,所有的人都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位早先名不见经传,如今名声大噪的磐石校尉。不少人也注意到了李天郎桀骜不逊的回视,各自在脸上现出不同的神情。不管怎样,他们都对这个小小的校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有的人:监军边令诚,副将李嗣业,别将段秀实,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疏勒守捉使赵崇砒,先锋席元庆,番兵营都尉贺娄馀润,中使判官王廷芳,帐下幕僚刘单、岑参……。

  “果如磐石!”高仙芝的光芒无声地笼罩了挺立的李天郎,和他的倔强轰然交锋!金铁交鸣,浪潮汹涌,李天郎感到力重千钧般的压迫,几乎使他难以呼吸,但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硬着头皮顶住,“孙子云:不动如山!末将只是……。”高仙芝轻笑了一声,光芒突然收敛了,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李天郎胸前顿感一松,“末将只是略用皮毛…….。”

  实力悬殊的精神较量告一段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

  高仙芝又笑了笑,神情高深莫测,“后生可畏!来,且随我观阵!”说罢披风一摆,快步往前军行去,一干随从紧紧跟上。

  “遵命!”

  紧跟在高仙芝身后的李嗣业一拍李天郎的肩膀,沉声问道:“听闻李校尉刀法独到,连斩数十吐蕃勇士,有暇切磋一下……。”未等他回答,便呵呵一笑,自顾随高仙芝去了。张达恭走过李天郎身边,一扯他衣袖,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示意他跟着来。李天郎挺挺背,腋下居然毛毛出汗,今天一天之内,便有2次这样的交锋,到底怎么了?他惟有苦笑,低头跟在队伍后面,向鏖战的前军走去。

  夜如从天而降的黑色幕布,将大地裹了个严严实实,但连云堡阵前却亮若白昼,交战双方都点起了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照得城上城下通亮。

  城墙下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辆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城门附近猛烈的燃烧着,火光中一波勇捍的唐军敢死队正高举云梯和盾牌猛攻城垣。金鼓齐鸣,杀声震天,拼命防守的吐蕃军队以漫天飞舞的飞矢回敬潮水般涌来的唐军,抵近城墙的唐军饱受着滚油和石块的袭击,数不清的尸体形态各异,从营寨护墙前一直延伸到连云堡下…..。不断有遍体鳞伤的伤员被人从前面抬下来,惨呼着从高仙芝一干高官们身边经过。文官们战战兢兢,武将们悚然变色。张达恭带领着十几个身穿重甲的牙兵紧张地拿着盾牌亦步亦趋地跟护在高仙芝身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的危险。

  在晃动的红灯笼指挥下,挥汗如雨的工兵们奋力操作着各种攻城重武器,赤裸的脊梁上滚动着晶莹的汗珠。队正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号子,为自己的部属指示目标,协调动作。

  “嘣嘣”50门车弩接连不断地向连云堡倾泻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1米多长、粗如儿臂的铁羽弩箭一拨拨消失在夜幕中,有些就深深地插进了城墙,立刻被蚂蚁般向上攀爬的唐军敢死队当作了蹬踏的着力点;有些击穿了箭楼的外墙和房顶,引发瓦砾纷飞;有的落入吐蕃兵士群中,血肉飞溅,造成一片可怕的杀伤……。

  城垛口刀光闪动,那是冲上城墙的唐军在和吐蕃士兵肉搏,形形色色的肢体象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飘落下来,双方战士都是如此勇猛凶悍,前面的尸体倒下去,后面的勇士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李天郎看到2个浑身是血的唐军士兵正竭力按住一个挣扎的同伴,因滚油烫出的血泡在他们手指间迸裂,剧烈的疼痛使伤者发狂似地尖叫,已经露出少许白骨的手掌疯狂地抓挠着同伴的衣甲。“杀了我!杀了我!快杀了我!”突然他的脸出现在同伴肩头,准确地说,那已经不是一张脸,只是一块缀满烂肉和血泡的破布,要不是肿胀的嘴唇发出含糊的叫喊,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张人脸。

  “嚓!”喊声嘎然而止,他的同伴手拄插入他身体的刀把,嚎啕大哭起来,“哥啊!哥啊!”

  另一个士兵茫然地看看尸体,又茫然地看看自己满手的血迹,蓦然象野兽一般发出一阵嘶吼。接着挥舞着大刀消失在护墙后面,在他身后,千千万万流星般的火箭掠过他的头顶,飞向连云堡漆黑的城墙,点燃了城垛口后的一切可燃物,高大威武的箭楼在大火中崩塌了,发出撕心裂肺的暴响,中箭的吐蕃防守者犹如烂熟的葡萄一样掉下来,淹没在唐军进攻的人潮中……。

  连云堡依山而建,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有一大一小两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型之处,其余三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就是被婆勒川所隔断,婆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别说人,就是猴子也休想爬上去!千军万马冲到城下,也只能一队队排上去送死,同时还要忍受侧翼大山子的攻击,处处受制,面面挨打,所以光靠硬攻决然不可行!前3次征讨连云堡,都是唐军死伤惨重,弹尽粮绝,不得不铩羽而归。高仙芝大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怎么还是跟前3次一样采取这样吃力不讨好,硬拼消耗的打法呢?

  李天郎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看前面的高仙芝,攻城的火光在高大帅额头上跳动,统帅依旧镇定从容,发生在身边的血雨腥风似乎根本不在他考虑之列。激战的场面连久经战阵的席元庆,贺娄馀润等武将都觉得惊心动魄,更不用说平日里埋头片牍的文官们了,不少人已经魂飞魄散,呕吐眩晕者十之七八。监军边令诚头一个悄悄溜走,接着就是一串,最后文官里只剩下一个脸色发白的岑参还勉强站在那里。

  “嘭!”

  “大帅小心!”

  一枝吐蕃人弩炮发射的重箭击垮了护墙,翻滚着落入地面。砸倒了1个最前面的牙兵,张达恭用盾牌护住高仙芝,在牙兵掩护下后退。

  “慌什么!还远着呢!是大山子发来的弩箭?”拍打着身上的尘土,高仙芝不耐烦地推开张达恭。

  “没错,大帅,否则他们打不了这么远!”回答的是李嗣业,“大山子居高临下,又在我军侧翼,威胁极大,但是其地势实在险要,三面都是数十丈的悬崖,唯有羊肠小道通之,确可称天堑……。”

  “大帅!大帅!”汗气腾腾的右陌刀将田珍沿着护墙赶了过来,不待施礼便匆匆报道,“吐蕃人拼死防守,卑职组织5次强攻均未成功,属下将士死伤惨重,5辆撞城车均被焚毁……。”

  “那就停止进攻!换牙兵营守夜,抽调6000名弓弩手,编为6队,每隔一个时辰放箭5支!其余人马休息,明日再战!”

  “大帅……,”田珍肩膀处有一支羽箭穿透了他的铠甲,幸未伤及皮肉,也没来得及拔下,颤巍巍的箭羽随着他的语气可笑地抖动着,就象斗鸡挑逗的颈毛。“那驻守大山子的吐蕃番狗与主城互为犄角,对我军两面夹击,山上那些贼厮鸟整日叫骂,还将俘获士卒挂在城上开膛破腹,末将请一支兵,无论如何拿下那鸟地方,将山上吐蕃人个个千刀万剐……。”

  “哼,你怎么冲上去?”高仙芝望着大山子高耸的悬崖若有所思,对田珍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众将面面相觑,都不言语,谁都明白大山子的重要性,但谁都没有好办法。

  “娘的,吐蕃狗有本事冲出来,和爷爷真刀真枪地拼个死活,缩在那城里装什么龟孙!”看到狼狈撤回的敢死队,张达恭火星乱窜。

  “不拿下大山子,就拿不下连云堡!”段秀实悻悻然地说,“可又怎么拿?大山子虽然守军不过500,但易守难攻,五识匿国国王跌失珈延便是在山下受袭中箭战殁的,想从那条羊肠小道上去……。”众人一个个摇头。

  “只有一条路…..,”李天郎到底忍不住开了口,众人将目光齐齐转向他,“就是那悬崖!”

  众人愕然。

  “那悬崖少说也有20丈,陡峭无比,且草木稀疏,山石松动,大风起时,碎石滚滚而下,根本没法攀登!”前锋席元庆遥指大山子悬崖,口水飞绽“我一来就仔细勘察了地形,那悬崖连老鹰都不敢做窝!当地人称通天崖,说能爬上去的人就能够爬上天去!”

  “难道大唐就没有能爬上去的人?”高仙芝悠然冒出一句,“李校尉既然能想到悬崖,难道没想过通天?”

  李天郎愣住,没料到高仙芝真的会相中他!感受到所有人注视的目光,或惊讶,或鄙夷,或轻蔑,或嘲讽……。李天郎呼地站出来,冲高仙芝一拱手:“卑职愿斗胆一试!”

  “军中无戏言!校尉可不要轻言斗胆!”高仙芝细眯着眼看着气冲斗牛的李天郎,“你可知你所言的分量?那可不仅仅是你掉脑袋的事……,校尉可要细细思量,不要误了刚刚博得的名声!也不要误了军情大事!”

  沸腾的热血使李天郎朗声回答:“军中自无戏言!望大帅准末将一试!此乃攻城关键,拿下大山子,可救数千士卒性命,即使牺牲末将一人也足矣!”

  “拿不下大山子,你死了也没用!”高仙芝冷冷一笑,“我不管你死不死,我关心的是你有没有本事爬到那天上去!好!就依你!后天一早,本使要在大山子把酒赏日出!袁德!”

  “在!”

  “他要什么给什么!”

  “遵命!”

  “张达恭!”

  “在!”

  “把那西凉团给我好好照应着!给他们壮壮胆!别叫那些好汉腿软了!”

  “遵命!”

  “李嗣业!”

  “在!”

  “精选500陌刀手,待李校尉爬上悬崖后强攻大山子!”

  “遵命!”

  “席元庆!贺娄馀润!”

  “在!”“在!”

  “正面强攻,不可松懈!”

  “遵命!”

  “田珍!赵崇砒!贾崇璀!封常清!”

  “在!”“在!”“在!”

  “你等各率本部人马镇守阵脚,随时准备拔城!”

  高仙芝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阴森,“连云堡到时候鸡犬不留!”

  众将无不凛然。

  “李校尉,我等着你!”高仙芝两道寒光直射向李天郎,“别让大唐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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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上传来吐蕃人庆祝胜利的欢呼声,他们成功击退了唐军一整天的强攻,使对方一次次饮恨城下,今天的胜利无疑属于他们,属于坚强的吐蕃帝国!

  号声高昂,鼓声震天,火把飞舞。

  “嘿~~~~~哈~~~~~~”

  “我要让他们永远发不出这样的狗叫……。”高仙芝一抖披风,转身回营,“永远……。”

  穹波兴奋地跨在垛口上,挥舞着血迹斑斑的战刀和成千上万的吐蕃士兵一起尽情欢呼,不可一世的安西精锐在他面前折戟沉沙,再次败在了连云堡下,骄傲的武威军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王子,换一把刀吧,”忠实的近侍吐弥.桑布札将一把新的战刀递给穹波,“明天可能还有一场血战呢!可不能缺了趁手的利器!”

  穹波这才发现手里战刀已是缺口累累,怪不得后来都砍不动了,唐人的骨头倒是和他们精美的铠甲一样硬啊。在混战中,穹波至少手刃了6个浑身重甲的唐军,自己也经常陷入爬上城头唐军的包围,有2次要不是桑布扎和噶尔·东赞拼死援救,他就会丧命于唐人的横刀之下了。“这是唐人的刀啊,”穹波接过刀虚劈两下,颇为顺手,“老吐弥倒真会挑东西!”

  头发花白的吐弥.桑布札裂开满脸的皱纹开心地笑了,“只要王子殿下喜欢,老奴啥都给你弄来!来,来,我给你把刀上的血迹擦擦!”

  “王子殿下稍让!”一群吐蕃士兵沿着城墙收拾尸体,带队的头领向穹波行礼。

  阵亡的吐蕃士兵被小心地收殓,统一集中后择日天葬,让这些勇士的灵魂可以荣耀地升入天堂。至于唐人的尸体,则被剥掉衣甲,砍去首级后扔下城去。穹波皱眉看着几个兵士踩踏着一名唐军的尸体,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割下脑袋,提在手里狠狠地吐了两口唾沫,又吆喝同伴七手八脚地将剥得精光的尸体荡漾几下,从他面前扔过垛口,甩到城下。那个死去的唐军曾口衔大刀,在穹波身后跳下垛口,砍死了3个泼洒滚油的小勃律士兵,然后发疯似的踹翻了油锅,和围上来的吐蕃士兵激烈交手,企图护住靠在城墙上的云梯,让后继敢死队登城。其作战之凶悍,直到身中3箭才颓然倒下,被老吐弥一刀结果了性命,穹波现在手里的那把刀,就是他的……。战士不管死活,无论敌我,都应该得到尊重,穹波心里隐隐闪过一阵愧疚,这太过分了,也有违敬佛人的信念。

  “殿下累了,先回宫歇息吧,老奴事前已叫人热好了酥油茶。”桑布札将手上的血污在身上擦干净,伸手搀住疲惫的穹波,“公主殿下一定在担心您的安危,回去至少报个平安吧?”

  “战事紧急,唐人也许还会来攻,作为领军大将,这个时候离开……。”穹波很是犹豫,阿米丽娅,我的爱妃,你还好吗?你的丈夫今天绝对可称勇士!

  “相信老吐弥,我和唐人打了一辈子仗,他们现在正象受伤的恶狼一样在洞窟里舔伤口哩,那里还有精神再攻,我们今天打得他们够惨的了,再说还有您的副手噶尔·东赞他们哩!”

  穹波点点头,决定回去看看就回到城墙上来。

  下城的石梯显得特别滑脚,穹波低头看看,昏暗的火光下,每一级梯坎上都卷积着粘稠的鲜血,踩上去软软的,脚底似乎还能感受到人血的余温,旁边的墙上也溅满各种图案的污血,有的还在缓缓滴落。穹波叹了口气,战事惨烈,结果最终也就是这样,血流成河啊!

  吐蕃士兵抬着自己人的死尸或是伤员鱼贯走下内墙的石梯,运送武器的壮年百姓气喘吁吁地扛着重物往上走,另有一队老年人一路洒着石灰和沙土,掩盖一条条血路,黑暗里不时传来痛苦的喊叫和悲伤的哭泣声……。

  吐蕃人也在喘息,也在痛苦地舔着伤口。

  穹波骑上自己的战马,回头看看不远处还在熊熊燃烧的箭楼,明天,明天还会有这样的血战吗?当所有的人都成为死人的时候战斗才会结束吗?看到王子的坐骑,正在瓦砾中扒捡物件的百姓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穹波也一一颔首回礼,心里暖流涌动。多好的百姓啊,穹波暗暗发誓,作为一名战士,绝不能让唐人攻破城堡,而让他们和这块肥沃的土地受到唐军铁蹄的蹂,否则,不仅有违父亲重托,也对不起这些衷心爱戴他的,和吐蕃将士同舟共济的连云堡百姓。

  连云堡位踞丝绸之路要冲,不仅是连接安西和西北二十余国的咽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的好地方,更是吐蕃进取安西的重要军事据点。经过吐蕃近10年的苦心经营,城中常住人口已达1100多户,虽历经3次战乱,依旧兴盛不衰。当初父王将穹波.邦色王子派遣到连云堡,对他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随后又派遣多次在连云堡击败唐军的玛降仲巴杰来担任最高长官,吐蕃对连云堡可谓极为看重。

  临近城墙一侧的房屋几乎都毁坏殆尽,提着水桶的百姓正在浇灭唐军火箭引发的大火,倒塌的房梁冒着缕缕青烟,焦黑的门洞边,躺着一排排死伤者。穹波夹紧马腹,急匆匆地掠过街道,他的心已经飞向了城市最高处,那里一排整齐闪耀的宫灯就象爱人盼归的眼睛,在黑夜里眨动。吐蕃和小勃律的工匠们在这里为他们的王子和公主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做为新婚情侣的爱巢。宫殿融合了吐蕃、迦布罗和小勃律的风格,是连云堡里最金碧辉煌的建筑,小勃律和吐蕃都将此宫殿视做吐蕃和小勃律亲和的标志。宫殿修建时全连云堡的军民都人人献力,竣工时还举行了盛大的欢庆仪式,小勃律王亲自将阿米丽娅公主护送到这里与穹波成婚,因此,穹波对连云堡,对连云堡的百姓有特别亲近的感情。

  到家了!恭顺的仆人牵走了战马,2名女侍轻轻在前面提着宫灯引路。公主寝宫的窗户还亮着灯,夜风送来一阵阵清新的雪莲香,令穹波浑身如沐春风,疲劳转眼便消散在醉人的花香里。阿米丽娅酷爱雪莲,宫里传说公主就诞生在雪莲花丛里,公主平日所用物品几乎件件都与美丽的雪莲花有关,因此原本清淡的雪莲花香在公主这里变得尤其浓郁。第一次见到公主,穹波还没看清面纱下的俏脸,心却早已被那花香所熏迷了……。

  “王子回来了。” 女侍敲门说道,里面传出话语:“请王子进来。”

  穹波整整衣冠,发现自己浑身是血污,脚上也满是泥垢,而公主是出了名的喜爱净洁。

  “给我打点水来洗洗,”他对女侍说。

  “不用了,战事激烈,王子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公主的吐蕃话已经很流利,难得的冰雪聪明!早在以前就听说她精通多国语言和文字,看来确有天赋啊!大门呀呀打开,扑鼻而来的仍旧是醉人的清香,“王子请进,你是小勃律的驸马,吐蕃的王子,我的丈夫,回家了还这么多礼数做甚?”

  穹波心里一动,成婚近一年,不管他对公主如何宠爱有加,有求必应,阿米丽娅总是对他不咸不淡,哪怕是他尽情地在那洁白柔嫩的美丽胴体上驰骋,公主也是冷冰冰的。今天公主好象心情颇佳……,穹波体内立刻升起一股冲动的热浪,他急步迈过门槛,伸臂将公主搂在怀里。“听说今天我军大胜,王子没伤到毫发吧?”

  “没有!我好着呢!还手刃了6个唐狗!”穹波得意洋洋地说,热浪愈加汹涌,“那个什么武威军,一样草包!”

  “我们也死了不少人啊!百姓们可遭殃了!唉!”公主轻轻一纵,脱离了穹波的怀抱,“城上一定血流成河,冤魂萦绕……,唉!谁能让这些灾难不再降临。”阿米丽娅眼波流动,“王子身为领军统帅,责任重大,当披坚执锐和将士们共进退才是,如此危机情势大丈夫当以国家百姓为重,怎么有暇回家?”

  穹波躁热的心坎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个透凉,不由得又羞又怒,正要说什么,门外有人禀报:“王子殿下,玛降仲巴杰将军请您和公主去参加庆功宴。”

  “我身体不适就不去了,”阿米丽娅疲惫地说,“玛降仲巴杰大人也太性急了,唐军还没退呢,这么早要庆祝了!”

  “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呀!”意兴阑珊的穹波很不高兴地说,“庆祝一下又何妨!不去罢了,备马!我去!”

  玛降仲巴杰的中军大拂庐前一片欢腾,青稞酒的味道四处荡漾,载歌载舞的吐蕃人忘情地庆祝着自己的第一天的胜利。

  “好啊!宰羊!喝酒!尽情地欢乐吧!”玛降仲巴杰哈哈大笑,“勇士们敞开肚皮吃吧,敞开肚皮喝吧!明天我们再砍掉所有唐人的脑袋!快!宰羊!”

  一群吐蕃士兵应声冲进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羊群,嗖嗖嗖从怀中取出事先预备好的绳索,熟练地将三只羊腿缚住,用绳头一圈一圈,圈圈紧挨扎住了羊嘴,捂住鼻孔。接着又迅速将袍袖退下缠在腰间,取出佩刀,查看刀口。这时羊死了,解开绳子,先将两前腿的皮挑开,拉一条通线,后将两后腿的皮挑开,拉一条通线,红肉见处,如“二”字形,再将肚皮的皮从中挑开,接近前后两腿的通线正中,立时成一“工”字形。继而,象少女绣花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工”字中间的皮割开,光光的羊胸羊肚露了,士兵们把刀衔在嘴里,石夯般对着肉、皮连接处,劈劈啪啪一顿拳头,羊皮剥下来了;打开腹腔,取出肚肠心肺,割了羊头,舀出胸腔中的积血,让人运走。又一刀一刀刮尽了,切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放在羊皮上,把羊骨架堆在一处。先把二十只羊的羊肉下在五个锅里。一切就绪,意气风发的玛降仲巴杰用他浑厚高亢的声音唱道:

  来自雪山的勇士们哪,

  一百只羊杀好了吗?

  (众合:杀好了!杀好了!)

  来自草原的勇士们哪,

  一百张羊条剥好了吗?

  (众合:剥好了!剥好了!)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桌上,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地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桌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地上;

  拿五十斤酒放在桌上,

  拿五十斤酒放在地上。

  (众人—一答应,—一照办。)

  地上坐下五十人,

  桌边围上五十人,

  好啊,向尊敬的赞普致谢!

  好啊,向勇猛的战士致谢!

  好啊,向看我们的每一个人致谢!

  (众人唱着“致谢!致谢!致谢!”频频致礼。)

  唱过这序曲,肉已经煮好,参加庆贺的吐蕃人分成数堆,各堆拿着刚剥的羊皮,且歌且舞且揉且吃,玛降仲巴杰在中间领唱:

  吃呀,这吐蕃的羊肉香哟,

  不要性急,一块一块吃。

  喝呀,这吐蕃的酒儿香哟,

  不要性急,一口一口喝。

  揉呀,这吐蕃的羊皮软哟,

  不要性急,一把一把揉。

  众人应唱道:

  吃、吃、吃,

  一块一块不性急,

  吃它十只八只;

  喝、喝、喝,

  一口一口不性急,

  喝它十斤八斤;

  揉、揉、揉,

  一把一把不性急,

  揉它十张八张。

  庆祝的场面热烈欢畅,喜庆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人,在公主那里讨个没趣的穹波在几大杯酒下肚之后,神经也开始亢奋起来,加入到了跳舞的人群中。

  上好的羊肉和汤,最醇厚的青稞酒都是为最勇猛的战士准备的,最好的羊皮也赏赐给功劳最大的人,在羊肉和青稞酒里兴奋不已的吐蕃人对明天的胜利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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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定了!”李天郎将手放在赵陵和马大元肩上,“我和大元带罗老六那队人马先去崖下,赵陵带其余弟兄到山下护墙和李大人一起随时准备强行登山!”

  “大人可千万小心!”赵陵咬着嘴唇,“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众兄弟拼死杀上去,反正横竖一个死!”

  马大元拨弄一下火盆,说道:“赵陵说的是,玄甲军已经把咱营帐给围了,李大人的陌刀队到时候先砍谁还不知道哩!娘的,反正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

  “我们不是没有胜算,只要爬上去,就是大胜,到时候就可以给高大帅他们请命让大伙回家了,”玄甲军的战马就在近处打着响鼻,铁甲铿锵声清晰可闻,李天郎站起来,“还可以带着赏赐和缴获,弄点田地,几头牲口,过太平日子了!”

  “大人那里话来?我等随你出生入死,指望的是身外之物?不就是明了大人是一等一的好汉,是重情义,有胆略的英雄么?”赵陵朗声说道,“西凉团300士卒那个不视大人为可交付生死的首领?”

  “赵老第说的极是!”马大元应道,“我在西域军旅效命多年,西凉人送死流血不说,还倍受歧视冷落,受足了窝囊气。只有大人您将我们视着手足,我给大人说过,当兵吃粮也就图个痛快,活得痛快!死也要痛快!再说你看那吐蕃人,将我被俘军士在城头剥皮抽筋,手段毒辣,犹如野兽一般,弟兄们早就气炸了肺。就是为这个,我等也值得亡命疆场!”

  哗啦一声响,满面红光的罗老六扛着一大捆绳索钻进了帐篷,他的儿子罗贵则背着一网兜叮当作响的铁钉,铁钉显然刚刚才淬过火,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大人,都准备好了!”李天郎环视了一下这些西凉汉子们,坚定地点了点头。

  月明星稀,虫鸣四野。

  李天郎带着50名精选的士兵沿着工兵挖掘的壕沟悄悄潜行,所有人皆是浑身黑衣,兵器也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薄底快靴都用布条缠裹。没有点灯或火把,每人腰上都连着绳索,以免走失。马大元在仅有的月光照耀下,走在最前面,不远处的弓弩手正在换班,他们已经连续3个时辰不断地向城内发射火箭了。

  为避免引起吐蕃人注意,一行人在黑夜中绕了不少圈子,最后在晨光微露时,终于到达了通天崖下。

  李天郎叫所有人隐蔽休息,自己带着罗老六父子开始小心翼翼地勘测攀登路线。罗老六乃采药世家,精通攀岩,父子两人都是登山好手。

  “娘的,是很高!也很陡!”罗老六一寸寸地审视着陡峭的山崖,嘴里念念有辞,“石头风化厉害,好多地方都松动了!恩,有多高?”

  “爹,大概20丈,”罗贵也仰头细细观察每一个石缝,每一处凸凹,思考着每一步落脚点,“那松动的石头最难办!既不好下钉,也容易走劲!还有凶恶的盘山风!”

  父子俩沿着悬崖走了个遍,天不知不觉大亮了,连云堡和唐军营寨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双方都在抓紧时间吃早饭,待太阳高悬之时,又将有一场夺命的厮杀。

  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还没等炊烟散尽,唐军大营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号炮声,唐军又开始猛攻了,来自对立阵营的战士一波波地捉对搏杀,每次冲锋都极其壮烈,烽火连天的连云堡就象一座吞噬生命的黑洞,将大唐和吐蕃最顽强的军士嚼得粉碎…..。

  在城头坐镇的玛降仲巴杰感叹不已,尽管昨天遭遇重挫,但唐军今天依旧斗志昂扬,前面的士卒倒下去,后面的则毫不犹豫地踏着尸体前进。他不得不频频调动后备部队将精疲力竭的一线守军换下来,战斗已经进入关键时刻,谁能咬紧牙关坚持到最后,谁就会赢得胜利。在对面的了望塔上,一定是高仙芝,他肯定也在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变化,看今天唐军的进攻如此凶猛,高仙芝肯定已经是下了血本,准备孤注一掷了,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均在吐蕃,那武威军再骁勇善战也一样拿连云堡无计可施,待你撑不住撤退时,我再尽谴精锐,杀你个落花流水!为恩兰一家报仇!

  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震得通天崖上的碎石哗哗地往下掉,2只鹞鹰尖啸着在崖头盘旋。山崖下的一处凹陷里,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正在焚香祭拜山神的罗老六,只见他手拈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辞,虔诚地冲悬崖拜了三拜,又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酒碗喝了一口,噗地喷在地上,剩下的一仰头尽数喝下,随后捧起一把山脚的泥土,从头到脚细细撒下,闭目静坐。周围安静之极,除了西凉团汉子们屏息的轻微喘息,就是随风传来的战场厮杀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和山神沟通的罗老六……。良久,罗老六猛地睁开双眼,精光迸射,脸色如喝醉酒一般片片泛红,他腾地挺身跃起,浑身骨节嚓嚓一阵暴响,嘴里大喝一声:“拿家伙来!”说罢利落地脱掉铠甲和战袍,直到只剩下一条底裤。

  罗贵急忙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下打开,里面是熟牛皮制的护腕,护膝,一把可以固定在手腕的抓钩,可以栓在腰间的铁槌,一副可以挂在胸前的牛皮兜。这就是罗老六登崖的全套行头。

  众人默默地看着罗老六将行头一一贴身捆好,又将顶端系有白色小布条的铁钉装进胸前的皮兜,紧绑腿,活动关节,在腰间系上一卷又长又结实的细绳…..。

  “大人!我去了!”

  李天郎握住罗老六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摇了摇,“下来我要用酒灌死你!”

  罗老六憨憨一笑,转身开始了他的凶险旅程。

  李天郎、赵陵和罗贵目不转睛地看着罗老六犹如一只绷紧肌肉的壁虎,手脚并用,紧贴着陡峭的悬崖,一步步往上攀去,只到他消失在突出的巨石后面……。

  清脆的敲击声很快从悬崖的某处地方传了过来,李天郎长吐一口气,赵陵和罗贵也是满头大汗。“叮叮叮”,每隔一阵就传来一阵敲击声,那是罗老六在石壁上钉入铁钉,渐渐地,敲击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抬头细细搜索,除了崖顶投射下来的灼目阳光,什么也看不到了。没有人能够帮得上他的忙,现在除了等待,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张达恭背着手,缓步巡视着西凉团的驻地,在驻地外围,是一环铁甲包围圈。高大帅看来是要逼着这些人去拼命了,同时他们也是人质,如果李天郎那里失败,西凉团肯定将不复存在,他张达恭会毫不留情地执行高仙芝的命令……。这个李天郎何苦去出这个头?高仙芝大帅是你惹得起的人么?想到他们两人的精神较量,张达恭感到非常奇怪,堂堂武威军统帅为何偏要跟一个小小校尉过不去?

  “嚓嚓嚓!”西凉团驻地一片磨刀声。

  在大营里的西凉人一点也不惊慌,驻地里秩序井然,伤员们神态安详地靠在一起晒太阳,互相取笑对方的伤势。其余的士卒磨刀的磨刀,擦枪的擦枪,再不就是在修补新缴获的甲胄,或者喂马整鞍,显得十分平静,对在驻地外虎视眈眈的玄甲军视而不见。李天郎治军有方啊,能训练出如此沉稳的一支队伍,怪不得能以少胜多,照这看来,磐石校尉倒果真是个统兵的奇才,死了也太可惜了点!

  “砰”“好啊!”“好啊!”一枝长枪穿透了一顶放在系马桩顶端的破旧皮盔,引来一片喝彩声,连监视的玄甲军中也有不少人叫起好来。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颇有些自得地冲周围拱拱手,“马队正好利落的身手!”有人赞道,“快赶上咱旅帅了!”“嘿!玩这长枪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绝活,想当年,咱马超马爷爷就是靠这打得曹操丢盔卸甲,差点要了那老汉贼的性命,”那个姓马的队正意气风发地耍了个枪花,“马旅帅的枪法也是来自咱马家嫡传,那飞枪夺命的功夫,在咱马家可是当之无愧的头一把!”

  “但是也挡不了李校尉的一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马大元瞪了队正一眼,“耍啥宝呢,你?马腾蛟你个狗屁枪法……,”猛然看见一边背手巡视的张达恭,马大元止住话头微微拱手行礼。“张大人见笑了!都是这些混小子发颠,耍些三脚猫的把势,让大人见笑了!”

  “李校尉的刀真有那么厉害吗?”张达恭问道,“厉害到什么地步?”

  “这个……,”马大元略为迟疑,“真不好说,总之,快!准!狠!快如闪电,准如鹰眼,狠如寒风……,说不出的华丽,令人眩目,令人痴迷,有时候都有一种想死在那刀光下的冲动……。”似乎又见到了那刀光,马大元的瞳孔缩成了一点……。

  一直趴在地下的两只巨獒突然抖抖身上的长毛,嘴里呜呜有声,眼睛急切地望着通天崖的方向。

  “你们对自己的校尉这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能够爬上去按时拿下大山子?”张达恭手搭凉棚,也向悬崖那边眺望。

  “不知道,大人,”马大元定定神,回答道,“但我们都会一起等待!等到死!”

  正午,阳光刺眼,大地蒸腾。

  进攻的唐军又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大营里翻卷的撤退旗号也变得有气无力。

  “嘿…..哈……”城头上又响起了吐蕃士兵胜利的呐喊。

  垂头丧气的进攻队伍交相掩护着退回护墙后,遗留阵前的刀枪在阳光下无奈地反射着干涩的光芒,双方再次偃旗息鼓,各自喘息休整。连肆虐的唐军弓弩手也躲进了阴凉处,战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浓重的杀机骤然间谈了许多。

  “他们会在太阳下山前在组织一次猛攻,”玛降仲巴杰对簇拥身边的众将说,“现在太阳正照在他们头上,此时耀眼的阳光也会让登城仰视的士兵睁不开眼睛,嘿!”包括穹波.邦色在内的很多吐蕃将领请命趁唐军懈怠冲出城去扩大战果,玛降仲巴杰不置可否,“交战近2天,唐军虽伤亡不小,但主力丝毫未损,锐气还远未被消磨掉,现在出击尚不是时候,我们要象对付野熊的狼群一样,一点一点地消耗他,让他每一道伤口都尽血,一分一分地消磨他的斗志,耗光他所有的力气,最后再做致命的一击!那将是我们最辉煌的胜利!”

  穹波对玛降仲巴杰佩服到极点,连连点头。

  “唐人强攻2天,不仅损兵折将,且主城、大山子均固若金汤,未丢分毫,高仙芝一定在大骂他手下那些草包将军们呢!”吐蕃将士们轰然大笑。

  远处高山上,大山子邦孙仲波营寨的大旗迎风招展,十分抢眼。

  在连云堡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在大山子眼皮底下,一串飘扬着小白布条的连绳铁钉正固执地向上延伸……。

  了望塔上,看到这一切的李嗣业惊喜地对传令兵说:“快去告之大帅,他可以准备最好的酒了!”传令兵刚起步下塔,李嗣业又叫住,“且慢!再等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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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7 14:2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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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下,50张汗涔涔的脸不约而同地仰望着通天崖,50双眼睛被阳光刺得眼泪横流。“娘的,看得我两眼发黑!”有人咕哝,“我他娘的脖子都仰酸了,啥也没看见!”有人回应,“老六肯定更辛苦!”“是啊…….。”再没有人说话。

  一根系着小石头的细绳沿着崖壁滑了下来,惊喜交加的罗贵一头扑上去,仔细查看了绳结。李天郎和赵陵异口同声地问道:“怎样?”“还要铁钉,不够用了!”罗贵说,“我们已经送过6次绳子和铁钉了,照这么算,应该爬了一半了!”

  李天郎皱紧了眉头:“才一半!老六还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如果太阳下山还没爬到顶,天色已晚,那更没办法了!”他挥手止住正在往细绳上捆绑铁钉的罗贵,“先别急,送水和饼上去!叫你爹休息一会!”

  罗老六的汗水刚刚从毛孔里钻出来便被贪婪的山风卷了个干净,尽管已去除了身上所有多余的物件,他仍旧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嘿,到底是老了还是因为这山太高,崖太陡?校尉他们送来的水和食物早就化着血汗消耗在一颗颗登山铁钉上了,确实是血汗,罗老六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包扎他身上尖锐山石划出的道道血口,和着沙石的淤血鼓胀地塞着伤口。娘的,还真没爬过这么高,这么陡峭的山崖,往下看,由于岩石凸凹,已经看不见底,望上看,只看见从石缝间透过的阳光,还有多高?恩,开头还记着绳结和打下的铁钉数,后来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太阳西坠,唐军的火箭重新笼罩在连云堡城头,但城垣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火箭摧毁的了,除了大山子上的床弩,连云堡城墙上所有的重型武器都被烧成了焦碳,防守的吐蕃士兵除了几个了望员外,都紧紧靠在垛口上,用盾牌护住全身,只待唐军步兵前来登城。

  “大唐!大唐!”唐军阵地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号炮,成千上万的唐军齐声呼喊,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连云堡城墙都在打颤……。

  一股碎石在隐隐传来的唐军呐喊声中从通天崖上突然滚落下来,罗贵闷喝一声“不好!”,箭一般冲出隐蔽处,向碎石处跑去,李天郎随之也疾奔而去!

  一个人形,一个人形,如折翅的大鸟般坠破崖顶的余晖,重重地砸在地面!

  罗老六!罗老六!

  李天郎骇然止步,眼前一片尘土飞扬……。

  白色的脑浆,红色的鲜血在尘土中喷洒,细小的血沫久久地在半空飞舞……。

  罗贵僵直伸出的手臂尽力想接住些什么,可又什么也没有接住,就那样呆滞地张着手臂…….。

  深陷地上的是罗老六扭曲的躯体,手腕上的抓钩已从弯曲处完全折断,浑身的骨骼寸寸粉碎,半边脑袋和一条腿已经不知去向,破碎的头盖骨和雪白的脑浆四散飞落。

  罗贵扑通一声瘫坐在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面前,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清醒过来的李天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了罗天贵的尸体,盖住了他的脸,罗老六直到死都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离崖顶一定不远了,怕惊动山上的吐蕃人,所以….。李天郎转身几乎掉下泪来!就这样折损一个弟兄!就为这座该死的悬崖!哆哆嗦嗦的罗贵茫然地握住披风下露出的手,罗老六的手,曾经征服过家乡所有悬崖的手……。

  赵陵带着几个精壮弟兄匆匆赶来,看到如此情形也是目瞪口呆。

  “赵陵,收殓老六,回营!”李天郎下了决心,“回去我去向高大帅领死!”

  赵陵木然地指指李天郎身后,李天郎一回头,看到罗贵一边哽咽,一边飞快地穿上父亲余温未了的行头。“停下!”李天郎一把揪住罗贵衣领,“你还要去送死吗!”

  罗贵倔强地一挣,没有挣脱,“老子没做完的,儿子去做!这是我们罗家世代的规矩!”

  李天郎扬手啪啪两记耳光,打得罗贵嘴角流血“你想让你们罗家绝后?想让我这个校尉做个不仁不义的狗贼?你那么想找死?好!”话音未落,横刀已经架在罗贵脖子上。

  “大人,”罗贵眼皮都没眨一下,毫不畏惧地盯着李天郎说,“马旅帅说过,当兵吃粮就图个痛快,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爬不上这通天崖,拿不下大山子,大家也是死,我爹已经爬了一大半,我不去试试,既丢我‘钻天猴’罗家的脸,也让众兄弟和大人您死得不甘,我去,就是死,也是算我罗家尽力,死得痛快,要是爬上去……。”横刀颤抖了,软了下去。

  “大唐!大唐!”声震群山。

  当明月透过乌云撒下清醇的光辉时,精疲力竭的罗贵扒住最后一块突出的岩石,牙关一松,嘴里的小风灯沿着山崖滚下,飞速坠落的火光告诉崖下的人:到顶了!

  罗贵翻身登上崖顶,匍匐在地,双手紧抠住崖顶的地面,将脸深深地埋在泥土里,咬住一嘴沙石,无声地痛哭、狂笑,爹!我做到了,我登天了!登天了!当他平静下来,仔细观察四周,前方就是吐蕃人灯火通明的营寨,对悬崖的自信使他们既没有派驻哨兵,也没有修筑那怕最简单的壕沟或是布设鹿角,只有约一人高的木栅栏,就在伸手可及的三丈开外!罗贵立刻将捆在身上的细丝线系着石头投入山下,不久山下传来一阵狼嚎,这是信号!他立刻小心翼翼地拉动丝线,丝线虽然结实,但如果被岩石挂断,也会前功尽弃!细丝线拉完了,罗贵长吐一口气,一段细麻绳出现在丝线末端,拽完麻绳,是最粗的绳索,每隔一丈,就挂着一盏小风灯,罗贵找一块巨石,牢牢地将粗绳捆在上面,再扔下一盏灯!好!

  “告诉高大帅!他真的可以打开他的酒壶了!”一直呆在了望塔上的李嗣业疲惫地对传令兵说,“让他来看看通天崖上的风灯链!”应声准备下塔的传令兵再次被李嗣业叫住,“慢!你且速去通知我那500陌刀手和西凉营,立刻准备进攻!我自己亲自去通报高大帅!”

  通天崖上那一串忽明忽暗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象天上降落的星星,更象扑朔迷离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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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27 14:2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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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震天雷

  有关知识:1、构成西突厥十姓部落的突骑施部落,原来牧地在碎叶城西北,后来在其酋长乌质勒带领下崛起,攻占了碎叶城并使之成为自己的政治中心,该部落在唐玄宗开元五年(公元717年),遣使来唐聘问。开元七年,唐赠其首领苏禄以忠顺可汗称号。开元十年,唐以金河公主嫁与苏禄,苏禄也替唐一心一意打了很多仗。突骑施有两个大氏族,一为黄姓,一为黑姓,相互猜阻,自相屠杀, 遂日渐衰微,最后彻底落入葛逻禄(就是后来在恒罗斯战役临阵叛变的那个葛逻禄)三姓部落之手,消失于公元766年。
  2、曾经强盛一时的东、西突厥汗国构成极为复杂,除突厥族人外,主要构成部分为九姓铁勒,还有九姓回鹘(维吾尔族祖先,原先也是铁勒六大部落之一),三姓骨利斡等部落,共三十姓。其余还有北方外围的丁零、契骨、分布于东方外围的奚、契丹等。

  3、吐谷浑汗国自晋太康六年(公元285年)建国至唐龙朔三年(公元663年)被吐蕃所并,立国370余年。最后的诺曷钵可汗带领部帐数千家退至凉州,唐高宗将他们安置在灵州的鸣沙县(现宁夏中卫东北),此后不断有不堪吐蕃统治的吐谷浑人内迁,和汉族融合了。吐谷浑属地在当今青海一带,现在的后裔为土族,主要居于西宁东北。

  4、文中出现的重型投石机是属于较高级的对重式投石车,据史书记载中国是北宋-南宋时期发明的对重式投石车,但在唐太宗东征高丽时就有使用射程达1里的投石机,但没有详细资料,文中因小说剧情需要“提前使用之”也不算过。这种机械的用法是:很少几个士兵可先用绞车将重物升起,装上炮石后,再释放重物,将炮石投出,这种方法除了大幅减少操作的人员,减少操作所需的空间外,对于投掷的准确度也大为提升,还可以调整重物来控制射程,最远可达可将90斤的石弹发射到500米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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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背横刀的李天郎头一个沿着绳索爬上了通天崖顶,即使现在有了这绳索,李天郎仍旧爬得满身大汗,真难以想象罗老六父子是如何攀缘而上的。崖上伸出一只满是血迹的手,李天郎一把抓住,感觉到对方坚定的力量,抬头一看,黑暗中一双眼睛如星星般闪闪发亮,是罗贵,没有多余的话,李天郎借力纵身翻上崖顶,紧紧扶住罗贵的肩膀,坚定地摇了摇,罗贵眼睛一酸,几乎掉下泪来,现在可不是掉泪的时候!罗贵抬手擦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吐蕃营寨……。

  波普.热巴巾骂骂咧咧地提着刀走向崖头的羊圈,坐在地上的哨兵抬抬眼皮,看见是他,嬉皮笑脸地说:“怎么啦?羊头波普,是不是邦孙仲波大老爷半夜又喝酒要羊肉吃啊?”

  热巴巾“呸”了一声,“还能是什么!半夜三更又是喝酒,又是玩女人,也不怕明天唐人冲上来时腿软!”

  “你个羊头波普!也不怕邦孙仲波大人听见,弄不好赏你三十鞭子倒罢了,还喝光你的血!”哨兵并非危言耸听,军中真有那样被邦孙仲波折磨死的人!“还是乖乖去给大人宰羊下酒吧,唐军快撑不住了,邦孙仲波大人说不定又会升官发财呢!到时候你也可以多吃几个羊头,呵呵!”摇曳的灯光映得哨兵的脸庞忽明忽暗。

  热巴巾又“呸”了一声,想起喝人血的野兽邦孙仲波,不禁打了个寒战,“好歹又可以多吃一个羊头!”踢踢踏踏地向羊圈走去,羊圈在后营栅栏边,那里又清净又安全,后面就是陡峭的悬崖,传说是莲花生大师伏魔时用斧子劈出来的,呵呵!连最矫健的山鹰都飞不上来,所以说大山子是固若金汤啊!这是玛降仲巴杰大人说的,那还有假!邦孙仲波对自己人残暴,对唐人更加凶残,你看那山下唐人的死尸,嘿嘿!不过把被俘唐人倒挂在城头取血也太那个了点!比杀羊都……。热巴巾又打了寒战,他伸伸筋骨,定了定神,开始在羊圈里扒拉,骚动的羊群咩咩乱叫。“羊头波普,挑个羊头大的!哈哈……。”不远处的哨兵笑声象被人剪掉似的嘎然而止,三枝利箭!三枝利箭分别穿透了他的右眼、心脏和咽喉。

  “呼呼呼!”“叮叮叮!”就在热巴巾愕然四顾时,在他头顶的夜空中绽开数十朵寒星。

  “飞虎爪!”唐军用来登城的飞虎爪!热巴巾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爪钩落下,牢牢钉在栅栏上,很快栅栏顶端便出现一群高大敏捷的身影!唐军!唐军攻上来了!快吹号!快去通知邦孙仲波大人!

  热巴巾眼前似乎有眩目的月光闪过,接着觉得脖子一凉,眼前便出现冲天的一股血柱,那是从一具没有头的躯干中间喷射而出的,而躯干的右手还拿着杀羊的刀,还在拼命地做着奔跑的动作。天!谁的……!热巴巾的头落到了羊群中间,圆瞪的瞳孔里塞满慌乱奔跑的羊腿。

  “以后得先看近处的!”李天郎习惯性地在衣袖上擦擦刀刃,其实刀过得很快,还没来得及沾上血迹。赵陵轻轻干咳一声:“娘的,还真没看见这个脚底下的,差点坏事!”

  50条西凉好汉如灵猫般无声无息地翻过栅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大山子营寨。50把锋利的横刀张开了它们狰狞的牙齿……。

  马大元率领的西凉团排列在冲锋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左陌刀将李嗣业亲自挑选领队的500精锐陌刀手。大山子营寨上巡逻的火把来回游荡,也不知道李校尉他们爬上去后是否一切顺利?焦急的西凉团士卒们全副武装,200多双眼睛对大山子望眼欲穿。

  握着陌刀的手开始出汗,李嗣业站在陌刀队的最前面,心里也跟猫抓似的难耐,这个李天郎,怎么还不给信号!在李嗣业身后,是如墙般站立的精壮士卒,个个身经百战,手里的陌刀以一挡十……。

  突然,大山子营寨上游动的火把猛地一滞,从高高的寨墙上掉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漆黑的沉寂:“唐军!”

  “上!上!”马大元和李嗣业同时大叫,“弟兄们冲啊!”

  “砰!”期待以久的号炮终于回荡在大山子上空!

  邦孙仲波大吼一声,将正在交媾的女人踢下床去,浑身赤裸着跳起来扑向自己的兵器和战甲,勃起的阳具惊慌失措地上下晃荡。

  “大人!”有人哭叫着大喊,“后营粮草已经起火了!大门那里也在厮杀,唐人攻上来了!”

  “攻上大山子!不可能!肯定是奸细!看我抓到他亲手剥了他的皮!” 邦孙仲波又惊又怒,也来不及穿上衣服,就光着身体裹上战甲,将桌上的酒肉碰翻一地。“慌什么!来多少唐人我邦孙仲波杀多少个!来人那!随我冲!”

  火光冲天,翻卷的火舌吞噬着大山子上的一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邦孙仲波野兽军团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不少人还在被窝里便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被罗老六惨死激怒的西凉人出手辛辣,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什么活口。

  野兽军团到底是野兽军团,受伤的野兽也到底只是受伤的野兽,仍旧可以张牙舞爪。在邦孙仲波带领下,数百幸存的吐蕃狂野战士从各个角落向寨墙汇集,很快和突袭大门的李天郎一行交上了手,狗急跳墙的吐蕃人象输红眼的赌徒,不顾死活地冲向寨门,企图将冲进大寨的唐军击溃,封闭这唯一的进山通道,那也是他们唯一的活路。而与他们短兵相接的是同样杀红眼的50西凉勇士!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欲致对方于死地的对阵将士都成为了挥动刀剑杀戮的机器,以至于很少呐喊,只有低沉的怒吼和哽在喉头的沙哑嘶鸣。

  尽管还有自己人在大门处和唐军缠斗,邦孙仲波依旧毫不留情地下令放箭。乱箭过后,一片狼籍,蚌壳般合拢的钩镶将西凉人保护起来,中箭的大多数是没有防备后背的吐蕃人。有懂吐蕃语的唐军趁机大叫:“唐军从后面上来了!”正在奋勇朝前拼杀的吐蕃人急忙后撤,却又和挥军杀出的邦孙仲波一干人撞成一团,阵脚顿时大乱!

  “打开寨门!打开寨门!”赵陵张弓搭箭,掩护几个弟兄把厚重的寨门打开了!“勇士们,冲啊!把唐人杀光,关闭大门!”邦孙仲波气急败坏地收拢混乱的队伍,亲手砍倒了好几个企图逃跑的同伙,“后退者死!全部给我冲!”他双手狂舞着大砍刀,带着一帮亡命之徒冲向寨门的唐军防线。混战的人潮以此为中心,形成一个搅动的旋涡。50面钩镶50把横刀组成的防线坚若磐石!一排排舍生忘死的吐蕃士兵倒在这道血线前面……。

  矗立在寨墙上的赵陵射倒一堆吐蕃人,回头看看山下,马大元正指挥西凉团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山来!

  “大元,快点啊!吐蕃狗太多了!”赵陵扯直了嗓子大叫,“晚了别怪我翻脸!”

  “飕飕!”好几支利箭擦着他的身侧飞过,旁边的一个弟兄一声闷哼,身中2箭从墙头摔了下去。赵陵伸手一把没有抓住,怒骂一句,不得不蹲下身体重新上箭。就在这时,一大队吐蕃人在正面友军掩护下,从云梯上登上了内墙,内墙狭窄,只容2人并排而行,防守的几个西凉士兵拼命阻挡吐蕃人靠近寨门,其中就有罗贵。

  邦孙仲波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手里的沉重的大砍刀不分青红皂白地乱砍,不断有人在他面前摔下城去,也没看清是敌是友,“别挡道!别挡道!挡我者死!死!”

  吐蕃人悠长的号角声,是主城的援军来了!

  正杀得天昏地暗的吐蕃人心里一喜,士气大振,更加疯狂地向唐军防线冲击,而西凉人虽然伤亡惨重,但倒下的空缺迅速被左右袍泽所填补,因而防线虽被迫有所收缩,却也只是向大门后退而已,西凉人就这样背靠大门,拼死战斗。

  罗贵手里的钩镶深深扎进一个吐蕃长矛手的小腹,右手的横刀同时也被击飞,他一脚踹向紧紧抱住自己盾牌的吐蕃人,趁势将它拔了出来。而邦孙仲波的大砍刀此时也呼啸着落了下来,罗贵下意识抬手一挡,右臂齐肘而断,一点也没觉得疼!他奋力将钩镶砸向狂舞砍刀的邦孙仲波,突然觉得右腿一麻,再也使不出劲,身体一歪,“扑通”一声单膝跪倒,一枝利箭射穿了他的大腿!罗贵本能地想用右手撑住倒下的身体,但只有一段森森白骨戳入地面,一股钻心的疼使他禁不住惨叫起来!此时邦孙仲波的大砍刀划过一道弧线,直切入罗贵上半身,生生将半截躯体砍下寨墙,飞坠入下面西凉团的防御圈内!防御圈里立刻传来一阵悲愤凶狠的嚎叫,所有能战斗的西凉人都象发疯的野象一样不要命地冲向吐蕃人群,疯狂砍杀所有的活人,但井然有序的防线也因此崩溃了!

  李天郎面前只有刀光和喷飞的鲜血,一张张扭曲惨叫的脸在刀光里消失。“稳住!稳住队形!”可是失去理智的西凉汉子们已经被仇恨淹没,熊熊燃烧的怒火使他们人人都顾不得保持防线,全部投入到敌群中砍杀去了,不少吐蕃人涌到寨门边,喊着号子协力关门,情势危在旦夕!李天郎刷刷两刀逼退围住自己的几个吐蕃人,深吸一口气,飞扑向门口,闪电般劈翻2个关门的吐蕃人,门缝里,已经看见近在咫尺的马大元!

  一个躺在地上的吐蕃人突然死命抱住李天郎大腿,张口就咬,李天郎用刀把向下一砸,脑浆四迸,随之奋力一摔,居然没能把死抱大腿的死尸振脱开。4把吐蕃战刀不容李天郎再有机会脱身,走马灯似的围住他乱砍,身形呆滞的李天郎顿陷被动。在他头上,邦孙仲波的大砍刀也和赵陵的横刀杀在一起,刀法不是赵陵所长,加上邦孙仲波力大无穷,赵陵捉襟见肘,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吐蕃战刀从李天郎胸前划过,要不是有铠甲保护,这一刀肯定会让他皮开肉绽,坚固的锁子甲应声开裂,刀锋在胸膛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飞溅而出。李天郎没有给对方第二次机会,面前的吐蕃刀手在砍中李天郎的同时也中刀倒下了,李天郎背后的另一名刀手高举战刀企图偷袭,没等他落刀,一把横刀便戳入了他的胸膛,混帐!混帐!居然是从腋下反刺出来的,这是怎样的刀法啊!一脸惊骇的刀手咬牙握住插入自己胸前的横刀,百思不得其解,刀拔出,十只手指也随之落下!

  “吐蕃人跑了!吐蕃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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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杀得性起的邦孙仲波侧目一望,从主城出来接应的骑兵在唐军陌刀手前横尸一片,唐军反冲击的骑兵正从两翼席卷他们,不少骑兵见势不妙,已经开始逃跑回城!混帐!混帐!那个娘娘腔邦色王子就是靠不住!而脚下进攻的唐军距寨门不过十几步了!大事不好!心下作慌的邦孙仲波虚晃一刀,大喝一声从墙上飞跃而下!

  就在这时,从寨门外飞来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密集长枪,正在半空的邦孙仲波一声怪叫,身中数枝,枝枝都穿身而过,顿时鲜血长溅,砰地落地抽动几下,七窍流血而亡。当剩下的长枪落入人群中时,群龙无首的吐蕃人开始全面崩溃!马大元的生力军呐喊着冲进寨门,狂风般掠过敌阵,肝胆俱裂的野兽军团成为待宰的羔羊,挣扎已经没有必要,投降也为时已晚,令西域闻之色变的邦孙仲波野兽军团在横刀丛中灰飞湮灭了……。

  穹波竭尽全力企图鼓舞自己的部队继续冲锋,但大山子山头上翻卷的冲天大火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邦孙仲波和他的野兽军团肯定已经命丧黄泉了!“王子殿下,退回城里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吐弥.桑布札惊恐万状地说,“唐军骑兵包抄上来了!”

  “巴尔啦,巴尔啦啦~~~~”这样的冲锋呐喊只能来自唐军的突厥族轻骑兵,至少1000骁勇的骑兵风驰电挚般分兵两路包围了穹波骑兵的两翼,企图斩断所有增援吐蕃人的后路。两支骑兵队伍猛然碰撞,发出岩浆挤压般的壮烈呻吟,一个照面就有数不清的骑手跌下马去,摔倒的战马痛苦地嘶叫着,落地还未爬起的士兵被敌我双方的战马再次撞飞,弯腰挥出的战刀带着巨大的冲击惯性将对手连人带马劈了开来,刀枪相格发出清脆的金属迸裂声……。

  身披重甲的唐军陌刀手锐不可挡,头盔下血红的眼睛使吐蕃人魂飞魄散。李嗣业一发现连云堡出兵援救便立刻将自己的陌刀队掉转方向堵住了穹波的骑兵,并向待命的突骑施骑兵发出了出击信号,3面夹击,吐蕃人还没冲到大山子脚下便乱成一团。

  陌刀所向,人马俱裂。

  李嗣业不愧为武威军中第一陌刀手!

  多日来郁闷的杀气都被李嗣业尽情倾泻到手里的陌刀上了,风车般飞旋的陌刀凶焰万丈,敢于对抗它的一切都被它从中间利落地劈了开来,当面前最后一个抵抗的吐蕃骑兵上半身连同他战马的脖子一起被李嗣业切下来时,穹波已经绝望地开始全面后撤,忠心耿耿的吐弥.桑布札带领数十骑拼死护住王子,城里也派出大批死士守住城门,箭如飞蝗,滚石如雨,阻挡怪叫的突厥骑兵尾随败退的友军接近城门。

  “关上城门,马上关上城门!”玛降仲巴杰亲自在城门处指挥,看到狼狈逃回的穹波挤进半开的城门,他立即下令闭门。“别管还没回城的人了!”大门隆隆地关上,千斤闸也落了下来,在最后的缝隙里,穹波看到吐弥.桑布札被几个唐军骑兵同时支解开来,在闸门轰然落下时,好几双苦苦挣扎的手指出现在城门底下…….,尽管杀声震天,但是绝望的哭号声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城门边每个人耳中。守卫在门边的吐蕃士卒们沉痛地低下了头,玛降仲巴杰则在城下唐军狂暴的斩杀声中颓然坐倒,邦孙仲波完了!大山子也完了!就这样完了!下一个就是连云堡!

  损兵折将的穹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爱的骑兵,他视若生命的荣誉……。

  大山子寨门,血迹斑斑,兵矢遍地,后山的大火还在燃烧。

  在大门两侧,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左边排列整齐且用白布覆盖的是阵亡的西凉团士兵,右边则叠七重八地堆放着战死的吐蕃人,地下一道道拖曳的血迹弯弯曲曲……。马大元带领部属清理了吐蕃的营寨,将缴获的战利品堆放一处,收获甚丰,大山子上粮草器械充足,要不是奇袭得手,不知道还会打到何年何月,这下这些好东西自然落到唐军手里。驻守大山子的400吐蕃人全部被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西凉团很少这样痛下杀手。

  跟随李天郎爬上通天崖的50壮士几乎全部来自罗老六当队正的那一队,都是罗姓宗亲,在战斗中折损大半,不得不重新整编到其他队里。血染战衣的李天郎站在罗老六父子尸首前,不胜唏嘘,父子两人都是死状极惨,亡无全尸……。

  茫茫西域戈壁,还要埋葬多少这样的大唐健儿?

  一面虎虎生威的唐军大旗傲然在大山子上空飘扬!

  在通向大山子的山路上,搬抬重型投石机的唐军工兵喊着号子,将各种拆散的部件输运上山,整个连云堡都将笼罩在这些大威力武器的恐惧之下。

  “大人,是高大帅他们!”赵陵在寨墙上高喊,“他们马上就来了!”

  高仙芝在一干文官武将簇拥下缓步登上大山子,后面的骡马驮着装酒的木桶,他真的要在大山子喝酒赏日出了!唐军击退穹波的增援骑兵后,也井然有序地撤回已方防线,没有乘胜发起进攻,侧翼的威胁彻底解除了,排列整齐的后继步兵队开始将护墙不断朝前延伸,距离连云堡城墙越来越近了!

  高仙芝轻轻一纵,很利落地在寨门前下了马,手里精美的马鞭悠然地拍打着他的大腿侧,“嘿嘿!好!”大门边站满了来迎接的西凉团士兵,他们挺枪持盾,向高仙芝行礼致敬。“好儿郎!每人赏酒1斤!大山子所缴财物,尽归尔等!”看得出,高大帅十分高兴,对大门边堆积的死尸视而不见。身边的一干幕僚也对西凉团能拿下这样险峻的要塞砸舌不已,席元庆、田珍等武将虽满腹嫉妒,但也暗暗钦佩。

  在大山子城头望去,整个战场尽收眼底,号称固若金汤的连云堡就此被狠狠砸开一个致命的缺口。

  “哈哈!哈哈!”在大山子高耸的寨墙上,高仙芝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喜不自胜地纵情长笑,声震屋宇,“好个磐石校尉!好个李天郎!好个通天的本事!”刚包扎完伤口的李天郎在旁边垂手静立,没有说话,虽然打胜了,但是又死了很多弟兄,尤其是罗老六父子双双战殁……,深深的悲痛揪结着他的心,西凉团接连两次恶战,损失绝无仅有,元气必然大伤。

  “来人那!赐酒!”产自阿斯塔那(今吐鲁番)的优质葡萄酒甜香四溢,在清凉的晨蔼中荡漾,精美的夜光杯边缘闪耀着朝阳的光辉,死去的人再也看不到,也再也没有机会喝这醇香的美酒了,李天郎双手接过酒杯,低头看看醇红的酒水,似乎看到的都是鲜血…….。

  “李校尉可谓神兵天降,尽显我大唐英雄本色,我等由衷佩服!”说话的是文采飞扬的岑参,这位挥墨写下“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行军。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芸芸壮怀绝句的军中书记虽为文人,胆魄气概倒是不让武夫,他随高仙芝一上山就去察看了通天崖顶,在倒吸凉气之余,对李天郎所部的骇世之举极为折服,“连云堡如今已成我武威军囊中之物!可否让吾敬你一杯!”

  李天郎举杯道:“先敬为大唐尽忠成仁的忠勇将士!”言罢躬身冲周围众官团团一拜,仰头猛喝一口,随之将剩下的酒奋力洒向天际……。

  高仙芝端坐在卫兵给他放好的马扎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天郎,眼光深不可测,站在一边的张达恭注意到了高大帅的表情,再次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大帅,”满头大汗的袁德在寨门下遥遥行礼,“攻城战械已经备好,请大帅观战!”

  “嘿,看来袁大人是急不可待要露一手啊!”高仙芝微微一笑,扬手道,“好!就让吐蕃人见识一下我大唐利器的厉害!”张达恭等众将无不暗笑,袁德看来是要抢个风头啊!且看他吹嘘良久的震天雷又有何等威力吧。

  见大帅瞩目,袁德精神抖擞,亲自检查即将抛射的震天雷,关键时刻,可掉不得链子!2台雄壮的重型投石机嘎嘎作响,这些威力强大的武器可以将重达90斤的巨石抛射到450步(500米)外,对轻一些的震天雷,一次可以抛射5个!“注意调整距离!”“点火!”“准备!”引信被火炬点燃了,哧哧地冒着烟,“放!”

  “看!那是什么!小心!”正在拼命加固城防的吐蕃士兵们纷纷抬头观望,数十个黑糊糊的东西出现在朝阳的光轮中,那是从失陷的大山子方向飞来的,“小心!这是唐人的石炮!注意闪避!”有老兵大声提醒,“看它的落点!”

  “砰砰砰!”有引信较短的震天雷在临近城头时先行爆炸,火油和铁砂在发呆的吐蕃人头上轰然炸开,当即有数人捂着鲜血泠泠的脑袋惨叫着翻倒在地。也有引信较长的震天雷滚落在城墙上,先后不一地炸开,还有一个甚至滚下城头,在城内爆炸。从未见识过这种怪异武器的吐蕃人魂飞魄散,城头上一片惊恐的嚎叫。

  神情紧张的袁德根据爆炸的火光默默计算着各种引信的距离,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下来。发射阵地上青烟缭绕,连工兵们都被自己发射的新式武器震慑了。终于喜形于色的袁德对部属大喊:“将药线统统剪至5尺!”忙乱的工兵们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攻击.

  连云堡城头硝烟弥漫,流火四溅,连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所有活动的东西都被震天雷吞没了。无论是在城下待命攻击的唐军士兵还是在城头观战的高仙芝一干高官,甚至有些颓惫的李天郎,都被这威力强大的武器所震骇。“袁德袁大人倒确实所言不虚啊!传令!”田珍听得高仙芝喝令,赶紧上前拱手听命,“准备攻城!”

  浓烟慢慢消散开来,玛降仲巴杰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翻滚号叫的士卒,耳朵嗡嗡直响。穹波在他面前焦急地叫喊着什么,他一时什么也听不清,难道唐人将雷电大神请下界来了么?

  “大人!赶紧下城躲避一下吧!”穹波召集卫士们用盾牌将玛降仲巴杰团团包裹,见木然的主帅没有反应,穹波一挥手,4个身强力壮的卫兵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将玛降仲巴杰架起,飞快地往城下抬去。

  “唐军上来了!唐军上来了!”城下传来唐军甲士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又开始进攻了!

  朔风飞扬,硝烟散尽,城头残破的军旗。

  看来是怕误伤自己人,大山子上的神秘武器停止了射击,慌乱的吐蕃人在城头四散奔逃。

  “换投石!”大山子上的袁德声嘶力竭地叫喊,“快!换投石!调整射距,打城墙!”汗流浃背的工兵们喊着号子,将块块重达90斤的巨石装进投篮,同时增加绞车上的重物,这是对重式投石机动力之所在。

  硕大的投石挟高山之势雷霆万钧地呼啸而下,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整段城垣都为之震颤,命中部位出现巨大的发射状裂痕,破碎的砖石滚滚而落,吐蕃人肝胆俱裂,进攻中的唐军战阵中则鼓号齐鸣,杀声震天。

  眼见情势危机,穹波拔刀高呼:“吐蕃的勇士们,让我们和唐人决一死战!决一死战!我们是最勇猛善战的聂赤赞普的后代!不要让我们的祖先蒙受耻辱!”穹波的部属们齐声喝应,纷纷冲上垛口做好迎击准备。穹波则沿着城墙鼓舞士气,将奔逃的士兵推搡到垛口后面,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叫后续队伍马上上来!”他拉住一个紧紧躲在墙后传令兵,满脸惊恐的传令兵头盔都跑掉了,“快去!不然马上砍了你的头!”传令兵孬然点点头,刚站起身,就听见“嘣”的一声,穹波眼前一红,一团血雾炸开,待他擦眼再看时,传令兵无头的尸首在他面前直挺挺地倒下,是唐军的弩炮!粗壮的重箭打掉传令兵的头后,余势未消,继续呼啸着落入城内。“我去!”一个身材矮小的吐蕃士兵弯腰绕过尸首,连滚带爬地向石梯跑去。“放箭!放箭!”有人高喊,“唐人…..!”双方的强弓硬弩针锋相对。“大唐!大唐!”城下是唐军近乎痴狂的呐喊,密密麻麻的各种利箭和飞石洗劫着连云堡已经是遍体鳞伤的石墙,好些地方开始出现裂纹和坍塌,尽管有民夫和士卒拼死抢修,但危机即将爆发。大山子落入唐人之手不仅极大地鼓舞了连日低迷的士气,也使唐军居高临下,肆意扫荡城头的守军,威猛的远程武器甚至可以打进城内,扰乱和迟滞后继部队对城头的增援,从大山子射来的弩箭和投石极其准确,经常压得吐蕃人抬不起头。

  唐军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飞虎爪雨点般扔上垛口,惨烈的厮杀就在城头展开了!

  此时在城下,醒过神来的玛降仲巴杰指挥后备军队开始登城支援,一批批勇悍的吐蕃武士就在他眼前冲上阵去,一个也没见回来。

  “看来吐蕃人真的是拼命了,”李嗣业看着城头纷坠如雨的士卒,自言自语地说。一队唐军成功地占据了一段城墙,城下众军看着插上城头的唐军战旗欢声雷动。可好形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向这个立足点包围过来的吐蕃军不顾死伤狼籍,如唐古拉山上的暴风雪一样前赴后继,很快又将这队英勇的唐军敢死队淹没了……。“弟兄们加把劲啊!吐蕃番狗就快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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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子上突然传来撤军的号令,李嗣业一愣,怎么回事?也许再过一会就拿下来了!步兵们撤下来了,但是弩炮和大山子上的震天雷又大肆发起威来。

  “大帅!吐蕃人已成瓮中之鳖,为免多伤我大唐劲卒,我们可以限令其献城投降!”李天郎实在不能忍受更多的战士死亡了,不管怎么说,大唐和吐蕃的勇士在此一战中都为自己赢得了极高的荣誉,也将战士的顽强、忠勇和英雄气概发挥得淋漓尽致。吐蕃人应该明白大势已去,再战斗下去,除了增加本来就已经累累的白骨外,没有了任何意义。“如果大帅恩准,我愿往连云堡一行!”

  “嗤……,”有人冷笑,“现我军胜券在握,连云堡也破城在即,吐蕃人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他们而言,投降也是死,战死也是死,会和你谈投降?”李天郎听得是军中重臣封常清,连忙躬身回道:“封大人明鉴,现吐蕃军四面楚歌,兵败在即,但所谓困兽犹斗,狗急跳墙,强攻虽可取胜,但损失也不可避免,与其如此,不如晓以利害,让吐蕃人气泻投降。”

  “和这些不懂礼教的蛮人讲什么投降!”前锋席元庆粗声大气地叫道,“你看他们怎么对待我被俘士卒的,挖眼掏心,和畜生无异,要他们投降?可以,先他娘的杀光了再说!”

  “我虎贲营死伤甚众,都是这些番狗所为,要降早降,此时要降,众将士血汗岂不是白流?叫众军何以心服?李校尉妇人之仁也!”大将田珍脸红脖子粗,冲李天郎连翻着白眼。汉军众将领轰然应和,纷纷请战,一片血雨腥风的喊杀声。

  高仙芝单手托腮,对争论不置可否,他轻松地把身体往背后的寨墙上一靠,慢慢欣赏众人的慷慨陈词。李天郎显然得罪了这些战功赫赫的老将,你以为你新近立了大功,所有人就会对你心服口服,你也太嫩了……。为将之道也许还凑合,可说到为官之道嘛,小子你就差远了!不说别的,你一个小小校尉,能站在这里说话就已经够抬举你了,居然还要当猢狲顺杆爬,在这里指手画脚,小子,通天崖上没摔死你,当心在这跌死啊!

  “我军接连苦战三日,也需喘息,使人劝降固可令吐蕃人稍事重整,但我军也可随之加固围城攻势,现时近正午,太阳高照,眩我兵士双目,即使进攻,时辰也可略推。因此李校尉之计也无不可,且兵法云:围城必阙……。”疏勒守捉使赵崇砒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贺娄馀润怪腔怪调的汉话打断:“三日血战,我军固然受损,但吐蕃人折损更甚,眼下我军占优,顷刻即可破城,还谈什么劝降?不如激励三军,一举拿下城垣,想杀就杀,想放就放,说什么鸟兵法!”“对!”“就是!”一干番将随声附和,汉将里频频点头者也大有人在。

  “大帅!”看到大多数人支持自己,贺娄馀润愈发神采飞扬,决计趁热打铁,立个大功,将那个乳臭未干的李天郎比下去,才打几仗啊就如此张狂,嘿!运气好而已!“末将请精兵500,天黑前就给你拿下连云堡!”

  李天郎不仅意识到自己的势单力孤,也明白自己一时冲动,犯了下属最不该犯的错误,弄不好扣你一顶居功自傲的帽子,开罪众人不说,指不定死了都不知怎么回事。于是他不再说话,低头默默退下。

  “李校尉爱兵如子,怪不得属下健儿作战非凡,”看了半天戏的高仙芝终于发言了,“嘿嘿,眼光独到,思维周全,兵法也有一套,前途无量啊!”李天郎听得这番夸奖,脊梁骨顿时发凉,高仙芝什么意思?感受到周围众人逼视的目光,李天郎隐隐觉得不妙,只得呐呐道:“大帅过奖,卑职孟浪了……。”

  “嘿!”一丝诡异从高仙芝脸上划过,他没等李天郎表现自己的惶恐,“我大唐王师奉天子诏讨伐吐蕃,可算以威仪毙其不义……,好,君子以仁为先,传令!暂停进攻!”众将皆行礼“遵命!”但神色无不愤愤不已。

  “刘单,拟劝降书!岑参,赵崇砒你俩进城和吐蕃人面议!”高仙芝的决定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他森然环顾左右,停顿须臾,突然又和颜悦色,温言对额头泌汗的李天郎说:“李校尉征战劳累,且受伤在身,先下去休息吧!你的功劳,本帅战后自然厚赏!”

  “谢大帅!”李天郎真的觉得筋疲力尽,他赶紧谢过,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下寨墙。

  高仙芝嘴角带笑,盯着李天郎几乎踉跄的身影,“你们几个附耳过来,本帅有密令!”他冲席元庆、贺娄馀润等主战将领招招手,“你们这帮拳头痒的狗崽子听好了……。”

  “大人,断不可投降!”穹波一时忘了礼节,没有行礼便冲到玛降仲巴杰桌前,几乎碰翻了桌上的茶壶,“大山子失陷后,我军士气低落,全靠保全主城这个最后的信念来支撑作战,如果开门纳降,军心顷刻间就会崩溃!就会兵败如山倒啊……!”

  酥油茶腾腾的热气熏迷了玛降仲巴杰的眼睛,他没有直接回答穹波,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白银茶杯,手指神经质地弹着杯边。所有的将领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帐外,常在玛降仲巴杰左右占卜吉凶的“敦那敦”点起了桑烟,献祭的10支羊,5匹马已经宰杀,围观的军士们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道场。桑烟,浓浓的桑烟,飘逸着,在阳光下慢慢变成了蓝色的雾,越升越高,萦绕在连云堡上空。

  “圣洁的桑烟啊,请您去污秽、除病痛、祛鬼邪,净化一切吧,请传告伟大的龙神、宁神、地神,让他们保佑我们的连云堡吧。” 玛降仲巴杰嘴里喃喃低语,8000吐蕃精锐,连伤带亡,折损近半,而唐军不仅攻势不减,还奇迹般地攻克了从未陷落过的大山子!那又是火又是烟,发出巨响的武器摧毁了很多坚固的城防,撂倒了无数勇士,吐蕃人惊惧地称之为“天神之锤”。已经有人私下里在谣传唐人从天界借来了天兵,借来了雷电,要将连云堡化为灰烬,不然插翅难登的大山子怎么会……。兵无斗志,内隙已生,2000小勃律士兵惶惶不可终日,责怪吐蕃人引来唐军,招来灾难,力主议和。而增援的大军尚远在雪山另一边,即使不分昼夜驰援也在10天以后才能勉强到达小勃律都城,那里离连云堡至少还有20天的险峻山路……,想都别想!降,不光一世英名付之流水,无颜再回吐蕃,还使得花费数年经营的小勃律形势完全崩溃,坏了赞普西进大计;战,迟早死路一条,关键是,连最勇敢的战士都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这样的状况,肯定会一触既溃,唐人破城后将会是血腥的报复,玛降仲巴杰并不怕死,但当初夸口连云堡会象喜马拉雅山峰一样岿然不动,如今却只抵抗了三天,如果死后仍旧会被人冠以败军之将耻笑,那死又有什么意义。

  “敦那敦”摇着法铃,铿铿锵锵敲着双面鼓,狂叫着,“哈一-扑-一”地吹着、跳着,嘴角喷着泡沫,把一把一把的青稞打向玛降仲巴杰的篷帐,而后忍了鼓、铃,拿起法器一-一把螺旋形的宝剑,击着胸铠,狂舞着,念着咒语。

  高仙芝的劝降书语气还算客气,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不容商量的专横,明日日出之时,唐军要兵不血刃地入城!

  “灾难那!灾难那!” “敦那敦”惊惶地叫喊起来,“灾难那,灾难那!邪神降临,凡人远避!凡人远避!”

  “我们还有多少可以战斗的人马?” 玛降仲巴杰将劝降书往桌边一扔,振作精神问道,“我们要出城决一死战!”

  “大将军,我们还有1500人马具备的骑兵和至少4000可以战斗的步卒!”回话的是骁将麴.赤德格赞,他一直是玛降仲巴杰的左膀右臂。

  “好!赤德格赞!你将人马分为三队,备齐兵器战甲,准备出战!” 玛降仲巴杰视死如归的表情使将领们倍感悲壮,个个准备慷慨赴死。“请不能行走的伤者自裁!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将军!我愿做前锋!”热血沸腾的穹波攒紧了佩刀,“我还有本部400精骑……。”

  “不!年轻的勇士!”玛降仲巴杰拍拍他的肩膀,今天王子的表现堪称英勇,残酷的战争使年轻人迅速成熟起来,不愧是聂赤赞普的子孙!“做为小勃律的驸马,吐蕃的王子,你有更重要的事!……,赤德格赞!你率领前队,我在中军,王子殿后!现各自回军整队,吃饭喝酒,养足精神,太阳落山前在此集中领我将令,准备突围!”

  “拉索!”众将行礼告退。

  穹波随众人走出大帐,玛降仲巴杰的一个家奴牵来他的战马,低声对他说:“殿下,将军请你留步!”

  玛降仲巴杰颓然的神情和刚才判若两人,看见穹波,他指指身边的座椅,示意穹波坐下:“我们大多数人都冲不出去,”玛降仲巴杰止住欲言的穹波,直截了当地说,“我将带领主力冲破唐人的护墙,只要一打开缺口你立刻带领小勃律士兵和本部骑兵护送公主向孽多城突围!一定要将公主安全送回,有公主在,小勃律就还会和我们并肩作战,远袭的唐人迟早要班师,到时候我们就还会有小勃律,还会有连云堡!所以~~~~~~~”玛降仲巴杰逼近穹波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要保住公主!否则万千将士的血就白流了!我死也不饶恕你!答应我!一定要办到!”

  穹波伏地大恸,却咬牙不发出一丝哭音。“好了,孩子!”玛降仲巴杰慈爱地抚摩着他的头,“你是展翅的雏鹰,不要在这里折断翅膀,吐蕃帝国需要你活着,就象吐蕃需要我去死一样……!去吧!快去做好准备!”

  当穹波擦干眼泪跃上战马时,大帐里传来玛降仲巴杰朗朗的歌声:

  哦,地上的螳螂虫,

  象飞鸟那样骄傲,

  想到天上去哩,

  飞吧,它没有翅膀,

  即便有翱翔的翅膀,

  苍天是很高的,

  恐怕连云朵也越不过吧!

  往上,上不了天,

  往下,下不了地,

  在不高不低的中间,

  变成了鹞鹰的糕点。

  “曾登扎古”山,

  与雅拉香波大山,

  哪个高,哪个低?

  ——众人都知道。

  蓝色的吉曲河,

  与雅鲁藏布,

  哪条长,哪条短,

  “唐拉雅秀”山神他知道。

  九个湾的努布湖,

  与章波列公湖,

  哪个大,哪个小,

  独眼女神夏美岗噶她知道。

  葭达的白房子,

  与钦瓦达则宫,

  哪个雄俊,哪个丑陋,

  雅拉香波山神他知道。

  是人来骑马呢?

  还是马来骑人呢?

  卜筮巫者他知道;

  是草来割镰刀呢?

  还是镰刀来割草呢?

  在下的大地它知道。

  葭布一个小山谷里,

  有一大群羊,

  其中一只走得太远了,

  已被鹞鹰吃掉;

  小羊羔散布在草坝上,

  明天、后天以至将来,

  你可不要后悔啊,

  在黄金箭筒里,

  有一支绿松石箭,

  不射它,杀不死鹿,

  射出了它,筒子就空了。

  布满坝子的帐篷,

  很快就要收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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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生死签

  有关知识: 1、汉唐时,步兵来源主要出自巴蜀、三河和颖川地区;而又以陇西勇士组成的骑兵战斗力最为强悍。
  2、唐军军用弓分为长弓、角弓、稍弓和格弓4种,其中长弓为步兵用弓(西凉团主要装备),角弓为骑兵用弓,而稍弓和格弓则是禁卫军专用的远程投射兵器。

  3、唐军士兵每人具弓一、矢三十、胡禄(箭囊)一、横刀、砺石、解结锥、毡帽、毡裘等装备,有条件者往往还有私马。

  4、小勃律位于葱岭以南,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河流域, 东少南三千里距吐蕃赞普牙,东八百里属乌苌国,东南三百里为大勃律(今印度河上游),南五百里个失蜜,北五百里当护密(今新疆瓦罕帕米尔)之娑勒城。首都为孽多城,临娑夷水。其西山颠有大城曰迦布罗。小勃律地处唐与吐蕃必争之战略要地,吐蕃从此西出将与唐争夺乌浒河(今阿姆河)流域昭武诸国,北出则争夺安西四镇之控制权,故安西节度使张孝嵩云:“勃律唐之西门,勃律亡而则西域皆为吐蕃矣。”

  5、高仙芝击破吐蕃,征服小勃律使得吐蕃西进之路断绝,于是今阿姆河、锡尔河两河上游及巴尔喀什湖西南岸之勃达、都盘、阿没、沙蓝、罗利之、恒满、吐火罗诸国皆朝于唐。此时大食国国势也日益强盛,在阿姆河、锡尔河两河中游之石、康、史(皆为现塔吉克斯坦境内撒马尔罕等地区小国,为安禄山、史思明的老家)诸国则在大食控制之下。两强在这里必然发生冲突,这就有了后来的恒罗斯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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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走!”阿米丽雅公主的神情如冰山般刚毅,“这里是小勃律的土地,我是小勃律的公主,我有责任保护我的臣民!”

  “可你也是吐蕃王子的妻子,我不允许我的王妃落到唐人手里!”穹波气急败坏地说,“唐人一旦破城,连云堡玉石俱焚,你一个女人,能保护得了谁?被唐人掳去,也是倍受凌辱,还有你的好?”

  “那你可以杀了我!”公主的绿色的眼睛象两枚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她挥手一指穹波扔在桌上的战刀,“免得因我使你遭受侮辱。”

  穹波脸色铁青,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公主的双肩,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你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融化你心中的冰雪?”

  “也许你真的喜欢我,但是我却难以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阿米丽雅在穹波铁钳般的双臂中动弹不得,但语气仍旧倔强,洁白的衣纱因激动而飘逸飞拂,身上的环佩发出悦耳的脆响,“你们的赞普不过是垂涎我们小勃律的土地,把我们当着随意差遣的小卒,为的是满足你们不断扩张的野心,只要是宝贵的东西,不管是谁的,你们都想不择手段地强取豪夺!”

  “不对!我们吐蕃疆域辽阔,富甲天下,谁会稀罕小勃律区区弹丸之地!我们想帮助你们,摆脱唐人的羁绊,那里是瞧低你们了!如果吐蕃瞧不起你们,我父亲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你父亲么!会让你做吐蕃王子的妃子么!”穹波凶狠地摇晃着公主,将她推倒在地上。

  公主自己慢慢地爬起来,嘴角浮现一丝笑容:“王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聪明人,你的眼睛告诉我,我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吐蕃远远比小勃律强大,对我和我父亲来说,如果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使百姓蒙受刀兵之灾,要么牺牲自己的幸福,屈从于强权,接受硬加给你的婚姻,你会选择什么,小勃律没有和吐蕃决一死战的骨气,但是有捍卫自己的土地的骨气!我之所以留在连云堡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知道,虽然吐蕃人的铁蹄蹂躏着这块土地,但连云堡是小勃律的连云堡,因为小勃律的公主就在这里!小勃律虽然国小兵弱,在你们和大唐之间艰难生存,但小勃律就是小勃律,它不属于大唐,也不属于吐蕃,我们也有自己自豪的祖先,辉煌的文明,我们不愿意接受奴役!”

  穹波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他刷地拔出战刀,架在公主雪白的脖颈上,“啊,小勃律的公主,恩?”刀锋渐渐加重,公主毫不畏惧地站立着,一脸的从容:“你可以杀了我!按照你们吐蕃的习俗,你作为丈夫可以随意处置我,但我永远不会是吐蕃人的王妃!而是小勃律的公主!永远!”

  周围的烛光暗淡下来,公主的身影却骤然明亮,从门口吹来的劲风掀飞了桌上成堆的书籍,它们象哗哗地翻滚着滚落在地下。穹波咬牙加重了手劲,公主闭上了眼睛,手里一朵捏碎的雪莲飞洒而下…...。

  “公主别自欺欺人了,”有人声从门口传来,穹波转头一看,是玛降仲巴杰!

  “上天已经安排了小勃律的命运,她给了小勃律丝绸之路的财富和荣耀,却吝啬地没有给予你们强大,这就象给予蚂蚁一颗明珠,但却又将两只大象放在它的旁边,嘿嘿,就注定你们要蒙受灾难……”,玛降仲巴杰轻轻推开穹波的刀,穹波喘着粗气,垂下了刀尖,“要怪你就怪作弄人的上天吧,你要想拥有明珠,只有趴在某一个大象身上,虽然去哪里由不得你,但至少可以把宝贝抱在怀里,让它看起来还是你的。你的祖先,你引以为自豪的祖先,包括你的父亲,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他们选的大象不同而已。这个,倒是你们小勃律的自由……。”玛降仲巴杰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气,嘴角挂着嘲弄的笑意,看着公主皎洁美丽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不要说我骗你,公主应该记得你那个叫没谨忙的曾祖父吧,他巴巴地跑到唐朝皇帝那里献媚,又讨封号又得重金,还将军队编为听唐人差遣的狗屁‘绥远军’,切,为唐人守卫远离他们京师九千里的‘边’,哈哈!我吐蕃自然容不得,发兵征讨,拔九城,吓得你曾祖父一个劲地向唐人求援,他也知道作为一只蚂蚁只有引得两只大象血拼才有存活的余地,你的父王也高明不到那里去,他也想在吐蕃和唐之间挑来挑去,喝点双方的血充饥!苟延残喘而已!”

  “只不过上次你们所谓的无敌大军惨败于唐朝北庭都护府区区四千兵力,被杀得丢盔弃甲,遗尸过万。而今天你神勇过人的玛降仲巴杰大人亲手经营的,号称固若金汤的连云堡也顷刻将倾,看来我们小勃律确是选错了大象!”公主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开始反唇相讥,“唐人虽然也没安好心,但至少也算礼数周全,信守承诺,求援则援,赐封即封。不象吐蕃,明明是对我小勃律垂涎三尺,攻城掠地,屠戮成性,却还假惺惺地说是借道去攻安西!”

  玛降仲巴杰看着浩气千云的公主,满脸愕然,他显然低估了对方,没想到小勃律这样的弹丸之地,居然会有这样出色的女流之辈,其远见卓识才学胆略当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居然还以为这个公主只会闭门苦读佛经而已!穹波嘴里低沉地怒骂一句,重新扬起了刀,他似乎没那么有决心,握刀的的手举得很慢,玛降仲巴杰叹了口气,挡住了王子的手臂:“且慢,王子别忘了我说的话!再说现在你也杀不了她了,宫外已经站满了小勃律的士兵,他们不再听从我的命令,叫嚷要誓死保卫他们的神花公主,差点和赤德格赞他们动起手来,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几名小勃律将领在门外和赤德格赞一干吐蕃将领推搡起来,叫骂声和拔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

  阿米丽雅轻蔑地扫了玛、穹二人一眼,整整衣冠,挺胸走出了寝宫。院子里立刻欢声雷动。“公主!公主!”宫外的小勃律士兵们齐声高呼,“我们愿意为你奉献生命!”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带着公主突围了吧?”玛降仲巴杰低声对穹波说,“她是我们的一副好筹码!”穹波看着傲然挺立的公主,缓缓还刀入鞘,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也许公主说得对,他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连云堡城头飘起了白旗,原有的战旗都降了下来,被扔进了火堆。城门在夕阳中嘎嘎地打开了,一队没有兵器和战甲的吐蕃骑手垂头丧气地列队而出,紧跟其后的是装满军械粮草的车仗,吐蕃人降了!未等队伍走近唐军阵地,大批扶老携幼的百姓便从军队两侧奔涌而出,一时间呼儿唤女,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田珍、席元庆、贺娄余润各率三路人马呈倒品字阵型在城外迎降,看见装满辎重的车队和背负细软的百姓,劫掠成性的番兵首先按捺不住,纷纷吵嚷着要冲上去抢夺。“好啦!大家伙也憋坏了,让健儿们痛快痛快吧!”贺娄余润拉住不断刨蹄的坐骑,对田、席二将说,“反正大帅已经叫我们尽情冲杀进去了……。”

  “是啊,大帅在连云堡上说了,不管吐蕃是否投降,一律格杀勿论,连云堡要鸡犬不留!”席元庆心也痒痒,“和这些蛮夷讲什么客气!干脆冲上去算了!听说连云堡商贾云集,极有油水……。”

  “慌什么!还没看见他们的主帅出来!”田珍止住二人,“待他们主力出来杀他们个落花流水,那时什么都是咱们的!”

  说话间,闹嚷嚷的百姓已经涌进唐军右翼番兵阵形中,想从大军缝隙处逃出城去。“贺娄余润,快回去整队,任何人不得动,违令者斩!”田珍皱紧了眉头。

  一脸恼懊的贺娄余润只的策马回到自己阵形中,大叫士卒坚守岗位,引得一片嘘声。“娘的,叫他们滚!”眼见到嘴的肥肉却又下不了口,烦躁不已的贺娄余润一抖马缰,战马前蹄高扬,将一个冲到近前的百姓撞翻在地,只听得哗啦一声,散开的包袱里滚出一地的金银钱币和金灿灿的锦缎,周围的士卒们眼睛顿时发直。贺娄余润先是一愣,随即挥刀砍倒身边另一个背着大包的百姓,在飞溅的鲜血中,包裹落地。“哈哈!哈哈!”贺娄余润一个镫里藏身拾起包裹,顺风一抖,只听得叮当脆响,金银细软落得满地都是,“哈哈!哈哈!还等什么!动手啊!”士卒们欢声雷动,立刻红着眼睛睁抢财物和女人,队形顿时大乱。田珍和席元庆手下的汉军虽说军令严整,但注意力也不禁转到钱财上去了,“大人,我率本部人马去夺车仗,不然便宜都让番子们得了!”席元庆见田珍默许,也即催马奋进,向吐蕃车仗奔去。

  突然一声号角,所有的车仗都升起了冲天的大火,吐蕃人在辎重下载满了火油和硫磺等易燃之物,上百辆车立刻成为上百个滚动的火球,一齐冲向混乱的唐军战阵。混在逃亡百姓队伍中数十名吐蕃死士也引燃了背在身上盛满火油的皮囊,浑身大火地在贺娄余润的番兵队伍里左冲右突,将番兵阵脚彻底搅乱了。受惊的战马将贪图钱财的士卒们摔下马去,下地抢掠财物的骑手也被乱跑的战马撞倒在地,有些双手抱满钱财的番兵甚至将兵器都扔在一边了,现在着急也找不到了。“上马!上马!杀光他们!”恼羞成怒的贺娄余润扔掉手里的财物,提刀乱砍,喝令部下稳住阵脚,但浓烟中到处都是奔乱的人群和火焰,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一个人形的火炬跌跌撞撞地扑向怒骂不休的贺娄余润,趁他不备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大腿,火焰立刻窜上了贺娄余润的战袍,鬃毛着火的战马连声痛嘶,拼命地乱蹦乱跳,将精通骑术的贺娄余润也甩下马来,狂怒的贺娄余润顾不得身上的火苗,拿刀冲僵硬的火人身上乱砍乱剁,直到将对方支解成几块才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没等他腾出手来扑灭身上肆虐的火焰,吐蕃骑兵已经如出山洪爆发般冲进了他的队伍中,将混乱的番兵杀得七零八落,番兵们拼死抵抗也没能阻挡他们冲破防线。吐蕃骑兵很快直抵攻城护墙之下,占领了2处出口。数十辆满载沙袋的马车随即赶上来,被吐蕃人掀翻在唐军深挖的壕沟里,填平了这些逃路上的阻碍。

  大惊失色的田珍立刻率队迎击,双方陷入混战。吐蕃人显然精心策划了这次突围,其锋芒主要直指倒霉的贺娄余润军,而玛降宗巴杰则亲自率精锐冲击田、席二人的汉军,为赤德格赞和穹波率领的突围部队赢得时间。

  唐军大营里号炮连连,吐蕃人的亡命突围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未撼动唐军主力。很快,飞蝗般的箭矢将冲破护墙的吐蕃骑兵射得人仰马翻,数不清的唐军从四面八方向吐蕃突围部队围拢过来。

  贺娄余润刚刚被几个部下搀扶起来,便被一群小勃律士兵包围,往日怯懦的小勃律人今天尤其疯狂,几个部下转瞬战死,只剩下受伤的贺娄余润和另一个军校。“狗崽子,今天我们只有死在这里了!嘿,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贺娄余润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一起杀个够再死!”“回大人,我叫仆固萨尔,”说话间,这个叫仆固萨尔的军校格开了2柄长枪,“很愿意和大人一起死!”“好 !好!”绝望之余的贺娄余润索性置生死于度外,哈哈狂笑,和仆固萨尔背靠背死战。一匹狂奔的战马不止从那里跑来将苦苦支撑的两人先后撞翻在地,周围的小勃律人一拥而上……。

  一个满脸是血的大个子刀手嚎叫着在倒地的贺娄余润前举起了砍刀……。

  “噗!”

  一截马槊贯胸而出,刀手喉咙咯咯一阵怪响,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与此同时,2枝长矛将李天郎的战马戳翻在地,在战马即将倒下的一刹那,李天郎一声长啸,如苍鹰般飞跃而起,锋利的横刀狂飙般掠过小勃律士兵的头顶,围住贺娄余润的包围圈为之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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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郎是在大山子发现情势危机的,他不待高仙芝下令便急速率军驰援。正好和吐蕃突围的后军遭遇,双方混战。西凉团只有200生力军,人数毕竟太少,怎么也抵挡不住滚滚奔逃的吐蕃小勃律联军。李天郎身边数十骑遭到大群小勃律士兵的顽强阻击,他发现这些小勃律士兵在竭尽全力不让唐军靠近一小队身裹黑披风的骑兵,那里一定很有蹊跷。李天郎马槊翻飞,所向披靡,直冲向那队黑衣骑士,那一定是他们的主帅!擒贼先擒王!哪里走!

  在拼死战斗的小勃律士兵的掩护下,身着波斯软甲的阿米丽娅公主被穹波等一干吐蕃骁骑簇拥着奔向前队冲开的缺口,必须在唐军增援赶到之前冲出唐军大营,否则前功尽弃,一切都完了!

  听得几声弓弦响,穹波下意识地伏身,头顶飞过一箭,旁边两骑则背心中箭应声落马。穹波回头一看,一匹快马旋风般杀进了层层防卫的护卫队,直奔他所在的核心而来。“拦住他!拦住他!”穹波冲自己的贴身卫士大叫,“你们都去,把他解决了!不许他靠近公主!”6名吐蕃战士迎了上去,他们原本有8人,号称“穹波八铁骑”,可惜领头的吐弥.桑布札和最年轻的噶尔.墀真赞卓已经在驰援大山子的战役中阵亡,如今只剩下这6人了。英勇的小勃律士兵们也群起而上,将频发连珠箭的赵陵他们和单骑突进的李天郎成功地分割开来。

  穹波再转头看公主,白纱蒙面的公主也拿着一把战刀,和部属一起呼喝战斗,并没有被惨烈的战斗吓倒。“别停下,快走!”公主也回头看了看浴血奋战的穹波,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惨叫声,那是穹波八铁骑里最勇猛的大力士娘·赤桑养顿的惨叫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哼,熟悉自己心爱部属的穹波听得真切,那是善使大砍刀的噶尔·赞辗恭顿!是谁,是谁这么厉害转瞬间就要了这两个勇士的性命?穹波拨转马头,正好看见第3个吐蕃骑手被李天郎捅下马来,一对双刀飞出去老远,天那,是智勇双全的噶尔·东赞!穹波脸都扭曲了,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这几个纵横敌阵的勇士也从未一起失过手,况且对方才仅一个人!一个人而已!现在八骑只剩下蔡邦兄弟和麴. 伦勃伦了!穹波大吼一声,拍马上前,加入到与李天郎对阵的3名战士当中。

  李天郎纵马稍退,待吐蕃人醒过神来重新列好阵势时,突然又猛夹马腹向对方疾冲,马槊破空长啸。2名吐蕃武士配合默契地分两边迎击,一枝长矛,一把战刀分从两边扑向李天郎,居中一个则勒马抽出了弓箭……。

  兵器带来的劲风锐不可挡地刮过李天郎坐骑,而原本端坐其上的主将却不见了,但是长长的马槊却从马腹下左右横扫,左右夹击的吐蕃战马先后中枪,惊嘶着扬起前蹄,受伤最重的一匹顿时瘫倒,五脏和泼溅而出的鲜血因冲锋的巨大惯性猛喷向马首前,马上的蔡邦.伦珠秤砣般摔了出去,另一匹未等前蹄落地,骑手腋下便被神出鬼没的马槊穿透,手里的长矛顿时脱手飞出,倔强的蔡邦·纳森大叫一声,伸手紧紧握住刺入体内的马朔,因疼痛收缩的肋骨也将马朔死死夹住。重新跃上马背的李天郎来不及拔出自己的马槊,只得顺手一送,对方带着马槊翻身落马。利箭疾射而至,李天郎右手拔刀,格开了射来的羽箭,放箭的吐蕃骑手看见连斩两将,凶猛奔来的李天郎,吓得连声大叫,丢了弓箭拨马就跑,被惊怒交加的穹波撞个正着,挥刀斩落马下。“没出息的麴. 伦勃伦!你去死吧!唐狗,让我和你见个高下!”穹波眼睛都红了!

  李天郎在马上挽了个刀花,冲疾驰过来的穹波点点头,这种轻蔑的神情几乎让穹波气炸了肺。“我和你拼了!”他高举战刀,恶狠狠地劈向这个凶悍的唐军将领。李天郎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当穹波的刀锋掠过李天郎的肩膀时,横刀已经顺势划过了穹波的大腿,疼得他几乎跌下马去。

  “快去救王子!”远远看见在马上踉跄的穹波,阿米丽雅勒马转向,向穹波驰来,左右兵士劝阻不住,只得跟随。

  穹波勉强避过李天郎的第2刀,手臂鲜血长流,战刀掉地,绝对无法躲过第三刀。就在横刀向他腰间劈来时,李天郎手腕一翻,只用刀背重重地砸在穹波腰眼,肋骨应声碎裂,穹波大叫落马。“你也是个勇士,放你一条生路!”“杀了我!杀了我!”倒在地下的穹波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拼命爬向不远处的佩刀,“我吐蕃勇士不要唐狗的怜悯!不要!不要!”

  “大人,你没事吧?”赵陵遥遥叫道,他带着20余骑冲破敌方防卫,迅速向李天郎靠拢。

  几支利箭在李天郎身边飞舞,一群吐蕃骑兵随即围了上来,和赵陵他们杀成一团。其中一队围住了突兀于阵中的李天郎。

  几个吐蕃骑士先后在李天郎的横刀前倒了下去,没有人能够挡住他神鬼惊泣的刀法。在飞溅的鲜血和兵器的铿锵声中,李天郎看到一位白纱蒙面的骑手在刚才与他交手落马的敌手前滚鞍下马,不顾周围危险万分,为伤者包裹伤口。待最后一个阻挡他去路的吐蕃骑兵被他砍成两截时,蒙面骑手正费力地企图将伤者扶上马背。这时,李天郎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那种香味,说不出的空灵,说不出的迷离……。腕上的劲说不出缘由地松懈了,无坚不摧的横刀偏离了方向,但逼人的刀风仍旧掀飞了阿米丽雅公主的头盔,将蒙面的白纱一起带走了……。

  女人的娇呼使李天郎大吃一惊,刀风中飞扬出瀑布般浓密的栗色长发,几缕被割断的青丝顺风飞拂过犀利的刀尖。那双眼睛,天!溢满泪水和惊恐的眼睛,似曾相识……,碧绿的眼珠,黑色的瞳孔,不一样却又一样!

  李天郎勒住战马,愣愣地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阿米丽雅,“大人!你的马槊!”赵陵将马槊奋力朝李天郎抛出,李天郎扬手接住,战马在原地打了个旋,“快走吧!能不能逃掉看你运气了!”李天郎叹了口气,垂下了马槊,“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阿米丽雅点点头,纵身跃上战马,扶好摇摇欲坠的穹波,急忙朝向豁口冲去,大批接应的小勃律士兵纷纷向公主聚拢。阿米丽雅回头看看,那个杀人如麻却又放她和穹波生路的唐军战将正在原地挺枪勒马,从容迎对冲锋而来的滚滚骠骑。

  奇怪的人!

  也就在此时,李天郎发现了命悬一线的贺娄余润。

  仆固萨尔从没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这个轻捷如飞的汉人军官转眼间便放倒了最近的5个人,残缺的长矛和弯刀在冲天的刀风中四散迸飞。“保护公主!保护公主!”尽管死伤狼籍,小勃律人依旧死死地缠住无人匹敌的敌将。不远处,一小队小勃律骑兵正冲向护墙的豁口,前面居然是大批骁勇的吐蕃骑兵开路,那里一定有大人物!可是现在精疲力竭的仆固萨尔那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他一手拿刀,一手扶住受伤的贺娄余润,看着匹马单枪的李天郎将一大群小勃律士兵杀得鸡飞狗跳。太快了!快得令人窒息,那刀光是如此之凄美,似乎总要吸引生命为之飞蛾扑火。

  小勃律战士们终于要崩溃了,他们背靠护墙,拼死抵挡着李天郎的横刀,尽管知道打不过,他们也没有后退或逃跑,而宁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自己敬仰的公主殿后。李天郎提刀站立在那排小勃律士兵面前,滴血的刀尖使所有的人为之战栗,为什么你们还要苦苦挣扎,你们不清楚自己的命运么?李天郎轻轻甩了甩刀,引发小勃律士兵中一阵惊恐的骚动,指向他的刀枪一齐战抖着晃动起来。“投降吧!你们没有希望!”李天郎不知道他们能否听懂汉话,还是慢慢地说,“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战士的声誉,弃械投降至少可以留条活命!”

  一声尖利的呼哨,马大元带领的排矛手从李天郎身后列队而来。“放他们一条生路!”李天郎还刀入鞘,对马大元说。

  当一排长枪狠狠地扎在小勃律士兵脚下时,他们垂下了武器,面面相觑,一个领头的军官回头看看消失在豁口的骑队,大喊了一声什么,所有的小勃律士兵应声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看住他们!”李天郎不想让特勒满川屠戮降虏的悲剧再发生,“大元,把他们带往大山子,任何人不得靠近!”“遵命!大人!”

  呆立一边的仆固萨尔看着李天郎并不魁梧的背影,眼里充满崇敬。“雅罗珊(突厥语:战斗神!)。”他喃喃地说道,“汉人雅罗珊!”

  血战还在继续,老天爷似乎不愿再见到这样的杀戮,将漆黑的夜幕垂落了下来。

  赤德格赞已经是汗透重衣,六处深浅不一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他竭力稳住身躯,带领部下冲破了唐军数道防线,终于冲出了唐军大营。“公主和王子殿下在哪里?”他的战马口吐白沫,浑身痉挛,“他们冲出来了吗?”

  “大人,你看那不是他们?”有士卒回答。

  在唐军大营辉煌的灯火映照下,一队疾驰的人马正匆匆向赤德格赞一行所在的小山坡靠拢,领头的正是阿米丽雅公主,受伤的穹波王子被几个吐蕃战士护卫着,勉强骑在马上,每次颠簸都令他疼得几乎昏厥。在大营那一面,玛降仲巴杰正率领残部做最后的抵抗,成千上万的唐军将他围得如粽子一般,吐蕃战士的喊杀声越来越微弱。赤德格赞悲伤地低下头,玛降仲巴杰和那些身经百战的勇士们一定全部战殉于阵中了。

  公主一行数十骑狼狈不堪地和同样失魂落魄的赤德格赞汇合了,总共不到百人,想起不久前万人大军雄踞连云堡的威势,如今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赤德格赞不胜唏嘘。

  “大人!不会有人再冲出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勃律骑士低声说,“我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走!”苏醒过来的穹波咬紧牙关强忍剧痛,“不然没时间了!”

  “王子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快走!”

  稍稍整队的残兵纷纷策马奔驰,都想早点将唐军大营抛在身后。穹波正要问走在前面的赤德格赞走哪个方向,突然眼前就出现一群耀眼的萤火虫,紧接着就是战甲被穿透的闷响。浑身上下插满火箭的赤德格赞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同时栽倒的还有走在前列的所有士兵。“唐人!唐人的弩箭!”一个失去战马的吐蕃士兵颓然在山冈上跪倒,一股鲜血从穿透他头颅的弩箭箭镞处喷涌而出,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穹波和阿米达雅眼前出现一片血雾,未等他们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场景便已经使他们如陷冰窟------山冈下面是排列整齐的唐军重骑,火光下是一排排挺立的马槊和闪亮的明光铠!-----玄甲军!看来高仙芝根本就没有打算接受吐蕃的投降,不管怎样都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公主快走!”穹波颤抖的手紧握住长矛,“快走!吐蕃人誓死掩护你!”

  “不!一齐冲吧!小勃律人不是懦夫!”阿米丽雅嘶声说,“要死一起死!光荣地死!”

  “不,公主,这么多人死去,都是为了要你活着!快走吧!不然大家都会死,死得不值得!”穹波没有再看公主血污点点的脸,“别忘了,你是所有小勃律人的希望!”长矛杆重重地击打在公主坐骑的臀部,战马猛地窜出去丈余。“小勃律人,别忘了你们誓死保护公主的誓言!”

  山冈上那刚刚逃出虎穴,却又投入玄甲军狼窝的吐蕃人显然太不知趣了!居然还想冲下来!张达恭歪嘴吐出一口痰,“听好,一个都不许放走了!谁放走了我宰了谁!”他借着火光大概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六十四颗脑袋,一个都不能少!”威名赫赫的玄甲军在整个连云堡战役中寸功未建,早就让张达恭窝火,这区区不知死活的残兵败将居然敢正面挑战铁甲重骑,太不知死活了!

  吐蕃王子穹波.邦色呐喊着高举长矛冲向铁墙,一枝!两枝!很多枝弩箭射中了他,强劲的箭镞无情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拉下马去。尽管身躯已经不听使唤,在马上如狂浪中的落叶一般摇晃,穹波依旧奋不顾身地冲锋,冲锋……。当阿米丽雅公主最后一次眺望他的丈夫时,映入她眼帘的是冲天的火光和连成一片的耀眼铠甲!王子就消失在那神奇的光环中……。

  连云堡彻底沦陷了!

  潮水般的唐军连夜涌进了城内,洗劫了他们所能洗劫的一切。

  八千吐蕃精锐,两千小勃律劲旅,尽皆死伤殆尽。唐军斩首五千余,俘敌四千,虏百姓千户,获得战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大获全胜!

  高仙芝在大山子上悠然信步,似乎全然不关心雀跃入城的大军。连云堡里星星点点布满了唐军移动的的灯笼火把,所有的人都在尽力收刮战利品。监军边令诚在亲兵护卫下,趾高气扬地骑马进城,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城内最高处的宫殿。宦官贪攻图财,沽名调誉,不足为奇,高仙芝心里冷笑了一声,就满足他吧!

  连云堡城后是连绵不尽的崇山峻岭,高耸的山峰终年积雪,在黑暗中虽然不可能看见,但是高仙芝的目光仍旧向那方远眺。灰头土脸的田珍、席元庆呆望着他们的统帅,不敢出声,裹着绷带的贺娄余润更是耷拉着头躲在人群后面。李嗣业看着三人的狼狈样,真有些哭笑不得,仗打胜了,这三个人却丢脸丢到家了,要不是击杀吐蕃军主帅玛降仲巴杰得手,他们三个绝对会遭军法重惩。看高大帅的意思,好象没有从重责罚他们的样子,心思缜密军法如山的高大帅照理绝对不会姑息这样贻误战事的将领,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传令!牙兵、虎贲二营原地驻扎,不得入城!”高仙芝突然下令,“所有士卒备粮饲马,做好开拔准备!”众将尽皆愕然,赵崇砒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贾崇璀看看欲言又止的赵崇砒,清了清喉咙,刚要说话,被后面的岑参一把扯住,只得生生将话咽回肚子里。

  “大帅,降虏四千余,其吐蕃卒三千零三十九口,将四十七人;小勃律降卒九百二十二口,将七人,如何处置?”办事精明利落的封常清抢在人前奏道,“另获战马一千零八匹,军械….军械尚在统计中。”周围一干战将鼓着眼睛看着他,封常清边说边连使眼色,示意他们不要再提牙兵、虎贲两营城外待命之事。李嗣业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猜到高仙芝的打算了。

  “哈哈!好生看管!天色已晚,众军疲惫,我军又新胜,姑且让他们多活些日,明日再议吧!”高仙芝脸上到底有了笑容,众人都松口气,“今天可以开怀畅饮,犒赏三军了!哈哈!”

  一堆堆的降俘象秋收的麦垛一样每20人被手脚相连捆在一起,人人脸上都是绝望和听天由命的神情。看管他们的唐军士兵围着火堆大吃大喝,相互炫耀着缴获的财物,拿降俘取乐。这些经历了血战取得胜利的士兵,当然认为自己所得的一切乃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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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那些被绑于旷野的俘虏,西凉团看押的300多名小勃律战士就算行了大运了,虽然仍旧绳索加身,但至少还有一口水喝,一小块干粮可吃,受伤的还免于被缚,伤口得以包扎,这都得拜李天郎所赐。李天郎穿行于这些小勃律降俘之间,感受到他们的颓丧和无奈,失去武装和斗志的战士,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在他们当中,不少人亲眼看见李天郎的神勇,看见他走近,人群出现一阵骚动,交头接耳的俘虏们无不现出又敬又怕的神色。“谁会说我中土语言?”李天郎朗声问到。

  “我,雅罗珊大人!”李天郎循声望去,一个满脸胡须的小勃律人站了起来,有点印象,好象是那位最后担任掩护任务,又下令弃械投降的小勃律军官。

  “雅罗珊?”李天郎走进他,“什么意思?”

  “我听见那些突厥人这么叫你,大人,我先辈曾在绥远军里和大唐一同和吐蕃人做过战,略通中国之语。”

  小勃律人的汉话还算流利,李天郎满意地点点头,“突厥语你也懂?你叫什么名字?”

  “是的,大人,我叫察卓那斯摩,我的家族常年从商,通晓西域诸国语言…..,雅罗珊意即战斗神,将军骁勇,我等都亲眼目睹,当之无愧。” 察卓那斯摩庄重地向李天郎施礼,言语极为诚恳,世间战士都重勇士,概莫能外。

  “今天你们突围,死命保护者何人?”李天郎脑海里又荡漾出那双碧色的大眼睛和悠然的花香,不知为什么,一直挥之不去,难道是自己久不近女色,犯了花痴不成?

  察卓那斯摩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那是我们小勃律美丽的诃黎布失毕,阿米丽雅公主,不知大人知道她安全得脱了吗?”

  看见李天郎一愣,察卓那斯摩赶紧解释道:“诃黎布失毕乃梵文,意为神花。”

  怪不得花香摄人!神花?

  “没有公主被擒的消息,倒是吐蕃主帅玛降仲巴杰和那什么穹波王子尽皆战死。”

  “啊,穹波王子是公主的丈夫,他和公主是在一起的,难道公主她…..。” 察卓那斯摩失声叫道。

  “应该不会,否则早就有消息了!”李天郎突然挥刀割断察卓那斯摩的绳索,“你负责约束这些士兵,如果他们老实,我可以想法让他们回家!”

  “真的?”察卓那斯摩声音都发抖了,“谢大人!”

  李天郎点点头,转身走了。身后传来察卓那斯摩哇哇地说话声,他在用小勃律话说着什么,周围的小勃律士兵焦急地问他,最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天,终于亮了,薄薄的晨蔼游行于劫后的战场间。连云堡城下,尸横遍野,残兵满地,破败的军旗在雾气中垂死摆动,血肉模糊的躯体上插着血迹斑斑的刀枪,有城内的百姓在唐军驱赶下搬运着尸体。

  号炮响了,紧接着是雷鸣般的鼓声。

  皮鞭和木棍的击打声,虚弱的咳嗽声,俘虏们在清理出的空地上站成数排,四周都是戒备的唐军。

  “大唐!大唐!”当高仙芝率领将领们出现在阵前时,鼓声雷动,三军齐呼,声震天宇,降俘们无不悚然变色,他们很快明白,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天来到了。

  高仙芝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先请监军边令诚坐下,然后一扬手,鼓声和欢呼声立刻嘎然而止。然后他威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帐下众将随着他的目光自动分列两厢,这时高仙芝才很舒服地在高台上的太师椅上坐下,鸟瞰着临时校场。唐军衣甲鲜明,旌旗蔽野,军容极为雄壮,和衣冠褴褛,委琐呆滞的降俘们形成鲜明对照。

  袁德干得不错,工兵们连夜赶造的观礼台令人非常满意。高仙芝习惯性地细眯着眼,再次扫视着他所掌控的一切,对,千真万确,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大帅,开始吧?”边令诚饶有兴致地观望着校场四周支起的十几口大锅,有士兵正在往锅下添柴,锅里装满沸油,那是从连云堡城头搬下来的。还有原本围城挖掘的壕沟,昨晚已叫俘虏们自己重新加深加阔,埋几千人没有问题。

  “监军大人出的好主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高仙芝微笑着对边令诚说,“既灭敌威风,又鼓我士气!好!吐蕃人会永远记得我大唐的威仪的!”

  “哈哈!哈哈!点火!点火!”边令诚听得夸奖欲发来劲,象鸭子一样咯咯笑个不停,每个听到他不男不女的笑声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太监有三个爱好:钱财、奸计和酷刑。对他来讲,今天又是一个难得的快感时分。

  油锅的火苗腾然而起,空气中一股窒息的气味开始凝结,预感到末日的来临,小勃律士兵和吐蕃士兵中有的开始以各自的方式祈祷告别,有的呆呆站立,有的视死如归,有的乱哭乱叫。边令诚咯咯的笑声在校场回荡:“把乱嚷嚷的先宰了!”

  大刀嚓嚓,一阵惨叫声后,没有了哭喊。

  兴奋的边令诚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跑到台边细细观赏。“小勃律人既然那么喜欢拿油泼人,那他们就下油锅吧!咯咯,吐蕃人喜欢填坑,那他们自己就去填吧!”高仙芝手捋胡须,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热闹的场面,频频点头。

  李天郎实在按捺不住了,他迈步出列,身边的张达恭再也抓不住,只有为他捏把汗。李天郎躬身行礼,大声说:“大帅!监军大人!且听末将一言!”

  “大胆!”正在兴头上的边令诚尖声怒喝,“李天郎,谁又叫你出言的!”

  “大人!末将认为虐杀降俘断不可取!”李天郎挺胸直谏,“我大唐巍巍天朝,礼仪之邦,如此做法,一则令西域各国齿冷,二则激残敌死战,实得不偿失!”

  “住口!住口!”边令诚气得面红耳赤,指着李天郎大骂,“边夷降将,毛芥小吏,敢对我大唐说三道四,你想死吗!来人那!拿下!”

  高仙芝摆摆手,示意卫士且慢动手,他探出身子,皱着眉头问道:“李校尉,你想犯上吗?”边令诚“边夷降将”的说法刺激了高仙芝心灵深处的某处疮疤,谁都知道,他的先辈在大唐东征高丽时兵败被俘,后才效于唐朝,也是“边夷降将”。

  “不然,请大帅、监军明鉴,我大唐雄师西征小勃律,是为悍我大唐之土,宣我大唐威仪,清小勃律之叛逆,灭吐蕃之贼犯,师出有名,故我军士气高涨,气势如虹,西域诸国皆鼎力相助。如仅为泄愤而杀俘,实为道义所不容,难免有损军心民心,与我天朝正义之师之名相悖…….,”众将中有人点头,李天郎不管边令诚恼怒变色,继续朗朗而谈,“小勃律自王没谨忙以来,得我大唐封号,岁岁进献方物,可谓小勃律之土也为大唐之土,小勃律之民也即大唐之民,何忍屠戮?且今其王被吐蕃所迫,不得已逆我大唐,其罪另诛,然小勃律为我大唐西门,王师东退,尚仗小勃律设军为我镇关,今杀降俘,必失民心,且激其日益勾结吐蕃,与我大唐离心离德,后患无穷!望大帅三思!”

  “混帐东西!”边令诚暴跳如雷,“还敢口出狂言,拿下!拿下!”

  左右牙兵将李天郎抓住,李天郎巍然不动,眼睛直看向端坐太师椅的高仙芝。

  李嗣业干咳一声,站出来说道:“监军大人息怒,李校尉虽出言些许忤逆,但所言也不无道理,这个,干脆饶过小勃律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们随军为奴,或付赎金吧!”

  “是啊!太宗皇帝东征高丽,血战俘敌必予以厚待释之,先有破百严城后,将所降获之男女及战卒万余人,悉以蔚谕,赐食、赐帛、给粮仗、任其所往;后有安市会战后,将所获大将之下诸酋长三千余人,授以戎秩,士卒则皆跟从,使还平壤。此有其后我朝诸将东征时,高丽将士在其国家‘降敌者死’之严刑下,犹相率而降者甚多,其高明之策破其士气,顺其民心,收其逆意,大帅监军何不仿效先帝?”岑参小心翼翼地为李天郎打圆场。

  “为奴赎金皆由监军大人负责,如何?”高仙芝显然同意了,为安抚边令诚,开出了条件。

  “哼!”边令诚拂袖回到座位,翻着白眼道,“大帅仁慈,我有何话说!但这个小校尉狂妄犯上,不施惩戒难以服人!”

  “李校尉能征善战,屡立大功,还望监军大人多包涵!”李嗣业说道,“小子诳语之误,大帅自会狠狠责罚!”

  “嘿嘿!监军放心,我高仙芝赏罚分明,既然说起,不妨先行宣告,”高仙芝哈哈大笑,“李天郎力护辎重,飞夺危崖,奋救袍泽,大功不可没,现本帅晋升其为番兵营右果毅都尉,但今以下犯上,狂妄无以复加,仗责20,战后责打!责令其做奔袭坦驹岭之前锋,戴罪立功!不得有误,如败,斩!如逃,斩!”

  牙兵放开了李天郎,左右众将得悉将登坦驹岭,尽皆响震失色,原来高大帅根本没打算在连云堡前停步,而是要一举攻克小勃律全境。不仅众将,连边令诚都愕然了,众人一时默然。

  “吐蕃犯我边境,乃外敌,罪大当诛!”边令诚突然怪叫起来,“他们总非我大唐之民吧!就算太宗先帝,也为断高丽外援,坑诛三千靺鞨降卒以示教训……!”

  “大帅!”高仙芝挥手让李天郎自退,左右牙兵推他下去。李嗣业和张达恭将他夹了开去,“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好歹救了小勃律数千人!”张达恭悄声说,“还要怎的,大帅也要给监军大人面子!”

  “监军大人玩过抽签没有?”高仙芝没来头地问边令诚,“现在想不想玩?”

  “切!高大帅消遣我那?现在玩什么抽签!”边令诚气鼓鼓地说。

  “你瞧好,”高仙芝大声传令,“吐蕃降卒每两人一组,各抽长短签,抽得短签者死!长签者活!可自行返家!”

  边令诚扁嘴观望,怒气渐平,“生死签?有趣!”

  哭号连连,不多时,抽得长签者在唐军刀剑胁迫下将抽得短签者推至坑中,扒土活埋,惨呼冲天,有忍受不了发狂或反抗者,一一被唐军刀斧手砍杀。高仙芝故意叫在连云堡战斗中失去亲朋好友的士卒担任刽子手,这些人出手辛辣,毫不留情。

  “嘭、嘭、嘭”

  随着沙土的填埋,大鼓沉闷雷动,三军随着大鼓慢腾腾的节奏齐声呐喊,降俘闻之破胆,扒土的动作神经质地越来越快。当最后一锹沙土落下后,剩下一半的吐蕃俘虏百感交集,虽然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战友,但是好歹可以拣一条命回家。李天郎等众将也不由自主地松口气,这样的气氛,实在令人不太愉快。

  “好了!就此结束吧!”边令诚意犹未尽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本使回去休息休息!”

  “嘿嘿!别急着走啊!”高仙芝诡异地笑了起来,比边令诚的笑声更令人心里发冷,“好戏还没完那!”

  “恩?大帅还要怎的,杀光他们吗?”边令诚耸耸肩,“你可是刚说放了他们!”

  “当然放!军中岂可有戏言!”初升的太阳透过凉棚在高仙芝脸上投下幽暗的阴影,众人看着阴戾沉沉的高仙芝,不知道他将说什么,“但是他们得留下点什么,一只眼睛?或是左手?或是右臂?还是一条腿?我总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挽弓拿剑,骑射舞枪,犯我大唐吧?嘿嘿嘿!监军大人何不亲自到下面为他们挑刑量罚,所谓我为刀俎,其为鱼肉,监军大人亲历亲为,扬我军威,挫敌锐气,岂不美谈!”

  边令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大帅有你的!高!高!实在有趣!有趣极了!”

  两人阴阳怪气的笑声震荡着每个人的耳膜,李天郎脸色发白,这比直接杀这些降俘更厉害,不仅残其肢体,更毁人心智!高仙芝…….,李天郎觉得五脏一齐收缩,凉气乱窜,脑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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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坦驹岭

  有关知识:1、坦驹岭(今巴基斯坦北部达尔科特山口) 坦驹岭山口,海拔4688米,是兴都库什山著名的险峻山口之一。登临山口,必须沿冰川而上,别无其它蹊径。这里有两条冰川,东面的一条叫雪瓦苏尔冰川,西面的一条叫达科特冰川,冰川的源头就是坦驹岭山口。这两条冰川长度都在10千米在以上,而且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坠深渊,或者掉进冰川裂缝里丧生。1913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勘察了一千年前高仙芝先生行军路线后,评论曰:“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以此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亦将束手无策。”又叹曰:“中国这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
  2、阿弩越城为今日之克什米尔古皮尔斯镇,娑夷河(疑为古皮尔斯北之河)上有藤桥曰娑夷桥,该桥一箭距离,修之一年方成,是小勃律为方便吐蕃西进修建。这里就是赵陵飞箭射吐蕃帅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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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风怒号,飞沙走石。

  黑云翻滚,乾坤肃杀。

  顷刻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横扫了整个婆勒川大地,奔腾的雨水在大风中洗刷着沉淀的血污,翻着气泡的黑红色水流汇成小溪,哽咽着流向湍急的婆勒川,没有血色的尸体和残肢在水中泛着令人心悸的苍白……。

  “八月的小勃律,居然还有这样的大雨。”监军边令诚在连云堡的宫殿里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一串红玛瑙项链,思付着该不该把这成色上佳的玩意送给远在长安的高力士,“真是邪门!还说要去翻越坦驹岭,高仙芝这个高丽奴才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大人,这雨来得确实蹊跷,且小人夜观天象,见黑煞星暴涨,阴气漫天,是为大凶也!远征坦驹岭,咳,我怕是凶多吉少啊!”接话的是术士韩履冰,边令诚是个极为迷信的人,又贪念长生之术,走到哪都带着这个号称能未卜先知,神通广大的能人术士。

  “哼,反正爷爷我是不去的!”边令诚将玛瑙放下,又从财宝堆里拣出一樽镶嵌明珠的象牙酒杯,放在眼前转来转去地鉴赏,“高仙芝要去自己就去吧,他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天郎去做前锋,嘿,也亏他想得出来!”边令诚似乎想起一件什么事,他停住酒杯歪头想了想,“李天郎?恩……。”他终于想起了5年前的那封密诏,那是他在朝廷的大靠山,骠骑大将军,渤海公,大唐玄宗皇帝身边的近臣高力士亲自遣人交给他的,这个李天郎好象来头不小,玄宗皇帝亲自在诏书上叫他严密监视之,要“不可授之权,不可使之归,战于安西,生死天命。”奇怪啊,高公公要除掉象李天郎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可怎么就将他放逐西域充军就此了之呢?听说当今宰相李林甫也有关于这个李天郎的密信送高仙芝,连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都蒙在鼓里……。

  边令诚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心里冷笑不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搞出什么名堂。高仙芝要去卧冰啮雪爬那个鬼山,就让他去吧,他有兵权嘛,胜了,是爷爷我监军有方,功劳油水不可能没有一份,败了,嘿嘿,那是高仙芝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该他倒霉!那个李天郎要是命大还能活着回来,也可以另外找机会收拾他!“大人,该服金丹了!” 韩履冰乖巧地递上丹药和清水,两眼骨碌碌地转动,揣摩着边令诚的心思,“大军远征劳顿,大人为大唐社稷,在塞外日夜操劳,可要多多保重!小的也只能用这点本事替您老肝脑涂地了!”

  “你倒会拍马屁,”边令诚展颜笑骂道,“你肝脑涂地,看见个死人都筛糠,真要见到肝脑,你还不吓死了过去?”

  “我那有大人那样的胆魄,亲自监斩那些吐蕃人,当真镇定若闲,豪气千云,非常人所及!” 韩履冰愈加把马屁拍个十足十。

  “哼,高仙芝要和我比狠,嘿!拿个李天郎来说事,爷爷总有和他算帐的一天!”边令诚仰头服下金丹,顺势躺在了牙床上,满床的金银珠宝簇拥在他身边,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新近为奴的小勃律人在泥泞中心惊胆战地掩埋着遍地的断肢,尚未被冲走的粘稠血污吸引了无数的苍蝇,它们轰叫着舔食着丰盛的大餐。察卓那斯摩嘴里喃喃有辞,他在为这些死去的人念颂佛经,超度亡魂。大唐对自己的敌人是毫不手软的,不管他是弱是强,和这样强大凶悍的大国的交手,结局迟早都是悲惨收场。不知道这支拥有“雅罗珊李将军”这样无敌战士的虎狼之师下一步将兵锋指向何处?他们会象今天屠戮吐蕃人一样血洗小勃律吗?他们显然做得出来,尤其是在遭到抵抗后,肯定会施以最严酷的报复……。小勃律倾国之兵不过3000,在连云堡就折损近半,况且连勇猛善战的吐蕃精锐在大唐军力碾压之下也是顷刻间便土崩瓦解,那小勃律就是人人皆兵,个个死战,也不可避免地将陷入死亡的深渊之中。察卓那斯摩痛苦地长吁一口气,旁边有小勃律人哇哇地呕吐起来……。

  胜利是任何人都渴望的,胜利的喜悦冲淡了所有人心中的血腥和哀愁,因此,心事重重的李天郎在胜利的欢腾中也不禁轻松了许多。战功显赫的西凉团正式整编入武威军,接受了精良的武器和丰厚的赏赐,士气大振。但是近400人的部队,在几经苦战之后,只剩下了223名肢体雄健,身心疲惫的战士。李天郎率部受命与贺娄余润的番兵营联合作战,崇尚勇士的西域豪杰们对这些汉人战士的到来表示了极有分寸的尊敬。在安西四镇中,番兵历来是非正规的辅助部队,他们大多来自突厥、铁勒、回鹘、吐谷浑、契丹、党项等胡族,且又分属极为驳杂的种姓,既有志愿从军的,也有战败归降的,既有姓阿史那的突厥贵族,也有名不见经传的胡人散骑。经过长年的征战,这些人和应召而来疏勒驻军、或者跟随唐军作战的葛逻禄、五识匿国军队不同,他们已经没有了固定的归属,也彻底荒废了田园牧耕,完全变成了唐王朝的职业雇佣兵,每次战争的劫掠就是对他们作战的奖赏,他们以战争为生,也因战争而死。人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个个都是冷酷无情的杀手,骑射是他们的强项,单兵作战能力可谓极强。但是他们的军纪、装备和训练均不及唐帝国正规的军队,整体作战力更是无法和武威军这样的汉军精锐比肩,这也是唐军在与无数胡族作战时往往能以少胜多,席卷西域辽阔疆域的重要原因。番兵也因此常被汉军轻视,尽管他们在历次作战中表现不凡,但委实被当着下等士卒,比当初的西凉团还惨,可以说是唐王朝廉价的炮灰。

  大唐军营,营火辉煌,酒香四溢,成千上万的篝火烘烤着无数的牛羊,将士们豪迈的喧哗彻夜不息。李天郎和马大元、赵陵却在帐中愁眉深锁,高大帅居然叫他们做翻越坦驹岭的前锋,这显然是继勒令攀登通天崖之后又一九死一生的任务。

  “我一时不忍,倒连累众弟兄了,”李天郎长叹一声,“大家随我出生入死,我却屡屡陷众人于绝境,叫我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弟兄!这个什么鸟都尉,要来何用!”

  “大人何必如此灰心,这可不是你的风格!”马大元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大口酒,“大人在高大帅面前冒死谏言,救得连云堡数千性命,这等胆魄,军中几人能有?大人远见,我等粗人也是不懂,但却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大人带领我们冲锋陷阵,立下赫赫战功,使得众兄弟,包括阵亡诸兄弟,个个都有极为丰厚的赏赐,军中哪个人现在还敢小看我西凉健儿?如果不是跟着大人您,我们死了也就埋没在三尺黄沙之间,那有这么痛快!”

  “就是!”赵陵抹抹油腻腻的嘴,激动地挥舞着手里的半截腿肉,“高大帅要差我们翻越雪山,我们尽人皆知,虽说那雪山险恶,众弟兄谁人又说个怕字?通天崖我们都拿下了,我不信我们就不能踏平那雪山!再说了,”赵陵狠狠地咬了一口肉,满嘴流油地说,“军令如山!反正不去也得去,不如亡命一博,那怎么说的,大人,你常说的那个?对,置于死地而后生!”

  “大人,弟兄们下面的事你放心,有我们和赵陵在,倒是您,”马大元眼里涌出湿润的目光,“高大帅一次又一次地为难你,如今又开罪于那个太监,加上番兵营之混乱,你可是步步艰难,面面险恶啊!”

  “马哥担心什么番子,谁他娘的敢不听李大人号令,我先一箭射穿他的脑门!”赵陵将一块碎骨象射箭一样吐进篝火里,引得“风雷”,“电策”不满地呜呜不已,马大元随手扔过去一块羊腿,两头巨獒立刻住嘴毫不客气地大嚼特嚼,“量他们也不敢!”

  李天郎勉强笑笑,端起了酒杯:“好了!大家伙不说这个!来!干!”“干!”“干!要死也先喝个痛快!”

  酒过三旬,马大元和赵陵醺然告退,帐篷里只剩下了李天郎,他斜坐在马鞍上,一手端酒,一手用引火的树枝在地上画坦驹岭的地图。下午张达恭和贺娄余润带来了一张地图,三个还研究了半天,却也没有个眉目。虽然前进路线大致确定,方向也一目了然,但神秘雪山上的路线和地势却无人知晓,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帐门外有人说话,李天郎定神细听,是岑参,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正思量间,岑参已经微笑着掀开了门帘:“李都尉果然未眠!”李天郎止住跃跃欲上的巨獒,连忙站起身来相迎。岑参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看看衣甲未脱的李天郎,脸上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看来高大帅确有先见之明啊!”

  “岑大人说笑了,将赴险境,何人得以安睡!大帅预料,未见高明!”李天郎索性放开胆子说话。

  岑参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李都尉倒是快人快语,怪不得招人横目,不过……,”他一指地下李天郎画的地图,“大帅说李天郎不是个束手待毙的人,也不会吓得寝食难安,他一定费尽心力在想怎么取得一次奇妙的胜利…….,嘿嘿!”

  李天郎冲岑参一拱手:“岑大人别卖关子,高大帅叫大人传什么话于李天郎?”

  “说对一半,我是来传话的,但是那话得高大帅自己给你讲!”

  李天郎瞳孔登时缩小:“大帅要见我?现在?”

  “没错!他要见你,就现在!”

  高仙芝的帅帐极为华丽,每一样东西都是西域里最为华丽的,十多盏粗如胳膊的蜡烛将大帐映得如同白昼,各种闪亮的东西都在火光映照下争先恐后地炫耀着自己不同的色彩----波斯的琉璃,扬州的刺绣,大食的金器、和阗的玉饰……。踩在地上的羊毛毡毯,肯定也是产自以精美毡毯闻名西域乃至中亚的疏勒,软绵绵的羊毛,绒厚而细腻,站在上面,一种令人酥软的温暖从脚底直贯向头顶。李天郎看见身着锦袍的高仙芝背对着他,正仔细地看着那副全西域最大也肯定是最为详尽的疆域全图。大帐里除了高仙芝和李天郎再没有其他人,显得尤为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李天郎只听见烛火偶尔的轻轻爆响,他不由自主屏紧了呼吸,每次在高仙芝面前,他都有说不出的紧张,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恐惧,尽管他很不愿意承认。

  “来了?”象是鼻子里哼出的声音。

  “末将李天郎参见大帅!”李天郎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健平和。

  “用不着那么大声,李都尉……,”高仙芝慢慢地转过身,在红锦缎面椅子上缓缓坐下,“现在该叫你什么呢?磐石都尉?雅罗珊将军?秋津兵卫?还是……”高仙芝似乎若有所思地举起了琉璃酒瓶,杯盏相击发出脆耳的轻响,“该称你为什么王殿下?”

  李天郎浑身骤然发硬,他早该想到,凭高仙芝的地位和精明,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大帅……,”李天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帅神目如电,运筹帷幄,想来知道该怎么称呼卑职。”他顿了顿,拼命稳住自己的思绪,高仙芝,你到底想干嘛?“现在这里只有唐军小吏李天郎,以后永远都是李天郎,至于以前是什么,我已经完全忘却了……。”

  高仙芝浅浅地抿了口酒,眯眼看着局促不安的李天郎,心里微微一笑。“忘却?你能忘却?哼,就算你能忘却,很多人都不会忘却。想我年少便跟随父亲至安西戍边,几十年效命朝廷,可谓长于大唐,功成名就于大唐,大唐对我来说就是扎根的故乡,玄宗皇帝爷就是我心中最刻骨铭心的天子,我的记忆里早就没有了高丽,只有号令天下的大唐!我发誓将为大唐永霸西域的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仙芝的没有再看李天郎,眼神变得悠远飘渺,脸色居然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但是很快他就重新冷却下来,目光又刀锋般落在了李天郎脸上,“但是,很多人都没有忘记我是高丽人!嘿嘿!嘿嘿!你说谁会忘却?”浑身的血液咝咝着响,李天郎直视着端坐面前的高仙芝,感受到了对方莫名的悲哀与孤寂,在狂傲自负的后面,还有一个挣扎的高仙芝,天那,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统兵大帅居然和自己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也许可以靠努力改变他被讽“边夷降将”的宿命,而且似乎做到了,至少在很多方面做到了,可是他依旧不能摆脱,可自己呢,高仙芝尚且做不到,那自己也许更没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宿命了,大唐,大唐!你到底是什么!

  “大帅,李天郎一介武夫,懒得去想那么多,只想带兵征战沙场,直到……,直到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李天郎咬紧了牙关,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什么都不是,我现在就是大唐小卒李天郎!”

  高仙芝莫名其妙地怪笑起来:“好了,那我们就别管那么多了,就照你说的,你现在是李天郎,武威军番兵营的果毅都尉李天郎,你听好了,后天一早,先锋席元庆将率部出发,进军坦驹岭,而你和贺娄余润也将率本部人马随军进发,你们三个都是带罪之身,我给你们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尤其是你,李都尉,你做前锋的前锋,三天之后,我要在阿弩越城墙边看到你!嘿嘿,我想监军边令诚边大人并不满意我这么做,他这几天天天都在琢磨找个什么茬砍你的头,你最好不要叫他来杀你!”注意到李天郎挺直了腰板,摆出视死如归的架势。高仙芝将酒杯一推,向前探出了身子,森然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你的弟兄们也不怕死,死很容易,有时候死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如果你知道那些宦官怎么折磨人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将虐杀带到万里之外,比如说日本……,那时你也许会后悔你怎么会生出来。在他们眼里,你们,包括我,都是草芥,都是他们的玩偶,差别就在于价钱不同而已……。”虽然身处暖帐,李天郎也同样觉得冰寒刺骨。“在嘲笑我怕个太监,是不是?”高仙芝似乎累极,他把身体往后一靠,刚才的阴森突然荡然全无,“他们自己没有根,所以很会铲别人的根,他们发起狠来会想尽办法抹灭你的一切,会折腾得叫你不知道你是谁的!”高仙芝话锋一转:“你要是败了,不光你会丢命,你的部下,部下的家属,都会没命,我也很会铲别人的根!”高仙芝凑近李天郎的脸,几乎和他鼻子对鼻子:“不会比那些阉人差!”李天郎脑门嘭彭直响,耳边继续传来高仙芝慢条斯理的话:“去坦驹岭的路,你冒死救下的那些小勃律人里面应该有熟知地形的,何不挟你雅罗珊将军之威,拂以救命之恩,叫他们带路,否则我得罪太监留他们做什么!”原以为是自己一手救了小勃律人,现在看来,不过是高仙芝的预谋安排,自己所谓冒死求情不过是主动给他找了个借口,顺带还把自己也赔了进去,高仙芝,这个人真可怕!

  李天郎冷汗泠泠地从高仙芝的大帐出来,旁边久候的岑参一把拉住他,边递上李天郎解下的佩刀,边悄声问道:“大帅对你面授机宜了吧?他可是很少这样单独找人面议的啊,当真奇怪!”李天郎默默地接过横刀,没有直接回答岑参的话。“袁德袁大人手下有个叫杜环的长史,曾经常往来西域诸国,通晓当地风土人情及语言,高大帅已经令他到你营中听命,那坦驹岭险峻异常,且路途遥远,我看艰巨当在通天崖战事之上,李都尉你可要……。”

  李天郎很唐突地打断了岑参热情的喋喋不休:“岑大人曾在大帅和监军大人面前慷慨陈辞,助我救得小勃律降卒,不知此前大帅也曾找大人面授机宜,授意谏言否?”

  岑参一愣,随即答道:“不错,大帅仁慈,早有此意,也曾告之在下,但惟忌惮监军大人而已……,怎么?”

  李天郎长吐一口气,果不出所料!“幸亏李都尉仗义执言,我等也正好附议……。”没等岑参说完,李天郎一拱手,匆匆而去,扔下岑参一个人在那里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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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

  成千上万的唐军士兵一起用刀剑敲打着盾牌,用长枪跺着地面,和着整齐划一的节奏,齐声高唱《大角歌》。

  今天,是大军开拔的日子。

  从武威军里挑出的6000劲卒在震天的号炮和《大角歌》歌声中开始拔营向坦驹岭挺进。他们不知道,最前锋的西凉团在凌晨就已经启程了。边令诚和一干文官站在连云堡城楼上遥遥为大军送行,城里留下了3000嬴弱和养伤的士卒,张达恭率领500玄甲军留守并节制所有留守驻军,看着旌旗翻卷的行军队伍,站在边令诚身边的张达恭心里五味翻涌:高仙芝大帅令李嗣业为右路军主将,令其和赵崇砒、贾崇璀等人率四镇3000大军强渡婆勒川,由赤佛堂大路进军孽多城;而他自己居然亲自带领左路军去翻越路途险恶的坦驹岭,作为安西副节度使,武威军统帅,至于去冒这样的风险吗?本来以为拿下连云堡就会凯旋班师,没想到高大帅会决定继续征伐,要大军不顾疲惫远途奔袭,一举征服小勃律,彻底解决安西西部门户的忧患,天那,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野心!替朝廷卖命卖到这个份上,安西几人可以比肩?他这样是要做给谁看啊?张达恭不露声色地叹口气,偷眼看看在城楼上悠闲观军的边令诚,这个没鸡巴的老狐狸,倒真会替自己打算,居然声称要镇守连云堡,确保大军后路。诚然,前几天斥候抓到几个吐蕃奸细,说吐蕃安西讨击使、当朝驸马韦.云丹才让率领万人大军正星夜驰援小勃律,但就算他们能够及时赶到孽多城,那离连云堡也有十万八千里,更别说威胁到大军的后路,太监的话完全是托词,再说,翻越坦驹岭的人马,为轻装疾进,每人勒令只携带3天口粮,3天过不了岭,绝对是死路一条,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后路,难道太监还会突发善心去送饭不成!去他娘的!他不落井下石逃之夭夭就不错了!

  昨晚高大帅召见了封常清和张达恭,密令他们严密镇守连云堡,言下之意,就是要看住老奸巨滑的边令诚,如果有远征有什么闪失,一是要确保接应,二是防止边令诚搞手脚。“一荣俱荣,一毁俱毁”,高仙芝一字一顿地对封、张二人说道,“死也要找个垫背的!”张达恭想到这,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边令诚固然耍滑免去了征战之险,但高大帅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处处留了一手,同时将这个意思告诉两个人,本来就高明得很啊!看来自己也不可避免成了官场争斗的过河卒啊!混迹官场可比战场厮杀凶险万倍,多少才高八斗,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莫名其妙地死在官场上……。刚才边令诚叫人送来了一樽镏金银香炉,还请晚上赴宴喝酒,笼络之心昭然,不知道封常清那边怎么样?唉!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这些个宦官可惹不得啊,连高大帅也上窜下跳地和高力士攀交情,我等边关小将,哪里还能左右自己!早知道不如积极请战,去沙场杀个痛快!至少也可象那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李天郎一样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一想到这,张达恭愈发憋闷,索性走下城楼巡视去了。

  青山葱绿,水草丰美。

  西凉团从连云堡出发,在初起的阳光中沿着河谷向坦驹岭挺进,一路上风景绮丽,美丽如画,飞禽走兽频频出没,引得“风雷”“电策”四下欢叫追猎,经常从树林草丛中驱赶出一群群不知名的飞鸟和惊慌奔逃的黄羊野兔。这样安逸的境界,以至于使所有的人都产生了错觉:坦驹岭有传说的那么可怕吗?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赵陵鼓咕哝起来:“娘的,你看这光景,那有那么艰险,该不是小勃律人见识短浅,瞎吓唬人的吧?”他满腹疑惑地看看身边那个叫察卓那斯摩的小勃律人,察卓那斯摩满脸浓密的胡须脸虔诚地仰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皑皑雪山,嘴里念念有辞。这浑身是毛的家伙还和李都尉讨价还价,他保证带大军翻越坦驹岭到孽多城,但此后事宜一概不理,还要求不杀岭下阿弩越城一人,说什么那是他家乡所在,城主是他什么亲戚!切!一个降俘还挑三拣四!李都尉也是,居然一口答应!切!

  “大人,过了这苏瓦那河谷,地势会陡然变得艰险万分,山路崎岖倒也罢了,那山上积雪终年不化,是为千年万年的冰川,四处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还有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暗流,稍不留神,便会丧身冰雪,尸骨无存,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埋没于此,小勃律人称之为神圣的雪瓦苏尔,对其敬畏有加……,”杜环扬鞭一一对李天郎详解,“我也只走过一次,那是5年前的事了,事过境迁,也不知地形变化几何?委实有点把握不定!唉,当我下山来到这里,见此风和日丽,沃野青山,几乎泣极瘫倒,方才体会为何这里叫苏瓦那----意思是金色的河谷!”他们的谈话被小勃律人齐声的唱诵所打断,包括领头的察卓那斯摩在内,十名随行的小勃律人在即将走出苏瓦那河谷时,一起虔诚地唱起什么歌来。“他们在歌颂山神雪瓦苏尔,乞求他允许我们安全越过他的肩膀”杜环解释说,“上天保佑,天气一直晴朗如斯……,大人,我们选的季节不错,但也是最后能通过坦驹岭的时节,山上不刮风则已,一旦刮风,转瞬便会风雪大作,不仅马上奇寒彻骨,同时伸手不见五指,当真九死一生!”杜环摇头咋舌,似乎又看到那样可怕的景象,“走坦驹岭,四天即可到达阿弩越城,与丝绸之路相接,那里距孽多城不过六十里,是最为捷近的道路,尽管如此,走的人也不多,大多数都会选择走赤佛堂大路,尽管要二十多天,但总比送命好!”

  小勃律人的歌声在河谷中飘荡,当前军大旗一走出河谷,小勃律人一齐嘎然住口,全部敛神屏气,默默提缰急走。察卓那斯摩回头小声对李天郎说:“请大人严令众人不得发声,只管急行,我们正在走进山神的脚跟,不得喧哗,亵渎神灵……,万万小心!”“娘的,放屁都不行么!”赵陵怪叫道,引得所有的小勃律人冲他怒目而视,赵陵毫不示弱地瞪大眼睛和十双眼睛对视,“娘的,不服么!”“好了!赵陵!传令噤声!否则军法从事!”李天郎扬手止住赵陵,“立刻传令!小声点!”赵陵喉头“咕”地一声,不知吞下多少骂娘操爹的粗话,呲牙咧嘴地传令去了。

  正如杜环所说,一出苏瓦那河谷,山势陡变,草木稀疏,到处都是裸露的青黑色岩石,也看不见什么活物。天空中虽然阳光刺眼,但除了高高的几只秃鹫,连鸟都见不到几只,确和生机盎然的金色河谷截然不同。崎岖的山脚下遍地砾石,不断有马匹滑蹄嘶鸣,从山口吹来阵阵冷风,带来一片冰凉的肃杀气息,难道雪瓦苏尔不喜欢这些外来的冒犯者?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裹紧了衣服,刚才轻松的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连一直兴奋不已的“风雷”“电策”也老老实实地吐长了舌头,紧紧跟随在李天郎身边。

  “大人请看!前面就是坦驹岭!”不用杜环说,李天郎已经看见了映衬在湛蓝天空里的皑皑雪峰,洁白的冰雪在阳光下烁烁生辉,犹如粉雕玉琢一般,使人顿生敬畏。一重一重的山峰,如忠诚的卫士紧紧簇拥着最高的山峰,组成了一道高不可及的雄浑战阵。“到正午十分,我们将到达雪线,那才是真正艰难跋涉的开始!”杜环咝咝地抽着凉气,看着察卓那斯摩带领2个最健壮的小勃律人走在最前面,骂骂咧咧的赵陵一步不落地跟着他们,叫赵陵监视他们是有原因的,如果小勃律人耍什么花招,即使他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赵陵的利箭。

  李天郎勒住战马,神色凝重地眺望着高耸的雪山,又回头看看闷头行军的部下,眼光扫过马鞍处捆扎的行囊,那里面是高仙芝叫人送来的水貂皮大氅,据说还是安国国王送高仙芝的礼物。李天郎心情复杂地看着它,高大帅将如此珍贵的礼品转赠给他,不知有几分真情,几分诚意?他一直不想穿上它,总觉得一旦穿上它,一定会觉得高仙芝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你,让你喘不过气来……。李天郎咬咬牙,在马上挺挺腰,竭力将那丝不寒而栗的感觉驱走。正在此时,队尾传来马大元一声短促的号角,那表示西凉团所有的人马都进入了坦驹岭。李天郎敛定心神,轻轻一夹马腹,重新奔向队伍前方。

  坦驹岭,我来了!

  一步步的攀登,随着高度越来越高,人们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不少人觉得口干舌燥,肌肉僵硬,脑袋发蒙,刚健的脚步也愈发迟滞起来。

  到达雪线了!

  李天郎跳下战马,走近离他最近的一堆雪,轻抓一把,放进嘴里,纯凉的感觉从舌尖沿着喉咙滚落到胃里,随之渗透到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再往上行,就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孤寂而高傲的白色,令人凛然的苍白……。“传令休息!抓紧时间吃东西!喂好牲口!”时间已经到正午了,为准备冲刺,应该休息一下了,“各伙做好踏雪准备!”照杜环和察卓那斯摩的建议,攀登坦驹岭的每个人都准备了御寒的衣物、绳索和雪鞋。每伙士卒之间都用腰间捆扎的绳索相连,以便相互照应。气喘吁吁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啃吃各自携带的干粮,累得话都懒得说。牲口们嘴上套着食袋,咀嚼着自己的草料,疲惫的肌肉在寒风中阵阵发抖。迄今为止,还算顺利,天气也没有恶化,就是那冰雪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不时吹来的风扑在脸上如刀刮一般,好多人都学着小勃律人的样子用手里能找到的布料扎起了头巾,将脸和头包得严严实实。

  “娘的,咋就觉得气不够用呢?明明太阳当空,还觉得寒气袭人,现在到底是盛夏八月啊,邪门!”压阵的马大元气喘如牛地从后面赶上来,向李天郎报告已为后继部队留下了路标。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下,掏出水囊咕咕地喝水,“唉,怎么喝也不解渴,老觉得嗓子疼!”

  “这里离天更近了,自然呼气不足,”杜环舔舔开始干裂的嘴唇,“我们已经够走运的了,现在一切还算正常,我担心的是前面的冰川,那才艰难,我们一定要在天黑前通过冰塔山口,再花明天整一天时间通过雪瓦苏尔冰川……。”

  “冰川有多长?”李天郎问道,“一整天能行吗?”

  “大约10余里,非常难走,有些地方根本不能骑马,加上地势极高,大家伙体力将严重消耗,如果运气好,天气晴朗,一天还行,要是遇上大风冰雹,那就不好说了!”

  “10余里就要走一天!”马大元惊呼道,“比我们翻葱岭还难!”不过经过这大半天的艰难跋涉,大家对以后的艰险路途不再怀疑。

  “好吧,我们趁天气良好,先竭尽全力赶路,能多快就走多快,要是不能骑马,就弃马步行!”李天郎叉腰站立,看着这恐怖摄人的冰雪世界,但愿能一切如意!

  赵陵好奇地从一处冰崖上掰下一根长长的冰柱,半透明的冰柱好象一把冰凝而成的宝剑,森森地冒着寒气,阳光照在上面,衍射出七彩的光。“这倒好玩!”赵陵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能不能拿来当箭?”他试探着将冰柱搭上弓箭,张弓往冰崖射去,冰柱飞射而上,哗啦啦震下一大堆冰凌雪团,砸得赵陵哇哇叫。“哈哈哈!”小勃律人一起大笑起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满脸冰雪的赵陵狼狈不堪地跑离冰崖。

  “大人!这里有篝火的痕迹!” 一个小解的西凉士兵提着裤子跑来报告,“就在那岩石旁边!”

  没错,最多在三天前,有人在这里宿营!会是什么人呢?马大元捻着一撮灰烬,若有所思,“大人,大概有10个人。”

  “可能是商队吧?”杜环说,“翻越坦驹岭的商队虽然不多,但偶尔也有!”

  “不会,这里没有驮货牲口的痕迹,只有少许马蹄印,太少了,商队不可能什么货物都不带,却走这里冒险!”李天郎用脚扒拉着地面,“再说我军和吐蕃在连云堡交战数日,那有商队敢来!也不可能是逃难百姓,他们大可以走赤佛堂,没必要翻山越岭!”

  “难道是吐蕃人?小勃律奸细?”马大元说,“总不可能在这里伏击吧,冰天雪地的,那是找死啊!”

  “不可大意,叫大家戒备小心!”“遵命!”

  一直到夜幕降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众人劳累一天,慢慢懈怠下来。突然轰隆一声,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勃律人惊叫一声,马蹄猛陷入暗流中,裂开的冰面下是咆哮的激流,摔下马来的小勃律人刚刚抓住冰面,手忙脚乱的伙伴焦急地伸出长矛,抛去绳索,大喊着叫他接住。“喀嚓”冰面再次断裂,锋利的冰块狠狠地撞在倒霉的小勃律遇难者身上,他惨呼连连,很快被冰面下的洪流卷走,转眼便不见了踪迹,伙伴们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但一切都是徒劳了!为避免更严重的损失,李天郎下令扎营休息,不再前进。

  温暖的篝火使大家略感舒适,躺在帐篷里的头疼不已的人哎哟呻吟,嘴皮发紫的士兵们瘫坐在篝火边,几乎没有吃饭的胃口。

  天空出奇的亮,出奇的纯净,几乎伸手可及。漫天闪耀的星星和银灰的雪野交相辉映,使人仿佛置身世外。李天郎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着圣洁的夜空,脑子里空灵荡漾,“风雷”“电策”忠心耿耿地围拢在他脚边,用它们毛茸茸的身体为主人遮挡风寒。耳边流水哗哗,却看不到流水,那就是吞噬小勃律向导的暗流,各式各样的风声在李天郎耳边掠过,似呜咽,似狼嚎、似尖哨……。还有一半的路,也是最艰险的一段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接近目的。李天郎裹紧了水貂皮大氅,几缕被风吹起的貂毛痒痒地擦过他的脸庞,幸亏有这裘皮,否则着寒冷的夜晚将十分难捱,白天黑夜温差太大了,盛夏八月还穿貂皮,这在山下是难以想象的。

  察卓那斯摩一干人在暗流边跪成一排,为死去的同伴祈祷,有人还低声念诵着什么,那是他们小勃律人的送葬仪式。这样的场景使李天郎想起了死去的罗老六、罗贵还有近日那些战死疆场的西凉勇士,一直没有机会为他们举行什么仪式,不知道他们的灵魂是否已经安息……。待这仗打完,回到疏勒,一定为他们大做法事,超度亡魂。

  “大人!大人!”赵陵和马大元急急赶来,因缺氧两个人都口齿不清,半天才听明白,“前面山谷,有火光!距这大概2里!”

  李天郎连忙奔上山坡,顺着马大元的手指看去,果然,黑漆漆的前方,有2堆火光在跳跃。会是什么人呢?埋伏的吐蕃人还是小勃律军队?“全营戒备!各伙轮流值更,不得松懈!”要是能派人侦察一下就好了,李天郎打消了这个念头,那几乎是无谓的冒险,谁也不敢在这样的雪夜里发动攻击或是远行打探,只要能确保宿营平安,待天明再说也不迟!李天郎皱紧了眉头,这可不是个好征兆,难道好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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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景况证明李天郎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刚刚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天色便阴沉下来,乌云浩浩荡荡向雪瓦苏尔冰川聚集,似乎打算彻底围歼这支小小的队伍。

  刮大风了!凄厉的寒风尖号着从四面八方推搡着艰难举步的西凉团,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落在他们头上,砸得铁盔得得直响。不多时,浓密的雪花便群起而上,包裹了行进中的队伍,没有人再有心思欣赏神秘的冰塔和宏伟的雪山,全都裹紧裘衣一个靠着一个奋力摸索前进,刺骨的寒冷蹂躏着单薄的血肉之躯,马匹驮兽惊恐万状地嘶叫着,出于本能地寻找躲藏地。

  “不行了!大人!先找避风的地方宿营躲避一下吧!”杜环用手遮住被雪雨打得睁不开的眼睛,凑在李天郎耳边大叫,“不然大家都完蛋了!”

  “这样的风雪会持续多久?”李天郎也扯着嗓子问道。

  “不好说!但是一般不会太久,我们只有等待,乞求天老爷网开一面!”杜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风雪遮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士卒们全凭腰间的绳索保持联系。

  “大人!这边!这边!”是察卓那斯摩!他们找到一个避风的山崖!

  所有的牲口团团围拢,人们聚集在牲口中间,互相挤成一团。“大家镇定!如果老天爷要我们死,我们便死在一块,倒也热闹!”李天郎扬声说道,“马腾蛟你哆嗦个什么,是不是在疏勒的女肆里搞久了腰身软啦?”兵士们在哈出的热气中轰然大笑,“弟兄们,开酒,让我们敬天老爷!敬伟大的雪瓦苏尔山神!”酒壶打开了,李天郎咕咚喝下一大口,大喝一声:“喝!”此起彼伏的咕咚声,酒壶递给了察卓那斯摩,他愣了愣,在李天郎坚毅的目光下也仰头喝了一口。“不出一个时辰,风雪必停!” 察卓那斯摩张张嘴,想说什么,被李天郎一握手,又把话吞了回去。酒精加上主帅坚定的话,使众将士的情绪顿时大振,气氛也骤然轻松起来。“搭帐篷!搭帐篷!干脆大家躺地休息,喝个痛快!”士兵们重新活跃起来。

  老天爷,你可要显灵啊!李天郎拍拍察卓那斯摩的肩膀,将眼光投向风雪交加的冰川……。

  似乎是应验了李天郎的祈求,猛烈的暴风雪就象她突然爆发一样又骤然消逝了,转眼间,乌云散去,太阳鬼使神差般透过云缝投下了几束巨大的光柱,照亮了茫茫雪原,时间不过正午,却好似经历了暗无天日的数天。

  “感谢雪瓦苏尔,感谢您露出了您的微笑……,” 察卓那斯摩喃喃地说。西凉将士们呆呆地看着阳光下的苍凉落寞的冰雪世界,一时不敢相信刚才那骇人的暴风雪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满山的积雪和宁静的群山,人人恍然如同隔世。“娘的,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还以为是癫狂发作见了鬼神!”赵陵自言自语地说,“这坦驹岭当真邪门!”

  “弟兄们,看来山神考验了我们的决心和勇气,决定保佑我们了!”李天郎沉声说道,“我们一定会安全越过他的肩膀!好!出发!”

  西凉健儿们正要齐声欢呼,杜环和察卓那斯摩慌忙止住:“各位安静!不得喧哗!危险虽然暂时过去,但宁静后面仍然暗藏杀机,现在峻峭山岭上大雪积压,重逾千斤,被阳光一晒,极易崩塌,稍有震动,倾泻而下,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众人骇然,不敢怠慢,尽皆悄声细语,连马匹都上了嘴套。桀骜不驯的“风雷”“电策”也被很不情愿地套上了嘴,大队收拾停当,重新上路。

  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冰谷里回响,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前进着,赵陵捂住嘴,拼命忍住一个又一个喷嚏,憋得涕泪横流。“风雷”“电策”不时地停下来啃咬凝聚在自己爪子里的冰雪,战马骡子们呼呼喘气,将蹄子踏进没膝深的积雪里,浸透雪水的雪鞋越走越重,而天地苍白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人人都盼望这样的折磨能够早点结束。

  “呋~~~~~”尽管捂得及时,赵陵憋了许久的喷嚏还是喷涌而出,声音一下子大得出奇,在一环环回荡的喷嚏声中,群山颤动,轰然惊醒。军中诸人大惊失色,纷纷驻足戒备。山岭不安地躁动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众人方才松一口气!赵陵面红耳赤,赶紧躲开铺天盖地的责备目光。

  前面不远处轰轰巨响,一股冰雪雾气就在不到一里外冉冉升起,山神似乎在警告赵陵的冒犯。

  “好险!”察卓那斯摩吐口气,“就在前面!雪崩了!幸亏我们还没到!要是有人在那里,肯定死光了!”

  话音未落,一个黑点就出现在山谷拐角处,“注意!”开道的士兵压低声音发出了警报。

  黑点踉跄奔来,张弓搭箭的赵陵定睛一看,是一匹受惊的骏马!

  有士兵跑上去抓住了马缰绳,“没有血迹,只有包裹!”包裹被打开了,除了干粮衣物,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从服饰上看,肯定是吐蕃人!

  气氛紧张起来,李天郎下令大队立刻占领有利地形,以辎重马匹结阵,自己不顾部属劝阻,带着察卓那斯摩与赵陵属下20余骑前出查探。

  “估计没什么危险,”察卓那斯摩说,“即使有埋伏,刚才的雪崩也足以够他们应付了!没有人逃得掉的!”

  “你看!大人!那红色!”赵陵眼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雪地中有一缕鲜红!在雪地中尤其鲜艳醒目!

  李天郎心中一紧,下令15名骑手张弓环绕戒备,自己和赵陵、察卓那斯摩一行8人纵马急驰那一点鲜红。

  是一匹红绫!抢先到达的“风雷”“电策”喉间咕咕作声,开始在那里埋头挖刨冰雪。

  雪下有人!

  众人滚鞍下马,各持器械挖掘。

  “挖!快挖出来!”李天郎说,他也急于想知道答案。

  很快,一双俏丽雪白的手出现在众人眼前,“好象是个女人?”“少罗嗦!快挖!”“不知道还有救不?”红色的头巾散开,栗色的长发中间,是一张苍白的脸。察卓那斯摩差点翻身跌倒,失声叫道:“诃黎布失毕!”李天郎闻言也大惊,赶紧俯身细看,天那!就是那个在战场上狭路相逢的小勃律公主!

  阿米丽雅公主冲出包围圈时,身边只剩下6个人,其中2个是小勃律卫士,4个是吐蕃骑手。他们原本想偷渡婆勒川,从赤佛堂返家,但唐军防守严密,不能得手,直到西征坦驹岭的大军调动,才有机会穿过唐军防线。但公主探知到唐军准备翻越坦驹岭奇袭孽多城的军情后,感到情势危机,为让小勃律都城能够提前得到这个讯息,公主决定放弃走大路,冒险先行翻越雪山。但公主到底身处深宫大院,对坦驹岭不甚明了,对凶险过于低估,手下卫士也出身王家,不熟雪岭地势,只知道个大概。且他们准备不足,人困马乏,因此尽管提前出发多日,但一路跌跌撞撞反而比李天郎他们快不了多少。突如其来的雪崩吞没了所有的随从,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用生命捍卫公主。

  公主是在高仙芝送给李天郎的水貂皮大氅里幽幽醒来的,察卓那斯摩等一干小勃律人欣喜异常,齐齐拜伏在地。

  李天郎猜到了这位神花公主冒死登山的意图,为这样气概胆识不让须眉的女子感到由衷的惊讶和钦佩 。但是他也清楚,即使公主顺利到达孽多城也决然挽救不了小勃律。隐瞒了公主的身份,留下了察卓那斯摩及其部下,还有帐篷,马匹和食物,李天郎没有停留,继续挥军前进。

  察卓那斯摩照顾着体弱的公主,小心翼翼地将落脚点安置在一个既避风又隐蔽的高处。在李天郎走过冰川一天后,数量众多的唐军大部队沿着西凉团留下的标记相继浩荡而来。公主焦急地注视着连绵不断的唐军队伍,一言不发,察卓那斯摩拼命遏制住毁坏标记的冲动-----他给李天郎发过毒誓,只留下来照顾公主,决不背信弃义毁坏路标。他得遵守对雅罗珊将军的誓言,为此公主对他极为愤怒,不再对他说一句话。

  当达尔科特山口被西凉团抛在后面时,走在前面的杜环激动地指着岭下一马平川的原野,半晌说不出话来。坦驹岭,他们越过了坦驹岭!

  赵陵满脸脱皮的笑容,马大元翻着白沫的嘴角,士卒们雪白的牙齿裂开在被灼目阳光晒得漆黑的脸上。

  手挚西凉团大旗的马腾蛟“刷”地一声将旗杆插入地下,向茫茫雪山发出一阵痛快淋漓的呐喊,200西凉战士随之一起傲然长啸,气贯长虹,豪气冲天。雄浑的雪山闷声回应,似乎也在为这些大唐勇士们喝彩。

  稍事休整,西凉团借助绳索沿着陡峭的山坡顺势而下,马匹牲口腿脚打着哆嗦,被士兵们前后拉拽着走下岩石松软的陡坡,重新获得吠叫自由的“风雷”“电策”一路尽情欢叫,在最前面开路。一群被它们惊吓的羊群四下逃散,几个牧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外族军队。一队骑兵围住了羊群,拦获了惊慌失措的牧民,在杜环的翻译下,李天郎知道这里已经接近小勃律心脏地带,前面四十里,就是小勃律边关重镇阿弩越城!重金赏赐了受惊的牧民,也买下了他们所有的羊。喜从天降的牧民欢天喜地地清理着手里的金银,无意间说出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小勃律王苏失利之正在民间大量收购牛羊,以供即将到来的吐蕃大军军粮之用。虽然牧民不可能知道吐蕃大军确切的到达时间,但至少由此得到三个重要的讯息:一是驰援的吐蕃大军即日就到;二是他们为轻装赶路没有携带充足的军粮;三是目前阿弩越城囤积了大批军用物资。因此火速拿下吐蕃大军援小勃律的必经之路阿弩越城不仅阻绝了吐蕃大军的去路,也可以为缺粮疲惫的高仙芝后继大军争取最好的休整机会。见钱眼开的牧民浑然不知自己给国家带来了什么,他们从巧舌如簧的杜环手里接过烈酒,和他天南海北地聊着天。当李天郎部署完毕时,杜环冲他得意地眨眨眼:“大人,最后的酒没有白送人,他们答应抄近路带我们去阿弩越城!”

  为避免节外生枝,西凉团留下接应后继部队的一伙人马,5个人换上小勃律牧民的服饰,看守着羊群,静待大部队的到来。其余将士尽管也是疲惫不堪,但高昂的士气和对胜利的渴望使他们没有停下来休息,李天郎激励着自己骁勇的部下,不顾战马尽皆奄奄一息,连夜急行军直扑阿弩越城。

  决定性的一刻即将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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