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评给唐周的。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唐周
一张机,织成旧时华彩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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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唐周,一定是个白胖的糯米团子。师父慈和,所以春日放鸢,夏采莲蓬,秋追黄蝶,冬雪时分则堆雪人打雪仗。淘气得不得了。
等师父找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早变成了一颗黑米团子,白嫩的小脸上一道道泥印子,胖乎乎如藕节的胳膊上沾满了泥,正悄悄往身后缩去。师父气得扬起了胡子,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在这团子的眉心处轻轻一点,半是无奈半是宠溺。而这颗团子惯会打蛇随棍上,用满是肉窝窝的小手讨好地拉住师父的衣袖。师父弯腰抱起他,一大一小在余晖中向凌霄派走去。
二张机,听松无厌出山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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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若亲子的师父离世时,团子尚不懂生死之意。灵堂上,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没有向往常一样抱起他,而是躺着不起来,小团子像木偶一样,跟着掌门师叔叩首。师叔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师父临终前希望他克己复礼,除妖避邪。今后他要稳重自持,勤修苦练,不可懈怠。
他懵懵懂懂,只是日后漫长岁月里,再没人为他添衣加饭。练剑时摔痛了,没人抱起他为他呼呼伤口,往他的小嘴里塞一块糖。他惊讶发现,夏日里原来蚊虫这般多,挠破的伤口又痛又痒,冬日淋雪后是要喝一碗姜汤,才不会烧的头昏脑胀。
道人不管春深浅,赢得山中岁月长。这颗糯米团子,遵循着师父的遗愿,慢慢长大了。
三张机,犀渠玉剑燕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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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尚未及冠的小少年,初次下山,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像春日暖阳,热烈但不灼人,带着磅礴的生命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少年有他的山海,有他的重重山影,有他的万里波涛。如果可以,风给他,沙漠给他,天空也给他。是无拘无束的风,会下大雨的沙漠,和铺满星辰的天空。他是人间四月天,芳菲至荼蘼。
四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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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世上有些人真的是命中注定。他捉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的小花妖。聒噪得很,还敢骗他,漂亮的眼珠子一转就一个谎,满肚子坏水,可却又颇有义气。她身上似是有光,和她在一起,任何事情都有万分奇趣。
少年心动是仲夏夜的荒原,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花妖,不知不觉间就长在了少年的心田上,割不完烧不尽,长风一吹就连了天,将少年的心填满,再无空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以后,情是你,爱是你,时光是你,岁月是你。
五张机,回梭织朵垂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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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捉妖师爱上妖物,师门岂能容忍。可少年此心赤诚,爱意热切,情之所属,心之所向,纵然法环加身,受九九八十一道戒鞭,也无法改变。他不愿意放下他的小花妖。为了他心爱的姑娘,少年无坚不摧,也无所不能。
他说,我带你走。
他说,自此,凌霄派再无弟子唐周。
一身修为尽毁,叛出师门,少年再也没有家了。可他心中是欢喜的,他护住了他的姑娘。少年望向姑娘的眼里,满是缱绻的爱意和无尽的温柔。
他想,这辈子都将这花护在身后,让她平安喜乐。
六张机,漏断晓寒影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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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少年的人生,远比戏剧更加荒诞沉重。他热爱的师门藏污纳垢,他敬畏的掌门如此不堪。师父为其所害,而他却一直尊敬他,助纣为虐。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与师父的遗愿竟是背道而驰。少年的世界一夜崩塌。
墓前长跪不起,经年别远公,钟晓忆西峰。他哭得像个孩子,光影斑驳间,一如当年的糯米团子。他只觉自己不孝,辜负了师父的恩义和期望,一次次叩首,一声声抱歉,哽咽难语中,道尽了无尽的悔恨苦痛。
可这世上唯一一个爱恤他的人,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了。
除了他的姑娘,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有了。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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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少年更加惶然无措的是,他心爱的姑娘,突然就不要他了,决绝得让他措手不及。
少年慌了手脚,他带着满心爱意,精心准备,在满山繁花中向心爱的姑娘表白心意;将龙族至宝化为姑娘喜爱的满天星光;也愿为人替身,来讨心爱的姑娘一笑;甚至只求能做朋友,陪在姑娘身边,可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眼里只剩下冷漠疏离,甚至连他的靠近都不能容忍。秋雨淅淅,将一个人无地自容的谦卑缴械在最后的坚决里。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过往种种,被浅墨渲染,如镜花水月。
空有持花梦,却非持花人。原来,那不是他的花,他只是途经了她的盛放。这花,从不属于他。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八张机,织成一片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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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时,少年心里竟是欢喜的,他看到心爱的姑娘向他奔来,眼里盛满了担忧恐惧。他想,我的姑娘,还是在乎我的,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了。
这个小少年,曾想带他心爱的姑娘去看晚来烟亭,和她一起等初升朝阳;想带姑娘去吹南山的风,看北海的水。他想和他心爱的姑娘,永远在一起。可晚风疏疏落落,却只吹动他一个人的衣襟。
素年锦时,白头偕老,不过是一场奢望。
重伤危殆,命在旦夕,少年的眼睛离不开他心爱的姑娘,他也不知还能再看几次。他想把姑娘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底,这样在陷入黑暗时,他也可以安然入睡,一场好眠。
带着小小私心,借着排练的名义,他终于可以挑起他心爱姑娘的盖头。姑娘很美,和他在梦中想象过千万次的一样。可在花轿前,最后一箭少年故意射偏了,他想,他的姑娘,应是一生无忧,快快活活地看尽世间美好之事。而他,有这一天,便很好。
九张机,离花离叶又离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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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周,糖粥,这么甜的名字,却是如此苦涩而短暂的一生。凡人的一生,本该如夏日柑橘树,苦有,甜亦有。
可这个少年,吃尽了人间苦楚,却吝啬于多给他一口甜。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渡河。鸿雁不堪愁里听,云山况是客中过。
“今天的晚霞很美,风也很温柔,旖丽如朝霞,哀怨若愁雾。别哭,死在此时,我很欢喜。只是,好遗憾,我不是他,今后陪你看尽这世间美好的人,应该不是我了。”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世间再无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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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来一晚舟 发表于 2022-09-09 17: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