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aqu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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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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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很多人都不理解，为啥我每天都在关注徐州的事情。和我熟的同学应该大概知道，我是四川巴中人，不知道的是，我的母亲就是被拐的李莹的故乡——四川南充的生人。
四川南充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记得有年过年的时候，妈妈带我回家，我们打开电视收看市级电视台的节目，左上角赫然印着五个字——德乡电视台。德乡即彭德怀的故乡，彭德怀即是当年率领三十八军（现遗于我在读的河北大学所在的保定的驻扎军队）一路向北打出“祝你们继续胜利！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三十八军万岁！”的开国元勋。在四川南充和巴中一带，有个很有意思的约定俗成，每家的男丁当中，一定会有一个“兵娃子”（起小名，寓意为将来要去当兵保家卫国的孩子），所以很多人不知道，李莹的生父是一名援藏老兵，这件事情绝非巧合。
英雄也许会迟暮，战死在沙场上的那些生命也终将魂归故里，他们身后的家人在如今的二十一世纪现代社会仍然会被铁链紧锁在不知是谁人的窝棚当中，在这样赓续红色血脉的地方，却是发生这样的反智反文明事件的重灾区，坐视不管，我于心难安。
我的爸爸二三十年前（九十年代）便来到了北京，除了在大都市讨个营生之外，他也一直没有放弃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路向北找到多年前被拐卖的三姐，也就是后来一直带我带到五岁的小姑姑。
据我妈说，找到我小姑，是在山东的某个极贫山村，整个村子甚至没有一处能打出水井的地方来，是极其干旱的盐碱地。南方姑娘被拐到了这个干旱的山村以后，被铁链紧锁，不让上桌吃饭。但小姑是个低眉顺眼的女人，被拐到此处后便早早的认清了自己的命，挽起袖子来操持家务。所幸小姑所在的这处家庭中，男人是个寡言少语的良善人，他解开了小姑的铁链，真心待小姑，甚至在这个不允许女人上桌子吃饭的山村中，他会与小姑一同捧着碗蹲在厨房的墙角默默扒完碗里的饭，以致在我爹找到小姑时，青筋暴起的挥动的拳头终究没有落到这个寡言的男人头上。找到小姑以后，老爹只是与她一同抱头痛哭，而后才茫然地望着瑟缩在在墙根、显然是被吓着了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的小女孩。
终究是太晚了，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南方姑娘的温软尽数抹除，水灵含笑的眉眼变得空洞呆滞，娇嫩白皙的皮肤变得干皴皱裂，连故乡的方言也因为许久未闻而逐渐忘却，张开嘴来想说些什么，却也发不出声。看得见的是一切的改变和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侄女”，看不见的却是在严重水土不服的干涸村庄中被日渐剥夺的健康。
回到北京后，小姑仍然不爱说话，待我妈产下我以后，小姑便一直照顾着我妈和我。小姑姑对于我来说是寡言而温柔的，她永远不会和别人争抢什么，只会在吃饭的时候多夹几块腊肉放在碗里，好像是要弥补自己被命运剥夺的十来年。
小姑经常嗓子疼，陪着我睡醒的每个早晨，她都会给我一小颗白色的甜甜的小药片，我总是贪吃想多要一些，她都会温柔地拒绝我并给我翻出些别的糖果来。后来在电视上学着广告说话和唱歌，我才看见那白色的小药丸韩红也吃，电视上的她戴着墨镜高歌一首《青藏高原》，尔后拿出一板药来说着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广告语，“华素片，让口腔咽喉和雪域高原般洁静清爽。”
再到后来，小姑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体检以后才被确诊，食道癌晚期。医生曾经猜测，正是因为长期食用盐碱咸矿水，这种糟糕的水质导致了小姑食道的癌变，所以特别叮嘱我们，患者化疗过后不得吃过咸的食物（咸水也罢，腊肉也好）。小姑依然会每天哄我睡觉，只是每天早上梳头的时候都会掉一把一把的头发，将梳子上的头发摘好以后放在手心数数，再含一片华素片。
她再也不能吃她心爱的腊肉，每次吃饭也不再贪多，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盘子里面红润的腊肠和腌肉，困难地做着吞咽动作，家里的主食也从米饭变成稀粥，再变成米汤。
“我有点想乔玲，我想回去看看。”瘦了一整圈的小姑艰难地操着山东腔跟我爹连说带比划。此番再去，仍得是荒山不改，咸水旱流。我爹心疼地看着形容枯槁的小姑姑，做了一个艰难地决定，让姑父和表姐一起来北京。
再看到小姑的时候，我才看到了传说中的姑父和那个凭白多出来的我的表姐，姑父果如传闻中一般沉默寡言，表姐也很少流露出她的年纪该有的笑容。许是早早地和命运做了和解，再次站到一起时，他们才像是一家人。姑父每天看着小姑困难地吞咽默默流泪，表姐也是十分寡言，托着腮发呆，望着枕边的华素片。
最后，小姑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肿瘤猖獗到小姑一口水也咽不下去，终于在某个下雪的早晨，于海淀医院病逝。当坊间最多苦多难的、最温驯的女人病逝，京城就该有一场大雪。之后寡言的男人终于放声大哭，带着凭空多出来的表姐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许多年后，当我于2018年6月8日走出考场后，看见妈妈早早地候在场外，等着接我回家。妈妈说高考前天晚上梦见小姑姑回来看我了，她在梦里惊讶地对小姑说，“幺姐，你都死了怎么还在这里呀！”小姑仍然温驯地笑着，操着山东腔说:“我来接燕娃回家。”妈妈梦醒便给家里人打去了电话，嘱咐他们今年给小姑上坟的时候多烧点纸。
后来每年过年回到家乡，给那些死去的亲人们烧纸祭祀，路过那个小小的坟包，我总会知道这底下躺着最惦念我的女人，她经历了苦难的一生，在最后终于回归了四川的青山与溪水，再一次成为了四川的女儿，在故土的怀抱里做着最美好的梦，一个关于永远不会分离的梦境，也再也不会醒来。
后来再看到徐州八子的这位同是被铁链锁住的女人，我才明白，某种角度上来说，小姑是幸运的，因为姑父属实算不得一个禽兽。也许就如胡锡进主编说得那一般，贫穷才是最大的劣根性，但看着那双同样茫然的眼睛，只让我觉得脊背发凉，只让我觉得心里最痛的地方被人疯狂的捶打。
这次，我想接你回家。
plmm1234 发表于 2022-02-21 19:41
贫穷不是最大的劣根性，封建愚昧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