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燃烧 - 再谈龚俊的演技
还是从温客行说起吧。
龚俊饰演的温客行如岁寒茂竹,幽夜逸光。他是如此炫目,行时盈盈冉冉,醉如玉山倾倒,一身的魏晋风骨。他那样剔透,衣袂飘飘,让人以为他会乘风而去,然而一转眼,他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眼泪,里面满是沉重和悲凉。他是绣在黑暗背景上的一只努力燃烧自己的彩凤,纵然千种风情,万般不羁,却无法脱离那不见底的幽深。他的美定格在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由一瞬到永恒,人们竟然来不及惊叹。这样一个浓墨重彩的人物,这样惊艳绝伦的演绎。
这样的一个温客行不但是原著上没有的,亦跳出了剧本的束缚。龚俊独创了一类角色,那种惊世骇俗又千疮百孔的美男子。
而这种独创的背后除了超高天分,何尝没有经年的不屈不挠苦行深研?
在Vogue Film短片“你好,你好”里面,龚俊扮演的AI出现在片子对刻板乏味丧失情感的人类生活稍嫌冗长的展现之后。他的面部表情 - 从刚“出世”的单纯懵懂到产生烦恼到最后的狂野主动 - 非常合拍,同时也和他对自己的身体从不熟到运用自如的步骤一致。更仔细一点观察,他的微表情甚至被林音和他自己说出的每句话牵制,让人仿佛可以看到在他的身体里,主机在不停地计算,信号在鳞次栉比地闪烁,指令正在输出。如同设计最完美的机器。
但这只是他构建表演的基础部分。这是一个同时兼具高级别理性和感性能力的演员。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让角色立在"对"的位置,在做足功课用理性建立了角色框架后,他再一层一层用感性去填满,让角色栩栩如生。而怎么填,用什么样的材料去填充,他会精心琢磨。"你好你好"的导演说同一场戏,龚俊会提出好几个演绎方案。这说明在浸淫表演数年后,他对表演的处理已经处在了一个相当得心应手的高度。他完善角色的整个过程可谓镂尘吹影,工艺精致到不见痕迹。而且,在对大方向的铁腕把控下,他对角色的感性填充不会逾越理性框架,他塑造的人物全部在合理范围内喜怒哀乐,经得住推敲,有韧性有厚度,可远观能细品。而有些演员,也许局部表演仿佛符合当时的情景,但放到整部戏的长度里,就会发现很多前后矛盾细节突兀的地方。这就是不用心的戏油子做出来的产品,没有通读剧本,没有下功夫研究角色内心,表达得非常想当然。
曾看过一篇谈论龚俊演技基本功的文,大意是因为他一直呆在只有一部摄影机的穷剧组里,同一场戏必须要从几个角度重复拍摄几次才能完成,他的基本功因此被磨练得非常过硬。在这些戏里,无论是近景还是远景,过肩还是拉背,他的表现都毫无破绽堪称完美。而同一场景别的演员就能明显看出动作表情的穿帮之处。也正是因为这些穿帮,才让人发现了原来以为几架摄像机同时拍出来的戏是由一部机子分几次完成的。
小剧组里出来的演员也多,能做到这么高精准度的却并不多。说来说去,除了天分,还有热爱。因为热爱,所以无怨无悔地付出。
初次看毕加索的抽象画时,以为很简单,就是有点绘画能力的人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出来的吧。后来看到他早年的素描和写实主义的作品,才惊叹他功力的深厚。在看似任性的表面下藏着的踏实基础才是毕加索的抽象画独树一帜的底气。
表演亦如是。龚俊的业务能力已然处在高手位置。他的每个角色的完成度都非常高。他的表演没有匠气,不摆招式,兔起鹘落飞花摘叶一气呵成。他饰演的角色让人恍惚他是不是凑巧只是演了个和自己性格重合度比较高的角色而已?然而时至今日,我已经看过他如此流畅自然不落痕迹地演绎过温客行,赵泛舟,凌睿,林深,陆微寻,夏耀和方岩等性格各异的角色。而且通过部分剧照和路透,在尚未播出的韩烨,徐斯和东方月初身上又看到了更多彼此无法兼容的人物特质。与其说他们都是龚俊性格的一部分,不如说龚俊的演技已经突破了时空的某种约束,达到了微尘现大千的化境。起码在他的时间缝隙里,必然有着多于常人的蜿蜒和延展,他才可能好整以暇地在里面精雕细刻从容打造。
在最新的一次采访里,他提到了演员只是角色的载体这个概念。这句话体现了他对这个职业的深刻理解和对角色的深切爱护。当他入戏时,他已不是他,他把身体让给了角色。一些伟大作家也有过类似的描述,当他们提笔时,笔下的人物已经不受他们的第六识控制。人物在纸上自行成长完善,自行从开始走向结束。作家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在表演过程中,自我放下得越多,角色的饱满度就越高,而角色的独立性也越高。到最后,他们脱离演员在平行时空自由存在永恒不灭。能够做到这一点,不但需要卓越的同理心和精湛的演技,还需要无比宽阔的胸怀,这才是对角色的极致尊重和热爱。如果热衷捆绑自己和角色,对角色和演员都不见得是好事。放下,才会真正拥有。
演员龚俊,在他身上,有苍鹰怒马,有秋月静水;有大江东去,亦有一池萍碎;有"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的豪迈英气,也有"暮然回首灯火阑珊'的苍凉婉约;可热烈如拜伦,也可明媚如雪莱;是一棵树枝叶繁茂,也是一朵花精致明秀。只要角色需要,他可以源源不断地呈现。在角色的世界里,他已做到无我。
在网上读过龚俊二十六岁时出版的《1129》,仿佛打开了一扇朴拙的门后,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超乎想象的丰饶美丽的世界。他的文字干净温暖,细腻深邃,一如其人。
是那样清澈恬淡辽远,又那样生机勃勃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