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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鱼玄机 by 玻璃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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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0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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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鹤顶红之鱼玄机 by 玻璃唇

哈,想到王小波的寻找无双。“鱼玄机诗文赐教”,端的是香艳啊。

不过觉得这篇没有杜十娘来的一气呵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4 14:21:3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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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0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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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断过头么?
  我断过的。
  断头是刹那的事,刀起刀落,人头就落了地。滚了几滚,我睁着眼睛看那血,一匹刚出洞的赤练大蛇般从自己的颈上喷出,嘶嘶的,带着音乐曼妙的舞着。
  人群“咦”的一声,集体朗诵,为这快意恩仇的死,骚动。
  杀人偿命。
  我不怨恨。
  刽子手得意的朝刀锋上吹了一口气,为的是自己是个砍人脑袋的熟手厨子,今天,他又当众耍了一次技艺,做了一道好菜。可笑的温璋,用华丽的官袖,掩了眼睛。
  他不忍看他曾经喜欢的女人,就这样身首两处,死于非命。
  你老过么?
  某一天,某一刹那,你就老了。
  我就这样老过。
  黄昏突临的老。夕阳将至的老。
  二十六岁那年,我就这样突然老了。
  我知道自己老了,是在陈韪的眼睛里看到,他嫌我老了。
  我并不爱陈韪,我只是爱陈韪的年轻。我爱他年轻的身体,我爱他岩石一般粗糙原始的阳具,可他嫌我老了。
  我害怕老,我喜欢年轻,我要日日呼朋,夜夜笙歌。可老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老不期而至,老是位不请自到的客人。老让我的眼皮下垂,脂粉也遮不住眼角生出的皱纹。我老了,老的陈韪在我的身上,碾转着,碾转着,就开始把那美好的性事由阳春白雪转为下里巴人。
  ——他敷衍我了,他拿他的身体敷衍我了。
  绿翘年轻,绿翘才十六岁,水样的青春。
  扭一下腰,那水就波动,身体水光潋潋的有了滟纹。
  她是个有悟性的孩子。她从和我这里学了不少。
  她和我喜欢的男人上床,穿着我的道袍。酡红的脸,媚眼千千,在男人的海上,做张做致,极尽所能的驶过。
  她背叛我了,为了一个男人,她背叛我了。
  我拿着藤条吓她,我并不想打她,可她嘴硬。
  她说,鱼玄机,你那么老,他不喜欢你了。
  她说,鱼玄机,咱们比一比,看他要谁。
  她说,鱼玄机,你别这么霸道,你老了,你自己洗了脸,去照照镜。
  ……
  她的话让我如造人的女娲,挥着鞭子在愤怒的泥潭里打滚,在她的身上打滚。一鞭一鞭,皮开肉绽,她不喊痛。抽开了头,无法停。
  她那么嫩,那么嫩的皮肤绽开,血滴纷纷,一条条小红鱼初初诞生。
  我是真的老了。我开始嗜血。嫉妒。仇恨。
  一个二十六岁就老了的女人。
  老是一件悲惨的事情。
  绿翘死了。我打死了她。死的时候她浑身都是斑痕。
  她年轻的身体就像养了一缸红色的金鱼,一条条遭了横祸,僵死在缸中。无法移动。
  我也死了,这,皆是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我并不爱的男人。
  一个,我只喜欢和他上床的男人。
  我提着自己的脑袋,任那血嘶嘶的喷。
  穿过人墙,我如入无人之境。黄泉路上,阴风阵阵,吹着我的血,突而西,突而东,我走着,就像一棵行在深谷,绝望而孤独而燃烧的枫。
  俄倾,便到奈何桥。桥边,阴惨惨一座茶坊,茶旗飘飘,上书一字——“孟”。
  孟婆边盛茶,边念道:
  羞日遮罗袖,
  愁春懒起床。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
  我一楞,把头搁在茶桌上。阴司,也有人知道这首诗歌。眼泪,这时才从眼窝里“汩汩”的流出。我张开了嘴唇,把自已旧日的诗句,重复的念道: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心郎。
  孟婆把茶递来,“磔磔”的笑:鱼玄机,喝了吧,喝了吧,喝了尘归尘,土归土。
  说罢继续念道:
  枕上勿垂泪,
  花间莫断肠。
  自能窥宋玉,
  何必恨王昌?
  我接过了那茶,直接往颈项上一倒。
  孟婆忙喊,鱼玄机,你不能这样喝,把脑袋安上再喝。
  可那茶已淋漓了一身。
  我笑了,孟婆,谁让你这样改我的诗歌?是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孟婆摇头,鱼玄机,我那是为了点化你的。来,再来一碗孟婆茶,喝了它,忘归忘,生归生。
  我提起了脑袋,眼睛斜睨着她,飘上了奈何桥。孟婆,我不喝了。
  孟婆大喝,鱼玄机,回来,喝了它。人生的苦痛,皆是由有记忆而引起,你何苦与自身为敌?
  我大笑,鱼玄机一生与自身为敌,不只记忆这一桩的。
  孟婆黯然,可这茶,你必需喝。
  喝即非喝,非喝即喝。我已经喝过了,忘记了,孟婆。
  说完,我跳进了赤水河。
  而实质,我什么都没忘掉。
  九世轮回,每一次过孟婆店,我就记得,曾经,我有一个名字,叫鱼玄机。
  鱼——玄——机。我常常站在成群的鬼魂里,嘬着嘴,释放一个秘密似得,说一道禅似得,念着它:
  鱼——玄——机。
  鱼,玄,机。
  我的曾经,我的过往,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只是一个玄机。
  我记得,上上一世,我是一只极品百灵鸟。
  一般百灵样子朴素,偏我的颈处天生一圈灿烂的羽毛,极端的炫耀。这个品种在百灵鸟里是极稀少的,人们叫它凤头百灵。
  别的百灵最多会十四种鸟鸣,偏我争强好胜,会叫十五种。画眉、云雀、绣眼,杜鹃……等等鸟的鸣叫,我皆会的。我甚至只听过一次狗叫,便学会叫:
  汪——汪汪!
  忘?忘忘?
  偏生我什么也忘不了。
  我的机巧,让主人极端的宠我。他越宠,我越要显一显自己的多能。
  有一日,我遇到一只芙蓉,它爬在我的笼子上,闭口而鸣,鸣声长而婉转,轻而柔和。我想,这应该是我学的第十六种鸟叫了。
  可我翘起了舌,放下了舌,百般周折,怎么也学不会它叫的样子。思虑了一日一夜,我终明白,它是靠喉部发声,唱腔和音调只在喉部珠子般滚动。这一发现,令我一连串狂欢的鸣出。我太得意了,我把我所会的十六种鸣叫,一遍遍啼过,无休无止,无止无休,最终在围拢而来的人群中,我啼的声嘶力竭,啼的泣血而尽。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4 14:22:1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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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这样,我太固执,做鸟也做的与众不同,也做的前无古鸟,后无来鸟——绝唱着死掉。
  上一世我是一位学生,血气方刚,参加学生运动,举着旗子,反对二十一条。
  我的性格决定我必须走在最前排——最前排,是我的玄机,我的缩命。旗子风般的飘。有枪弹射来,我就死了。我挤在死掉的学生群,又来到孟婆店。老鬼熟魂,孟婆说,鱼玄机,这一次,你必须喝一碗茶了。
  我顾左右而言他,孟婆,你这店还这模样?几百年了,早该改良。要不,西洋人会和你抢生意的,我活着的时候,见传教士在中国满地的跑……
  豁,你说的轻松,阎罗那经费紧张,拨款拨不到我这穷小店的。孟婆让我说准了心事,跟着感叹了。
  呵,店小更要照顾,阎罗必须给你引进西洋火车,你看鬼魂日益的增多,而你这小店,都快站不下了。一旦站不下,魂魄们皆去投奔圣彼得,你的茶,可就没人喝了。
  孟婆听的入神起来,茶也忘记盛了。
  我继续舌灿莲花,贿赂着。再说,有了火车,你还可一边卖茶一边售火车票……
  我一边唧唧咕咕的为孟婆策划,一边脚早进了赤水河,等孟婆明白过来,鱼玄机还没喝她的茶呢,鱼玄机早就转世去了。
  这一世,我是个编剧,还是个作家。我写一集一万五千个大洋的弱智如白痴的言情剧。台词不外是我爱你,我爱你,我好好爱你。里面的女主角多易患了绝症,男主角多一往情深,感情纠葛起来,再另加一个男配角和女配角当了调味品。永远的三角恋情,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别人。人造的感情食物链,在观众那里永得一百分。
  大众很容易满足。
  大众也很——愚蠢。
  我的专栏叫孔雀男子,专来评述当红漂亮演艺小生,短短的,但一针见血,常常在里面嬉笑怒骂,把男人的伪装毫不留情的剥落。
  我常常觉得自己这样写,是在拔孔雀翎,拔下来,执满满一瓶的华羽,最终,却烙伤了自己的瓶子。
  我的名字不中不洋,叫茉莉 Baby。我有这样的个名号,是因为我是个混血儿,混血儿也要混的身份高贵,比如中法混血就比中越混血好。可巧我是一个中法混血儿,母亲的一夜风流,有了我。我时常小人之心的猜度,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血统,想必是阎罗嫌我多嘴,在孟婆那挑拨他的经济管理,他才给我这样的报应。
  我有一张沉溺在欲望的脸,皮肤白成透明色,一对梦般的眼睛,永是半睡半醒。好似我画了烟熏妆,时刻在床上等着男人。我想我长的并不美,但见过我的人们都赞美我说,茉莉,你很性感,很特别,很……
  他们难以定论。
  他们拿个很字送我。
  但偶尔有女人说,那个茉莉,有一只鸡的气质。
  呵,鸡当然没有气质,如果你一定要认为鸡下完蛋的罗嗦也算一种气质话。我知道我不罗嗦,她们是在骂我。
  ——那,个,婊,子。
  不过,我不在乎。
  因为我明白,只要你高兴,你可以赞美一只雄性牧羊犬性感如阿波罗,你也可以说它的唱腔是世界上三大美声之一,反正话语权在你那里,我不是外科医生,我永远不能把你的嘴巴封掉。
  我抽烟,我喝酒,我还和一位小男人一起住。他十八岁,我二十八岁。如果你问我和他有没有爱情,我想说,恩……这个……我也说不清楚。
  爱,是什么东西?
  爱,很重要吗?
  我只是喜欢男人而已。喜欢男人的身体,在黯淡的灯光下最贴身的绸缎似得将我裹着。我的手指一若裁缝,把那绸缎抚摩,剪裁,缝制,爱恋,而后便弃之不用了。
  ——男人若衣服。
  穿与不穿要看我的兴致了。
  对于男人,我谈不上爱还是不爱。我只是喜欢,如同我喜欢研究香水,收积各种各样艺术品一样的香水瓶子。我把香氛和男人一样看待,好香水本身便是一件看不见的衣服。我最自豪的一件事情,就是我有一个好鼻子和一双好眼晴——我的好鼻子用来辨别香氛,我的好眼睛用来识别男人。
  香水里我喜欢“温柔毒药”洒在我的衣、腕,颈。
  而男人,我更喜欢林廊这一类型。
  第一次见到林廊,他挂在我的QQ上的视频上,一双梦幻般的丹凤眼睛,两粒黑成雾状的瞳仁,永找不到聚焦。
  男人,也流行烟视媚行?
  他的眼光,在视频上,轻轻一扫,颓废而无有着落,就一类温柔毒药,只一点点,就迷香四射。我身心一震。
  你应该知道,有一种人,天生美的令人无法抗衡。我迷恋色相。我在淫红尘。
  他是被抓来的。报社编辑发现有人抄袭我,那个抄袭者,就是和我视频的这个男人。
  报社的编辑给了我他的QQ,我去加他。他毫不畏惧,加了我。
  我一边抽烟一边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你是鱼茉莉,我知道。
  那你还加我?
  我做过的事,我不否认。
  呵,有个性。好似我反而无理三分。
  我继续问,你近视?男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迷茫成这样?
  他摇头,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没有人能把嘴唇咬的像他那样好看,羞涩而好看的男人确实很少。
  他说,我厌倦看实物。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一看。
  呵,讲话像一个哲学家。
  我一下就想将他诱惑。我想让他眼光聚焦,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魅力。
  我说,为什么抄袭我的文章?还发在我的专栏旁,那么清楚的让我看到?
  他说,我没注意那是你的专栏,我看不上你的字,不过你的字可以骗来钱,我只是想骗点稿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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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的一点也不羞耻,好似这一切是天经地仪,理所当然。
  我笑了起来,问,就这么简单?
  他避而不答,显然对我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关心。他只关心另外的话题,他说,你的罩罩是什么颜色?
  哈,真猛,从来没有人问过鱼茉莉这样的问题。
  他们不敢。他们喜欢把温文尔雅的一面展示给鱼茉莉看。他们是文明人,而他属于原始部落,生猛海鲜。
  我说,哦,你有恋母情结,一来就问人家的罩罩?
  他说,不要“哦”,我不喜欢聊天的时候说“哦”这样的鸟语。
  我大笑起来,可我喜欢,因为你的反对,“哦”不但鸟语般好听,还有花香芳芬。
  他说,不傻之妞。
  我说,你多大?居然称呼我是妞?
  他说,我十八。
  我说,才十八,装什么老。
  他说,早熟,十八岁,我就活到六十八,肯定比你老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个有趣的男孩子,看来人的大小,真的不能拿年龄来计算。
  他又问,你的罩罩是什么杯的?
  我说,F杯。
  他说,废话。玛丽莲。梦露的都没那么大。
  我说,哦,你也知道呀?你又不是NBA球员,对球体那么感兴趣干什么?
  他说,男人的职责就是对女人感兴趣。
  我说,呵呵,你是一只欲望动物。
  他说,我赞成欲望。
  我说,你真直接。
  他说,直接是一种美德。
  我就这样喜欢上他了,我喜欢这个特立独行的男孩子。我一直比较堕落,我喜欢堕落的人尤甚过正人君子。
  我说,我喜欢你,你来,不用抄袭,你都有饭吃。
  他说,怎么来?我考上北京电影学院了,我还没钱上学呢,我来不了。
  我看着视频上的他,我说,你的眼睛真美,给我看看你的手好了。
  他把手伸了出来,轻轻一晃,十指纤长。
  这是会说话的手指。佛说莲花落。
  他说,我最欣赏我身上的两样东西了,一是我的手,二是我的阳具。用我的手,自慰我的阳具,我觉得是天下最美的组合。
  我笑了起来,我说,你是很美,美的我都想吻你了,吻你的眼睛,吻你的手。
  他说,不吻我的阳具么?
  我说,那好象太流氓了点。
  他说,你挺喜欢假正经的。别假正经了,你来我这儿吻我吧。
  我问,为什么是我来?我喜欢别人来。
  他说,是你先喜欢上我了。
  我说,言之有理。
  他说,废话。
  我说,废话都是真话。我很忙,你过来吧。
  他说,我穷,我没有钱,你寄机票钱给我好了。
  我说,好的,我寄,你来吧。
  他就来了。
  他来的那天,阳光灿烂。机场里的人进进出出。远远的,我就看见了他。他一脸不羁的站在阳光下,眯着修长的丹凤眼睛。格子上衣,领口微微的敞着,蜜一样的肌肤,在阳光下光泽流淌,是个真实的美男子。只是牛仔长裤,白色球鞋,显得灰尘仆仆。他的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提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水色晶莹,一尾红顶白身的鱼在优哉游哉。他无所事事的打量着四周,瘦高的个子,站在人群里,就如一只孤单而颓废的鹤。
  我走近他。
  我知道,从此,我要收留这只孤单的鹤了。
  挡的上车,刚刚坐进去,他就把鱼袋递给我,说,拿好它,它可是我的宠物。
  我发觉他喜欢说命令式的句子。
  我轻轻的接了过来,你喜欢养金鱼?
  他说,这可不是一般的金鱼,你知道么?这可是我从西安曲江带来的,这种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鹤顶红,是金鱼里的贵族。
  我笑了起来,哦,金鱼也要论出身了?难不成如张爱铃一样,介绍的时候把作家身份且按住不表,先说说她是李鸿章的孙子?
  他笑了一笑,鱼茉莉,没想到你也有幽默感的。说罢倒在我的怀里,一类孩子。
  我问,你这是你怎么了?
  他说,我晕机。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那青草一样的头发,手指抚过,风吹草色,他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年轻男子的气息。
  我闻了一闻,恩,你的头发味道不错。
  他不答,他突然把我的脖子一揽,拉低,靠近,低声的命令着,鱼茉莉,吻我。
  哦?我打量他,看着他,笑了,林廊,有司机的。
  他看懂了我的目光,嘴唇一扁,嘲讽的笑了,低声说,那有什么?曾经,有个女孩子,给我在出租车里口交。
  我笑着摇起了头,说,林廊,我不是那个女孩子。
  他说,女人都一样的。
  我大笑起来,女人不一样的。林廊,我以为我堕落,没想到遇到比我更堕落的。
  他说,你难道不觉得堕落很美吗?不美的是堕落的人罢了。
  我说,不要给自己借口了,林廊,你真是颓废的可拿八级。
  他不答。闭住了眼睛,突然什么话也不说。
  我看着他,抱住他。很长的时间,他就这样沉默着。突然,他整个身子猛的一抖,地震一般的。
  我手里的鱼袋摇了几摇。我问,林廊,你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我摇了一摇他的身子,他不回答,他闭着眼睛,睫毛长长的翘着,他居然睡着了。
  我更紧的抱住他,他是如此的孤独。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受过什么样的伤害,在梦里还是这样的不安和无助。
  他唤起了我的母性意识。
  到了住处,他脱了外衣,里面的内衣旧的和古罗马遗迹似得,显然,这是个没有妈妈照顾的孩子。
  我开始怜惜他了。
  一点也不浪漫,我们同居了。他的身子一匹褐色的绸缎似得。在暗夜里,闪闪的发光,将我密不透风的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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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都怕黑。
  都怕孤独。
  天一黑,我穿着睡袍写作。他不是看书,就是喂他的那尾鱼了。他的那尾鱼,也真值得他把爱心付出。为只为那尾鱼,确实好看了得。你如果见过那尾鱼,你也会喜欢它的。它全身银白,搓粉滴脂,头顶生着红色的肉瘤,尾鳍缥缈,宽衣大袖,吴带当风,一类鱼族里的唐时女子。
  ——美的雍容典雅,气质不俗。
  我的住处,离火车站并不很远。暗夜里,常常有火车的汽笛,哀伤而绵长的传过。一声一声的。往往这个时候,林廊光子身子,一丝不挂,皮肤亮闪闪的,一尾求偶的萤火虫似得,提着他的阳具,如提一盏灼热的灯笼,走过来,走过来,抱住我,暗夜里叠在一处,我们两个。
  我们两个,叠在一处,灼灼的发着光,我看的见,火花四溅,星光满天,天堂的门开着。
  地狱的门也在开着。
  火车的汽笛,那相遇与离别,缩命与漂泊的声音,隐隐的伴随着我们。伴随着我们的身体,在暗夜里相逢,碰撞,撕缠,激情四射,而后离别,各自漂泊。
  结果,那一阶段的剧本,导演说,茉莉,你太腐败了,内容色情,演员无法演的。
  听到这样的话,我嫣然一笑,呵,林廊,我的琳琅,你真是琳琅满目。
  我们是一对腐败份子。
  我爱林廊吗?我不晓得。我只是贪他的身体,和他做爱,我觉得我是和一只萤火虫做爱。你知道萤火虫做爱的后果么?
  它们做爱,它们做爱,它们做爱——做完之后,雄虫过一至两天就死了,雌虫找适合的地方产过后代,生命也就走到了极至。
  象不象殉情?
  为了一日之欢?
  可见做爱是美丽的,值得付出生命价值。犹如麦当娜说,性那儿不干净,除非你没有洗澡。
  你常常洗澡么?
  我常常洗的,看着清白的水,注满巨大而洁白的浴缸。我撩了一撩,洒几滴熏衣草香精。我的手伸进了水来,伸了进去,我嗜水,那水来有我的记忆,有我最初见过的那个人的影子,他在水里。
  他永在水里,我无法捞起。
  他是我的水中花。水里开,水里谢。
  他是我的镜中月。镜中亮,镜中灭。
  他是一个水里的男人,我永得不到的。
  你必需晓得,有的男人,你一生也得不到的。
  我只能把我的手指当了鱼鳍,当了唇,当了自己的身体,把他的影子,一遍遍的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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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鱼玄机十三岁了。
  那一年鱼玄机还不叫鱼玄机。
  那一天是大唐长安的暮春。
  那一天是大唐长安落桃花的暮春。
  长安平康里的桃花一树一树的落,落在她家低矮的屋檐,落在她浣衣的小溪。落在清泉潺潺的水波,那人的影如着锦绣,一波一波的长了又矮,矮了又长。白色的衫,无端的妖异起来,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手里捶衣的槌,不再捣。
  小姑娘,请问一下鱼幼薇家怎么走?
  她抬起了头,一双大眼活波一转,一似两粒黑珍珠,在白玉盘上轻轻滚动,慢慢由下往上看去,你是谁?
  那男子,身材修长,临风而立,站在桃花雨里。可惜,面貌却不敢恭维,大耳,肉鼻,阔嘴,貌似钟馗。
  本人温庭筠,到此地找鱼薇儿。
  他是温庭筠呀!
  他是大名鼎鼎的温庭筠?
  他来找她?
  急要站起,但因洗衣蹲的时间久了,腿脚一时不灵便,人一趔趄,脚下的篮子也踢进水里,衣服四散,顺水花花绿绿的流去。她忙跳进水里去捞,那是洗给这平康里妓女的衣啊,她和母亲靠它来兑换银钱,以补日常所需。
  平康里,位居金碧辉煌,巍巍峨峨的大唐皇宫最近的一个坊。这里青楼云集,妓女们接的多是达官贵人,衣也华丽,尽是绫罗绸缎,若丢失一件,她实是赔不起。
  她手忙脚乱的捞衣,可溪水携着艳衣,红黄蓝绿的私奔,欢喜的往下游逃去。
  那人在岸边飞奔几步,三两下除了鞋袜,跳进下游的水里,截住了那衣,帮她捞起。他手臂长,溪水也并不湍急,没几下就把衣服全数捞进篮子里。
  上的岸来,她提着篮子,对他狡黠一笑,红菱嘴角尽是甜蜜。谁说他难看?奇人异貌,头角峥嵘,五脏玲珑,六肺通透,说的就温庭筠这样的面貌呢!
  ——他是她最景仰的诗人之一。
  多谢温先生。温先生请跟我来,我带先生去找鱼幼薇。
  她细嫩的胳膊,因提了一篮子的湿衣,半个身子都斜斜的,一件半旧不新的水红衫子,在他面前摇晃,在平康里林立的青楼小巷里摇晃,如一枝旁逸的桃花。堪堪的危。
  ——就要折断了的危。
  小姑娘,来,我来提。
  他从她的手里接过篮子,她感激的看他,黑眼仁里尽是谢意。自从父亲死后,没人对她这样爱惜,除了那相依为命的母亲。
  人心冷漠,世态炎凉。她不想责备。
  她不忙的时候,静静的遥望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它太大,她太小,权势和富贵,对贫困的她,是晨钟暮鼓的压力。
  ——一声一声的传递,不听,都没有权利。
  有妓女在窗口看到了他,搔首弄姿,扔出一枝花来,温八叉,不进来坐坐吗?好久没唱你做的曲了。可有新词送我?
  他摇头,改日,改日。今天有正经事要会上一会。
  她走在前面,心口滴蜜,他那么看重她,去见小小的她是正经事呢!
  哎哟,什么正经事儿?忙的都不来我这儿坐坐?敢情温八叉又看上了前面这雌儿,还为人家提着篮儿呢。这雌儿我不认识吗?是后巷洗衣娘家的女儿——
  快住了你的嘴!他轻声叱道,不要诋毁小女孩儿。
  她本该生气,可心里莫名欣喜,似乎喜欢那妓女的话一般,红着脸,在前面快步如飞。
  蓬门荜户,矮矮小屋,檐下一位妇女,正坐在春阳下缝制着华衣。桃花静静的落了她一肩,一片翩翩的桃瓣,年老色衰的漂泊,迷住了她的眼。针扎破了指尖,她皱起了眉。皮肉之疼不算什么,怕的是弄脏了手里的衣,那样将前功尽弃。
  桃花沟记的美丽,走近全是虚伪。
  她如鸟般飞奔过去,娘,温先生来了。
  温先生?那位温先生啊?妇女边揉眼边问,顾不得那点微薄的疼痛,生活里的困苦太多,这实在是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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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筠温先生啊!她甜甜的告诉母亲,大眼睛闪闪的发亮。这样一位大诗人来找她,生活可是要发生转机?
  温……庭筠?!她娘忙忙站起,手慌脚乱,大唐谁人不知道“温李”?温庭筠,李商隐,双峰并立。况这平康里的歌妓,日常唱的多是温飞卿写的词句。忙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篓子,温先生,请,请,请进。
  他放下篮子,看了看这对母女。母亲娴静,女儿伶俐,你,就是诗童鱼幼薇?
  我看着不像吗?她俏皮反问。
  豆蔻神态,好生俏丽。
  也……好生淘气。
  他哈哈大笑,像,像,我早应猜到是你。
  他边回答,边进门,娘早打起了帘子,请他进去。一脚迈进,却是黑。
  半饷,他才看清晰,里面光线熹微,陈设简陋,除了床铺,一桌,两椅,零落的食具,再无所设。
  传说里的五岁颂诗百篇,七岁出口成章,十一二岁便诗名盛播长安城的女诗童鱼幼薇就住在这里?
  凤凰沦落,穷途陋巷,也遗翠羽?
  他看着她,落了坐。她要去煮茶,大唐的茶,都要煮熟了吃。他把她的手臂一拉,薇儿,别的免了。我是霸桥送过朋友之后,专程来这里拜访你的。
  薇儿?
  他这样叫她?她满心欢喜。
  承蒙先生看的起,拜访二字实不敢当。她眼珠一转,滴溜溜的,霸桥柳绿的很好看吧?
  说罢,一脸羡慕。
  自从父亲死后,她日日窝在这平康里,和母亲忙着生计。去霸桥看柳,那是一件记忆中的事,也是一件奢侈的事。
  是啊,柳丝垂垂,绿若翡翠。他看出了她的不快,少女心怀,他无从知晓。你做首诗给我看看好吗?薇儿。
  一说做诗,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红菱嘴角掩不住的得意。她早知此是必做的课题,来看她的人,那个不若此?要考上一考,试上一试,只怕她浪得虚名,诗童的名号来的言过其实。
  请先生出题。
  她才高不惧。
  他想了一想,江边柳。薇儿,你看这个题目如何?
  好的。
  她托腮一笑,娘早把笔墨用具端了上来。他一一看去,不由一惊。这小小寒舍,竟然有这样的文房四宝?只见那笔是根根用鼠须制成的鼠须笔,可是王羲之写《兰亭序》用过的?墨是松真墨,这可是当代制墨名家松真制的。纸是花笺宣纸,其质极精,细薄光润,首尾匀薄如一。砚是金星砚,石包青莹,纹理缜密,坚润如玉。
  娘挽了衣袖,要磨墨,他忙阻止,把那松真墨拿在鼻端,细细一闻,好生陶醉,连赞,好香,好香!我来磨。
  娘不好意思起来,这——
  娘,让温先生磨罢。她大大方方的一笑,却有一丝苦涩,这些平日是不拿出来用的,温先生。这是家父唯一存留到今的遗物,别的,能变卖的,都变卖了。
  他一边磨一边听着,他知道,是他来了,她怕怠慢了他,才让她母亲把这文房四宝拿出。
  待墨磨好了,她的手,那因洗衣,镇日浸泡在水里的惨白幼细的手,执了笔,蘸了墨,笔走龙蛇,没有多久,就写好了。她递了过来,请温先生多多指教。
  他往纸上看去,《赋得江边柳》: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是一位十三岁少女做的诗么? 用笔如此老道,遣词用语,平仄音韵,意境诗情,皆属上乘。他连声反复吟诵: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好句,好句啊!他赞不绝口,读着句子,看着她,那半旧不新的衣衫里,藏着怎么样的灵心慧质,才能写出这样惊绝的句子?
  谢谢温先生夸赞。她灵巧一笑,温先生做的才是好句子呢。说着吟道: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吟完笑道,温先生这首《菩萨蛮》,整篇好句如画,画面频传。我那算什么,温先生见笑了。
  这首小令,你……也懂得?你给我解释解释。他看着她的小脸,不由疑惑,这首词,时人颇多争论,说是晦涩,他任人猜测,一概不理。她小小年纪,却这样赞了,可是理解错了?
  是啊。她爱娇的一笑。举起一只手来,挡在面前,五指微张,成了山状,山后的隙缝,是她的睡在桌上娇憨可爱的脸了。她少女童稚的声音,天然的道白,令这简陋的舞台生出音乐的翅膀:
  金色的初阳,射过美丽的小山屏,洒了那慵睡女子一脸明灭的金光。美人醒了,鬓边的一缕乌发,轻轻的渡过她雪一样洁白的脸庞,她懒懒的起床,要把她细细的眉毛描画……
  他看着她,呆看着她,看着她做戏一样,把他的一首小令,按她少女的方式,演绎的活色生香。
  她在苏醒。她在起床。她在懒起迟弄妆。她簪上了花。她执起了菱花镜,与面前的镜子相交映,看那花可插好。而这一切,她皆靠了她的表情,她的肌体,她的眉目,她那一双时而充当小山屏,时而充当菱花镜的惨白幼细的手掌来表达。
  他看着她,看着她着了绣罗襦,贴上金鹧鸪,配着她点石头成金的对白:那寂寥的女子啊,她衣裳上新贴的花样,都是双双金色的鹧鸪,而她爱的人,又在何方?
  她演着演着,黑眼珠上蒙了泪光,她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她不只是个诗童,她还是那水晶帘后玻璃枕上那活波波的女子啊!
  而她所表达,正是他写这首小令,最初,最本真的模样。
  她令它随着她的肢体,再活一场。
  他看的呆了,忘了赞她。
  而她孩子气的脸逼进了他,眼光若水,温先生,我,解释的对吗?
  对,对!对!咦,你真聪明,小小年纪,就晓得“小山重叠金明灭”里的“小山”指的就是小山屏啊!小山屏目下日渐式微,南北朝时是小山屏的鼎盛时光,几乎户户拥有一架。他连连赞她,很多的人,因了无知,说他所写的“小山”指的是女子画的小山眉,却无法道出眉毛如何个明灭法。
  眉毛不是眼珠,不会发光。
  而她懂,十三岁的她懂小山屏,她懂他!
  这个,我家也本有一架。她细白的手在比划,小小的,睡时刚可挡住脸儿,上面画了花鸟鱼虫,十分的好看。祖上传下来的,父亲……病时,我们变卖了它。
  她越说越低,头也慢慢低下。那眼眶里的泪水,盈盈就要滴下。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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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1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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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卖,借钱,祷告,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什么样的屈辱皆都承受,却挽留不住父亲的生命,挽留不住那日日唤她薇儿,教她颂诗习字的父亲。
  薇儿,他唤她。爱惜心起,他岔开她的悲伤。你这首诗里,几个字用的极好,如“铺”,如“落”,如“藏”,真是适当之至。
  她抬起了头,牵强一笑。温先生,谢谢你的夸奖。“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如若无人赏识,那也是另一种凄凉。
  他一时心神激荡。时人都知温飞卿有才,只诟病他,堂堂一个男儿郎,偏喜做妇人之词,却不知这侧艳缠绵里有多少未展的雄图痴想。他就是那“花面交相映”的女子啊,空有满腹才华,只能在添词做赋中美艳浓妆,无法售于帝王家。
  次次应试,屡屡落第。眼看四十多岁,仕途无望。
  他是寂寥的。在政治上。
  帝王不买,他何处售他的一腔热望?
  ——整个大唐帝国,只此一位李姓买家。
  这小小女子,兰心慧质,一言中的,看穿了他靡靡艳艳词句下的心事。
  鸟啼花间滑。
  他看着她,薇儿,我想——
  她看着他,温先生,我想——
  他们同时说话,同时有所想,又同时住嘴,把时间留给对方把话讲。
  她咬了咬红菱嘴角,忍不住笑了,温先生,你先说。
  你先说。他让她。
  你先说,温先生。
  我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
  愿意,我愿意。她惊喜过望,她开口说话,求他的正是这事。
  薇儿,快快拜谢温先生。做母亲的轻轻推了女儿一把。这温庭筠,才思敏捷,不输曹植,官试的八韵文章,他八叉手即完成,故得雅号“温八叉”。有他来指点女儿来做诗,真是个机遇。
  她扑的跪下。温先生在上,请受弟子鱼幼薇一拜。
  ……
  那是屋外桃花飞,屋内一生错的一拜。我永记得我自己,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能看见那叫鱼幼薇的女子,站在那暗暗的屋子里,刚刚发育的身子,胸小如荷的蓓蕾,着了宽敞飘逸的唐衣,半旧的绯地桃花袄,绿花罗裙,虔诚而崇拜的容颜,就那么一跪,那么一跪。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你知道,有些事,一生,也不可以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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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4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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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进浴缸里。我让水把我淹没。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浴缸,外形是一只极大的贝壳。没人洗澡的时候,它极端寂寞。它临街而立,它割据了阳台的一部分,它整个外围是一面长长的落地玻璃,玻璃上挡了遮阳膜。白天洗澡,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无法把里面的人窥看清晰。晚上,只要拉亮了里面的灯,街上鱼贯而过的人群,任谁都能看到,什么样的人,在里面演木偶戏了。

  我的浴室随着我,晨昏颠倒,视觉错位着。

  林廊第一次来,已经是个晚上,我要他洗澡,他走了进去,他看见外面一片漆黑,以为别人也无法将他看个清晰,他脱了衣,他赤裸裸地洗。我端着一杯咖啡,看着他,细细地看他自己沐浴。

  人在洗澡和睡觉的时候,最不设防,最没安全意识。他在水里欣赏自己。我在水外欣赏他。我喜欢看男子的裸体。这于我是个习惯,何况他的身体这样的美好。

  他的身体,在银色的灯光下,有类与雕塑的美。有那么一刻,站在玻璃窗外的我,心生邪意,想,把这样的身体凝固住,永远不动,会是什么样的效果呢?

  蜡人馆也做不出这么美的蜡人像。

  等我的咖啡喝完,不远处街道上的车子都停止了行驶,都停下来看他,来看他孔雀开屏,一觅无余的男性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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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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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出来,他看着浴室里连一枝牙刷都曲线张扬,显山露水,无法逃匿,他才明白那个浴室是座蜡人馆,他把自己展览得一觅无余。他恶狠狠地看着我,指着那只浴缸咬着嘴唇,咬着那好看的嘴唇,说,鱼茉莉,你卑鄙!

  那一刻,我想吻他,他咬嘴唇的样子好看极了。

  我走近他,笑了起来,林廊,你那么美,不给人看,真是可惜。

  可惜个屁!他骂我,指着那只浴缸,我看这只浴缸都比你有人性。

  我笑着回答,林廊,你说得对,我也认为这只浴缸比任何人都有人性。它结实,耐用,好看,忠诚,随了谁,它就天长地久,永不离弃。

  ——我离弃怕了,我对人没有多大的兴趣。我有恋物癖。

  他继续骂我,鱼茉莉,你太过分了。我不是楚门,你没有这样窥看我的权利。

  我更是笑,拉着他的手。拉着他十八岁的手,指着街道上因他而滞留的车辆。林廊,你说,我们谁不是楚门?我们都是。

  街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人,个个仰着脖子,都是观看者。

  他站在阳台往下看去,愤怒。狗屁,八卦,什么都要看,没他们不爱看的东西。

  我说,公平点,林廊,换了你,你也要看,人类天性好奇。你记不记得,楚门要逃离他的世界,他愤力地要到达彼岸,到了才知道彼岸的蓝天白云都是画成的一面墙壁。林廊,你要知道,对于生,我们始终无法突围。

  他显然也看过搞笑大王金凯瑞演的惟一的一部严肃电影《楚门的世界》,他一拳击到玻璃茶几,茶几震动,水杯移位,他恨我,他恨我不动声色地窥看了他,出卖了他。

  我说,你很美,你的身体。林廊。

  他愤怒,我的身体不是画廊,不需要展览。鱼茉莉,你这个坏女人。

  我笑了起来,林廊,你错了。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美好的身体都是一座天堂。只是你才十八岁,你不明白这天堂的意义。你如果想走,现在都可以,林廊,我不强迫你。

  我就不走,我他妈的就不走。他说。

  他留了下来,他跌进沙发,深深地跌了进去。

  他感到很适意。

  不过那天的洗澡招来了一位小区的保安,那保安按了门铃,一脸严肃,比画了半天,告诉我这里洗澡外面的人能看见,有伤风化。

  我故作惊讶,咦,风化小姐伤得可严重?住院了吗?

  那保安长得方头方脑,理解力也像一块砖一样,直来直去。他瞪大了眼,看着我,没听懂我的话。

  我笑了起来,告诉他,浴室里洗澡的是个小偷,我也没法管教他。

  那保安一下紧张,压低了嗓子,鱼小姐,真的吗?他偷了什么?我去给你报案。

  他偷了眼睛,他偷了街上大众的眼睛,你明白吗?我给那保安比画,他有个口袋,里面装的都是人们好奇的眼光,一片一片的,有的大如雪花,有的扑克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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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4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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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保安听到这儿才知道我在开玩笑,傻傻一笑,鱼小姐,有什么事,你呼我。

  他给我报出一串号码。

  我表示记住了。

  刚要关门,一位胖胖的广告商从电梯出来,直达我站的地方,不要关门,不要关门,这位小姐打扰一下。

  这是个优雅的胖子,胖也胖得恰到好处,胖至讨好,胖得深谙中庸之道。

  ——令女人一看,就觉得他亲昵可近,安全感可得一百分,足以依靠终身。

  可不可以告诉我一声,刚刚洗澡的是哪一位?

  哦,他是我——弟弟,你找他干什么?我抬首看他。

  我们策划的一个男性品牌内裤需要广告代言人,刚洗澡的那位身材实在太棒了,尤其臀部腹部曲线堪称完美,我想找他代言一下。

  嗬,算他有眼光,那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臀部,值得欣赏。

  但有一个疑问。我问他。哦,那么远,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

  他笑了起来,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部望远镜,职业病,我在四处寻找完美的人。

  我也不由一笑,是个敬业而优雅的人,我放进了他。

  他所说的是个机会,对于林廊。

  林廊可以不留在我这里。

  那人三言两语地说明目的,林廊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我不做这样的事情,我不出卖色相。

  我笑了起来,林廊,是演员都在出卖色相。美,没有罪过,你何必这样?

  那男人也劝他,给他详细介绍这个广告的影响力,并言明请他代言的是一家国际品牌内裤,广告做出来,绝对不会辱没他。

  可林廊不耐烦,他要把那男人赶出家,滚,滚,滚!你才需要代言内裤,你们家祖宗八辈都代言男性内裤!

  那男人受了侮辱,风度再好,脸也涨红,脱口而出的愤怒,我——

  我抬起下颌,笑看着他,他生生地把那个脏字扼杀在喉腔,他的嘴型证明了他要说的是什么,可他喜欢在女人面前装装文明,只能把那个字生生地吞下。

  场面尴尬。

  我惟有四两拨千斤,好言相劝林廊。林廊,你去试试,郭富城也是做广告一夜成名的。

  鱼茉莉,你闭嘴!我再说一遍,我学的是导演,不是表演!我不出卖色相!

  哦,他不出卖色相,那他跟我来干什么?

  他不是没钱吗?

  怎么钱来了,却不去迎接它?

  鱼茉莉爱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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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4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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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茉莉人生的点心铺里,花的是色心,红的是酒心,柳的是财心,绿的是气心,独独缺少爱心与爱情。

  我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他看着我,你别以为给我饭吃我就会感恩你。鱼茉莉,我恨你,我就喜欢吃你,我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深!

  说完,他进了另一个屋子,把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为什么恨我?世界上凭白无故的恨很多,他为什么要恨我?

  恨?深?我自我解嘲,林廊,莫要拿恨打井。

  那广告商往外走去,善意地嘲讽,现在的年轻人,不知世道坎坷,吃了亏,才能把棱角磨平。

  我含笑送他,不要和小孩子计较,你也知道,庸才才喜欢融入大众,优秀的人一般来说都有那么点个性,他们的缺点如同星晨,因为他们太高太广,人们一抬头就能看到它。

  那商人哼了一声,个性?这样的个性在社会上是要吃苦头的。说完递我一张名片,说,哪天他想通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我点头,好的,我再劝劝。

  他欲走又止,鱼小姐,不知道我下次可不可以联系你?咱们——做个朋友。

  可以呀。我回答,心里暗笑,芳草碧连天,男朋友对我来说,越多越好。

  我接过了那名片,那名片做得颇为考究,前面是简短的头衔,中间是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花丛里的蜜蜂,带了毒勾,“嗡”的一声,蛰过我心。

  麻又痛!

  如箭穿心。

  我突然明白,孟婆为什么叫我必须喝上一碗她的茶了,九世轮回,我,鱼玄机,仍旧无法逃离宿命。

  那名片刹那重若千斤,而我惟有不动声色。我的掌心越来越重,我看得见,我分明握的是一块修长的木简,长25厘米,宽3厘米,碧青的色,四周镀了金,一如他的人。

  ——方方正正。珠圆玉润,修饰得适合社会理性。

  中间一排风流倜傥的红字,表明青年才俊的身份:左补阙李亿拜,问起居。

  他年少英俊。他不是来问起居,他是温先生带来的人。

  他来,是来问她的心。

  温先生,她的温先生,只因先生于她,就好心地把她的爱,推给另一个男人。

  爱是货物吗?可以打包,转借,典当,挪用,外租他人?

  我手里握的是大唐的名片,当时名叫爵里刺。他第一次来访她,跟在温先生的身后。拿着这样的一枚爵里刺,郑重其事地递给她,在那低矮的屋。

  那是我的,鱼玄机的,一生至关紧要的一个镜头。它定格在千年之前,惟有我能看到。就是这样的一个镜头,决定了鱼玄机一生的命运。

  如果可以,我想掐去这个镜头。

  可惜,生命从最初到最终都不是一场电影,我们无法导演,我们无权拿起剪刀,喀嚓一声,剪掉某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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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4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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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李忆的时候,鱼玄机十六岁。

  那一年她十六岁。

  如果你十六岁过,你应该明白,二八年华,最美的季节。心事都烂漫在花蕊里,欲说还羞。

  那个时候,她仍旧叫鱼幼薇。

  自十三岁那年拜师以后,温先生老来,他常常来。他来看她,教她诗句。娘拿着针线,坐在门外缝缝补补。他来了,有时候是带一点银钱,有时候是带几件衣,有时候是带几卷书,暗黑的屋,因为他的到来,一下子亮了起来,亮得金碧辉煌,破败的桌椅也冰雪透亮,善解人意。在她的眼里,一切,都因他诗意的神态照射得温熏而美。

  薇儿,这句诗应该这样做……

  薇儿,胡笳应该这么吹……

  薇儿,我带你去霸桥看柳……

  薇儿,我带你去……

  他带她走过大唐笔直而宽广的各条街道。他带她去最繁华的东市,他带她去最热闹的西市,他带她上醉仙楼与诗友们集会,他给他们介绍她,执了她的手,我的徒儿,鱼幼薇。

  她最喜欢听他说这句话,那么亲近。她是他的徒弟!

  娘从不阻止她和温先生出去。

  但每次出去,娘总梳着她的发髻,梳得乌黑油亮,蘸着清凉的溪水。娘叹气。娘说,薇儿,有个可依靠的师父总是好的,温先生大你好多岁。娘说,没银子的日子,是没法过的。薇儿,娘跟了你爹爹一辈子,最后沦落到洗衣,缝衣。娘说,听说,温先生居无定所,他的银子,都是卖诗词给纨绔子弟才换吹摹?br>

  她明白娘的心意。娘在暗示她,温先生是她的师父,是可改变她命运的梯。梯可上爬,却不可投太多的感情在内。她没有责怪娘,娘穷怕了。穷怕了的人都和娘一样,想借着任何机会,让女儿改变不堪的生活轨迹。

  那一次,很久很久,温先生没有来,都有一月余。

  娘做衣,娘问,薇儿,你的温先生怎么不来了呢?

  她依在门前,她不说话,她也想知道,她的温先生怎么不来了呢?

  她去西市找,她去东市寻。人海茫茫,她的温先生,不见影迹。放榜的驿馆前,学子浩浩,人群挤拥。

  有的满面喜庆,有的一脸悲戚。

  可有我?

  可有我?

  ……

  人人祈求,繁华富贵。她也挤了进去,看那红纸上,可有温庭筠三个大字的墨迹。

  寻寻觅觅。遍寻不遇。

  她自言自语,怎么没温飞卿呀?

  有人接话,温飞卿?温八叉?哈哈,他大闹考场,不治他的罪,已是万幸,还想金榜提名?别做梦了。

  另一个人道,哈哈,这温八叉,真是天生刘伶,脾气怪癖之极。你说他好好的不遵循考场规则,自己的卷子答完,还替另外八位学子答题。这下可好,你看看,这八位榜上有名,他自己名落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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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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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落孙山?

  原来温先生又落了第。

  他去了那里?

  她慢慢退出人群去。

  她抱着满怀的衣,一件件送往各个妓院里。到了青云阁,她待在偏房,等着妓院的小厮把洗衣钱给她。一位胡姬,妖妖地从楼上走下来,眼窝深深,眉毛长长,鼻梁高高,琥珀色眼仁、轻纱、裸脐,一身异国情调。

  骚,风骚的骚,诗经里的骚,从书页里潜逃而出的骚。

  她看到惊艳,这平康里,常有胡姬出入,但这么好看的,她却是第一次看到。

  有人在唤,小蛮,小蛮,陪陪我。

  刹那,她目瞪口呆,那是他的声音,温先生的声音!

  温先生醉熏熏地在木梯上跌撞,喊着,陪陪我,小蛮。

  那叫小蛮的惘若未闻,如同患了耳聋。飞快地跑出妓院的门,一闪身便不见踪影。

  她心痛如绞,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她的师父,她没见过他如此落魄,没有自尊。

  他在求人!

  她跑了过去,扶住了他。说,温先生……

  他不认得她。他酒气熏天的道,小蛮,小蛮,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势利,你不会因为我身上没了银子而不理我。

  温先生……

  他捧起了她的脸,胡乱地,满面胡髯地逼视。脸就要挨上了脸,近在咫尺,在纤毫,在千钧一发。

  她慌乱地拒绝,温先生,我不是小蛮!温先生,我是薇儿。

  他的眼睛,酒意汹涌,泛滥过堤。眼眶红红,成了嫣红的酒杯?br>

  葡萄美酒夜光杯。

  他喃喃的道,薇儿……

  她闭上眼睛,她也醉。他叫的是她,迷离里,她把她的初吻送给了他。舌尖轻递。

  欲饮琵琶马上催。

  他疯狂地,再也没有时间地,霸道地吻了下去。

  天旋地转,她丢失了自己。

  好长的一个吻,她在云间飘飞。好久,他才松开她,醉意汹汹地,看着她的小脸,后退,低语,小蛮,我爱你!

  说着,捂住了脸,跌坐在木梯。

  醉卧沙场君莫笑。

  转眼之间,她就笑不起。

  ——他吻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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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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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醉!

  她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为什么哭,因为失了吻,还是失了爱?她不叫小蛮,她不是小蛮啊,她是鱼幼薇!

  是因为她只有十三岁吗?

  亦或他只是怜惜她的才华?

  她的哭惊吓了他,他把她的小脸捧了起,别哭啊,小蛮,我再也不这样了,不这样了!他在慌乱地道歉,为她擦拭眼泪。

  她匆匆地推开他,仓皇逃窜,似乎做错事的是她自己。

  过了几天,他来了,他是来告别的,他对自己酒后做了什么都惘然不知。他要远离长安,去襄阳,给刺史徐简做幕僚去。

  他把一包银子递给她,薇儿,这些银两,给你留下。我要走了,你好好习诗,过段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

  她定定地看他,满眼泪水。

  薇儿,不要这样,我还会回来的啊!他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

  她低下了头,温先生,你可以陪我去一趟西市吗?

  你去西市干什么?

  不干什么。她凄然一笑,只是想让你陪陪我。

  好的。那我陪你去一趟。

  他不懂得她的心,他以为她只是个孩子。

  叫了马车,一路默默。离别在即,要她如何不悲伤?他问她,薇儿,你怎么了?这等不快乐?

  她强作欢颜。没什么啊,温先生,你大闹考场是怎么回事啊?这段时间长安城的老百姓都快把这事演绎成一则神话了。

  你问这件事啊?他哈哈大笑,薇儿,人的一生,不过是一场芭R院螅以僖膊唤汲×恕?br>

  为什么?难道一个小蛮,就能让他如此心灰意冷吗?

  他仰天长叹,这二十年,对我温庭筠而言,只是黄粱一梦,现在我终于大梦初醒。薇儿,你猜猜我为何屡屡应试,却屡屡不中?

  为何?以先生的才学,早该中了。莫非是命运不公,造化弄人?她好奇地问。

  他再长叹一声,命运?小人物的命运都在大人物的掌中。说来话长,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我青春年少,恃才傲物,第一次来到繁华的长安城,以为必能高中。百里轩里,各地的学子常会聚一起比诗论词,切磋技艺。我自恃胸有丘壑,不把这一干人等放在眼中,常常编些假典生籍调笑他们。日子久了,各地学子知我爱开玩笑,赐我一个外号,假典籍铺主人。

  她听得不由笑出,先生年少时真是与众不同,是个趣人。

  唉,薇儿,你还小,你不明白,做人,就要做个庸人,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鹤立鸡群,凤毛麟角,最常见的结果便是鸡们煮鹤焚琴,毁凤杀麟,且拔了凤毛和麟角做了饰品。唉,这个道理,你长大以后会慢慢明白的,我不必多说。有一天,我正在百里轩逗留,主考官大人给百里轩送来一题,让大家对了,题面是“金步摇”。你也知道,应试前对主考官大人的印象,至关重要。各学子纷纷抢答,我也对了,对的是“玉脱条”。结果身边一位学子大声嘲弄,温庭筠,你这“玉脱条”典出何处?我可没听说过,别是你这“假典籍铺主人”又生造的吧?我反唇相讽,“玉脱条”此典并不生僻,《南华经》里就有。你可以亲自去读读,不要自己的目力只及井口,就妄称苍穹只是一块圆饼。

  她笑了起来,先生讥讽得好,井底之蛙,最令人生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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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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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薇儿。这次是我做了井底之蛙,且一做二十余年。你猜猜,那嘲笑我的学子是当今何人?

  是何人?这个她实是无法猜着。

  他就是当今圣上宣宗。

  呀!她惊讶地捂住嘴唇。先生,那,你可真得罪大了!

  是的。圣上年少时候,最喜扮学子应试,偏我不知深浅,无意间得罪了他。你想想,我怎么还能榜上有名?二十年来,圣上钦点,温庭筠不能加官进爵,我本人还一点也不知晓。现在知道了,明白了,为何不多帮帮别人?前几日应试,主考官沈询沈大人怕我救场,一开考,就专为我设置了一桌一椅,命我坐他面前,他坐在帘后,将我盯个滴水不露。我先答完了帖经、问义、策问、诗赋,一本正经,毫无动静。盯人是一件容易疲劳的事情,况所盯之事平淡无味、枯燥,沈大人不由放松了警惕之心。而我早做好另外八赋,站起身来,说道,沈大人,我答完了。那沈询长出一口气,浑身安泰,以为万事大吉,平安无事了,不由露出笑容。而我在这个时候,把桌面上的试卷,宣纸,已做好的诗赋,全数抓起,迎天一洒,来了一场燕山大雪。沈询目瞪口呆,他未料到我末了会来此一手。一时考场大乱,沈询咆哮,学子们嗷嗷待哺,抢题夺案,人影纷窜,乱成一团。可惜啊,可惜,薇儿,那热闹,你看不到。

  说罢他仰天大笑。豪气干云的笑声后,是无穷的落寞与寂寥。

  他的人生,只因无意中的冒犯,满盘皆输。

  她听得心酸。长安老百姓口口相拇妫床还且怀”乘徽降姆⑿埂?br>

  温先生……

  她伸出了手,轻轻地,轻轻地,把他的手握住。她突然明白,他找小蛮,他醉酒,他离经叛道,是只是去释放他的苦痛。

  他也把她的小手紧紧握住,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此时无声胜有声。

  温度,从他的掌心传至她的掌心。那是一种幸福,那是一种男人与女人的电流。她多么希望,路,永远没有尽头。长安,大些,再大些,那样马儿就能走好久。

  可,西市很快就到了。

  她和他一起下了马车,融入波斯人、突厥人、中亚人、日本人、非洲人,各种肤色汇聚而成人流。街边店铺林立,毛毳腥膻,胡气氤氲。

  她把他带至一家酒肆,第一次自己做主奢侈,给他要了胡饼,抓饭,以及一杯葡萄美酒,而后对他说,温先生,你先在这里闲闲,我去去就来。

  他看她点了这么多东西,却要出去,好奇起来。薇儿,你不吃饭,去干什么?

  她神秘一笑,温先生,你一会就知道了。说完转身出了酒肆。

  她去了一家乐器店。店里挂满了五弦、横笛、羯鼓、铜钹、竖琴、贝等来自波斯、印度、埃及的异域乐器。她一眼就看到了胡笳,那她以前看过无数次的胡笳,那以羊角为管,芦为头,有着一个胖胖的肚子,上面开着几个小小的孔的胡笳,它如她,如她年少的,情窦初开的美好心事,都装在肚子里,管子里,吹出来,成了曲调,就不用欲言还羞。

  温先生爱吹胡笳,且吹得好胡笳,她永记得。第一次,温先生教她吹胡笳,教的是《胡笳十八拍》。他站在她的身后,那么靠近的。她的手指没有放对,他说,薇儿,手指应该这样的……说着,轻轻地拨了拨她的手指,他成年男人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围困着她,逼迫着她,她心神荡漾,脸都红成杏色。这是她除了父亲以外,第一次和一个异性男子的身体接触。她喜欢听温先生吹胡笳,她要买一个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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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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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他能记得,他和她一起吹胡笳的日子。

  而这买胡笳的钱,来自于她也学他,偷偷地卖诗得来的银两。当然,她的价码,和他的比,低了些,但有人买,总值得欣喜吧?!

  长安城的富家子弟,他们钱袋满满,他们脑袋空空,他们不会做诗,他们两袋交换,他们拿自己钱袋里的钱来买别人脑袋里的诗,注上自己的名号,冒充满腹才华。

  她抱着那胡笳,小心翼翼,喜悦满怀。这胡笳从今往后,代表的是她,她送给他,便可以伴他走天涯吧。

  回到酒肆,酒肆里饭菜依旧,一箸未动,却不见他。

  她忙问那肌肤如漆的昆仑奴(唐时黑人侍酒郎),昆仑奴,昆仑奴,这儿吃酒的那位先生哪儿去了?

  那昆仑奴回答,他上街看柘枝舞去了,说一会就回来,让姑娘先在这儿等他。

  等?

  她不想等,时光金贵,她要和他在一起,争分夺秒。

  出得店来,她一路找去,到了曲江池前,远远看到很多的人,围成个圆,个个探着长长的颈。她倾耳细听,胡乐声声。就是这里了,她紧紧地抱着那胡笳,如抱着自己已开孔的心,只待他吹一口,就可谱出一曲别样的爱情。

  她飞快地跑了过去,用了全力挤进人群。

  人群里是两匹骆驼。一匹上坐着三位乐人,一人抚箜篌,一人弹琵琶,一人吹胡笳。另一匹上搭一圆垫,垫上架平台,上铺条形毛毯,毛毯上有一胡姬,圆鬟椎髻,朱唇赭颊,正在方寸之地,轻躯动荡,旋转如风。

  好!好!

  众人看得心醉神迷,叫好声儿连连,她却顾不得看,她来找他。他长得高大,人群里,一眼可见。

  她欢喜地走至他的身边,唤,温先生!

  他没有听见。他的眼光全部凝结在那胡姬的身上。只见那女子越舞越急,至最后成了一片流光。音乐湍急,急到极处,嘎然而止,而那女子的身子也随着音乐猛地一停,娇躯花颤,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容颜。

  那是一张真正的女人的脸。

  是小蛮!

  怪不得他一跟至此,原来他是来看小蛮!

  小蛮的美艳同样刺着了她,她的心冷了下去,她比不起,自惭形秽。小蛮是个女人,她只是女孩子;小蛮是上好瓷器,她只是个毛胚;小蛮是块玉,她只是一片碎玻璃。她怀里的胡笳坠地,她也没觉得,只听见人声鼎沸,掌声雷起,再跳一个,再跳一个。

  薇儿,你也来看了?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看到她来,只是问了一声。

  她让他惊醒了,双手一捧,温先生,给你!

  给我什么?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不知道她要给他什么。

  她也看着自己的手,猛然明白胡笳不见了,忙向脚下看去,它掉在了地。她顾不得人们纷乱的脚步,顾不得危机,俯身下去就要拾。可一只大脚踩了过来,义不容辞,刻不容缓地踩了过来——

  她伸出了手,虎口夺食,刀下留人。她喊:不要——

  “啪”的一声,那胡笳受了刑,死罪,大卸八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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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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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希望他能记得,他和她一起吹胡笳的日子。

  而这买胡笳的钱,来自于她也学他,偷偷地卖诗得来的银两。当然,她的价码,和他的比,低了些,但有人买,总值得欣喜吧?!

  长安城的富家子弟,他们钱袋满满,他们脑袋空空,他们不会做诗,他们两袋交换,他们拿自己钱袋里的钱来买别人脑袋里的诗,注上自己的名号,冒充满腹才华。

  她抱着那胡笳,小心翼翼,喜悦满怀。这胡笳从今往后,代表的是她,她送给他,便可以伴他走天涯吧。

  回到酒肆,酒肆里饭菜依旧,一箸未动,却不见他。

  她忙问那肌肤如漆的昆仑奴(唐时黑人侍酒郎),昆仑奴,昆仑奴,这儿吃酒的那位先生哪儿去了?

  那昆仑奴回答,他上街看柘枝舞去了,说一会就回来,让姑娘先在这儿等他。

  等?

  她不想等,时光金贵,她要和他在一起,争分夺秒。

  出得店来,她一路找去,到了曲江池前,远远看到很多的人,围成个圆,个个探着长长的颈。她倾耳细听,胡乐声声。就是这里了,她紧紧地抱着那胡笳,如抱着自己已开孔的心,只待他吹一口,就可谱出一曲别样的爱情。

  她飞快地跑了过去,用了全力挤进人群。

  人群里是两匹骆驼。一匹上坐着三位乐人,一人抚箜篌,一人弹琵琶,一人吹胡笳。另一匹上搭一圆垫,垫上架平台,上铺条形毛毯,毛毯上有一胡姬,圆鬟椎髻,朱唇赭颊,正在方寸之地,轻躯动荡,旋转如风。

  好!好!

  众人看得心醉神迷,叫好声儿连连,她却顾不得看,她来找他。他长得高大,人群里,一眼可见。

  她欢喜地走至他的身边,唤,温先生!

  他没有听见。他的眼光全部凝结在那胡姬的身上。只见那女子越舞越急,至最后成了一片流光。音乐湍急,急到极处,嘎然而止,而那女子的身子也随着音乐猛地一停,娇躯花颤,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容颜。

  那是一张真正的女人的脸。

  是小蛮!

  怪不得他一跟至此,原来他是来看小蛮!

  小蛮的美艳同样刺着了她,她的心冷了下去,她比不起,自惭形秽。小蛮是个女人,她只是女孩子;小蛮是上好瓷器,她只是个毛胚;小蛮是块玉,她只是一片碎玻璃。她怀里的胡笳坠地,她也没觉得,只听见人声鼎沸,掌声雷起,再跳一个,再跳一个。

  薇儿,你也来看了?

  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他看到她来,只是问了一声。

  她让他惊醒了,双手一捧,温先生,给你!

  给我什么?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手,不知道她要给他什么。

  她也看着自己的手,猛然明白胡笳不见了,忙向脚下看去,它掉在了地。她顾不得人们纷乱的脚步,顾不得危机,俯身下去就要拾。可一只大脚踩了过来,义不容辞,刻不容缓地踩了过来——

  她伸出了手,虎口夺食,刀下留人。她喊:不要——

  “啪”的一声,那胡笳受了刑,死罪,大卸八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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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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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支离破碎。

  她的手被踩,踩得红肿,她都不知道。她痛的是心!

  他一手快速地把她拥在怀里,怕别人再伤着她,另一手却攥住那踩她的男子的衣领,大喝一声,你眼睛长哪里了?也不看看脚下有人没人?

  他相貌凶,那被抓住的男子,看他目瞪如铜铃,吓着了,颤颤惊惊,她——她——我——我——

  她依在他的怀里,眼里流的是泪,唇角含的却是笑。第一次,他清醒的时候这样把她紧紧相拥,她都想谢这个踩她的男人。温先生,放了他,不怪他,是我不小心。

  他放开那男人,拥着她,挤出人群。

  又一段柘枝舞开始了。

  薇儿,痛不痛?酒桌前,他揉着她那红肿的手背,十分爱怜。

  痛?怎么会痛?只要他的手掌揉过她的痛处,她就不会疼痛。她的心里装满了秘密的不可告人的幸福。

  可她轻轻地回道,痛!

  她要这样说,她突然发现留住他的秘密,这个发现是邪恶的。她知道他是怜爱她的,她要利用。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心里悄悄地说,温先生,请你给我时间,等我长大,成为一个女人。

  是的,等她长成一个女人。他会来爱她吗?一如爱小蛮那样。会的,一定会的,她要他来爱她,一定!

  第二日,他就离开了长安城。

  春去秋来。

  星转斗移,又是一年。

  又到春天。

  她的腿在长,腰在细,胸在大,身体丰满起来。秘密的爱情也莺飞草长。思念一如平康里溪边的草,渐行渐远,长至天涯。

  这一株姓温,那一株唤飞,余下一株叫卿。

  温——飞——卿。

  期待长到有一日可以这样亲热地叫他。

  鱼幼薇的诗名,在长安更盛,上门求诗,买诗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和娘不用再给妓女们洗衣缝衣了。

  她给温先生写诗,温先生亦给她写诗,鱼雁往来。她的诗爱意潜长,他的词浓艳依旧,只是只是,他对她,字里行间,独独见一个字——怜。

  爱字隐形。

  难道他,不肯去明白她的心?

  桃花在落,她提着一蓝的桃花花瓣,去东市的浣溪纸坊,想订制些桃花笺。那些花瓣是她在平康里的桃花林里,一瓣瓣收集而来的。少女的心事,总是那么浪漫,她在桃花里遇到他,她便想把那相遇的芬芳留下,她想把诗歌写在桃花笺上寄给他。走进纸坊,那老板先还笑脸相迎,可一看她手里的碎银,摇着头,走吧,走吧,姑娘,我们店不做这么小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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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2-04 14: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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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生意?

  她呆在柜前,她明白,她手掌里省吃俭用而来的银两,瘦小枯干,势单力薄,在这老板的眼里,入不得钱堂。他看不上。

  如果没有金银,风花雪月,最终都逃离不了泥狗土猪的危险。

  她提着花篮哀哀地走出纸坊。东市的繁华,喧闹的市声,没有一点属于她。

  她在这个世界之外,这个世界不属于她。

  有人在身后大声地喊,姑娘,提花篮的姑娘,停一停!

  她转过了身,是浣溪纸坊里的伙计,一身青色染布衣裳,十五六岁模样。刚她和他们老板说话,他一直偷偷看她。

  那伙计喘着气,显是一路猛跑地追来。她明亮的眼光,射伤了他,他低头直接去拿她的花篮。

  姑娘要制桃花笺,把这些桃花交给我好吗?

  你们老板答应给我制了?

  我给你制,不让他知道,你可不要说出去啊!那伙计吐了吐舌头,提着篮子就走,十分慌张,似乎害怕和她说话。刚走两步,又回了头,过两天你到市口来取啊,我叫温璋。

  温璋?你也姓温吗?

  是啊,温暖的温,美玉璋的璋。

  莫名地,天然地喜欢他,只因他和温先生姓得一样。她甜甜一笑,点头,我叫鱼幼薇,谢谢你啊!

  那一笑,柔情似昙花一放。

  花样年华。

  他看得呆了,那么好看的笑,是她笑给他!这笑如太大的恩赏,来得突然,使他晕头转向。他猛地转身,鹘起兔落地跑,跑进就近的一条小巷,气喘吁吁,抱着花篮,满耳里都是她的话。

  温璋?你也姓温吗?我叫鱼薇儿,谢谢你啊!

  鱼幼薇,鱼幼薇,他读到过她的诗啊。

  过两天她到东市口等他,他来了。他递给她几叠厚厚的桃花笺,粉红色的纸张,桃花一样芬芳。纸上花瓣隐约,一页页地看去,纹路天然,好似每张纸上都是一个凝固住的三月天,制得实在太好了。她要给他银两,他慌张地推开,不要,不要。鱼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这些纸,这些纸……鱼姑娘先拿去用,用完了,明年我再给你制些。只是,只是……

  话语夹缠,他有事求她?

  只是怎么了?她抬头问他。

  只是有一事相求,不知鱼姑娘能不能答应我?

  什么事?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答应啊!

  我早就听说过鱼姑娘的诗名,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教我做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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