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一把,说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的故事。
不久前还和这个公司创始人(之一)的孩子吃饭,那孩子说:“我爸,嗨,,他比不了。” 他女朋友的爸爸属于IT大咖,他爸爸是比不了;不过我说:“你爸爸当年,也是吃过苦流过汗的!你看看Meta现在做的,你爸爸5年前有没有开始琢磨?”
我心理还加了一句:“你这个小屁孩,懂个北!”
他爸爸是我哥,我突然想说说他的“命苦不能怨政府”的创业故事。。。
怀旧一把,说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的故事。
不久前还和这个公司创始人(之一)的孩子吃饭,那孩子说:“我爸,嗨,,他比不了。” 他女朋友的爸爸属于IT大咖,他爸爸是比不了;不过我说:“你爸爸当年,也是吃过苦流过汗的!你看看Meta现在做的,你爸爸5年前有没有开始琢磨?”
我心理还加了一句:“你这个小屁孩,懂个北!”
他爸爸是我哥,我突然想说说他的“命苦不能怨政府”的创业故事。。。
那时候,我在读本科,我哥读博士。家乡只有2个稍微拿得出手的大学,我们分属2个。我哥认为我动手能力太菜,空闲时间里面总是带我去他的实验室,铁笼子里面做高压试验。他们的专业实验非常危险,我从那时候就牢记:不清楚不明白的绝对绝对不动手。
博士班里有在职读书的,其中有一个人,工作好几年,找个机会镀金,给升职”正高“铺垫。还有一个,来历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三个人年纪互相差5岁,我哥年纪最小。我去他那里看他做实验,久而久之和他朋友们也很熟悉。唯一有一点不确定的,就是我是否需要称呼那个最大的为”叔叔“。
但不久之后,他们三个决定一起做个公司。这也顺利的解决了称呼问题,由此,我叫他们大哥,二哥,和哥。
加魅力分鼓励,支持!
二哥非常帅,人称”xx周润发“。
他骑摩托车,喜欢晚上沿湖飙车;他擅长讲擦边笑话;专业技术一般,但是他从基层小工做上来,对这个行业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他在公司里面负责销售。小公司里面,技术不是关键;关键是能够找到客户需要的”点“,把握产品方向,然后再把产品卖出去。
我哥负责技术,股份最少。我哥不在乎是其一;第二呢,我父母并不是很赞成他做这个。我们家是读书人,觉得这个”社会上“的事情不好。父母希望孩子们安稳,所以在大学走学术路线是他们给我们安排好了的道路。我哥肯定不会这样,他外号”不着家“,怎么可能安安静静的驻扎教研室?我更加不可能啦,我外号,,。哎,我就不说了。
大哥年纪最大,股份最多;大部分的初始资本都是他的钱。大姐在医药公司工作,非常稳定也有封厚的外快来源,所以支持老公出来创业。
他在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研究院工作多年,很油滑很社会,有技术有情商,有路子爱折腾能忽悠。用家乡话来说,他就是天生”摆来摆去“的命。(摆,念ban)。他到我家来,可以和我父母谈笑风生,平辈论交。
我哥跟着这两位做事情,我父母不反对。他们认为男孩子就是应该大风大浪里面去”受踹“,以后反正有退路。至少在父母工作的大学里面,博士毕业之后做个教授什么的不是问题。他的技术水平没得说,他老板是这一行崭露头角的学霸,我父母的资历也足够给他一个起点。
但是,我父母非常反对我跟着他们几个混。他们做强电,我的专业是EE。那时候我大三,做信号处理之类的,技术上比不了我哥,但基本上是秒杀大哥二哥。FFT是小case,用那时候特别流行的小波分析,wavelet,大矩阵里面尽量归零然后优化,都是我死磕过的东西。
我很少直接接他们的活,但是他们出去找fun,一定会带上我。他们几个的共同问题,就是,太爱吃了!!!!能不能想象,他们为了一口吃的,开车出城2小时,饿得个够呛,然后猛吃猛吃直到胃里泛酸?
公司初期,买了一辆车载人加运货,长安小面包。
公司的产品五花八门,这点非常不好,太分散,备货加工都是坑。但对于小公司来说,这就是生存的唯一手段。他们卖的一个产品,很重很重,就是个大铁块。运到客户那边如果租车,多浪费钱啊。所以必须要一辆可以运货的车,内部空间大。
第二,他们三个经常出差,去客户那边做现场实验。客户都位于深山老林高山峡谷之中,必须有自己的车。他们三个开车长途跨几个省都是经常的事情。90年代治安不好,高速上车匪路霸很多;警察和车匪路霸也差不多;然后,警察看到他们一车子里面三个大男人,后面一箱子一箱子的,其实也很害怕。。。
“你们看上去就是流窜犯!” 我总是没心没肺的对我哥开玩笑。
那个长安车,地盘是sedan的宽度。为了号称为”面包车“,顶部特别高。正面看真的就是一个软软暄暄的面包。现在回头看,真是危险。一车子货,转弯倘若稍微急了点,倘若路上有人为放置的钉子链条,真是不能细想。
还有什么不能细想的。不能细想他们毫无保护的爬10米的高压电线杆,不能细想他们不得不打开温度异常的变电箱,不能细想他们在500KV电线上带电操作。山里面的高压线路巡检,那个塔你们见过,爬过吗?
我很想对我侄子说说这些,但我在20岁的时候也无法理解这其中的苦。所以,还是留给他爸爸自己以后说吧,“老子当年。。。。”
国内创业环境远不如北美,还容易被共产
非常感兴趣 请继续
我在大四一开始,搞定了托福和GRE;空闲下来给系里的老板做项目。我们那个十八线小城市不流行出国读书,所以我对于能不能拿到美国奖学金也没有多少期望,该和系里老板联系的还是联系一下,保送了研究生之后也是需要找个好老板;而且,很多老板不收女生,所以我必须早点占位子。
我联系了2个老板:一个是计算机系主任,头衔一大堆;一个是本系的学术新星,刚刚接了一个100万元的大项目:电网在线监测,交流电路分段故障分析与定位。
我哥让我去学术新星实验室做,因为,100万意味着商机。商机一开始都是学校里面的科研prototype类,而成熟之后马上就是市场。这中间可能就是1,2年的时间,卡点必须要卡到机会。
他们的小公司也开始做类似的产品。既然是在线监测的野外设备,就需要一个显示屏,那种小小的,LED显示屏,类似于今天的手机。市面上的产品都是BP机那种显示几行汉字的,但我哥说:“必须上大显示屏,必须是彩色显示屏。直接出3相电流波形图。”
一个BP机的黑白显示屏,大约20元;一个彩色显示屏,600人民币。那个价格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第一个显示屏被烧坏了。
600元啊,那时候一个正高级教授的工资可能不到500。
恰恰是因为这个显示屏,他们的产品在一众黑白同类产品中“流光溢彩” 的出圈了。(“都是TMD花架子”,用我当年的话来说)。产品卖得不错,有半年的时间他们高兴的数钱。
公司最开始的时候,干活的只有我哥一个人。后来有点钱,就招兼职的学生:本科生一律焊板子;研究生做电路设计;博士生做仿真。后来又有钱了,他们就开始招全职。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的公司才真正算是一个公司了:有财务,有办公室,有各种税务法律方面的事情。
大哥是法人,税务法律归他。他老婆,我们都称呼为李大姐,是医药公司的主任会计;所以公司的会计方面是李大姐带的人负责;出纳和会计必须分开,所以出纳是二哥那边的亲信。二哥负责原料市场加销售;技术方面,基本上属于我哥说了算,都是他的人。
民营小公司,一开始的布局都是如此。有一个“不得不如此”的原因,但也给以后埋了地雷。爆不爆,就看兄弟之间的缘分深浅了。
公司人员多了,他们开始琢磨办公室和宿舍的问题。是租还是买,选哪个地方,每个月能够应付多少钱,需要给以后留出多少发展壮大的空间,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最终,他们找到一块地,城市远郊,属于城乡结合部,高速公路的入口,还有鸡鸭牛来来回回。
那块地的来历特别搞笑,值得一提。当事人是他们博士班里面的“躺赢”第一名:
大家说到“博士”,固化印象就是“书呆子”。其实不然,他们这些工程类博士,各个是精力旺盛双商碾压的神人。他们一边读书开题研究,一边在外面接私活,一边给老板打工。其中一个人就接了城乡结合部的一个村的什么电压升级的活计。活是干好了,村长说:“钱没有,命一条!不不不,小伙子,我们实在没有钱,要不然你拿一块村子里的地如何?可以给你在村里上户口。”
他都读到博士了,不能和村长拼命吧,只能接了那块地。听了村长的话,上面盖了一个不能住人的住宅房。
他顶着“村草”的头衔被大家笑话了一段时间;然后,一个老人在那里画了个圈,类似啊,哈哈。那个村是xx村,那块地属于xxx科技园,他的地属于宅基地;政府征地的时候他得到1千万,2002年左右的一千万。
小公司开始有模有样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到美国读书了。
他们在那个城乡结合部买了期房,建筑工地正在施工之中。软件园里面有很多气派的30多层办公楼;也有2个十分村土的矮楼。矮楼的形状有点怪,地皮不规则,所以这2个矮楼是用来填空的。高楼只租不卖;矮楼只卖不租。
他们公司小,没啥钱。高楼租金太贵,所以他们买了矮楼中的顶层,加附近新小区里面的20套三室一厅,作为员工宿舍。
我们家乡属于十八线小县城,那时候三室一厅的房子卖不掉。大哥找了个路子,极大的折扣买了这些房子。买矮楼中的顶层也是因为便宜,那些建筑的质量不是很好,顶层总是漏水,所以最便宜。
我哥在读博士第三年的时候出了变故:他的博士导师突然去世。
他的博士导师是预备中的工程院士。80年代初留日,80年代中期美国做访问学者;南方五省做过大工程,有学术资历有工程经验,年纪也是恰到好处的55岁。他女儿是比我大2岁,从小就是学校瞩目的大美女;他儿子和我从幼儿园就是同班。学校里面给院士和预备院士建的电梯家属楼,他家刚刚装修好,他就去世了。
对于我哥来说,这不是博士导师换谁的问题;而是他今后是走学术还是做公司的问题。
我父母看着对面院士楼里面突然去世的2家院士,也就同意了我哥毕业之后离开学校的要求。他导师倘若在世,我觉得现在我可以自豪的告诉别人:我哥是某某工程院士。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我只能看着他儿子说:“我爸,嗨,他比不了!”
我哥全力做公司,公司发展得不错。有一年我回国,他开着富康神农小车去机场接我。那个车是我们省本地汽车城出产的,价格及其便宜。路上跑的出租车都是这个牌子。底盘特别特别底,坐在里面车一开动,我感觉屁股在地面上摩擦!
我哥打开车后备箱,把我的行李放进去,对我说:“小棋子,这是我们家的车!”
“长安那个小面包呢?”
“还在拉货呢!不拉人了。咱鸟枪换炮的说!”
20年前的事情了,历历在目。
大哥,二哥,还有我哥,都是爱吃的人,乐此不疲的讲究。他们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在城市近郊承包了一个鱼塘和果树林。找了附近的农民打理,平时有空就过去钓鱼玩乐。每年将近过年的时候,他们把水塘抽干,起出塘底的藕,几个人分了做过年的菜。家乡过年的菜必然有藕煨排骨汤和鱼丸,这个鱼塘就承包了那些年我们家过年的原料。他们还有自己的茶园,每年的春茶必然是自家的最干净新鲜。讲究吃喝的人,从产地,人工,炮制,喂养,食物处理和风味,每一步都能够玩出花样。
可是那一年我回国,大哥只是在附近的酒店订了包房。我和哥哥过去的时候,二哥并不在。大哥接了个电话,对我说:“我们先吃,不等他了。”
二哥现身的时候,仍是风度翩翩的自罚一杯,对我说:“小妹妹回来了,我得去理发吧,耽误了耽误了。”
大哥说:“你这个花孔雀!莫要到处开屏。这个可是亲妹妹。”
就这几句话,我都感觉到不对劲了。那是我看见他们俩在一起吃饭的最后一次。他们之间的纠纷从何而起我不知道,但是其中的确是涉及到一个妹妹。
大哥的老婆,就是李大姐,长相秀丽,可惜带了一个厚厚的眼镜。她有个妹妹,非常漂亮。年轻时候不懂事,嫁给一个帅哥,生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子,属虎。我叫他“虎子”,他叫我“阿姨”。美女和帅哥的婚姻不稳定,所以他们离婚了。李大姐不知道动了什么心思,每次出去玩总是带着她妹妹,又经常在回家的时候对二哥说:“不巧了,今天我和你大哥有事情。拜托你送送我妹妹吧。”
这里面,不论男女私情,其中根本是当年的民营小企业如何建立凝聚力和信任的问题。创业历史发展到现在,有投资人,有合伙人制度,有股份,有法律保障基本的责任和义务。但是在90年代中期,这份“投名状”必须以“血缘”来维系;如果没有血缘,必须以“肉身”(aka, 婚姻关系)来维系。大哥的用意十分明显:他不信任二哥,他要用李大姐的妹妹来绑定他。
为什么他不绑定我哥?答案也很明显:我哥不重要!公司里面负责技术的可以被替换;但是小公司里面负责把握产品方向和销售的比技术重要得多!这个答案当年我没有想明白,但日后我自己做产品的时候切切实实的以惨痛姿势体会了一把。苦难,才是成熟的必经之路啊。
二哥的态度是直接拒绝!他说:“我的摩托车后座,只能坐我老婆。”
二哥的老婆我见过,说实在的,长啥样我都不记得了;不是一个出挑的人。二哥属于我们家乡第一批骑摩托车的“飙子”。90%的第一代飙子都残废了,二哥也出过事。他带着女朋友飞得太快,路上直接滑倒。女朋友被平甩出去,横跨马路到了对面的路牙子才停下来,幸亏是半夜,路上没有车。取下头盔发现她满脸的血。还清醒着。她不住的对二哥安慰到:“我没事没事!你怎么样?”
二哥说:“我就娶定了她!”
二哥离开公司异常突然,手段可以称得上异常“恶劣”。具体如何做的我打听过,弯弯绕绕的我没弄明白。但结果我知道:他扣了公司的全部生产原料,还拿走了那20套三室一厅;然后就人间蒸发了。
对于这个小公司来说,生产原料没有了是致命伤。不能保证客户的按时交货,失去信誉,在这一行是混不下去的。他们属于大供应链的一个小供应商,他们拖一下就意味着大工程的工期拖延。一个大工程,千头万绪,危险万分质量安全必须保证。一个小环节的改动万一影响整个工程,今后谁会找他们呢!
大哥直接崩溃,住院了。公司没有原料;员工走了一小半,没有离开的员工连宿舍都没有了;公司只剩下那个建筑工地里面经常漏水的办公室。账面上虽然还有钱,但那一年commodities突然涨价,金属的价格猛然高了上去。我哥去医院看大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啊!
大哥虽然有点年纪了(40左右),但属于文青;社会油子+文青+小白脸。这几种不兼容的特质,在他身上结合得十分和谐。
他拉着我哥哭诉数落一通,转眼又斩钉截铁的对我哥说:“40万,一分不能少了。”
2002年左右的40万人民币。现在看这笔钱是湿湿碎;但当时对我们家却不是容易的事情。父母一直在学校,工资就那么一点。我哥在公司没有很多积累,当然没有什么现金。他结了婚买了房生了孩子,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其实当时我已经于美国工作好几年了,没有孩子也没有负担;但我哥我父母压根就没有让我知道这回事!因为我这个人不按理出牌,自作主张的结婚了。我父母只知道我老公是中国人,籍贯是哪里,叫什么名字;其他的一无所知。他们想侧面了解一下亲家是什么样的人,我说了实话:“我怎么知道呢?我没有见过他父母家人啊!”
我家人不了解我老公,怕为难我,所以这事他们根本没有提过。等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这个股权转让的事件,我对哥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我可以付啊?为什么动爸爸妈妈的钱!”我哥却对我说:“那你这样子就结婚了,你怎么可以对爸爸妈妈这样!哪个伤害更大?”
自此,公司属于我哥了。接手的时候,这个公司摇摇欲坠。我父母预备着这份钱打水漂了;同时也预备着我哥回到学术圈。
等再一次我回到家乡,软件园已经颇有规模。那个小矮楼在一片高大写字楼的包围之中,倒显得古朴幽雅。前面的那个丢建筑废料的土坑已经被挖成一个湖,旁边的林荫道从矮楼延申出去,沿湖一圈特别适合饭后遛弯。临湖的一个日式餐厅,是当年专门为李岚清视察而修建的;矮楼对面有商务餐厅“两岸咖啡”;软件园里面还有食堂,很多大学毕业生都在那里吃饭。旁边的高楼上面是“华为”,“招商银行”等等标识。软件园在xx大道的一侧,大道对面是Wal-Mart。附近的居民小区越来越多,人气就这样慢慢起来了。这个城市的商圈逐渐东移,移动电话数量增长最快的区就是这里。
公司开始准备上市。
就这么几年的时间,我并不清楚我哥经历了什么。我只是知道他老了不少。每次我回国,当年的邻居叔叔阿姨们总是说:“美国就是养人啊。小棋还是那个小丫头的样子嘛!”这些叔叔阿姨们看着我长大,他们在家乡和我父母相互照应;而我们这些孩子们大多数都在美国。每次我回去,他们都摸摸我的头对我说:“你哥哥那么照顾父母,你要向他学习,分担些。”
我哥一刻不停的抽烟;一星期里面没有几天在家。人胖了很多,头发秃了一半;他在家就歪在沙发上,如果不说话,不到5分钟就开始打鼾;问他什么话,他总是睡眼惺忪的让我再说一遍。这哪是我哥啊。当年那个一个助跑就上树,一卷腹就从二楼窗子溜进寝室的少年,现在在我眼里都和吸毒犯差不多了。
他被责任、道义、抱负、社会、家庭追着跑,没有一分空闲给他自己。外面的人看他是风度翩翩的上市公司董事长;我看他却是一个重压之下无奈的中年人。而我,从来就是一个小丫头;别人看我都是天上飞得爽;却不知是父母兄长给了多少勇气。
短短假期里,我开着我哥的Nissan SUV,红色金属漆。先去课后班接我侄子,然后开车去公司遛弯。趁周末,公司没有很多人。我先带侄子去吃冰激凌,然后又去附近商场的儿童乐园溜达,再带他去找他爸爸。那期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回避这个公司。
那几年我工作顺利,生了孩子;忙于自己的corporate ladder和家庭,很少关注那个小公司。我只知道,公司后来没有上市。我哥也不联系我,打电话过去我们商量父母的事情,然后他就挂线了。夹在我小家和我哥之间,我的倾向很明显。
公司不能上市的原因,我猜测是产品过于单一,属于供应商的下线的下线。这一行的首选供应商,是自家人,央企。非常合理,大工程出质量问题就属于国家级的大事了。下边一级,属于大上市公司,其实也是国企。国企懒得做的,会继续下放;那些谁也不愿意做的,油水少,责任大,周期长的项目,就分包给我哥的这种小公司。
做这种项目好不好,短期来说是赔钱。但对于这个行业来说,“信誉”是最无法衡量却无比重要的资质。项目投标里面,入围的公司基本保障是注册资金多少,人员多少;但内核却是你这个小公司做了多少年,有多少项目做成了,你有多少信誉。
所以,我哥接手公司之后,做过不少赔钱赔时间的项目:例如,给一个超导研究所做一种设备。这种设备属于彻彻底底的赔钱项目,因为,做得再好也只能卖一套啊。但是,真是好玩!我哥和我谈起来,眉飞色舞的说:那个超级大的铜片要怎么磨,如何架起来;如何保证alignment,都是科学和实践。
只有在谈论项目的核心技术的时候,我才觉得他是我哥;其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小业主而已,而且,穷啊!
好看,接着写啊
我有两个高中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大学毕业没几年都下海自己干,两个人合伙创业。两个人一个学导弹的,另一个学自控的,也是搞了个小公司,趁着改开的东方,专门给化工企业做自控设备。最大的困难是收款,求爷爷告奶奶的,能拿到原定的工程款真是不容易啊。干了6,7年两个好朋友都分道扬镳了。
还有一个当年的同事,去深圳比较早,靠炒股和买房子发了一点小财,然后开始和朋友创业。他们就是把日本的产品拿来逆向工程,然后做出来的产品性能是原厂的80%,价格是原厂的三分之一。他的公司做大了,已经是行业细分市场里的龙头了。
我觉得自己创业成功的一个必要条件还是大环境,在深圳甚至广东就是容易比在内地成功。
让我回到这个公司的契机,是父母相继生病。
那一年里他们基本上都在医院度过;而医院里面林林总总的繁琐之事都是靠哥哥的公司员工办理,用我妈妈的话来说:“平时看着小棋挺聪明的。怎么就到了医院和傻子一样呢?连(缴费、取片、联系护工、申请病床。。。)都做不了!”。
父亲的手术需要自己筹备血液,1600cc;我哥公司的员工献血,帮我们拿到血票。母亲不喜欢吃医院的食物,公司员工每天按照母亲的胃口天天安排新鲜食物一日三餐。医院的手续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流程。我觉得万分不好意思,问我哥:“下次我回国给大家带什么合适呢?大家帮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多!”
他说:“不如这样,你给大家讲课好了。谈谈IT的前世今生,发展趋势;也谈谈技术和管理。就随便和大家聊聊;也顺便帮我观察一下每个人的个性。”
“公司大了,队伍不好带了是吗?”我和我哥说话从来都是互相挤兑方式。
这对我不是难事。当时我离开研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IT项目管理和流程是我的日常工作。我经常取笑他的小公司属于小作坊,他的管理方式是“农民伯伯种庄稼”!倒不指望我能够在几个星期里面帮他们建立一套流程,但让大家知道“外面”的方式也是一个选择;更加是我回报他们的机会。
我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星期的课,每天上午上课,下午我尽量和每个人单独聊聊。公司对面的商务餐厅“两岸咖啡”仍然营业;而那个日式高档餐厅早以倒闭。晚上有空的话,我也带几个员工一起吃晚饭,就在软件园食堂。软件园食堂都发展到4个分部了。互相离得不远,晚上10点都还是人声鼎沸,一群群年轻人下班吃着烧烤。
第一天上课的时候,一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晚了点,他打开门,对我无声的打了个招呼:“阿姨,你好!”我一下子认出了他:那个孩子是虎子!是那个当年跟着他妈妈的那个沉默小孩子。我看着他进门,内心无限翻滚,仍旧面上无事。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我哥让我给大家讲课了。
上课之后的第二年,我带着一家人回到家乡。一来父母还没有见过我家老二;二来我老公还没有见过我父母之外的家人们。他未曾到过我家乡,也从未体会过我成长的那山那湖。他了解的是20岁之后的我;我好像也很少对他提起我生命里的前20年,不过那些根植于血脉之间的精气,终究会一一展示。
那期间,公司转型开始做一个AR的项目。虎子负责视频部分,技术部分我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搞不定:游戏脚本,视频展现,远程云数据和多玩家支持?我认为我哥的“愿景是美好的,步子是太大的,公司技术人力是不足的!”
所以那天我哥和我老公在办公室里面谈,我带着2孩子在咖啡厅里面吃冰激凌。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哥在后面微微的摇头,眼镜片在阳光下一闪。
孩子们在他办公室的大沙发来来回回的跳,我哥问他们俩:“叔叔的公司好玩吗?”
老大傻乎乎的说:“没有妈妈的公司大。”
我都笑坏了,当着一屋子的人告诉她:“妈妈的公司又不是妈妈的。可是叔叔的公司以后是你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当然知道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就是那个瞬间,我把自己坑了多少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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