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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灵与肉的背叛:《花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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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灵与肉的背叛:《花间道》

蛮好看的“文学”小说,既真实(因为那些时间和地点)又虚幻,根据作者后续,故事缘于一段真实的经历。写得很美。。。






恍惚的初夜


1 出租车在上海四平路上飞驰,那是1997年12月25日的凌晨5点。

这个日子注定将不会被后车座上那个唇色苍白、长发零乱的女孩忘记的。

那个二十岁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

坐在我身边这位白白净净的男孩名叫晓江。

就在刚才,那场在静安别墅里举办的圣诞迷幻舞会上,我失身了,在男友晓江的眼皮底下,我的处女地被一个英国男人狂耕了……

几年以后,当我在异乡那个飘落着樱花的季节,在热海山峦上回眸远眺的绝望时刻,我的眼前跳出的竟然还是在迷乱的舞会上那无法遏制的高潮,仿佛当时在一个陌生英伦男子怀中扭动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摇曳着某种音乐般忧郁的快乐。而这背后不过是少女命运的劫数罢了。

我是个苏州女孩,苏州是一个临近上海的江南古城,两地之间坐那种双层的旅游火车仅需一个小时。

我名叫可忆。这名字确实有点特别。我记得是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才从字面上理解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回忆。”

“妈,你给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可以回忆,什么东西可以回忆啊?”一天放学回家,我放下书包,歪着小脑袋问她。

妈妈当时正坐在那把老式的藤椅上给我织毛衣,听到我的问话,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她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表情很凝重,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孩子,过去了的一切都是可以回忆的,但已经没必要回忆了。”母亲低声地说,但她的眼睛并没有转过来看我,好像她只是在对自己说似的,然后又继续织起了毛衣。

我愣在那儿,这样的回答让小女孩的我似懂非懂。

“可忆,快打开书包做功课了。”妈妈催促道。

“好的,妈妈,我这就做。”

我拿起书包进了里屋,在书桌前坐下来的时候还在纳闷:既然没有必要回忆为什么要取名为“可忆”———可以回忆呢? 直到我18岁进入大学日语专业读书时,才给自己的名字找到了一个非常罗曼蒂克的注解,那就是“可忆”原来是日语中“恋”的发音;想到妈妈当年曾在日本留学,她一定是冲着这个意思给我取名的吧。

可惜,那时候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我应该可以向她问出更深的含义。

母亲是在我13岁快要结束那年,遭遇到一场车祸丧命的,母亲恐怖惊愕的遗容带给一个小少女的悲凉和惊悸是致命的。

13岁对于我是生命中鼎盛的岁月,那张在家中墙上挂着的照片成了永恒的13岁幸福的肖像,那张照片是母亲替我拍的,那是她遭遇到车祸前的几个月。

记得当时她兴致极好地给我穿上了她当年从日本带回的和服,将我层层叠叠地包裹一番,她时而兴奋地赞我漂亮,时而又忍不住地流泪,好像在给我穿戴过程中,她正承受着某种由追忆带来的伤感。

当我在镜中看到宽大的和服罩在自己身上,以及自己背后的那只大蝴蝶结时,觉得整个人好像插上了翅膀,于是在家门口套上那双练舞的白跑鞋后就没了人影。

我一溜烟地从一条巷子串到另一条巷子,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小桥,引来了一群又一群人的围观,我兴奋极了。

记得那以后没几天,我还沉浸在对和服翅膀的陶醉中,我的小脑袋由此还编了一个童话故事,成了班上最好的作文。

那篇作文依稀记得是这样写的:

有个日本小女孩,名字叫仙子。她家里很穷很穷,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见过父亲,只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她们住在最北面,那里有一条河,一到冬天就会结冰。

有一天,她的母亲在冰河旁给她洗衣服的时候,掉进了河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上来。每天天一亮,小女孩就跑到河边,哭着叫唤着妈妈。但是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河面开始结冰,只要她一哭,眼泪也马上结成冰珠……

一次在梦中,她见到了妈妈,妈妈给她带来许多好吃的,正当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妈妈却不见了。

她哭得很伤心,这时候有位仙姑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仙子,不要哭,来,只要穿上这件和服,你就能找到妈妈了。”

她穿上那件和服,按照仙姑的指点,来到了河边,随后闭上眼睛叫了一声:“妈妈,我来了。”只见和服背后的那对蝴蝶结刹时展开了翅膀,她轻盈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她看见了在天上的妈妈向她敞开双臂,终于见到妈妈了……

那之后,还发生过一件与和服有关的事。

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没有一人,我给爸爸妈妈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爸妈,我就在隔壁小芳家,今天她过生日。

小芳与我同岁、同班。平日不惹眼的小芳,今儿换上了花旗袍,衬托出婀娜多姿的小少女体态来,着实让大家眼睛一亮。

“好漂亮啊。”

“像明星一样。”

“这丝绸好光滑,我以后也让我妈给我买一件。”一女生伸出手摸了一下小芳身上的旗袍。

看到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小芳而忽略了我,一向自傲的我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你们看到过日本和服吗?那丝绸简直像水一样,丝绸上面还画了画呢!我家有,上次我妈还给我穿过呢!”

“真的吗?还能在丝绸上画画?”一位男生露出惊讶的神色。

“大家想不想看?”

“想,很想看。”那位男生说。

“那好,我这就回去拿。”说着,我就跑回家。

我从箱子里拿出那件日本和服,心中掠过一阵欢喜,是啊,没有比穿上和服更引人注目了。

我褪下衣服,然后展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就往身上套,不想一大叠东西便从里面掉了下来,我捡起一看,是那些繁琐的“配件”:又是白色的内衬,又是一条又一条的宽布带,就连绳索都有好几根,扁的、圆的。

天,这怎么弄啊! 我干脆就披上和服,往上提一提,顺手将右边覆盖在左面,然后用一根带子在腰间打了个结。虽然我觉得不太对劲,但心想在同学面前,势必也会瞩目。

当我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时,他们一个个都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一位男生指着我的和服说:“这哪是和服啊!分明是长袍马褂呀。哈哈哈哈……”

我感到委屈,就索性大大炫耀一番:“你们这群井底之蛙,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件和服要比索尼大彩电贵好几倍呢!”

“哈哈!我这双跑鞋只比奔驰轿车贵一点,”这位男同学阴阳怪气地模仿我的口气,并夸张地抬起他的一只脚。

“不要脸。”我气愤地说。

“谁不要脸啦,吹牛不打草稿。”他反唇相讥。

“哈哈,你们看,可忆的鼻子好像变长了。”另一位男生淘气地起哄。

我气得握紧拳头,恨不得朝他们狠揍上去。

“可忆,这真是和服吗?怎么和电视上、漫画里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呢,穿和服要背个包的。”小芳笑着出来圆场。

我正在气头上,不由冲口而出:“唉,就只能允许你一人臭美吗?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啊,你这旗袍倒是蛮高贵,在观前街上怕是要卖30多块钱啊。”我走到小芳面前,指着她的旗袍嘲讽她。

“你,你……”小芳气得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这时不少女孩都围上去安慰她。

“还真会演戏。”我嘟哝道。

“可忆,你住嘴!”一位男生朝我大声嚷叫。

“可忆,你太过分了,今天是小芳的生日,她挑了好长时间才买了这件旗袍。那你身上像和尚一样晃荡晃荡的花布又算什么呀?”一位叫小胖的女孩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正在这时,小芳的父亲下班回来了,见小芳在伤心地哭鼻子,上前问道:“是什么事啊?大家都是好同学啊!”

同学们一阵沉默,不过眼睛都望着我。

我铁青着脸,撩起和服的裙摆夺门而出……

在家门前,我稍稍平复一下自己情绪。

“可忆,你怎么穿这……”妈妈的眼睛停留在我的和服上。

“对不起,妈,我以后再也不会穿你的和服了。”我没有告诉她我遭到同学们的嘲讽。“天哪!你怎么能这样穿和服呢?只有行将死去的人或者已经死去的人才会这样穿和服的,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还不快脱下!”母亲瞬时变了脸色,急忙走过来帮我脱下。

“又不是第一次穿,上次不也穿过这件和服吗?”我嘴里嘟囔着,又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将疑惑的表情投向了妈妈。

“在日本这是不祥之兆啊,是要下毒咒的。”随后母亲闭目,双手合掌喃喃自语:“如果有毒咒,那么就下在我身上吧,我女儿她不懂的啊!”

我愣在那儿,感到莫名其妙,母亲神叨叨地在说什么呀,太离谱了。

事后,我才弄明白穿和服其实是相当有讲究的。那就是正常情况下一定得让右边垫在下面,左边的覆盖上去;假如是将右面的覆盖到左面,那是死去的女子或将要死去的女子才这么穿的,很不吉利。

多少江户时代的日本女子为了表达对爱情的忠贞而选择葬身于富士山、热海时,她们就会穿上自己最钟爱的和服作陪,诀别前,就是这种穿法的。

就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出门前还好端端的母亲就遭遇到了一场车祸,没有过完她的39岁生日。

是的,只差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是我害了我妈妈啊!是我穿错了和服的呀。”———我常常自责,痛悔不已。

在母亲追悼会上,我无法驱除心中这个可怕的阴影。我毫无意识地用自己长长尖尖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肉里。身上、手臂上、背脊上、腿部,都落下斑斑血迹;晚上淋浴时,水冲在我身上,犹如刀割……

母亲逝世后,父亲和我商量着想扔掉这件和服。

“孩子,我们将它扔了吧,反正你也穿不上的,免得咱父女俩看着闹心。”

“好吧!”我轻声回应,心中暗想:“扔了还不解恨,最好是将它烧掉。”

但当我们打开箱子看见被母亲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时,我们分明看到了在每一个褶皱、每一面平滑的折叠下面,都留下了母亲指尖的那一抹情深,父亲不吭声了,低下头转过身去抽起烟来。

我和父亲谁都没有说话,我的手托着腮发呆。我们都在想像这漂洋过海的和服在母亲短暂生命中不寻常的意义。

最终,我们的心随眼光中的丝绸和服一样柔软了。

从此,这件和服就被尘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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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说我的老爸吧。

记得自小开始,凡是爸爸带着我上街,碰上他的熟人时,对方总会用那种疑惑和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们: “哇,你女儿这么漂亮啊!”

凡听到这样的称赞,父亲总是憨厚地一笑,而我则骄傲地对他说:“爸爸,你怎么一点不像我这么漂亮?”

“傻孩子,男人要漂亮干什么?白雪公主只有一个啊!爸爸就当7个小矮人来保护你吧。”我乐得把头抬得更高了,时不时还在路上踮起脚尖,双手打开芭蕾舞的姿势。

后来我入学了,有次爸爸到学校为我开家长会,“你是可忆的爷爷吗?”班主任问道。

“不,他是我爸爸。”我说。

“噢,是这样,对不起。”班主任和爸爸都感到一丝窘迫和尴尬。

那以后爸爸就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等我稍稍再长大一些,常常想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那就是:这么年轻水灵的妈妈怎么会嫁给又老又粗糙的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 母亲离世之后,我与在苏州丝绸厂当技术员的老父相依为命,他以微薄的工资养活我。为了多挣一点,他常常加班到凌晨,有时我清晨醒来,见到刚回家的父亲那双熬红了的眼睛。我的心很痛,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可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有一件事想起来至今仍令我揪心和难受。

大概是在我15岁那年吧。

时值春夏之际,一场病毒性感冒肆虐了苏州平江区大新桥巷的几百家居民,有人说是通过家门前的那条已被污染的河流迅速传播疾病的,总之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一夜之间都突然发起了高烧。

由于是桥乡,一座又一座的小桥建在一条又一条的小河上,所以,行人过道的路很窄,小轿车无法开进去。所以一时间三轮车的车夫们都戴着口罩将病人送进送出,好不热闹。但因为三轮车夫有限,得挨家轮候,起码得等上两三个小时。

我的病来势凶猛,高烧直达39度5,昏昏沉沉、四肢乏力、双颊通红。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父亲进进出出的开门、关门声,从那些频繁的声响中可以听出他急迫的心情。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行将死去了,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肉身正一点点地消溶,而灵魂朝黑暗的甬道飞去……

“妈,我来了……”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爸爸的背上;周围是一片雨水淅沥的声音,我的身上穿着雨披———显然它挡不了多少风雨,因为我的脸上沾上了水,双腿也全被淋湿了,我全身哆嗦,冷得直打寒颤。

父亲一步步地在雨中艰难地走着,我伸出头一看,他把裤脚卷得老高,他的头发和脸上满是水珠儿。

“爸,我们去哪儿?”

“孩子,你醒来了,爸正送你去医院呢!我们等不及那三轮车了,快到了。”

“爸,我可以下来走,你不用背我。我这么大了,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不行,你刚才都昏迷了,孩子,你看,前面那闪动着的红色灯光就是医院急诊室,快到了,快到了……”

当父亲将我平放到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他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我就活蹦乱跳完全康复了,但父亲却病了整整一星期,那之后他时常会犯头痛病。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自己,眼里只有我,他属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18岁那年,我终于圆了青春梦,考取了上海最着名的F大学日本文学专业,也总算让老爸在厂里厂外、街坊邻居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在大学里我成了一个快乐的天使,我学业优秀,擅长文艺,除此,我无意中还发现自己身上具有超常的应变能力,那是从一件很小的事情上发现的。

大学本部的9号楼是一幢三层高的女生宿舍,我住一楼。那是一个临近期末考试的晚上,同宿舍的女生都去教室夜自修了,只有我一人坐在床上看书。

大约在8点的时候,窗前的草坪上聚集起一群快毕业的男生,他们弹吉他唱歌,唱完后大家就起哄喊叫,吵吵嚷嚷的;我只有放下书本,去校园里跑了一圈步清醒一下脑子,回来后又去盥洗室里洗澡。

忙完这一切差不多已到10点了,我走进宿舍,窗前那群人还在疯唱。

这时我听见楼上的同学在对着那群人责骂,让他们离开,但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们当作没听见,依旧在唱歌喊叫。

我急中生智。

我走出宿舍,飘着湿润的长发,来到了他们中间。

“刚才我听见大伙儿都唱得很不错,怎么样,该轮到我来唱一首了。”

全场鸦雀无声,一下子我就将他们震住了。

“怎么,不欢迎吗?”我大大方方的说。

“欢迎,欢迎啊!”男生们都起哄了。

“那好,我来唱一首你们最喜欢的《心太软》吧。”说着,我就唱了起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刚唱完,掌声就将我淹没了。

“再唱一首好不好?”有人提议。

“这样,时间已晚,再唱怕影响别人休息,我最后给大家跳个舞,怎么样?”

“好!”有人喊道。

能歌善舞的我把那群毕业生给镇住了。

跳完舞,我对他们说:“我非常理解你们毕业前的心情,狂欢一下未尝不可。但我们却马上要应对期末考试,希望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所以请大家多包涵了,祝各位晚安。”我以日式的礼仪向人群鞠了一个45度的躬。

这群男生就散去了……

以后,诸如此类能展示才艺、表现自我的举动就太多了,所以,我走在校园里总能迎来本系或外系男生们爱慕的目光,但我的头总抬得高高的,“我有男朋友了”我将这句口头禅写在了脸上。

说说我身边这位名叫晓江的男朋友吧。

他长我3岁,是与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我们的家都住在大新桥巷,那是一个着名的桥巷———连接着几百条石头小桥。

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家门口的那条小运河前,晓江总爱一个人蹲在那儿钓鱼,每当这时我总会跑到他身边,一看有捕获的战利品就嚷嚷着全要归我,完全无拘无束……

大概到了我十五六岁的光景,也就是少女胸前开始鼓鼓囊囊的时候,我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离小河后面三四米左右是一道长长的墙,墙上是我家的一扇窗子,就这样,窗子后面开始躲着一双少女怀春的眼睛,而钓鱼者呈现出弧线的青春背影成了她眼中的天空。

每当阳光折射到运河上,泛着斑斑点点的粼光时,少年的背影前后跃动,手中的渔网朝着鱼群撒开……而少女窥望的眼睛同样是一泓河水,在那儿,少年晓江成了少女可忆网中的一条鱼。

那是我的初恋。

也许是因为故乡的这条鱼太斯文,从来只在浅岸漫游,从不敢闯入深谷翻江倒海一番,使得我在二十岁那年还保持着初贞。(后来到了日本才知道那些老艺妓们喜欢私下以河鳗鱼来形容男人性器官,这样的称谓令人常常忍俊不禁。)但刚才这场舞会却令我遭到了外来鱼致命的侵占……

我怎么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平生第一次参加这么疯狂的梦幻舞会,人群里有不少外籍人士,不少女孩在迷幻中都脱去了衣服。我记得那是在一幢旧别墅里,灯光非常昏暗,点着许多蜡烛。鲜花的味道,男人女人的香水味。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在客厅的一角闪烁着,上面挂满了各种可爱的小饰品。

天哪!真不愿意回忆那如梦如幻的一幕,那是导致残酷命运的开始……

2 当圣诞夜的夜色刚刚朦胧地时候,我套上了那件紫色碎花的过膝旗袍,这件合身的旗袍是我用做家教赚来的钱定做的。由于我的个子不高,旗袍没做太长,只过膝至小腿中间;我还穿一双猩红的高跟鞋,这双鞋本来就是跳舞鞋,是在五角场华丽商厦内一次大减价的活动中花59元买来的。出门前,我披上那件母亲当年在东京买的白色厚绒大衣,带着兴奋的心情,随晓江坐出租车来到了静安寺。

路过静安寺一家很干净的快餐馆,我们进去吃了韩国风味的牛骨面。

“可忆,今晚你可要成为舞会的皇后了!”晓江带着自豪的神情说。他知道我从小开始就练舞了,一直在苏州市的少年宫里担任独舞,在大学期间还自费去学了正规的拉丁舞呢! 我笑笑,没作声。吃完面,抹抹嘴,然后从小包里拿出化妆镜,对着自己的嘴唇补上了玫瑰红的唇膏,然后挽着他的手臂就走了。

晓江大学毕业后在英国一家驻沪的独资企业里工作。

今天是圣诞夜,晓江公司里大多数英籍员工早都纷纷回国了,只剩下不多的英籍员工留驻沪上。那晚的舞会,就是这些不甘寂寞的外籍员工发起的。

那是坐落在上海静安寺的一幢老式洋房里,据晓江说房子是公司为他们的英藉雇员租下当作宿舍的。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具旧上海风情的雅居,之前我只在电影中见过这般具有艺术怀旧情调的客厅。

约摸8点,我们到达了。

门虚掩着,我们就轻轻地推门而入。刚走进去,一股夹杂雪茄与葡萄酒、鲜花与香水混合的气味便扑鼻而来,让人感到迷醉。

“圣诞快乐!”坐在沙发上的晓江中外同事们举起右手向我们挥了一下,表示问候。

“圣诞快乐!”我们也用手势向他们打了招呼。

我稍稍打量了四周,整个大厅看起来宽敞典雅,四周的墙壁全镶嵌着那种古色古香的雕花红木,一盏水晶吊灯像个散花的仙女造型,只是灯光拧得很暗,那灯红酒绿的亮色是由许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摇曳着的蜡烛点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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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好热,与户外的严寒相比简直成了两个世界。客厅的一角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壁炉,生着火,那些横竖躺倒在炉火上的木柴被燃得通红通红。

我褪去外衣,晓江也脱了滑雪衫,他把我们的衣服都挂在了门口的一个大壁橱里。

这个客厅大概有80多平米,其中的几扇门直通卧室,由于整个房间举架很高的原因,显

得格外的宽敞。

流动的音乐随着圣诞树上闪烁的灯给偌大的客厅带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浪漫感觉,不少人已经开始站到中间去跳舞了,男男女女黑压压的一群,有位穿大红超短皮裙的浓妆艳抹的女孩特别引人,她扭动着腰臀,手里却捧着一杯红酒,摆出撩人的风姿,与身边一位白人男子举止亲昵。

晓江的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的3位中国同事叫到厨房的大桌子上打牌去了。

“可忆,这是我的同事戴维,他平时就住在这里的,你们在一起好好玩。”去厨房前,晓江将身边一位高大的英国男人介绍给我。

“这么漂亮的小姐,认识你很高兴。”他伸出手来,笑容很阳光。

“你好!”我出于礼节也伸出了手。

“不想去跳舞吗?”

“等会儿,我刚到,你先去跳吧。”我见他随着音乐的节奏身体已经在舞动了。

“OK,”他汇入了舞动的人群中。

我坐在沙发上,看那些已经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一转头正好斜面对着镶木墙上那半圆形的镜子。于是,我从镜中瞥见自己,感觉是一个陌生的自己:在昏暗的灯下,茫然的眼神。紧紧闭着的艳红小嘴,还有修长圆润裸露在旗袍紧袖外的玉臂,感觉像是旧上海风情画里的女郎。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戴维朝我走来。

“可忆。”

“可以?是可以请你跳舞的‘可以’吗?”他用生疏的汉语说。

我笑了起来,“不是,是‘记忆’的意思。”我仍用英语解释。

“来,喝一杯尝尝,是20年的陈法国红酒,很甜腻。”戴维递给我一杯红酒。

我喝了一口,确实不错。因为有点渴,我连喝了几口。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点点头,然后从沙发上起身,随着他汇入了舞池的人潮。

先是那种强劲的迪斯科舞曲,我几乎没有舞动,尽管我的短旗袍开的是高衩,可以扭动出很性感的曲线,但是,我的动作幅度很小,只在原地轻轻地摇动。

很快,大厅里传来了浪漫忧伤的抒情曲,随即,顶灯全被关灭了,只有几枚蜡烛在茶几上闪着幽暗的光。

戴维的手有力地按在我的腰上,我伏在他的胸前,虽然我不是第一次与白人男性跳舞,我的拉丁舞老师就是西班牙白种人,但是,这确实是第一次与外籍男子搂得这么紧,那种强烈的异族男子的性感的气息,加上酒精的作用,让人陷入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中。

“你的眼睛很美。”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说。

我一阵紧张,羞怯地垂下眼帘,不敢过多地看他那双能将人溶化的蓝眼睛。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香气,一种很奇特的香味。渐渐地,整个舞会的气氛都进入了一种梦幻,我觉得身子轻盈得好像可以飞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中,我眼前只有那点红在燃烧,那是什么红呢?我终于看清楚了,是刚才那个女孩的短红裙,当我稍稍清醒地注视着那抹红色时,天哪!我看到了一只大手正在伸进红裙之中,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血液直往头上涌,我的目光沿着那只手往上延伸,看到了女孩那甜蜜扭曲的表情以及两片嘴唇重叠在一起……

我看不下去了,将目光收回,但意识却愈来愈混沌,这是怎么了,我忽然想到晓江,刚才他不是一起和我来的,这下他去了哪儿?去哪儿了呢?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甜心,你看!他们在跳斗牛士舞。”戴维悄悄地在我的耳畔呢喃。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还是那个燃烧的红点,他们正蜷缩在一个由客厅延伸而去的小空间里,那个红点此刻已经成了被覆盖着的红色土地,他们扭成一团,剧烈地起伏跳跃,真的很像在跳斗牛士舞。

戴维也进入了状态,他将脸贴着我,起初,我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满心想着晓江,期待晓江的出现,但渐渐我抗拒的能力和心灵的挣扎愈来愈弱,他的手在我的背脊上轻柔地上下

抚摸着,他的腿紧紧地磨蹭着我,且不断地移动着舞步,我昏昏沉沉地跟着他……等到最后我被他的野性和温柔征服了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倒在他卧室的大床上跳起“斗牛士”

舞了……

我至今都无法回想起那一幕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结束的,是他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欲望,让我难以抗拒自身本能的东西?还是那场舞会本就是那些英国人的阴谋游戏,即在空气或酒中放入了迷幻剂或粉末,成了一场Rave Party? 总之,那天凌晨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到处去找晓江,结果他竟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还打着鼾声,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

我唤醒了晓江,让他回去。

走在晨风中,我一片茫然,从女孩到小少妇,竟然只有这么短短的里程?那一千多个初恋的日子都无法走到的彼岸,就这么一下子被狂风乱舞吹到了岸上。

3 连几天,我神思恍惚,上课的时候也老走神,戴维的蓝眼睛和晓江的黑眼睛一直在交替闪现着,我找出各种理由不再赴晓江的约,我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我毁了我们之间青梅竹马、忠贞不二的誓约,我无法再面对他。

实比预想的更糟糕,那就是我当月的例假迟迟没来,去附近长海医院妇产科检查,被证实怀孕了。

一下子变得茫然无措。那时,我只是个刚满20岁、来自小城镇的女孩,天真纯情,根本不懂那些都市时尚游戏规则,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去悄悄地坠胎,另一个是去找那个英国男人。

我选择了后者,我跑去见他,天真地指望他能让我生下孩子,我可以为孩子而放弃学业;我也希望第一个探索了我身体奥秘的男人能成为我的丈夫。但是,那个叫戴维的男人在他门前的花园里见到我时,竟然用疑惑的眼神问我找谁。天哪!曾经是怎样疯狂缠绵在一起的男女在那一刻完全像个陌生人,我伤心极了,站在风中,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我还是勇敢地说出了一切,包括我腹中的孩子……

戴维最后留下的甜言蜜语是让我成为他的中国情妇,前提是去医院流产。

他的话极大地伤害了我的尊严,原来在英国他是个有妻室儿女的家伙。

谁稀罕成为英国男人的情妇!你以为你是大英帝国的贵族吗?这就是英国绅士的风度吗? 我的心就这样连同我的胎儿一起死去了。

晓江对我不死心,仍一次次从位于上海西南角的工作单位赶到江湾五角场,我却总是找各种借口避开他。

有一次在夜自修的教室里被他堵在了门口。

“可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躲避我呢!”他气喘吁吁地说。

我默默走到过道拐角处。

“对不起,晓江,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暂时休止一下,好不好?”我低着头,轻轻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有新的男朋友了?”晓江一把抓住我的双臂急切地问。

“不,我没有任何男朋友,我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读书上。”我没有说出与戴维之间发生的那一切。

“这不妨碍的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我觉得妨碍,晓江,你知道我是个有梦的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亲过上好日子,他苦了一辈子啊!所以,我现在要拼命地读书,争取拿一等奖学金,而且要做家教赚钱。”我说着堂皇的理由,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其实这何尝不是我的真心话。

晓江无言以对,黯然离去了。望着校园路灯下他长长斜斜的背影,我的心一软,想拔腿

追上去,但还是忍住了;等心一硬,腿就软了,只有眼中盈满的泪,只有唇间喃喃的“对不起

”。

几天后,我觉得班上的男女同学开始用一种很诡秘的眼神看我,弄得我心绪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超级恐龙似的?”一天下课后,我在宿舍里问我最好的朋友培培。

“可忆,你还不知道吗?几天前我们都收到一份电子邮件,是以附件形式发的,我还打印一份在笔记里,正想找个机会问问你呢,你看!”

她拿出那本笔记,向我递来那封信。

我接过后一看,脸色都发白了,谁这么恶劣卑鄙? 那是一张医生的诊断书,上面记载着我那次坠胎的情况。

我努力回想着什么,突然记起了这张诊断书当时是被我随手压在枕头底下的。

我跑到床边,拿起枕头一看,它依然在。

那一刻,我恨自己如此疏忽,早应该捏成纸团扔进垃圾箱了。但是,谁会这么做呢。

我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培培一边安慰我一边说一定是我们宿舍里的人干的。

调查谁干的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我以后怎样面对同学和老师啊! 当然日后猜出是我们寝室的一位叫兰的女生干的,原因是出于妒嫉。原来她喜欢上我们班长,而那位班长据说一直以来都在暗恋着我,所以,她要让那个痴情的班长永远“梦断”


班长梦断了,但他们之间并没有能走到一起。

不久,兰交上了校外的男朋友,她一下子变得十分阔绰,护肤品化妆品全用上法国名牌了。

渐渐地有风声传来,说是她傍上了一位有妇之夫的大款。紧接着她旷课,一旷就是十天。

“据说兰男朋友的年纪比她父亲还大哦。”一次在食堂里培培对我说。

“还不是为了钱,可悲可耻!”在我的观念里如果爱情与金钱有关,那爱情就不是爱情了。

“是啊,听说她自己都去坠胎了,还说别人呢。”培培为我申冤。

但这句话却让我无言以对。

无论以后关于兰的传闻怎样地在我们班上爆炸,都没法抹去那件丢人的事给自己带来的创伤,我对戴维,对周围的环境都感到失望极了。我走路不再看人,进出无声无息,我无法洗刷我的耻辱,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学校里呆下去了。

在痛哭了一场之后,我决定远走高飞。

那天下午,我来到教我们日语精读课的田中先生的办公室。

“田中先生,我有件事要请教你,不知您是不是愿意帮助我。”

“可忆桑,你说吧,我尽力而为。”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他十分绅士。

“我想了解日本那些大学招收留学生的情况,你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信息吗?”

“可以啊,我可以告诉你几个网站,你上去看一下。日本公立大学竞争很激烈,私立大学好像容易些,但学费比较高。”他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去日本?”

“这么急吗?你总是要大学毕业后才打算去的吧。”

“不,我想越快越好。”

“你在这里已经读了快3年了,还有一年就可以拿学位了,现在退学岂不是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许多在中国已获得硕士学位的,到了国外都重新从本科读起的。再说我学的是日语,去日本留学不是更有帮助吗?”

“那好,我这就给你去找些信息,你明天再来吧。”看得出田中先生很乐意帮我的忙。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向他九十度鞠躬后就退出了办公室。

我没有去教室,而是跑到了五角场一个叫“东方网”的网吧里。

我自己也在日本网络上搜索着相关的信息,3年日语读下来,我的语言能力已经驾轻就熟了。

我从一个网站浏览到另一个网站,突然我被一个网站上那蓝色灯火的背景深深吸引住了,给人一种宁静而致远的感觉,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设立在网上的一个心理治疗吧,网站名字就叫“蓝色灯火”,主持人叫千野君。

我看了一些案例,很有趣。

譬如有一位女孩在她结婚的前夜,她的未婚夫死了,是突然遭遇到车祸当场丧身的。之后准新娘成了哑巴似的不再说话了。

她被介绍来到网站后,经过与千野君大师的倾心相谈后,终于恢复了以前开朗活泼的性

格,一年后结婚了。

还有一位女孩,在她16岁那年爱上了她的继父,在与继父发生了性关系之后,少女出逃了,家人再也找不到她;少女对继父炽热的情依旧,对母亲忏悔的心更日夜折磨着她,她终于堕落了,抽烟、喝酒、当陪酒女郎和不良少年鬼混在一起……经过6个月与千野君的交流后,她重回了课堂,也重新回到了家,并且正常地谈恋爱、交上了小男友,与父母的关系也很亲近、融洽。

还有很多很多的实例。

网站留言里很多人叫他“情爱大师”。

看着看着,我不由对这位千野君产生了兴趣。于是我按照网站上的电子信箱给那位“情爱大师”的千野君用日语写了一封信,同时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我并没有谈及心中那份情感的隐痛和忏悔,只是含糊说了学校里的那件事,我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千野大师:您好! 冒昧地给您写信,我是个学习日语专业的中国女孩。我的名字叫可忆,发音和日文中的“恋”很像的。

我目前十分困惑苦恼,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一位同宿舍的女生以非常卑劣的手段出卖了我,使得我的心灵和自尊遍体鳞伤。我觉得我一天也无法在我的大学里呆下去了,我受不了别人看我的目光,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

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该归于我的灵魂没有安居的着落点,很晃很飘。

目前我正在开始联络去东京留学的事,迫切地想远走高飞。

我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但看了以后被深深吸引,尤其是那蓝色的灯火给了我心灵一片天空和海洋般的蓝色慰籍,为此感谢您。

上海可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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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第二天回信就来了。

恋子: 你好,我喜欢这样称呼你,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也拥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

读到你的信非常高兴,因为你是第一位给我写信的中国女孩,令我吃惊的是你的日语简直太好了,甚至那些规范的语句比日本人还地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境,但你的想法完全正确,换个环境未必不是上策,希望你能够把梦想一步步地变为现实。日本欢迎你,我也欢迎你。

至于你心中的迷惘不安,那是属于青春期的迷惘,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这个过程的。

当别人伤害你的时候,其实她伤害最深的是她自己,就如同有人死了,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们是包含在人类之中的。

至于灵魂,我至今也觉得它确实是摸不着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东西,它一直默默地在追随着它的主人,所以你快乐飘摇它也快乐飘摇,你晃动不安它也晃动不安,灵魂之家都说在天国,感觉起来又像在风中,但我认为它是筑在人心深处的。

希望你经常来这里坐坐,无论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烦恼的时刻,这儿都以它宁馨和浩瀚之爱包容你,呵护着你。

千野君 读完后,一股暖意涌向了心间。

身边的人,有谁能说出这么有水准又感觉亲近的话,父亲不谈,晓江不说。那些学校的教授们在课堂上永远以尊严自居,枯燥,不苟言笑。谁来关心过我们青春迷惘的眼睛和迷途的心? 那之后,我与千野君保持了热线联系。我仿佛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之中,每天上他的网站成为我的必修功课。有时因为功课太忙无法上网,我就会觉得失落了什么似的,是的,千真万确地,我想我是迷恋上了那片蓝色的灯火,迷恋上了这位神秘的情爱大师了。

上帝保佑,我太顺利了。在田中先生的推荐帮助下我非常顺利地得到了一家私立大学预科班的入学通知书,这位网上认识不久的情爱大师又替我向日本入国管理局提交了担保书,很快我就得到了赴日签证。

我兴奋,我激动,憧憬着在水一方的东京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的耳畔回荡着千野君的话: 恋子,东京以她盛放的樱花欢迎着你啊……

横滨的蓝色灯光

1 美子把我接到了她住的地方。那是位于板桥区的大山町。

美子是我的远房亲戚,是我舅妈的外甥女。

我在取得赴日签证后,给住在上海的舅舅舅妈打电话告别,当他们听说我要独自一个去闯荡东京,就把这个关系介绍给我了。

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美子。

原以为日本是个人间的天堂,但一走进美子的住宅,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套间,说是套间就是在并不大的空间中用木板移门将此隔成两间。里面住着连美子在内的4位中国女生。狭小的走道就算作是厨房,洗手间里连淋浴都没有。

“可忆,你怎么还不放下手提包?是不是嫌这儿不好。”美子看到我愣着,已觉察到我的情绪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还傻站着、死死抓着手提包没放下呢! “怎会嫌不好呢?在异国他乡能有这样暂时可以落脚的地方算是不错了,比我在上海的大学宿舍强多了,宿舍房间内都没有厨房和厕所,大冬天的半夜想如厕还得披上大衣跑到走廊的另一端,冻得直发抖啊。”

那晚,我和美子在横滨的舞厅跳了通宵,我心中有欢乐要释放,我的身体完全就是一条舞动的蛇,不断地运用自己的身体去表达恰恰、桑巴、伦巴和牛仔舞的韵律。从腰的支点开始扭动,让胸和臀扭出性感,那是身体在极度的煎熬、压抑中寻找狂喜和释放的出口。

“但是,比你想像中的日本还是很有距离的,是吧?”美子笑了笑。

“是。”我不得不承认。

“你刚来,等住久了,会习惯的,在留学生中女孩普遍都喜欢日本,但男的大多数都不喜欢。”美子边说边为我忙开了,把我的行李一件件放入壁橱里。

“喜不喜欢我都会住下去,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是的,我没有退路,我在上海已经办理了退学手续。老父虽然并不舍得我走,但依然为我买机票且兑换了8万日元给我带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掉了,包括母亲遗留下来的那块欧米茄金表。

稍稍收拾了行李后,我借美子的电话卡给家乡的老父打了电话,略带夸张地说这里一切都好,要爸爸安心。也嘱咐爸爸有空到医院彻底查查病因,怎么老是头痛。他呵呵笑着答应了。

因为时值学校放春假,要过些天才去注册,所以,我急切地想打工挣钱。

“美子,我想明天就打工。”晚上睡觉前,我对美子说。

“现在日本经济不景气,大学毕业生的工作都很难找啊!”美子露出为难的神色。

“美子,我什么工都干,除了一不当‘鸡’,二不当‘金丝鸟’外,什么当牛做马的都没问题。”

她笑了起来:“可忆,你知道吗?无论你在哪儿打工,你一定要记着,就是既不能当‘小绵羊’,也不能当‘狼’,但是一定要当个‘大象’,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太明白了。就是既不能老实,也不能凶蛮,而是像大象那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可忆,我对你简直就刮目相看,才20出头就懂得这么多了。嗨,我刚来日本真是什么都不懂,吃了多少亏才明白的。”美子感叹道。

“那我明天怎么才能找到工作呢?”

“看你急的,明天一早我带你去池袋逛一圈吧。”

第二天,美子就带我逛了热闹的池袋站。我们从东口绕过到北口的地下通道,来到西口。我们不停地一家挨着一家去找工作。

“有工作吗?”

答案几乎是千篇一律的,表情也几乎完全一样,那就是很抱歉,很礼貌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

直到傍晚时分,总算有一家沏茶店的老板说可以进来谈谈。

最后谈定的是每小时时薪900日元,当女侍应,端茶送咖啡,每天工作时间从晚上9点到早上7点。一个月后还会加薪。

尽管是晚上工作,既不安全也对健康不利,但是已经没有选择了,我首先得要生存下来。

晚上回到家,我在网上收到了千野君的信。

恋子: 你好吗? 当你踏上日本这片国土的时候,正是一个最美丽的季节,樱花都盛放了,你看见了吗?处处都是烂漫的樱花,那是日本的国花。

日本人还常常把青春可爱的女孩子比作樱花呢! 你初来乍到,又是异国他乡,碰上什

么困难一定对我说,我就是再忙,也会帮助你的。

你让我想起自己当年来东京求学的情景,那真是不堪回首。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的活都干过了,而且,我还遭到傲慢的东京本地学生的鄙视呢!我相信那种屈辱你一定也将体验到。

但是,只有尝得人间的磨难和心灵的苦难,才会建立完美的人格,而完美的人格是可以赢得完美人生的。

说说我最初在东京的遭际吧。那时,我就是东京沙漠里的一粒微妙,我穷,但自尊性极强,我的语言有家乡口音,常常遭本地同学的嘲笑,有一度看三岛由纪夫的作品,入了迷。

在一次追求女生遭到拒绝后,我独自去了富士山想跳崖自杀。

最后一刻,想到年迈的母亲在故乡等候着我,就折回了生之路,但依然情绪低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读到了一本书,是一部心灵安慰书,作者是位女性,不出名,但书感染了我,我当即就给作者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是寄往出版社让他们转交作者的。

没多久,她就给我回信了,她在信中鼓励我,安慰我,之后,我们一直保持着通信,这份心灵上的倾述和交流不仅使我度过了青春的迷惘期,还给了我极大的精神鼓励。她是一位神秘的女人,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外,我对她一无所知,我们约定在我大学毕业的典礼上她来看我,恋子,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多大的力量啊! 我开始苦学,成了班上最出类拔萃的学生。我盼望着毕业那天我能够成为优秀荣誉生,让她为我自豪。

但是,毕业那天,我怎么也没有等到她,等人群都散去了,大礼堂只剩下我的时候,我还在等她,期待她的突然出现……

我的眼睛终于像黑夜一样黯淡了。那之后她杳无音信,无论我写了多少信,再也没有见到她回信,哪怕只言片语也没有……

恋子,告诉你这个故事,是让你明白,一个人的青春迷惘期是需要牵引和排解的,我非常愿意成为你那精神世界里那个神秘的人,不断地鼓励你上升,再上升。

属于你的新的人生开始了,努力吧。

千野君 写于横滨 这封信看得我精神一振,我不顾白天奔波的疲劳,马上给他写了回信。

千野君: 您好! 你的意思就是你要充当我生活中那位“神秘女人”的角色? 好啊!我需要你的鼓励和力量,我此刻已经感受到自己心灵的悸动了。

我觉得那位神秘女人再没有出现的理由有三个。第一,她本身对你就是某种高尚的情感,一旦她的使命完了,也就隐退了;第二,她在那个交流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你,欲罢不能,但因为她又老又丑,怕一旦在你的面前出现的话,连原先那份神秘想像的美感都消失尽了;第三,她死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青春世界的那道光芒,我仰慕她。

但是,稍稍遗憾的是,那么美丽的故事缺少一个完美的结局,哪怕是个悲伤的结局,如果我是那位女性,我一定在人群中默默地看你一眼,然后写下几句感人的话语,留下一束鲜花让人转交给你……

我准备9月正式上学,这几个月集中精力打工挣学费,这也是接触社会、锻炼自己的最佳人生体验。

对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一家通宵营业的沏茶店,上夜班。先做起来再说吧。

因为你的缘故,我感到温暖。

恋子 才刚发送过去,他的回信就来了: 恋子: 你千万不能去上夜班,因为通宵沏茶店都是开在闹市区,人流很杂,夜间酒鬼不少,很不安全,千万不要去。

你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就算是我借给你的,日后你工作了还给我。听话,熟悉一下环境后,你还是应该把学业抓紧,这是首要的事情。

你一定要打工,也得打白天的工,我今天去横滨的中华街吃饭,看见不少中国女孩子都在饭馆端盆子,我就一个个看过来,看有没有像你的,没有,没有谁像你那么漂亮。

你看你,漂亮又青春,一定会惹人招人,让我多为你操心啊,你这可爱的孩子。

告诉我你的账号。

千野君 在第一时间里,我回复了他: 千野君: 您好。

那好吧,我听你的,我决定不去上夜班了,明天也去横滨中华街找个端盘子的工作,说不定哪天我们会不期而遇呢! 我绝不会要你的钱,哪怕借都不会,与你的交流是超越庸常的纯粹精神交流,不要沾上任何世俗功利的东西,好吗? 如同曾经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的神秘女人,你也成为我的“神秘男人”吧,尽管我是那么急切地想见到你。

千野君,给我力量,给我鼓励吧,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你博大的胸怀就是我的灵魂的栖息地。

我累了,房间里的女孩们都已进入酣睡之中,就此道声晚安。

恋子 关闭电脑后,我就轻轻地走到墙角的榻榻米上入睡了,异国生活的起点是艰苦而孤独的,但因为内心涌动着这股超越俗尘的激情,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2 “美子,是不是到了日本以后,中国女孩都应该像你一样取个日文名啊?”

我在镜前边漫不经心地问着美子,边对着自己的唇涂抹着那种很湿亮的樱色口红。

“我本来就叫美子,这是我的中文原名。”这会儿她正背对着我在换衣服,我无意中从镜中瞥见了她丰腴的臀上那条极土的大裤衩。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平脚的花布大裤衩,只在苏州的市井小巷的深处可以看到,那些妇女总是将洗净的大裤衩高高地晾在衣架或竹竿上,沐浴着阳光。刚晾上去的时候,裤子上的水会像雨珠一样地滴落下来,行人路过时,一般也习以为常,最多会抬头往上一看,这一望,就会探到有什么东西似乎是很羞怯地躲藏在裤衩里。那是妇女来例假时使用的长长的布带子,往往这个时候,看的人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大少年们,那张脸会瞬时透红,于是,急忙走开,抗议的声音硬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下去了。

但是,那是一些小城妇女的裤衩。小巷是80代的小巷,裤衩理所当然还是80年代的裤衩,当各种新潮的卫生巾被台湾女权分子抛向众目睽睽之下的广场,那“只要性高潮”的叫喊声响彻云霄的时候,千年的古城一角依然是大裤衩下带子飘飘的土风俗情,这一点不足为奇。

但一般像上海这样大都市的女人,对内衣的品位是相当讲究的,就是我们从小城到上海读书的女孩,也一个个追求时尚,不是穿上若隐若现的性感三角裤就是偏好露出整个臀部的T形内裤,总之,这种老土的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早就遭青春女孩淘汰了。

没想到,美子竟处在一个被时尚遗忘的角落里。

“怎会呢?美子明明就是日语名字啊!”我随口应答着,但心想美子啊,你这位生活在东京的上海大美人竟然这么老土,难道不知道这种大裤衩会将男人的情欲给彻底平息的吗? 美子全然不知我的所想,这会儿她已经穿上了连衣裙,“来,可忆,帮个忙。”她示意我将她裙背上的拉链拉上。

“当初,我的父亲期待母亲腹中怀上的是男孩,因为父亲家族是五代单传,当然希望我是男孩。但偏偏母亲生下了我,一个女孩。据说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医院都没去,产床上的母亲只有哭泣,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没子,没子,要断子绝孙了。’奶奶见到襁褓中的我说。就这样,‘没子,美子’地叫成了我的名字。独身子女政策在上海地区非常严格,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觉得没生儿子对不起李家,连取名都给我取上了‘子’,希望日后我能成为像花木兰那样刚强的女孩,传承李家的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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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父亲还是为此离开了我们,他是个难得的孝子,要为李家续香火。后来他又结婚了,老天爷终于成就了他的愿望,他的新妻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但没想到小弟弟在8岁的时候得了一种难以治疗的病,后来死了。才40多岁的父亲一下就老了,街坊邻居有说那是父亲的报应,但母亲总是默默地抹眼泪,至今她还是一个人过……”说到这里,美子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美子,等你衣锦还乡的那天,千万别理睬你父亲,太恶劣了。”

“不,他总是我的父亲,血液里的情感是无法抹去的。”美子的眼里露出一种复杂和无奈。

“这样的父亲,不提他也罢。美子,咱们走。”我把自己打扮得好了,拉着美子就出门了。

我们坐上电气列车来到了横滨,横滨与东京相距很近,路上不需要一个小时。其实美子并不知道我心中潜藏着的横滨情结,我迫不及待地来到横滨,并满心希望能在横滨找到工作,与我心中的情爱大师有关,我是那么迫切地想看看他生活着的这个城市。

他曾经告诉我说:“我从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横滨港,阳光好的时候,那水是蓝的,不时有大的远洋轮从海面上渐渐驶来或者从港口启航,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这船上的游客,去海那边的神秘大都会看看,因为恋子就在上海的人群里,她的美丽和可爱

显然已打动了我的心……”

还有一次他在给我的E—MAIL里说:“水是相通的,心也是相融的……每当黑夜来临,我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亮着,那不是普通的灯光,而是一片蓝色的灯火,办公室是那种落地玻璃的大窗,有整整一大排,从远处看形同一条蓝带,我想让远归的船只看到横滨的航标;蓝色,给疲倦的旅客带来宁静和温馨……”

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千野君以他的蓝色灯光,首先照耀了一位中国少女之心。

仿佛是赶着实现一个前世的承诺,横滨作为一座陌生的城市,它最初进入我眼帘的是梦中那一片蓝色的灯光。故乡的尘土还留在我的发梢上,横滨就像一位失散多年的情深爱人,一下子把我拥在了他的怀抱。

那海港远洋轮上高高耸立的桅杆,是它热烈的手臂;那海上的指明灯,是他温暖的眼神。一旁是水泥森林的建筑物,另一旁是动态的海港水景,沉静地托着蔚蓝的天空。

我和美子在海港一带留连,阳光下的横滨港自然让人想起上海的外滩,“真想家,想上海。”美子撩起被风吹拂的秀发。

“我什么都不想,就想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挣很多钱,让爸爸不再受苦。”我轻声说。

我说的是真话。别看我个子小小的,心中却豪情万丈,从骨子里想活出精彩的人生。

“美子,该陪我去中华街找工作了。”我看了一下表,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说真的我一点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横滨的美丽风光,那片蓝灯光已经深深烙进了我的心底。其实我不是那种好高骛远的女孩,我清楚自己该如何一步步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们走到了横滨的中华街,看到一家酒店式规模的大饭馆,我就停了下来。

“我找老板。”我对门口的迎宾小姐说。

“你是老板的朋友吧,请进,我这就去叫老板。”

“可忆,你哪像个刚来日本的人,老练得很哪。”美子悄声地在旁说。

这时,迎宾小姐带来了一位年约40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他不像饭店的老板,戴一副眼镜,显得很斯文和儒雅。

“小姐,你是?”那位老板伸出了手。

“哦,我叫可忆,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是这样的,我刚来日本留学,东京有位名叫田中的大老板介绍我到你们这里打工,他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田中,”那位老板嘴里念着这个名字,随后脸上堆起了微笑。

“好啊!欢迎!你刚来日本吗?怎么日语这么流利?”老板招呼酒店服务员端壶茶来。

“那当然,我是名牌大学日语专业的高材生嘛。”我毫不谦虚。

“可我们这里目前并不需要招收员工啊!”老板面露难色。

“你如果招我做你饭店的员工,你绝不会后悔,保证生意兴隆。你看!欢迎光临!!”我微微欠身、露出了一个非常甜美的微笑,“我的微笑就是最好的招牌,凡见过我的日本人还没

有一个不说我卡瓦伊(可爱)的。”

老板哈哈大笑,简直被我逗乐了,其实从踏上日本国土开始,我就对自己说,我得去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我。在这个男人的社会,我得拿起温柔和可爱的小女子武器。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来打工呢?”

我的心中一下子欢腾起来,但表面上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

“最好明天就开始,而且趁现在还未上学我全天都上班。老板,谈谈你们这里工作的具体要求,工种和酬薪。好吗?”

老板看了我一下,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这样吧,你先熟悉一下饭店的情况,开始时就当服务员(侍应),报酬计日不计时,每天1万日元,包两餐,另报销一张交通月票。后天正好是1号,就从月初开始吧。小姐还有什么意见?”

因初来乍到,对日本打工的行情不甚了解,我就将询问的目光转向美子。

她对我赞许地点点头。

“那好,就这么定吧。”我答应老板。

“你是她姐姐?”老板问美子。

“是啊!她是我姐姐,很漂亮吧。”我抢先回答。

“一对美丽的姐妹花。”

“谢谢老板,那我们告辞了。”

走出饭店,心情感到很轻松。

“可忆,我算服你了,简直像个演员一样,你有一位叫田中的朋友在这里吗?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嘿,美子,你这就犯傻了,哪来什么田中大老板啊!在日本,处处都是叫田中的不是?编个顺口溜罢了,我们活在一个需要美丽谎言的时代,善意的谎言是我们赢得社会的武器,你看我这么说伤害到谁了吗?结果是双方都高兴。我最喜欢的法国宝贝索菲·玛索在自传中就坦诚地说,她自己常常是睁着美丽双眼,连串的谎言不打弯地就从红唇中吐出……有意思。


“我不习惯这样,还是踏踏实实做人比较好。可忆,我可以问你一个隐私话语吗?”

“那当然,你看人家都说我们是姐妹花呢?哪有姐妹间不能说的话?”

“那好,你在中国有男朋友了吗?”

“分手了。”

“怎么会分手的呢?”

“因为在一次迷幻舞会上,我和英国男人跳了斗牛士舞,知道斗牛士舞的意思吗?就是making love,我的男友至今也不知道这事,但我内心失衡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学校里也呆不下去了,所以,我提出分手后就着手办理了赴日手续。”

“天哪!你才20岁,就已经不是处女了?”

“难道你还是处女吗?”我反问,觉得这个美子真是大惊小怪,20岁才不是处女已经是迟开的蔷薇了。

“那当然了,我有原则的,婚前可以谈恋爱、写情书,就是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要完好地交给那个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差点忍不住要大声地笑出来,美子都已经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什么“最后一道防线”,简直就是一具出土的文物。我转过头去,看见的是她如雕刻般完美的侧影轮廓,我承认很美,但是苍白和沉重。

想想自己,以前不也一样传统和纯情吗?但是经历了那件事后,真的觉得对贞操大可不必看得那么重。

“那将来成为你丈夫的那个男人,他总不会是情感上的一页白纸吧,他的过去你在乎吗?”我故意向她发难。

自从我和那个英国佬戴维发生了性爱之后,我曾郁闷懊悔了好一阵,自从在网上邂逅了千野君之后,我才一下子将自己解脱出来,学会永远往自己的前面看。说实在的,以前的我何尝不是另一个美子呢! 与晓江的分手,始初出于歉意和忏悔———一直无法摆脱自己在戴维卧室的镜子前呈现出的疯狂肉欲舞蹈……但之后与千野君在网上激情相遇后,再回过头去看那青涩的初恋,它就永远地留在故乡、埋在岁月的沟壑里了。

我知道,爱,在彼岸等候我。

“我当然希望在爱情上他也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可以描绘最新最美的画嘛,当然,我也知道这也许太苛求了,随缘吧。”美子的嗓音像风中的细雨。

我终于找到美子至今尚未有男友的原因了,但我不屑与美子这类“老古董”多谈这些话

题,都世纪末了,还像活在七八十年代中国传统的意识里。

我们穿梭在横滨的热闹大街,在一家小饭馆我请美子吃了晚饭。

出来时,途经一家拉丁舞舞厅,我看见门口醒目地竖起着“今晚女士门票免费”的巨大广告牌,同一时间我也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让我浑身燥热的拉丁舞曲的浪漫节奏,有一种充满神秘感的东西在夜色中弥漫着,我的双腿和腰不自觉地扭动起来……

拉丁舞代表着某种精神,而这种精神一直在我的骨子里生成着。记得在上海读大学时,我偶然从电视上看到在南美狂欢节游行的街道、或是入夜后的小酒馆寻欢的人群里,无处不涌动着这样用最完全最极致的方式表达出的热情舞蹈之后,我就被这种身体中蕴含灵魂、性感与平衡的激情完全征服了———那是拉丁舞的精髓。之后,我省吃俭用,却花了昂贵的学费专门去拉丁舞专业俱乐部学舞。据我们的拉丁舞老师说,巴西是一个天主教国家,人们奉行禁欲,所以要通过这样狂野的舞动来消耗自己多余的能量。这话也许有些偏颇,但拉丁舞中所蕴涵的激情也因此得到了证实。

如痴如醉的旋律和节奏是曲,我以自己奔放的身体填着词: 蓝色的灯光照耀我, 照在我已经陶醉的脸上吧, 我充满欲望的表情正在告诉你,我想做爱,我正在做爱, 来吧,伙伴, 我是肉体我是精神, 我的腰臀在狂热地扭动, 我的大腿在尽情地舒展, 我要诱惑你,也诱惑我自己,哦,我CRAZY, 我已经CRAZY, ……

那种进入狂喜状态中的人好像已经不是我了,但我知道那才是真正的我、真实的我。疯狂再疯狂,热烈再热烈,那是谁说过的———“我领悟了大海,我领悟了音乐,我想跳舞。


我想跳舞,我想跳舞,我只知道一个劲地舞着……

“亲爱的,他们在跳斗牛士舞……”戴维的声音一遍遍地传到了我的耳畔,戴维的面影一点点移向我的灵魂,戴维的吻一次次地席卷起我的情欲,戴维的身体快要覆盖在我的身上了……

“但是,戴维,我不爱你,不爱,不爱,我只是与你跳了第一支舞。你不过是我的第一个舞伴而已,BYE-BYE,戴维,我要将你忘记,因为我心里只有那片蓝色灯光,我在那里看到了爱情。”

冷色调的蓝色光影散发出神秘而又诡谲的氛围,光束投射在我的脸部,扫过我的双腿,最后落在我微微翘起的脚趾,我感觉整个灵魂笼罩在其中,过去的都消失了,将来还在遥远的地方,只有此刻的蓝色,只有此刻的燃烧,那个萦绕在脑际的名字在我的唇边不断地被吐出———千野君、千野君……

“可忆,你别只顾自己疯狂啊,来,教教我基本步子吧。”趁着一段间隙,美子将我拉到了舞厅角落处。

美子这一拉,将我拉出了幻觉的世界,我回到了现实。

作为多民族的拉丁美洲,混杂的文化背景融合成舞蹈中表现方式的多元化。“美子,你看!”我用身体语言示范给她看,“在跳拉丁舞时,人的状态应分成三部份。上半身,尤其是肩部应岿然不动,体现了西班牙人的高贵,是拉丁舞中白人文化的精髓体现;身体中部,包括腰部和胯部应尽情地扭动,是突出非洲文化活泼、放浪的特点;下半身,腿和脚的动作起源于印第安人的文化……”

“可忆,我太羡慕你了,你简直就是舞后,刚才你跳得这么狂放,但又这么高贵。所有的男人都在看你,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自信来邀你共舞一曲,你实在跳得太棒了。”美子终于也舞起了脚步。

我们重又汇入了疯狂的人群,美子开始扭动起来,扭得有点不协调。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它正幽默地裹在那个健美结实的浪臀上,这让我想起故乡深井小巷那些高高挂起的大裤衩的古俗风情,以及从裤衩里伸展出来的带子。此刻,它开始飘扬,开始起舞。

女人,大胆地舞出我们的欲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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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就这样,我开始了往返于东京和横滨的打工生涯。

说苦,也确实苦。其他的不说,就这么一整天的站下来,腿酸疼得不行,脚发胀,还一下子长了号码,原先的鞋子根本穿不进去,尤其是到了晚上,下半身疼痛得怎么也无法入眠,但这没什么。我暗暗对自己说,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本来就不是在富贵家庭中长大的,记得9岁那年我就学会打扫屋子、洗衣和烧饭了。

但是有一种来自心灵的疼痛,那才叫真正的疼痛,它与我13岁失去母爱的那种泣血的心痛又有些不同,是一种尊严的损伤,我要说的是这个。

那天中午,店里来了几位上了年纪的日本老人,我刚招呼他们坐下,准备去拿一壶茶的时候,其中一位叫住了我。

“嗨,小姐,你过来。”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露出了招牌微笑。

“你是支那人?”

我收起了微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谁都知道这是对中国人的鄙称。

“不,我是中国人!”我的语气里掩饰不住对他的不满。那一瞬间,我的眼前猛然出现了抗日影片中的镜头———日本鬼子龟田那副歇斯底里叫喊着“巴格亚鲁,统统死啦死啦地”

的丑恶嘴脸。

说罢,我就转身离去。

等我拿着茶壶端上去的时候,另一位秃顶的老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小姐,你不要生气,山田桑对你没有恶意,他是觉得你很像当年他在满洲时喜欢过的一位东北姑娘,你让他勾起了回忆……”

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在“缅怀”他们的残酷丑行! “小姐,去把你们老板召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这位叫山田的对我说。

这帮老头烦死人了,但我控制住不悦的情绪,奉命将老板唤到了他们的桌前。

老板对他们点头哈腰、热情有加,显然是熟客,而且还应该是贵客,因为老板的脸是世上最势利的脸。

“老板,能不能请这位小姐陪我们一起用餐啊!服务费随便你加上多少。”

“好啊好啊,当然可以啦。就是服务费以外,你们还应该给这位小姐付1万元小费。”老板在商言商,回答得干脆利落。

“对不起,我不干,这是饭店,不是夜总会,要找陪酒女郎,你们来错地方了。”我倔强地回绝。

我咬牙切齿地恨,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情绪,我甚至觉得女人哪一天在堕落中可以丢失情爱的尊严,但永远都不能丢失民族的尊严。

对那些曾经手上沾过中国人鲜血的日本鬼子,我的鄙薄是来自骨子里的,这其实也是每一位中国人心底深处的民族情绪,看着他们酒杯里红色的葡萄酒,仿佛就看到中国人的鲜血在流动似的。

“可忆桑,你给我回来!”我刚扭头离去,就听到老板一声断喝。

我的情绪一下愤怒到了极点。但我知道,在日本,客人就是上帝,但是,我的头和身体却始终没有扭转过去,我的眼里含着泪,我往前面走,我知道我的工作到此为止了。

“老板,我辞职。”我从员工更衣室里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走到柜台前对老板说。

“这是你的工资。”老板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将一个信封交给了我。

好不容易用演技得来的高薪工作就在我的民族情结中丢掉了。不过,坐在从横滨回到东京家的电气列车上,我的心情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觉得自己挺酷的,而且还是个坚强的Chinese girl. 没什么,面包会有的,工作也会有的,我如此年轻、可爱、聪明和具备娴熟的日语,舍我其谁? 告别了横滨的蓝灯光,但心中的那片蓝色灯光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果然我在第二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5星级的酒店打扫大堂的卫生。

这份工作的环境比在中华街要好得多,每天无非就是在美妙的音乐声或钢琴演奏声中,在穿戴举止高贵的绅士或打扮时尚的女士间穿梭,吸吸尘,抹抹桌,倒烟灰缸而已,更多的时候可以偷坐在某个角落里发呆想心事悄悄甜蜜。

但好景不长,对自己的工作环境才得意没几天,就碰上了一件恶心的事。

那天我们的所长把我叫到他设立在酒店里的办公室。

“可忆桑,听说你工作很努力,下周开始你就可以拿时薪1100了。”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所长,我会继续努力加油的。”我做出一个很天真可爱的表情。

所长朝我走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对,请继续加油!你真是可爱。”

我以微笑作答。

正准备出门时,所长从我的身后拦腰抱住我,还顺势将门给反锁上了。

我竭力挣脱,但敌不过他的蛮力,只感到他的手在我的身上乱摸,嘴还往我的脸上凑。

我反感极了,便使出浑身的力来挣脱他的怀抱,“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辩解道。趁他稍稍一松手,我就打开门奔了出去,“好色鬼!”

但是次日早上,当我像往日一样来到酒店大堂工作的时候,一位年长的妇女领班对我说,她来接替我这里的工作,我从今天起的任务是打扫酒店内的所有男女厕所,包括那些租用酒店的办公室,当然除客房部以外。

“为什么?”我向我们的女领班抗议。

“没为什么,做清扫的就什么都要做,大家轮流呗。”

“可是,我还是个少女,怎么能进出男厕所清扫呢?那太羞人了。”

“可忆桑,没什么,其实男厕所要比女厕所干净多了,男人又没有来例假之类的,还时不时眼睛一斜可以偷看一下呢!”

“这么好的差使,派你去得了。”我对这个下三滥的领班反唇相讥。

“没运气哦,那是所长指名点派的。”

“什么狗屁所长!不就是一个男厕所长吗?恶心,呸!”我大骂起来。

我又一次丢了工作。

春假结束了,美子陪我到学校报了到。开始了真正的留学生活,可我必须再找一份工作,而且必须是找晚上的工作,因为白天要上课。

可是,接下来找工作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一连打了几十个电话,对方都说现在不招聘人。

我急了,开始只是有点急。到后来简直就是猴急了,急疯了,再也坐不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美子的一位女伴对我说她们酒吧正在募集新人,每晚打工5小时,收入却相当不菲,不妨可以去试试。

其实,这是我观念中的一个禁区,我压根就没有想过去什么酒吧打工。虽然,随着我在

日本的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再高贵着名的影后都是裸照遍地,再有才华的日本大学生都不以当陪酒女为耻;但酒吧终究是夜晚的娱乐场所,容易让人迷失。

然而,生活是残酷的,面对这个世界最高消费的城市,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饿死,冻死,而且,在遥远的苏州运河畔,还有我那患病的老父! 反反复复考虑了几天之后,我终于走进了这家位于赤坂的叫作“惠子”的club。

老板娘打扮得很性感,尤其是嘴唇涂抹得很夸张,但从短短的接触中可以感觉到她为人的率真和大气。

“每天从晚上7点到12点上班,时薪是一小时3千日元,另加小费。”

“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吗?”我问。

“每天要穿戴干净,一定要洗头,中国姑娘都漂亮,就是不习惯每天洗头,所以,常有客人抱怨说,闻到中国女孩头上的味道很受不了。其他的就没什么了,总之,我们店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中型公司以上的老板等级,谁都知道出入赤坂一带的人都是有消费层次的。让客人高兴、尽兴就可以了。幸子桑,加油!”

在这里,我已不是“可忆”了,而是叫幸子,这是介绍我来这里的中国女孩告诉我的秘密———去酒店打工,切莫使用自己的真名。

一天晚上,记得是我来这里打工的第二个星期六。那天我正在酒吧的柜台里整理着各种新到的名酒,当我将一瓶瓶酒入柜的时候,老板娘站在吧台前,将手落在我的肩膀上,随后轻轻一拍,示意我出来。

“幸子桑,这位客人看起来很有来头,他专门点名要你去陪伴他。好好服务啊,小费一定少不了。”

“好,妈妈桑,你放心吧,我这就过去。”我展示着我的甜甜笑容,缓缓地走向了那位已经入座的宾客。

我打量了眼前的客人,这是一位看起来很有气质的男人,他的头发密而黑,一身整齐的着装,50开外的年纪,中等个子,方正的脸上棱角分明。

“我叫幸子,初次见面,还请多多的关照。”这句话是我每晚要说许多遍的职业台词,包括点头哈腰的那一套,我都娴熟得很。

“哪儿的话,不必客气,我叫铃木。上周我才来这里打工。”他的目光直直地逼近着我。

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也不小,但看起人来露出很自信的神态,即便他在笑的时候,这双眼睛也是不笑的,但好像那里潜藏着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日本男人很少有这种深邃的目光。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是大老板吧。”这是酒吧小姐恭维客人的常用语。

“你还行啊!入门挺快的嘛,”他调侃着,“不错,我是株式会社社长,你是新来的?”

他坐在我的对面问我,整个脸庞丝毫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他从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随即为他点上了。

我歪着头一笑,“这么说来,你是老客人。”

“不,与你一样,我也是新人。”他幽默了一把,但仍是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的?”

“可忆。”随口说出后,又马上更正道:“噢,不,叫幸子。”

“可忆才是你的真名吧,好名字啊!我喜欢。”

我牵强地笑笑,没作任何回应,怪自己脱口而出了。

“铃木先生,你想喝什么酒?”我转换了话题,本想说出那些老板娘竭力希望我们向客人推荐的特贵的酒的名称,但这种商业话语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

“来杯‘阿兹缸’(意为热的清酒)吧!可忆小姐,你自己随便点。”

我的神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我转身朝着吧台上的“基辅”(掌柜的)嚷叫了一下,那一望,望见了老板娘朝我眨眨眼,示意我点些贵的酒或者水果拼盘。

“我可不可以尝一下加拿大的冰酒?才刚到货。”我表现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好啊,你随便请用。”他处处用敬语,来酒吧的客人一般不会这样,都是居高临下的语气。所以这显示了他极好的教养。

“就是有点贵,真不好意思。”

“没问题。”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可忆,你不觉得你是这里的一朵奇花异草?”

“是,我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我要去适应这个社会。”

“你会的,因为你聪明而且有智慧。”

“这些对客人重要吗?如果你称赞我漂亮可爱的话,我会比较高兴。”

“你足够可爱,给满分;至于漂亮嘛,还凑合,可以打70分。”

“哈哈,你怎么像老师一样喜欢给人评分呢?其实每个人的审美观是不同的,男人女人的审美观也不同,各民族之间的审美差异就更大了,坦率说,我觉得我很漂亮,足够漂亮。”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骨子里哪来这么底气十足的高傲,也许我生来就不是当低三下四陪酒女郎的料吧。

“你一定是个处女,我没看错吧。”

听到这话,我有点不习惯,心想,酒吧客毕竟是酒吧客,我低下头,脸红红的,默不作声……


“可忆,听我说,辞去这里的工作,当我的小情妇好吗?每年我起码会给你的账号打进500万日币,你放心,我是个好人,而且我有家室,最多每周两次上你那儿过夜。”他的话说得很赤裸裸,直截了当。


“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好教养,比那些说话粗俗的客人还混蛋。

他又重复了一下,用那种商人的语气。

我当场就气疯了,那点女孩可怜的尊严一下子被面前这个男人击碎了,刚才与他之间的那点默契和对他的一些好感顿时烟消云散,天哪!我差点将他想像成什么尊重女性的高尚者了,原来日本男人终究是好色的啊! “对不起,铃木先生,你看错人了。”我加以拒绝,声音比冰块还冷,我起身后扭头就走开了。

随后,我躲到了洗手间里。

委屈的泪挂在了脸上。是的,这个时候,我的心灵已经被情爱大师深深震撼了,爱情的火焰已悄悄在心中燃烧起来。我唯一的梦就是有一天能见到梦寐以求的大师。

我决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我要守望那片珍贵的爱情麦田。

因为铃木一直在他的座位上等我,其他的陪酒女郎一个个走过去,都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见此状,老板娘急忙叩响了洗手间的门。

“幸子桑,你的客人还在等你呢!你快出来呀。”

我“嗨”了一声,出于客人就是上帝的礼节,我只好从洗手间里出来。

“幸子桑,怎么了?”老板娘问我。

“有点不舒服,冰酒的后劲还真厉害。”我找个借口。

“那别再喝了,小心点啊!”

我“嗨”了一下。

我极不情愿地走向铃木。

见我走了过去,铃木将写有自己手机号码的纸条递到我的手中,“可忆,那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希望能接到你的电话,千万不要错过我,千万!”

我接过,然后将纸条往手心里一捏,又漫不经心地塞到了衣袋里,也算给他面子了。但心里在嘲笑他,别发梦了,好色鬼! 一个月过去了。

这不是普通的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生命的小船在人生的航海里颠簸、撞击,命运的波涛几乎要将它击倒、沉没了……

事情是这样的。

父亲患上头痛病时来已久了,但他是条硬汉子,忙里忙外,平时根本不当回事。疼痛发作时,他的脸会像猪肝一样红,这个时候他总是倒头大睡,昏天黑地睡上一觉后,感觉就会好一点。

他曾在我的再三劝告下,去苏州当地的第一人民医院脑科做检查,但医生开出的一系列诸如脑部CT扫描之类的单子,他都塞进包里了事,全然不当回事,对我却说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那天晚上,我从酒店深夜打工回来,美子神色紧张地对我说:“可忆,我刚才给你店里打电话,可他们说小姐在班上不给接。是这样的,问题严重了。吃晚饭的时候,你的姑姑从苏州来电说你父亲晕倒了,送去医院后神志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检查结果是脑部发现一个直径3cm大的肿瘤,急需开刀做手术,要不然会压迫脑神经的,且肿瘤越来越大。但你父亲厂里效益不好,无法为他支付医疗费,而医院做那个叫‘伽玛’的脑手术加上住院用药费等需要预付近10万元人民币,亲友让你想办法筹款立刻寄回去,否则你父亲生命都有危险。”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都呆了,全身发抖,脸色苍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想起父亲,我的心好痛,童年的情景一一涌现在眼前,但我强忍着泪水,因为从出国的第一天起,我就对自己说,东京不相信眼泪。

我想了想自家亲友的情况,说真的,亲友都不富裕,本身日子过得就很拮据,凑起来勉强借出个一两万元还有可能,可现在需要10万元啊! 10万元人民币对有钱人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我来说,它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决定向周围的人借,也许那些在店里当陪酒女郎当了很久、穿戴名贵的女孩们会有钱。

但是,当我晚上在酒吧里好不容易向那些中国女孩开口要借钱的时候,大家都用各种理由表示了为难和拒绝。

“我的钱都寄往国内了。”那位长发女孩吸着烟,看也没看我一眼。

“对不起,我也正在为学费发愁呢!”另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福建女孩扔出这句话后就走

开了。

“幸子,你说晚了,我上周还有钱,可是一个周末下来,我的钱全都扔到‘帕金宫’(沿街的赌场)了,输了整整30万。”平常和我有点交情的北京女孩美香两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救命要紧,既然这样紧急,那么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我全借给你。”终于有一个叫惠子的女孩愿意慷慨解囊了……

第二天晚上我去酒吧上班,奇怪的是所有昨天我向她们借过钱的女孩都一律远远地离开我,好像是要躲避瘟疫似的,连昨晚说得好好的,要将工资全部借给我的惠子都如此。

她们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但是见到我走过去了,就马上一片静寂,然后各自陆陆续续离开,重新找其他的位子坐。

我郁闷极了,心想不借就不借,也用不着这样啊! 回到家,我把酒吧里的这种情况向美子说了,谁知她却说:“那当然了,谁知道谁啊!你明天拿着钱走了,去找谁?在日本,你记着,没有像中国市民那样互相借钱的习惯,大家挣的

都是血汗钱,如果你一旦开口,那么连朋友都没的做了,人家就会远离你了。”

这句话是不是一个暗示呢?总之,我把要对美子说的话吞了下去,本来落在美子身上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我当时存折上总共才结余21万日元,我只为自己留了1万元,20万元都拿出来了。

正好那时,我酒吧里的一位掌柜要回上海,为了节省邮费,我就托他将这20万日元交给我上海的舅舅家,由舅舅去苏州交给父亲,让他们先用起来,我这里再想办法。

但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舅舅压根就没拿到那20万日元,那个掌柜去而不返,伤天害理地吞没了我那身上仅有的、去救父亲命的钱;我拨通了他留下的那个联络电话,根本就是空号。

那天,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心中忿忿不平。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命运将我推到了绝涯的山崖,我无路可走,该怎么办啊! 无奈之际,我想到了晓江,就在我决定给他打电话求助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记不起他在上海的那些电话号码了。

我只能打往他苏州的老家,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听得出是他妈妈接的。

“伯母,我是可忆,晓江最近常回来吗?”

“这还与你有关吗?晓江是晓江,你是你……”她的声音冷得令我发颤。

“那好,就这样。”我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我没把这放在心上,晓江的母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我,遭到这样的冷遇很正常。

我完全可以通过电子信箱与晓江联络上,但那一刻我已经放弃向他求援了。欠的情债今生都还不了,怎好意思再负他钱债? 那么还有谁呢?身边还有谁能帮助我呢? 忽然,脑海中闪过了千野君,但很快就被我打消了那个念头,不,决不,我不能去玷污这么纯粹的情感!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我将双手插入口袋,无意中我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我翻出来一看,是那个叫铃木的客人留下的电话号码。

我已没救了,就先救父亲吧。

坐在陈旧榻榻米上的我终于伸出颤抖的双手,在数次拿起话筒又放下后,终于拨响了铃木的电话号码。

当对方传来“莫西莫西”时,我的泪水已落满话筒……想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父亲、那脑袋中不断在扩张着的可怕的肿瘤,我终于答应成为铃木的小情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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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妇的仪典

1 我一直记得《源氏物语》里那句话,让我从冬天到夏天一直念念不忘,虽然我不曾真正地理解过其本体和喻体的美妙:“爱的叹息如朝雾般升起……”

对千野君真正产生那种强烈的爱恰恰就在我真实地委身于另一个男人的夜里。

那是我搬来松山町之后的第三个周末,也是学校开学一个多月后。

是初秋的黄昏,约摸7点的时候,铃木带着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让我大大吃惊的是他们两人的手中都提着包装好的大小硬纸盒和袋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哪儿买来的什么礼物。

铃木见到我就显得十分亲切,他拍拍我的肩说:“小姐,拜托了,沏壶绿茶。”让人感觉彼此之间好像不是将要进行初次尴尬的交易,而是很随和的家人。

当我端上一壶茶,分别给他们斟茶时,铃木兴高采烈地说:“可忆,你打开看看,我今天送什么给你了。”

说罢,旁边的那位老妇协助我一一展开了那些纸盒里的丝绸织品。

“和服啊!”我的神情并没有太多喜悦,还有点纳闷,为什么要买和服送给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穿和服的。

因为尽管我在13岁那年穿过一回和服,并且还照了一张相片挂在家中的墙壁上。但我并不知道和服在日本传统文化中的份量,更不知道它还是男人送给女人最高尚和正式的礼物。

在我来日本前还以为大街小巷的日本女子都应该是穿和服的,但到了日本以后却很少看到,除了少数的女子在新年、樱花时节穿以外,只有庆祝成人节的女孩们成群结队地在路上展示着这东洋的民族盛装。

“来吧,小姐,我来替你穿上。穿上后肯定漂亮。”那位老妇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更加不解了,“现在,你是说现在穿和服?”

我的眼睛是先望向老妇人的,接着老妇人那诧异的目光便移向铃木了。

铃木没出声,只是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很礼貌地离开了我们穿戴的客室。

是让我试穿吧,也好。

于是,我就像一尊木头玩具或布娃娃一样被老妇人摆弄起来了。

起先觉得还很好玩,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线一根根地在腰间系着,不时随着老妇的指挥在原地转转停停。

但是当全部穿戴好和服,梳好了发髻,走到镜子前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时,我想起了13岁那年母亲给我穿和服的一幕。

“简直太漂亮了。可忆,就这样站着别动,我来给你照张相。”铃木兴奋地说。

他从包里取出照相机,朝我对准焦距,就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泓子,你过来,给我们拍几张合影。”铃木朝那个老妇人嚷道,我这才知道那位老妇人名叫泓子。

只见老妇人眯着眼睛,认认真真地给我们拍了起来。

我看不到镜头中的自己,但是,我能从镜子里看到另一个我不熟悉的叫可忆的小女子。

与其用漂亮来形容她,不如用“隆重”这个词更加合适。

以往隆重往往是形容节日的,但此刻却可以那么恰如其分地比作一个人,不是吗?她装扮得像一个舞台上灿烂光鲜的主角,成了一个男人的节日,那个节日只有夜晚,没有白昼。

在这间偌大的和室客厅里,一张褐色的橡木矮茶几旁堆着四块座垫,茶壶是紫色的,杯中的茶水绿得就像青苔,墙很白,两扇木板的移门上张贴着一幅水墨图案,那是积雪的富士山,山下是樱花,红得有点艳。

拉开移门便是我的闺房,我的床褥铺在沿窗的榻榻米上,床垫足有两寸厚度,洁白柔软。

平常我就喜欢高枕着躺在那上面看书,或半躺着将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架在大腿上,一遍遍甜蜜地读千野君的来信,沉醉在一片对未来的梦幻中。

而此刻,我茫茫然不知所措,仿佛灵魂从肉身抽离,盛装的我其实是一件美丽的摆设,摆放在月夜的光晕里。

鼻子一酸,泪就更止不住地来了。

我赶紧跑到洗手间去抹泪……

等我出来时,那位年长的妇人已走了,只有铃木坐在低矮的茶几前抽着烟。

围裹我的是全身华贵的丝绸和服,感觉坐立都不自在,我不再需要镜子就能看到自己,是一只淹没在繁华都市中的迷途羔羊。

“铃木老板,你请喝热茶,我去给父亲打个国际长途。”我将他杯里的冷茶倒掉,重新给他泡上热茶后就走到了卧室。

我拨通了苏州家里的电话。

“姑姑,爸爸的脑病好些了吗?”来接电话的是父亲的妹妹。

“你父亲还在医院临时病房,正等待办理住院手续,他厂里同意先预付1万元,我们这儿也筹备到了2万多元,你不要着急,我们还在四处想办法。”

“姑姑,你放心吧,我已经弄到钱了,马上就寄来。”

“那太好了,说实在的,在苏州要弄到这些钱还真难,有的人有钱但不愿借,我真怕你爸耽误了治疗,活活地等死,他一生都没有过上好日子啊!”

“姑姑,那就这样,放心吧。”我搁上了电话。

我没有马上跑回客厅,呆呆地站立在窗前,心如死水。

我想哭泣,但泪只在我的心中流。这个时候我强烈地想念着我的妈妈,我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妈妈。

妈妈,请原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走了这条路的,女儿没有办法,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爸爸病了,正住在医院等待着那10万元的救命钱,我曾给医院打电话请求让我分期付款,也开口向亲戚、向周围朋友、向银行信用社贷过,但都失败了,我是在无望中走上这条路的。

我已经没有妈妈,我不能再没有爸爸,不能,我绝不能让爸爸活活地等死啊! 妈妈,我想你,你在哪儿?女儿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在幻觉中,我看到母亲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从黑夜里漂浮过来———母亲的遗容正是这样的。

母亲向我伸出那双手,她的神情是那么惊慌,完全在一种撕裂般的痛苦之中,“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到妈妈这里来吧,看到你掉入魔掌,妈妈的心快碎了,这里安静,这里干净,来吧……”

正当自己的手要拉住妈妈的时候,我猛地意识到什么,赶忙缩回了手。“不,不,妈妈你已经死了,我还不能死啊!我不能来你这儿,不能,绝对不能,我怎么能扔下爸爸不管呢?妈妈,别难过。这没什么,女儿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可忆,都21岁了,还有,女儿也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了……铃木看上去还不错,他不过是个男人而已,又不是魔鬼,哪怕就是魔鬼,女儿的心中还有天使般的爱呢!”

“那好,你要答应妈妈,在与男人的交往中放弃你的智慧,这样你就不会感到疼痛了,记住,天大的荣辱都不要压在心里,而是当作被子盖。要保持平静和快乐,懂了吗?”

“嗯,妈妈,我懂了……我把荣辱当作被子盖。”我的眼眶又充满了泪水,在泪光的模糊中,妈妈不见了……

我一时间感到彻骨的寒冷,好冷哦。我感到自己的背后好像是黑漆漆的、阴风嗖嗖的断崖,没有路了。我透过窗子再一次仰望夜空,看见的是夜色中那黑沉沉的雾气。我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恍如一只无望的小鸟。

那一刻,令我内心有点平衡的就是我并不是处女,甚至庆幸自己已不是处女。我的初夜稀里糊涂、一文不值地在上海圣诞舞会上给了一位英国男人,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再见到我时竟然不认识了……

但那天,在酒吧,当铃木说“你一定还是个处女的时候”,我竟像含羞草一样低下了头。

抹去眼泪,嘴角努力地往上一翘,我便拉开富士山图案的移门,朝着铃木缓缓地走去。

这时,铃木起身倒来了两杯清酒,是热的(日本人叫做“阿兹缸”),一杯给我,一杯给他自己。

“有点夜凉,暖暖身,”他说。

我从来不喝酒的,但为了不扫他的兴也就拿起了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口,想把自己灌醉了,因为我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由于喝得太多,一滴酒从嘴角一直流向了颈脖,很灼热的感觉……

对我来说,这滴流向身体的热酒,就像是我留在脸上的泪痕,说明了我正从一个迷离的空间跌落下来,由着情妇的生涯,以无法控制住的命运,沿丝绸般滑爽的女儿身滚下去,汇入那一片阳光照不到的幽谷……

对于这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又很特殊的初夜和服仪典,我感到紧张,我的双手发抖,毕竟我不是处女,铃木会在乎吗? 如果他在乎这一点的话,那么10万元的救命钱怎么办?我都答应姑姑了。

“不,今晚我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得到这10万元,哪怕是向铃木借。”我豁出去了。

铃木站在镜子前,把我的一只手抬起来搁在他的唇上,用我柔软的指尖去触摸他的圆脸。

看得出他确实是喜欢我的。

他看我的神态就像欣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需要慢慢地品赏;他的眸子里有一种深邃凝重的东西,这使得他在我的面前成了一口深不可测的井。

我的眼睛躲闪着,根本不敢直视他,腼腆的表情恰好掩饰了我的不安。

此时层层叠叠的和服在我眼里是那么繁琐,且莫名地平添一种恐惧、困惑与忧虑。当时我想铃木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要干那件事吗?为了表示主动赢得他的高兴就干脆自己替自己揭开了饰带索,谁知却被他那双有力的手阻止了。

我好纳闷,想说什么,可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说我在中国已经谈了恋爱,也与英国男人在一次迷幻中失身,但对日本男人却一点都不了解,只是从书上或电影里不止一次地看到过描写日本男人的好色情景,还有就是浮士绘里那些对男人性器很夸张的画面,但眼前的日本男人并不是那么迫不及待和好色,竟然还擅长情调,酝酿着交欢的前奏。

我冷冷的、僵僵的、硬硬的,任由他小心翼翼地解着我层层叠叠的和服带扣……

不知过了多久,和服终于全敞开了,天哪!面前是巨大的镜子,我的第一个反应是闭上眼睛。我忘不了就在我闭起双眼前的那一霎那,我面前的铃木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仿佛那是一个大水缸,诱惑我往里跳———我感到羞怯。

整件和服从肩上脱落了下来,我能清晰地听见丝绸划过我的皮肤跌落到榻榻米上那刷刷的凄厉的声音。

“可忆,睁开眼睛看看。”

铃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亢奋的语调。我无法违命,只能机械地睁开双眼,却无论如何不敢看镜子里那个裸腿裸乳的自己,只是一个劲地将头往我身后别。

我表现出的这份害羞令他对我更疼爱,他不断地嗅我的头发、吻我的脖颈。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不时地定格在镜子上,好像对自己正在欣赏的这一上帝的杰作倍感满意。

慢慢地他的手指像蜘蛛爬过我的肚子,停泊在一个弯处,我想用手去挡,却被他的手拉开,最后,我开始哆嗦,开始发颤,觉得喉咙口在燃烧……

“看看你自己。”他又一次命令道。

我屏住气息,鼓起勇气来望着镜中的我。我以前从没有见过自己脱得精光的样子———尽管我脚上还依然套着那双穿木屐的袜子。我看着自己袒露的身体,不觉得美,当然也不觉得丑,仿佛就在看一样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这时他望着镜中的我,从上而下或从下而上。随着他的抚摸,他把目光停留到我深深的腰凹里。

“你背脊的腰凹特别迷人!”他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他低下眼睛去看一片黑色。他的目光停在此处久留不去,但最终又慢慢抬起,越过我的小腹,再往上去,停在了一对樱红的圆点上———那着实是樱花般的颜色。其实那也没什么稀奇,我才21岁,21岁的女孩子本就是樱花般的色彩。

此时他的手在干什么,我不好意思说了,不过那双手在之后简直就是消失了一般。当他的浴袍从他的一个肩头滑下来时,刚才如此温柔的手不见了,只有他的唇,将我的后颈吹暖,然后就一直让这股热气蔓延……

而我,在那一刻全无感觉,形同一具木偶,任人摆弄。

在这之后,我情愿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我情愿自己记得,记得在那种骨肉交揉的状态中,我的生命一直在呼唤着我的情爱大师———“千野、千野,你在哪里……”

黑夜,从窗口挤进来的月光成了一片银色———照着青春的残破,而覆盖在一个中国女

孩身上的是大和民族男人那条厚重的被子。

至于那些滚动在榻榻米上男人的各种花样一点不比穿上与脱下和服的繁琐过程简单,我不想说了,因为那令我无地自容……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天还没有完全亮,是蒙蒙的灰白。铃木就披上一条青花和服独自起床了,他靠在墙边后点燃了一支烟。

“可忆,你竟然还真是‘米瞩埃奇’这令我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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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大半夜之后,我有点累了,真想迷迷糊糊地睡去,见他发话了,我才一身慵倦地说:“你说什么?什么叫‘米瞩埃奇’?”

尽管我的日语非常好,但还是有不少词汇没有掌握,像这句话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真不知道日语‘米瞩埃奇’的意思吗?”

经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那就是女人的身体头一遭被男人占据,即我们说的初夜。日语就称:“米瞩埃奇”———mizuage。

“mizu”的意思是“水”,“age”的意思是“升放上去”。你可以任由自己的想象作诠释。

我从被子里坐起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这难堪羞辱的一幕总算过去了,说来也真够神的了,偏偏碰上自己例假的最后一天,以至于落了红,加上自己四肢僵直、表现得很紧张,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当了一回“处女”。

其实,处女与不处女又有什么呢?没想到铃木这臭家伙还有这种可笑的“处女”情结。

“看你刚才穿上和服后凄凄切切地流泪,受尽了委屈般的,我就知道我会成为钻入你洞穴的第一条鱼儿。”铃木得意地边抽烟边搂紧我说。

“粗俗的货!”我暗暗骂道。

我十分惊诧日本男人对处女的看重。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处女情结只有传统的中国男人有,而且往往还是那些老土的自私的男人们。

“女孩总有第一次的,那并不重要。”我附和着他,也安慰自己的心灵。对于我,无论头一遭还是第二次,都与爱情无关,这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悲哀。

“这年头,20岁大姑娘里真正的‘米瞩埃奇’已很少了。不少人都是作假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看来铃木果然是个情场老手,这令我十分紧张,脚底冰凉。幸亏凌晨的朦胧掩饰了我的窘迫。

天哪!原来这狡猾的铃木知道我并不是真正的处女! “所以,你才是稀有的宝贝。”说罢,铃木就把嘴唇往我的唇上贴,用舌尖深探我,一路下滑,吮吸了我圆润而娇小的乳房后,就疯狂地席卷我的原野,他不断地用胡茬摩挲着我的双腿深侧,我感到有点晕眩。

“真是久违了的好味啊!”他低沉的声音从唇中吐出后,又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

他又一次覆盖到我的身上。

“可忆,听我说,刚才因为疼痛你不舒服,有了第一次后你会感觉慢慢好的,会渐渐有快感还会到高潮。”

鱼儿又一次出游了,那么滑润。就在他融入的那一瞬间,我的体内爆发出一种摩擦震荡感,那一刻,我完全进入了一种幻觉状态,我身上的男人是那位伟大的情爱大师啊! 我为自己的这一幻觉而深深陶醉。之前,我从来不敢对情爱大师做任何肉欲的想像,他是那么高尚和神圣。

我醉倒在这样的梦境中,感觉确实是越来越有快感了。我情不自禁地伸展开我的四肢,让它们完全放松。我成了仰倒在大地间向神虔诚奉献的教徒,“千野,千野君,是你吗?真是你吗?那是你,一定是你。我要勇敢地对你说我爱上了你,我也只能在你进入我身体的这一刻有这样的勇气对你说,我爱你。从我得到你的第一封回信开始,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心颤,以后每给你写一封信我的心和手都会抖动,心跳加快,血脉横冲,仿佛你这位遥远的情爱大师是我今生要邂逅的另一半。你那么懂我,好像我的心灵世界早被你触摸过无数遍了,而此刻你在触摸的是我另一个肉体的世界……千野君,对不起,我其实在今晚之前已经失过身了,我多么愿意是真正的处女,以神圣的‘米瞩埃奇’奉献给你啊!”

身子的感觉越来越轻盈,燥热的火星好像要从我两个樱色的小圈点上冒出来,而潮热的河流则在激情荡漾。我闭上了眼睛,使劲地抱住身上的男人,我在心中狂热地呼唤:“千野君,抱紧我。我要你知道我爱你,知道吗我爱你……”我几乎被自己的爱激动了,我的泪溢满了眼眶,完全被一种甜蜜的疼痛淹没。

生命随着小舟在飘荡,划过一波又一浪,就在要冲向汹涌澎湃的浪潮、紧紧抓住风帆时

,铃木在我的耳边呓语:“可忆,感觉舒服吗?要到了是吗?……”

我被一个浪头打回了岸边。潮,退了。

清晨醒来,铃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我靠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觉得女性的尊严已被揉碎了。我一骨碌起身,跑进浴室,让大水流朝着身上冲洗,我将整瓶的沐浴露顺着肩头往下倒,双手使劲地搓洗着寸寸肌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冲去我的耻辱……

就在我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急急地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走出来。

我连浴巾都没有裹就裸着出来了,头发和身体上的水不断地滴在榻榻米上。我的眼睛骨溜溜地朝屋子里扫了一遍,见矮茶几上的茶壶旁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压在我心上的那块沉重的石头才放下来。

望着这个信封,我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没有去动它,而是折回到浴室,我将水开得最大,直到这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我一边淋浴一边大哭起来……

我拭干身子擦去眼泪,然后套上一件外衣,拿上这个信封就出门了。我跑到银行,将这张高额的银行现金支票存入我的户头下,然后从中划走折合10万元人民币的日元电汇到我苏州的家。

“上帝保佑。”走出银行的时候,阳光暖暖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用右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一颗悬挂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下来,我默默地为父亲祈祷,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健康地活着,女儿也就安慰了。没什么,这没什么,女儿已经长大了,应该要为爸爸承担些什么了,想到这里,鼻子一酸,眼角的泪不觉又涌了出来。

一个月后,舅舅来电话说父亲的病已经稳定了,叫我不要担心。我捧着电话感慨万千,上天这次总算眷顾了我。

2 “美子,你幸福吗?”

“嗯,很幸福,自从和李波好了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作幸福。可忆,你体验过那种能日日夜夜、真真实实触摸到的幸福吗?”

我望着美子,仿佛想穿越这张美丽小妇人的脸,去时空的大海中搜索曾经翻腾过的幸福浪花。用“幸福浪花”这四个字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真是太贴切了。从少女初恋开始,我就一直是个活在梦中的女孩,期待浪漫和奇遇。记得16岁那年的生日,我就在日记中写道:我将来要在运河上举办隆重的婚礼,要用鲜花来装点婚礼船只,两岸一定是站满了人群,身穿白色婚纱的我像公主那样向他们挥动着玉臂……

后来,我开始了初恋,更有了那次在上海的初夜迷幻舞会,但是我始终觉得我并不在幸福之中。

但自从情爱大师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种幸福的感觉就像浪花一样地潮起潮落飘渺不定……

“美子,我当然知道什么叫作幸福,只是我真的没体验过那种可以触摸到的幸福,听人说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已经无法称为幸福了。”我把右腿架到左腿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也许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是不同的,我觉得现在每个晚上我能在李波的怀中入睡,半夜醒来,能听到他的鼾声,一伸手能触摸到他的身体,就感到莫名的幸福涌来了。当然,要是我们以后结婚了,我会生许多孩子。我太喜欢孩子了,每天只要能看到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啊!”

“美子,其实你说的一切至多只叫平凡的幸福,每个女人想要就会有,哪怕是个农村妇女。你想想看,要是那样的话,你还在这着名的私立大学读书干嘛,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园吗?”说到这里,我简直有点看不起美子,她的观念与她的平脚大裤衩一样的土。拜托,还是大上海出来的丽人呢! “可忆,你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出人头地。读书只是为了将来找份好工作,获得好的薪酬,让母亲和孩子们生活得更好些。况且,我读书还有其他的原因,就是让父亲心里好受点。当年他为了续香火,不惜抛妻弃女,但最后还是没留住儿子。我读书的钱全是他给的,他几年前做生意成功了,就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可是,美子,说来别生气啊,周围的人都觉得你嫁给李波,简直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不是说李波差到哪里,而是你的脸蛋漂亮、身材又有料,脑袋也好使。”

“是吗?别人都这么说。但我怎么老觉得我配不上李波似的,总要一味讨好他,在乎他,怕他哪一天会抛弃我,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天哪!还会有这样的事吗?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瞪大眼睛,心想这个美子缺的就是高贵气质和风雅的韵味。

“可忆,我爱李波,都爱得不行了,他这个人初看起来很平常的,但其实很有魅力的。

我确实坠入情网了,我一直在祈祷上帝,千万别让‘失恋’这个词走进我的人生词典。从真正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美子,你,你好像不是活在这个年代的。”我实在惊诧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痴情女子,我对美子的这份不自信充满了鄙视。

“可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其实李波以前的女朋友至今还爱着他,电话情书不断,得了相思病似的要死要活。我见过照片的,比我还漂亮,是个北京女孩。”

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这个李波,这么说来,还是个情场高手。

“美子,你是怎么爱上他的,没听你说过啊?上次我们一起去横滨的时候,你还是个守身如玉的女孩,才几天啊!你就成了神魂颠倒的小淫娃了。”

美子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了。

“嗯,我知道了,一定是李波的床上功夫了得,让你在爱情里找到了女人自身的价值,或者说唤醒了你千年沉睡的人性和欲望,是不是?哈哈……”

“可忆,你好坏啊,羞不羞人呵!”美子的脸如绽放的花,盈盈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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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爱、情、性)三重奏

1 东京进入了隆冬。

每天我都从池袋站下车,然后沿着西口的方向走。我所读的大学叫“立教大学”,那是一所很有名的私立大学,它就坐落在西池袋。

来日本后,感觉一下子变得很能挨冻了。

即便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季,我依然穿短短的裙、长长的丝袜、高高脚跟的皮鞋,当然外面披一件大衣。

感觉冷的时候,就低下头,身子拱起来,犹如一只大龙虾。

除此,出门前时间再紧张,我还是会对着镜子涂抹弯弯的眉、红红的唇、白白的粉。在日本,女子不化妆就出门根本是不礼貌的。

在街头上,当寒风将我的长发吹得凌空飞扬时,我会抿紧双唇,那一双微眯的眼睛好像早已习惯了风雪似的。

都说东京美,连冬天都依然色彩缤纷,那是因为日本的女人。她们穿高跟鞋着短裙,迎着风,迎着男人的目光,以美丽与哀愁的表情夺人心魄,她们像金子一样妆点着东京。

留学生活是紧张繁忙的,虽然我所读的人文学科算是最好混的,但我丝毫不敢放松。

我选读的专业是日本文学,在这段时期我沉迷于日本文学作品之中,从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到三岛由纪夫的《潮骚》以及川端康成的《雪国》,无不一一精读; 当然我最有兴趣研究的还是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他的《春琴抄》、《细雪》等我几乎熟读到可以背出来。他可以称得上是日本唯美派的文学大家。他的早期作品追求从嗜虐与受虐中体味痛切的快感,在肉欲的残忍中演绎女性的柔美。中后期作品回归日本古典与东方传统的浪漫主义中,在与诸多社会关系疏离的背景下,幽微而私密地描述了中产阶级男女之间的性心理与性生活。他的文学世界充满荒诞与诡异,在丑中寻求美,在恶中肯定善,在死亡中思考生存的意义。字里行间洋溢着浓郁的东洋风味,耽溺于阴翳的神秘、官能的愉悦与民族的风情。

当然,我如此醉心于谷崎的作品还有一个很微妙的原因,那就是我从最喜欢的那本《细雪》的书中找到了自己,甚至也看到了我的好友美子的影子。

我觉得自己就如谷崎润一郎笔下那位自由奔放、勇敢追求自己所爱的四妹妙子,妙子在恋爱遭到父母反对时坚定不移地离家私奔。我想,有一天我与千野君走在一起的时候也一定会遭到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亲朋好友反对的,原因很简单,他起码比我大二、三十岁,而且是个日本男人。

但是,我一定会像妙子那样! 在爱与性上,其实就是简单到彼此有没有感觉,除去一切外在的因素,诸如民族情绪、国界鸿沟和文化差异等,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就像一把犁耕一块土那样。

但是美子就是小说中那个三女儿雪子,虽然端庄漂亮,但没有什么光彩和魅惑,老土、罗嗦、不解风情。

每一次当我和美子一起步入PARTY人群时,众人的目光一定是投向她的,然后蚂蚁般蜂拥而上;但到曲终人散之时,几乎所有优秀的男人都尾随在我的身后忙着要我的e—mail地址和手机号码,令我招架不住。而美子却可以轻松地扬长而去。

那天,千野君从网上给我传来了他得意的绘画作品。

那是他自己画的一幅自画像,当然没有脑袋也没有其他部位,只有他的一只手。

整幅画的背景是蓝色的,他的手有点苍白,但能感觉皮肤下正汨汨流动着的鲜血。指间夹着一只烟,还有延伸上去的呈现健硕肌体的手臂。那画面像是要以无比痛苦和欢乐的烈焰,从内部燃烧他的肉体;而这从容、自信的手势完好地协调了他那丛林般的体肤,背衬在那道蓝光中,宛如投射到石阶上的枝影。

在看到那幅画的一刹那,我的整个存在被某种绝美的欢喜所摇动,我血液沸腾,我的乳房膨胀得满溢,连性的感官都泻出了流动的色彩。我感受着那巨大的、几乎要迸裂我身体的激情,前所未有地强烈地占据着我。我喘息着,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没人教过的动作,仿佛那是他从画上真实向我伸来的野性之手,正在往我最温热潮湿的地方游移,我能感受到来自我体内的狂喜、辉煌的热流迅速奔涌而上的迹象———它伴随着一阵晕眩的火花而迸射出来……

我不得不承认,对千野的爱很强烈,那份感觉完全可以穿越时空的阻隔。但同时那份情感又像璎珞在风中跌落似的,让我不由地在虚无的预感中颤栗。

我把这幅画从网上下载后打印下来,贴在我的床边。

这样,我每天起床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他的手,这是一只温柔的手,性感的手,每一段

手指的关节处呈现着强有力的骨胳的线条,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那支烟好像是点燃着的,它给了我无限的幻想。就仿佛在黑夜里,一个男人坐在你的床头在静静地听你的倾诉,烟的零星的光一闪一烁如同心灵的回音,那是投射到你心里的一缕温暖。

千野君的这只手,完全成了一条灵性之河。好像它每时每刻都能从画中走出来,随后,抚过我的黑色长发,滑过我沉默的红唇,绕过我的小小山峦,停留在我的胸口,最后,我的手按在他的手上,暮霭之中,我们对视良久,最后紧紧地相握在一起……

我完全被由他那双手所产生的想象世界吞噬了,我想起印度诗人泰戈尔着名的诗句:“Some unseen fingers,like an idle breeze,are playing upˉon my heart,the music of the ripples(那看不见的手指,如懒懒的微翘,正在我的心上奏着波涛的声浪。)每天晚上在黑暗中,我会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有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的感动。

在残酷的青春现实中,这种神圣博大的爱一直在抚慰着我的心灵。

一次那个讨厌的铃木,在完了那件事后,就坐在我的床头抽烟。他的目光正好投射在那张画像上。

“可忆,你这张画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好多天了,你一直没有看到吗?”

“哪来的?”他眯起眼睛端详了一会儿,随后抽了一口烟。

“从网上下载的。”

“你看来很喜欢这张画吧。”他用暧昧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是,我喜欢。”我迎接他目光的挑战,用那种沉静的表情震住他。

“为什么?”

“因为它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就有一双这样的手。”

“哦,是吗?原来如此。”

铃木站立起来,朝着画像走去,“我奇怪,为什么那位画家只画一只手,而不是画整个人呢?”

“我觉得画一只手比画整个人更神秘更让人震撼。”我的情绪有点激动。

“可忆,怎么感觉你好像是认识那位画家似的,这么了解呢?”

“不,我怎么可能认识人家画家呢?”我的脸微微泛红,好像被人道破了什么机密一样,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知道那位画家名字吗?我替你去找他,让他应该给你画一只你的脚。你的脚是绝对具有诱惑的,这么美丽的脚我此生从未看到过。”说着,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床上,拿起了我的脚就狂吻起来……

过后,我问他:“嗨,你看到过多少女人的脚啊?”

“千千万万都不止。”

“好厉害,你和千千万万的人好过了啊!”我一副吃惊的表情。

铃木笑了,“可忆,你真抬举我,我有能力和千千万万的人好吗?”停了停,他又说:“别说看到千千万万女人的脚,就是看到千千万万女人的裸体都很平常啊!”

经他这么一说,我明白意思了。日本到处都是男女共浴的温泉,到处都是脱衣舞娘的表演。在日本,女人的身体已毫无神秘可言。

“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看着铃木的眼睛说,“你应该看过《源氏物语》吧。

晚年的光源氏住在六条院,将庭院划分为春夏秋冬四部分,根据妻妾们的性格分别让她们住在不同的庭院里。如果你是光源氏,你会把你的太太和我分别安顿在哪个庭院里?”

“可忆,别扯开话题,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就一定会将你放进春宫,天天只与你度春宵良辰。对了,我需要你告诉我那位画家的名字,你这么喜欢他的手,我就去买下这幅原创画像;同时还让他专门来给你画一只脚。这样,一只男人的手,一只女人的脚,这样精彩的两幅画挂在一起,配在一道,那才叫艺术。”

铃木的话让我得既紧张又喜悦,但更多的是心怦怦乱跳的慌乱。我怎么能引荐他们认识呢?我的千野君要是知道我已委身另一个男人,而且是这种小情妇的角色,他一定会看不起我的。

不,不行,绝对不行,肯定不行。

我对铃木说:“我怎么可能会认识画家呢?我不过是随意在网上看到后,很喜欢,然后就下载了。”

“是这样,那好,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替你去买下这幅原创画的。”说着就随手将墙上的画拿下,“你再去下载打印一份吧。”随后,扬长而去。

我愣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我没有再去下载那幅画。

大概过了两个星期,那天我放学后回家,家里空无一人,我猛一抬头就看到墙上挂上了那幅画,而且还配上了一个很有艺术感的镜框,一股热血直往脑袋上涌,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我走近一看,果真就是那幅画,千真万确是千野君的,我闭上眼睛,忘情地将脸贴上去,用鼻子嗅着画的味道———那儿凝聚着千野君多少气息啊! 但我马上醒觉起来,无数的问号在我心中掠过,铃木一定见到千野了,他怎么对他说?千野为什么会将这幅画卖给他?铃木说出我的名字了吗?天哪!太可怕了。

于是,我拨通了铃木的手机。

“是我,那幅画,看到了,太谢谢你了。很贵吗?”我以柔柔的嗓音对他说,以表示我的感恩。

“你喜欢就好。”从语气里可以听出他没把这当回事。

“能不能告诉我那位画家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试探着。

“你说呢?”

“估计是女的。”我故意用激将法。

“为什么?”

“因为只有女人的眼睛去看男人的一切才会发现美,很有可能这只手就是那位女画家的恋人什么的。”

“你真够聪明的。”他显然没有上钩,这等男人真是老奸巨滑。

“那我说对了?”我故作玄虚。

“等我晚上回来再具体说吧。”也许他正忙着什么,匆匆想收线了。

“那好,再见。”我识趣地挂上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惶恐不安,一个人从厨房走到洗手间,从画前走到阳台,脑海里一片空白。

铃木是在深夜11点左右到的。

“你怎么奖励我?可忆。”铃木刚进门就紧紧地拥吻我,他可能已经在外面喝过酒了,有点醉醺醺的样子。他舌尖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将我吸得喘不过气来,一只手忙不迭地往下伸展,他的动作粗野,充满着野性的占有欲。

我反感他、恶心他,本能地想挣脱,但他死死地将我搂紧在怀。当他的手像鱼儿轻盈地我的水面上荡漾时,一种梦境中迷醉的波浪顿时扩散开来……于是,我放弃了反抗,刹那间那幅画中的手在我的世界里马上鲜活起来,让我陶醉其中。

“千野君,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铃木一完事,就倒头呼呼大睡。

我拧灭了昏暗的灯。

在暗夜里,我却久久不能睡去。千野君,你知道吗?今夜可忆为你无眠,为你缠绵。对不起,刚才让你的手见证了我的那件事,真是抱歉。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是为你狂,为你燃的。

在整个过程中只有你,你的名字,你的那只手,你的爱的心声……

上帝呵,请宽恕妇人的肉欲吧,那是生命伟大的造化。

在一个21岁的中国小情妇看来本能的东西都是充满人性的。

直到拂晓,我才在对千野君的冥想中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这幅画的故事成了我时时刻刻留在心里的一大悬念。我几次三番想在电话里开口问铃木,总欲言又止。

周末,铃木开车接我去箱根的温泉玩。

在一处游客很少的温泉,我们入住了下来。

我们换上了温泉酒店的和服后,分别走进男女冲洗间,随后,来到了室外的温泉

我整个人浸泡在水中,连脖子也入水,感到舒服极了。

没多久,我将一双脚架在泉旁一块岩石的上面,这样的姿势让人处于一种下坠的感觉,长发浸在水中,就像黑色的浮草。

“我还是觉得应该去找他来替你画脚。”与我共浴于露天温泉的铃木看到我的脚后,突

然说了这句话。

这让我舒缓的心情即刻又紧张起来,慌忙地把脚放入水底。

“不必了,画脚多不成体统啊!”我说。

“不,你的脚是我所见过最好看的,不成为一幅画就可惜了。”铃木固执地说。

“你老说人家脚好看,是不是觉得我的脸不好看?哦,我好悲惨,落到了只有一双脚还可以被赞美。”

铃木笑了,笑得很开心。

“哪里,哪里。你的脸虽然说不上有多好看,但还蛮机灵可爱的。”

“哼,才不是呢!自小到大,周围的人还没有一个说我的脸不好看的呢!你的审美观不行,品味不够高。”我反唇相讥,将背对着他,装作生气的样子。

铃木拦腰将我抱起,他的头直朝我的脸上凑:“可忆,你真是我的宝贝,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这股劲。”他用手指刮着我的鼻梁:“嗨,羞不羞,算是服你了,还能说自己好看的。”

“就是好看嘛!”我仍在他怀里撒娇:“对了,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呢,那个画家是个男的,还是女的?假如那个画家是个女的,就让她来画我的脚,如果是个男的,就不画。”我狡猾地说。

“可忆果然是个敏感的女子。还真是个男的。”铃木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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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到画家本人吗?”我的心明明在颤栗,但还是装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那当然。”

“长得怎么样啊?”我已经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是个大男人呵。”铃木答非所问。

“那……”我有点结巴。

“那……什么?”

“没,没什么。”

话题无奈地休止了。

但我始终充满着好奇和不安,究竟铃木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千野君怎么会将这幅画卖给他呢?他本不是什么画家,从绘画艺术角度上看这幅画说真的还只是业余的水准,他是不是觉得惊奇,有个公司老板竟然会向他买画? 那天,我中午在学校图书馆上网的时候,千野君正好也上msn来了。于是我们就聊了起来。

但聊了一会儿,他始终也没有向我提起这件事。好奇心驱使我勇敢地直入主题。

“千野君,你知道吗?自从上次我从网上下载彩印了你画的那只手后,我一直就想去商场买个镜框,昨天我买了,很漂亮。”

“没这必要吧。那幅画画得不好,你真喜欢,我就专门腾出时间来好好画一张给你,好不好?”

“那张挺好。我有个小小的奢望,有一天我能够拥有这幅原创的画。”

“恋子,你怎么不早说?说来也很有意思,前不久有个商人在网上给我留言要出高价来买我这幅画,还称自己为艺术收藏家,我本不想给,主要我这雕虫小技的东西哪里拿得出手,但最后被他的真诚打动了,他告诉我说他看到这双手就想起了他死去的父亲,因为与他父亲的手一模一样,这话出自于大男人的口中,真让人掉眼泪。这就毫不犹豫给他了,他硬要塞给我一叠钱,我怎么会要,但他还是留下后像一阵风一样地走了。这事弄得我心里到现在还很不舒坦,那叠钱一直放在书房的抽屉里。”

“是这样啊!好感动哦。”我一时间心里充溢着感动,铃木,这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男人竟然为了我还能编造感人的故事。人,是不是就如一团揉皱的纸,有太多的面? 直到上课的铃声响了,我才匆匆在网上与千野君道别。

那个周末,铃木刚进门,我就迎了上去,我热情地吻了他一下———我要感谢他从这嘴里说出的话,对千野君。

铃木被我这少有的举动弄得喜出望外。

“可忆,难得看到你这么开心。说来听听,是不是考试得到高分?或者爱上什么帅小伙子啦。”

“都不是,就是一下子觉得你好。”我脱口而出。

“此话何来?”铃木一头雾水。

我这才感到自己有点失控了。

“我哪里好啊,哦,是不是因为上次为你买下你喜欢的手的画像?”

“是啊,也不是,就是觉得你有时候像我的父亲。”

“你这孩子,是不是有强烈的恋父情结啊!喜欢那只手也是因为它像你父亲的手,现在说我好也是因为有时候像你的父亲。”

“你说什么?”我全身一惊,“这孩子”的称呼只属于千野君的专利,还从来没有一个人

这么称呼过我呢! “叫你孩子没错啊,你不是比我女儿还小吗?老实交待,你有没有恋父情结。”

“没有,哦,不对,有点的。”我搪塞道。

天知道!我压根就没有什么恋父情结,我的老爸又老又丑,我至今都在纳闷,当年美色、才艺兼备的妈妈怎么就会看上他的?当然老爸心眼儿特好,特别特别好。也许绝色美貌的女子喜欢嫁给品行好外表丑的男人吧,所谓美女配野兽嘛。

我只有一个情结,就是千野情结,那是一种甘愿掏空自己、揉碎自己的彻骨的爱,前所未有也空前绝后。

但是这话怎么能对铃木说呢? 2 一天深夜,美子约我在池袋北口拐弯处的二楼,一个名叫“伯爵咖啡馆”的沏茶店内商量她的婚事。她最近要与认识才几个月的李波结婚了。李波是在一家日本电脑公司编软件程序的小职员,和美子一样都来自上海。

也许是爱情的滋润吧,美子看上去特别漂亮,她的目光里饱含着兴奋的水份,挺直的鼻梁上闪着牙雕一样的迷人光泽,笑起来,是那么的妩媚。

据说美子刚入大学那阵,是立教大学一道亮丽的风景,几乎令所有的男生回头,但后来就很少有人去顾盼她了。

私底下,男生们都称她为“中国娃娃”,当校园里传出24岁的她竟然还是处女的爆炸性消息后,她就只落得“尼姑”的美誉了。

但是,前不久,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名叫李波的人就成了她的男朋友。我见过李波,他看上去还挺憨厚的。

“现在,你还是处女吗?”我问美子。

她红了脸,默默无语,一副小妇人的甜蜜状。

我对她的答案感到可惜。不是李波不好,而是美子的品貌都好。

确实,美子的好不仅仅是容颜外貌,而是内心世界极具传统的宁静和平和。她守护着自己的贞节,像守护自己那湾湖水一样,波澜不惊。

当然,在李波之前,也不是没有关于美子的传闻。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里有个叫松本的男孩,非常内向。其父亲是大公司的社长,家住赤坂附近的豪宅,这位男孩对美子简直迷恋到无法学习下去的地步了,功课从原先的优等落到了最差。那男孩的父母得知后就亲自来学校找美子,请求美子成为他们宝贝儿子的女朋友。

美子对这位斯文清秀的男生暗中爱慕已久,便羞答答地同意交往。

但据说美子与该男生最大的亲热尺度就是拉手,别说想越过最后一道防线了,就是碰一下胸脯,她都要警告人家别想吃她豆腐。

从校园传出故事版本中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动手动脚的,想吃人家豆腐啊,没门!”

那男生很诧异,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句从中文直译过去的话,又是吃豆腐,又是没有门,这些与恋爱风马牛不相干的事为什么要在甜蜜时提出来,这不破坏了大家的兴致吗? 书呆气十足的松本在下一次约会时,兴高采烈地将一盒豆腐递了上去。

“美子,这豆腐给你吃,我是动了脚也动了手才买到的,那家豆腐小店正好没门,只有窗。”

“你说什么?”美子一脸惊诧。

“你不是让我动手也动脚地给你吃豆腐吗?我跑了好多家店才买下这豆腐的,这不动脚了?买的时候,我又掏钱又将豆腐装进袋子,手也没少动啊!”男孩大献殷勤。

他满心期待美子能向他展露感激的微笑,那么他就可以放肆地摸她、吻她了。

但是,美子却哭笑不得。

“美子,你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

“嗯,是的。”

“那么,爱不爱我?”

“嗯,是的。”

男孩心花怒放,拉着美子的手又亲又吻。

“美子,我要。”

“你要什么?我给你。”

那男孩喜出望外,想到自己今天豆腐总算没白买,保守的美子竟一下子性花怒放了。

“嗨,”他暗暗叹道:“早知道美子要吃豆腐的话,我几十次都可以得到她了。”

他和美子手拉着手来到了他的宿舍,这是一间宽敞的单人宿舍。

刚一进门,他就迫不得已地抱住了美子,将她压倒在床上。

“怎么,你死不悔改,又来对我动手动脚了,想吃我的豆腐啊,没门!”

“不,我不想吃你的豆腐,是想给你吃豆腐。”那男孩辩解道。

“我不要吃你的豆腐,不要!”美子说着就使出吃奶的力气从他的身下自己挣脱了出来。

美子逃离了宿舍。

男孩愣住了,对美子出尔反尔的言行一筹莫展,实在找不到答案,于是他就打电话向一位中国同学请教这些话的意思,当他弄懂了的时候,竟一个人坐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大笑,把那盒豆腐攥成一团浆糊……

从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如豆腐一样的结局了。

在我们这所被日本人称为贵族学校的私立大学,那帮原先竞相追逐美子的公子哥们,从此与美子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对她都敬而远之了。

如今她却和这个李波好上了,看起来还热火朝天地干上了,真让人大跌眼镜。

“可忆,我决定与李波结婚了,但是,我心里很烦……”美子喝了一大口冰冷的咖啡。

等到我与她的目光对接的时候,我才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美子,你怎么了?结婚可是一件高兴的事啊!”我关切地问。

“是啊!挺高兴的。就是有点凄凉,双方家人都不在这儿。”

“那没关系,你们日后回上海补办喜酒就可以了。对,你们不是可以去新婚旅行吗?我推荐你们去伊豆的稻取温泉,那真是好地方。”

“没有去旅行的打算,眼下功课这么忙,以后再说吧。”

“美子,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素来无话不谈。今天我好想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可以吗?”

“可忆,我们之间永远都是透明的,我始终把你看成是我的妹妹。”

“那好,我问你,你真的爱李波吗?”

“是的,我爱。”

“你们是一见钟情的那种还是慢慢地磨出感觉来的?”

“李波对我一见钟情,而我则是……”美子停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那就是慢慢磨出来的?”我追问道。

“你要我说实话吗?”美子看着我的眼睛说。

“美子,你说吧。”

“我、我是被他诱奸的。”美子的话音刚落,我就从座位上“嚯”地站立起来,把茶杯都弄翻了。

这时候,邻座有人朝我们投来目光,估计是被我吓着了或许还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这里的中国人太多了。

于是,我向美子建议,干脆就到我家去,因为铃木并不在,而且离这儿只需步行七八分钟。

“那好,今天我就睡在你家好了,明天一起去上课。”她说。

晚上我和美子分别躺在两张并排的榻榻米褥垫上,说个没完。

“你真是被李波诱奸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美子回忆了起来。

我和李波是在一次朋友家的聚会上认识的,那朋友住在东武练马。当时人挺多的,我也没有在意他。等到散席的时候,他走过来说他见过我好几次了,并问我住在哪儿,我说住在大山,离开这儿不远,他说那正好同路,可以一起乘东武东上线的电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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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大山站他也与我一起下车了。

“美子,我想自杀。”他痛苦地说。

我听后吓了一大跳,忙说:“你千万不要那样,人的生命最宝贵啊!”

“美子,在我生命最后一刻,我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有一天你回到上海的时候去看望我的母亲,把这交给她。”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银行存折,颤颤巍巍地递给我。

我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吓出一身冷汗。

“到底什么事情想不开,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想,你以为你母亲需要这点钱吗?她老人家需要的是你的爱啊!”我有点动情了。

李波不说话了,低着头,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总之你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们走过了夜色中的大山町,从那些亮着霓虹灯的小店里不时传来噪杂的人声、歌声,在一处拐弯僻静处,李波带我走了进去。

起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尾随着他进去了。直到我走进小小的宾馆大厅,才意识到可能是什么“情人旅馆”,我对李波说是否换个地方,他说这儿安静,可以好好聊聊。

李波拿了钥匙就带我进入了2楼的一间房间,一走进去,就感到一种很浪漫温馨的氛围。

我的心惴惴不安,但一想起人家在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我对他也就没有了任何防备。

我们在正对着一张大床的沙发上坐下。

“你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自杀的念头?”我关切地问。

“美子,你看过《少年维特的烦恼》吗?为得不到却苦苦折磨着心灵的爱情。”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准备殉情啊! 因为我从高三暗恋我的外语老师以来,一直都没有从那样的情结中走出,所以少女的心扉始终没有真正向谁打开,和松本的那次根本算不上什么,这才闹了满城风雨的笑话。所以,我没有恋爱经验,我不知该如何劝李波。

“美子,不过,我还是幸福的,至少在我临死以前可以把自己的情感向我最爱的、愿为她死的女人说了。美子,你多保重自己,我走了……”李波站立起来,就要冲出窗外。

我愣住了,脑袋里茫然一片,他竟然要为我去死,而几小时前我还根本不认识他!这好荒唐啊!但我直接的反应就是紧紧拉住他,拉住一条生命。

我腾地从座位上跃起,奔过去将他死一般地拉住,我拉着他的衣角说:“不,你不能去死,想想你的母亲你就不应该去死的……”

就在我拉住他的时候,他趁势紧紧地拥抱了我。

他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脸庞,他的唇贴向我的唇,等到我醒觉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的时候,我作出了极大的反抗和挣扎,但怎能敌得过他牛一般大的力气!他把我抱到床上,一边死死地吻住我的嘴一边用他的手脱去我的衣裙,我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肩膀,还狠狠地抽打了他的耳光……

直到他真正进入我的身体后,我才绝望地放弃了抵抗,事实上我已经软弱得再没有力气去抵抗了。

那个晚上,我们都没有回去,我躺在床上一直在哭,眼泪干了又湿,任他怎么哄我,我都不理睬他。

凌晨的时候,他又进入我了,我开始时一动不动、像一具木偶。但渐渐地感觉到缓缓而来的快感,僵硬的身子也就慢慢放松了,最后……

之后好多天他几乎都到我家门口等我,但我不睬他,后来他不再来了,我却开始想他了,而且连身体都开始想他了。于是,我就跑到他的公司门口等他。就这样我们真的好上了。

可忆,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爱上的竟然是一个强奸或是诱奸我的男人? “美子,我听了你的故事,怎么觉得你是中了他的圈套了?什么想自杀都是借口,这个李波简直就是个骗女人的高手,要是我,早就报警了。”我忿忿地说。

“认命吧,也许那个晚上上帝就是让他成为我丈夫的。”

“美子,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让我知道了女人还可能爱上一个诱奸她的人。”

“是啊!他毕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可忆,你听说过这句话吗?当一个女人在生命终结前,想起的一定是她的初夜、她的第一个男人。”

美子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的心弦,好像身体被电击了一下。第一个男人,我生命中的第

一个男人,让我蒙受太多的屈辱了……

说着说着就倦了,美子渐渐进入了梦乡,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我起来替她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可我却没有一丝睡意,我靠在客厅边一根金属的水管柱子上,这样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窗外清冷的月光。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一次灼痛了我……

圣诞舞会后的那一次,我的例假没有来。当我从长海医院妇科出来,手中拿着那张确诊是怀孕的验尿单去找那个英国人的时候,他竟然都不认识我。

“嗨,你好!下班了吧。我是可忆,我等你很久了。”我鼓足了勇气对他说,我的英语口语不错。

“嗨,小姐,你好!请问你是谁?”那位英国人礼貌却冷漠地说。

我的心像泰坦尼克号一样直往下沉,一种压迫感让我透不过气来。我的手指在发抖,我的身子在打颤。

“你是戴维吧。我是可忆,就是圣诞夜那次来你们家狂欢的。”我说。

“噢,是这样。那么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这位看上去很绅士的英国佬显得很警觉的样子,也许他认为我就是那些喜欢专傍鬼佬的女孩。

其实何尝不能这样认为呢?要不怎么解释我的那一次放荡的行为?到了这种时候、女孩子到了一种自尊受挫的时刻,也许就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了。

“是这样,戴维。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性爱关系。其实这也没什么,你情我愿的,只是很不巧,我怀孕了。”说着,我就从包里拿出那张医院的诊断书。

“这怎么可能呢?”他用怀疑的目光来看我,好像我是来敲诈他的坏女人。

我的目光没有躲避,幽怨而坚定地迎了上去。

“这样,我们出去吃饭再谈吧,因为这里不方便,等一下另外两个同事也会回来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我望着他走进门去的背影,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自己的第一次稀里糊涂地给了一个陌生的外族人。我犹如一颗风中的小树站在他的家门口摇曳着,望着那幢老式的青灰色的小洋楼,感觉是那样的凄凉无助。

在红房子西餐馆,我久久地望着他,没有言语,只有不争气的眼泪满含在眼眶中。

“怎么可能呢?我记得你当时身上已经来例假或快结束的样子,应该是不可能怀孕的。我的床单上还有血迹呢!”

经他这么一说,委屈的泪便夺眶而出。

我赶忙从包中拿出纸巾来抹泪,竭力想让自己回复到心平气和的状态。

“戴维,说来也许你不信,你床单上的血迹正是我处女的血。”

“你何必这么蒙我呢?谁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啊,不就是那个叫晓江的吗?”他用疑惑的眼神看我。

我觉得那一刻的自己真有一种冲动,就是想把餐桌上的盆子狠狠地朝他扔过去,随后扬长而去。

但我毕竟克制住了,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戴维,其实处女不处女本与你无关,我没必要向你解释这一切。因为这是你无法理解的———连我自己都没法理解那晚的行为呢!但是,请你相信我说的这一切,我真的怀孕了,不小心怀上你的孩子了。”

“怎样才能让我相信呢?”戴维摊开双手,做了一个很无辜、很无奈的手势。

“这很简单,为了证明我说的一切是事实,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我用一种令自己都惊讶的温柔的声音说。

他沉默了,只见他拿起盛满了红酒的酒杯,往自己的口中送。

“你看上去像个大学生。”他转换话题。

“正是。”

“那怎么能生孩子呢?前途重要啊!”语气明显软了。

“那没什么,为了证明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用证明了,可忆,我相信你。”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光芒。

我回避他开始灼热起来的眸子,在那一霎那,我也找到了自己初夜献给一个西方男人的缘由。西方男人的电眼对东方女孩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尤其是对生活在现代的、追求新鲜刺激的女孩,那样的眼睛满足了我们对另一个奇妙世界的遐想。

“可忆,知道我此刻的感觉吗?我爱上了你。就在此刻。”他的攻势开始慢慢递进。

我的心中漫过一阵温馨的热流,甚至还有某种来自生命深处的感动。我热泪盈眶,我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我终于赢得了戴维的信任和好感。

“可忆,我请求你做我的CHINA LOVER(中国情人)吧!”他说,“其实那个晚上的感觉非常陶醉。”

我问自己爱戴维吗?我说不上来,但分明能感到在他面前我丧失了任何抗拒力,我在情迷之前已率先身迷了,CHINA LOVER这是一个多么浪漫的称呼啊! 因为考虑到太晚学校会关门,于是我就提出要回学校了。

坐在戴维送我回学校的出租车里,我被他紧搂在怀里,我们缠绵地亲吻,没完没了、如饥似渴地。我像个甜蜜的小妇人,依偎着、迷醉着、憧憬着,我欣喜命运对我的格外恩宠,因为我的身体里怀上了一个英国男人的孩子,而且这个英国男人是个集智慧、性感、情感于一身的伟岸者。

但才兴奋了一晚,第二天我就看到他给我发来了电子邮件。

上面写道: 亲爱的可忆: 昨晚爱上你的感觉真是万般美好。

听我说,你还是应该尽快去医院坠胎,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要。这对你学业有影响,而且我这边更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因为我在伦敦早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了,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我的妻子是个画家,我很爱她。

因为她们要在3个月之后才会来上海,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3个月里成为我甜蜜性感的小猫咪———我的CHINA LOVER. 爱你的戴维 看完这封信,我的心彻底凉了。20岁的浪漫憧憬就这么一击而碎……

我原本理解LOVER的意思是相结合的爱人,可残酷的事实是只能充当人家短期的情妇,还限制了时间———3个月。

我去医院做了人流,很痛,但强忍着眼泪。之后,我决定与男朋友晓江分手,与戴维更是没有任何纠葛。最后,我如愿以偿地东渡扶桑了……

那一幕恍如就在眼前,可一晃已经过去两年了。想到此时此刻的自己还是最终逃脱不了情妇的角色,不禁感慨万千,泪眼朦胧……

在这深深的夜里,我感受到某种极端的对女人命定的悲哀。我从美子和自己的故事中感受到某种意义的“悲剧性的东西”。一种对危险的亲近感逼近并俘虏了22岁的我。

早晨的闹钟响了,美子恂恂起身,我也坐了起来。晨曦之中,我们对视许久。一种声音在我的心底盘旋:难道我们最终依附于男人说明女人都是些风骚的东西?显而易见,青春的欲望在我们的体内熊熊燃烧;也恰恰是那燃烧着的东西与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之间结成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奇妙的亲近感。

由此,我们活着。

3 最近这段时间晓江不断地给我发e—mail,有时还用手机给我发短消息。

说真的,我对他的恋情早已消逝,今天来看,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爱过他,我指的是那种激情难抑的爱,要不我怎能解释我和一个英国男人初夜的交融。但毫无疑问,在我心中的一隅还始终保留着对晓江兄弟般的情感,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单薄的身子后面流淌着故乡的河流,那是我整整18年岁月的记载。

正因为念着这份感情,我在痛苦中决定给他写一封信,向他道明我的处境和现状,当然我是绝口不会提那圣诞舞会上发生的事,也不会提那次我给他老家去电话时他母亲对我的冷淡和嘲讽,更不会提及我对千野君那无法遏止的情感。生活本身已够残酷了,我不忍再去伤害一颗善良的心。

断断续续想了好几天,我终于写完了这封信。

信上说: ……晓江,有件事我不得不对你说明白,我在东京已经有日本男朋友了,生活是现实的,所以,我要告诉你不要再等我,寻找你自己的幸福吧。可忆已经不是你心中的可忆了。

多年来,你对我的关怀已经深深铭记在心。如果有一天我能出人头地,也算是对你最好的报答了。

晓江,我对不起你,但请你原谅,我不辞而别来到日本,是因为我的心中有梦要追寻,在梦

没有抵达彼岸之前,我的心不会轻易停止漂泊的,你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了,知道我小小的身躯藏着的是怎样的梦想,我绝不会步我妈妈的后尘———甘于回归平淡的生活,走进毫无色彩的平凡中。那是悲剧的开始,那样的人生绝不属于那个叫可忆的女儿。

而你是个踏实的、敦厚的男儿,你需要的是一份真正的关怀、一个温馨的家,我相信一定有美丽的女孩正在你的身边或在远处顾盼着你,忘记我吧,故乡离开我已经越来越远,儿时的影子也越来越朦胧了……

可忆 信发出后,一直未见到晓江的回复。

一个月过去了,晓江就如一片被风吹走的黄叶,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晓江仍没有给我只言片语,这是十分反常的,会不会病倒了?对情爱观念十分传统的晓江来说,他压根就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识里,与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家乡女孩一定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他妻子的。

我略微有点担心,就拨通了他的手机电话,但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打到他苏州的家里,他的父母听出是我的声音后就无言地挂断了。

从父亲那里得悉,晓江两个月前回过一趟苏州,生了一场大病,但病愈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是的,在msn网上聊天的名单中,那个代表着晓江的红圈再也没有呈现出绿色,哪怕是不经意地突然跳一下。

我相信时间会治疗感情的伤口,既然我们无法在一起,那么这份原乡的初情就让它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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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其实对于铃木来说,我完全明白我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我不会愚蠢到因为他对我的几次骄宠,就真把自己当作骄傲的公主了,不,不是,他为我支付了昂贵的学费,还有房租和其他一切开销,这使得我们之间无法纯粹起来,至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更多的时候我千真万确地就是一架琴,一架横卧在榻榻米上的音质不错的made in China的琴。

那是一个雨天,我刚从学校放学回家,就见铃木已坐在了客厅低矮的沙发上。

“可忆,拜托了,我昨晚没睡好,腰酸背疼的,你能不能给我在背上指压、按摩几下?”

说着,就朝我递来一套衣服,“来,换上这件衣服。”

我接过一看,是护士装,有点纳闷。

“为什么要换这件衣服?”

“就当我的白衣天使吧!把白帽子也戴上,我喜欢看你当护士的样子。”他说。

我无奈地在一旁迅速换上了这件护士服,戴上了帽子。

我一身护士装扮走到了他的身边,这时候的铃木已躺在榻榻米上。

我就像一位白色的骑士坐在马背上,在他身上揉揉搓搓。

没一会儿,铃木就转过头来,一把搂住我狂热地亲吻。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不就是想干那事?我今天累了,晚折腾还不如早折腾呢!于是,我就主动地解着护士装的衣扣。

就在这时,铃木突然震怒,他把我的双手强硬地抓在手中。

“可忆,你不要这样,你是个纯情的好女孩,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轻浮?!”

我张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年轻轻的不要学得太放荡,哪有裤带子这么松的?好像天生就是一个贱货似的。”他扯着嗓门喊。

真是五雷轰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么恶劣的话语竟出自于面前这么虚伪的男人口中。

我气得瑟瑟打抖,泪盈满了我的眼眶,但我努力地不让它落下来。我的尊严在顷刻间已

经彻底破碎了。

我一把推开他,但被他紧紧抓住,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怀抱。

“可忆,听着,与男人交往,不要主动宽衣解带,不能太迎合,而必须像小鸟一样滑过林间,像精灵一样躲躲闪闪,像鱼儿一样稍纵即逝,强烈地刺激男人,必须让他们以巨大力量最后逮住你,这种情形给足了男人最大成就的征服感。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诗,叫作‘犹抱琵琶半遮面’吗?就是这样。明白了吗?”铃木一反常态,看着我的眼睛滔滔不绝起来……

我一时简直弄糊涂了,但内心极为反感。

随后,他放开了我,从冰柜里拿起一小块熟肉,然后招呼他那只名叫鲁米的狗过来,他故意把肉放在狗的嘴前引逗它,让狗伸长着脖子一跳一跳地急吼着叫,但就是不给它吃。

“知道了吧,对男人就应该像对狗一样,男人都是狗,既要吊住他们的胃口,秀色可餐,又不能让他们太轻易上手。”说罢,铃木才把肉仍给了鲁米,“你看,他简直饿慌了,吃得多香、多美味啊!”说完朝我使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来,可忆,知道了吧,以后每次做这事,你都要表示出反抗,事实上你确实也不是那

么情愿的,不是吗?你要守卫自己的女儿身,直到你实在软弱无力,放弃挣扎为止,明白了吗

?”

我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就像是在看铃木的表演一样。铃木说话的时候,表情是平淡的,嘴角动得也并不夸张,他从来就是一副淡定从容的神态。但是,我却觉得他的平淡正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张狂。他需要的是与小情人之间的性游戏,刚才他不过只是在交待规则而已。

我把茶几上的酒一饮而尽。

几分酒意之下,我成了AV女演员。

就这样,在榻榻米上,身为“白衣天使”的我顽强抗争,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吃奶的力气,终因敌不过妖魔鬼怪的进攻,被撕裂了一身护士装后,裸身躺倒在地上,眼角挂着泪。

而那个凯旋的海盗,正在痛饮着他的美酒,像吉普赛人跳着狂喜的舞蹈……

沉重的富士山啊,你巍峨几千年的雄姿,压迫着的竟是一片辽阔的、飘落着樱花的东洋阴柔文化的温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隐隐约约听见关门上锁的声音,随后,他的脚步声便消失在夜空中了。

我叹了口长气。总算完了,我必须赶紧穿衣。

疲惫的我艰难地起身,跪下来慌忙拾捡刚才替换下的内衣裙,就像一个饿慌了的小孩抓抢可吃的东西。

刚穿上,又觉得什么不对劲,马上就脱得精光,跑向了浴室里,让水不断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和脸庞,我知道那一刻我最需要冲洗的是自己的灵魂……

一个周末,我一直睡到次日的黄昏才起床。

起床不久,铃木就来了,他让我赶紧穿戴好,说要带我去一家名叫“庄屋”的居酒屋共进晚餐。

居酒屋的灯光是那种苍黄色的,店堂里人不少,我们找了一个角落,还算安静。

他喝了两大杯冰的生啤后,略带几分醉意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可忆,你是个可爱的好女孩,你让我想起我爱过的一个女人,也是个中国女人。我爱过的,都二十多年了,一点也没有忘记,好像就在昨天。”

他从侍者那儿接过第三杯酒,猛喝了一口又接着说:“可忆,我也只能在你这里道出自己内心的痛苦,唉,这辈子我都没法走出对她的怀念。我们原本是发誓要终身在一起的,但是我的原配夫人死活不同意我离婚,她一气之下就赌气回国了。从此杳无音信。两年后,我死活还是与我的原配离婚了,我去了趟中国找她,通过驻沪领事馆找她,但是找不到了。在回东京的飞机上我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罢,铃木就将大半杯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们长得很像吗?”我好奇地问。

“不,不像,失礼了,她是‘舞姿库西’(美丽)而你属于‘卡瓦伊’(可爱)”。我嘴角一翘,以微笑表示并不介意,但心里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但是,也有像的地方,你们的声音很像,这也是我喜欢在电话中或黑夜听你说话的原

因。”

“那么说,你也曾经爱过人?”我随口冒出一句。

“是啊,爱过一次,就这么一次。以前以后都没有。”

“你是说那个美丽的上海女人?”

“是啊!我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我在网上也不知多少次查找了她的消息,仍是一片空白……其实事到如今,让我知道她生活得好好的,我也就满足了,当然有生之年大家能够见上一面,那就是我的奢望了。”铃木神情凄然地说着。

“你也会上网?不是曾听你说从不上网的吗?”

铃木接口道:“我是让秘书小姐去网上搜索查找的。”

“等什么时候我回国,你把她所有的信息告诉我,我去上海市公安局户籍部门替你去查找,你放心,一定能找到的。”

“不知她今在何方?”铃木又连着喝酒,之后,点燃了一支烟,陷入了深深的追忆之中。

人类的感情真是经久不衰的东西啊,望着铃木那张素无表情的脸,实在是想不到他的内心深处也有一副肝胆柔肠。他的眉头紧蹙着,仿佛是在对命运的追问,也许上帝是公平的,让这等享尽荣华富贵的冷傲男人,在心灵深处永远地留下缺憾。

铃木终究是铃木,冷漠寡言的,这是唯一的一次向我打开他的心,之后,那一切又被他死死地尘封起来了。

有些东西,活着的时候是没有答案的,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带往天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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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圣光·魔鬼的爪子

1 那是99年的2月14日。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

那天,一位同学让我去人文学部教务室取东西,说是有位男士送来了礼物。

从办公室拿着礼物走出来的时候,我像快乐的羚羊蹦蹦跳跳的,一位同学叫住了我。

“是不是情人送来的鲜花啊?”

我羞怯地低下头,脸上飞起了两片红晕。

回到教室,我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张卡片。

恋子:

我刚从故乡小樽赶回东京,就是为了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给你送上这束情人节的鲜花、巧克力还有诗。希望你喜欢。

千野君 staring at the moon so blue turning all my thoughts to you I was without hopes or dreams I tried to dull an inner scream but you saw me through

walking on a path of air see your faces everywhere as you melt this heart of stone you take my hand to guide me home and now I m in love 诗是写在卡片的右页面上。还没读完这首诗,我的眼泪早已扑簌地溢了出来。我惊喜得用手轻捂住嘴巴,我相信我的眼睛一定瞪得像桂圆那么大。

回到家,我马上打开电脑,激动地喘着粗气,给他回了信。

千野君: 您好!收到你的礼物,我太激动了,眼泪扑簌地直往下掉,此刻我一边吃着你的巧克力一边在嘟哝着:我爱你,我爱你。瞧我这副贪舌馋嘴的模样活像一只快乐的小猫咪。小猫咪在向她的主人致谢呢,看到了吗? 你的故乡在北海道小樽吗?还在中国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小镇了,是从电影《情书》中看到的,我曾久久地被影片中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情感感动着,在漫天雪飘中,小樽显得那样清纯而富于人情味。在那一幅幅唯美的画面中,漫天飞舞的片片樱花,暗生情愫的少男少女,都构成一个纯结无暇的世界,让我对小樽心怀向往,但是没有想到你,我的千野君就是小樽的儿子。

什么时候带我去小樽啊?我要看看你的故乡。

你永远的恋子 很快我收到了千野君的回信。

恋子: 你好! 这样吧,我们来一个约定,我将出现在你大学的毕业典礼上,到那时有一个手捧鲜花向你走来的小老头,那个人就一定是我了。到时候别扭头就走人哦。之后呢,我将带你去北海

道旅游,游遍大城小镇,好不好?小樽是北海道海边一个小小镇,所以乘火车到小樽的路上全是沿海行驶,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海,看海鸟飞旋盘转,那种壮观的美景令整个旅程都会充满惊喜。游小樽不可错过的是小樽运河,小樽运河坐落在小樽站前中央路的东侧,河岸上散发着远古的气息。特别是在夜幕下的小樽运河别有风味,散步在煤气灯摇摆的小樽运河,听街头艺人拉小提琴,那如泣如诉的琴声更添浪漫。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也会拉不错的小提琴呢!到时候我一定在你面前献丑。

除了小樽,我当然还会带你去北海道最大的城市札幌,那里最着名的标志就是钟塔。这个由美国制造的钟塔每个小时都会响起钟声。那里的登别温泉堪称日本温泉之首,形成于火山期的喷泉与硫气使其成为日本远近闻名的温泉乡。在温泉乡看世界上最美丽的北狐狸,还有流星瀑布,都不能错过。

当然对于我,童年在外婆家生活的地方就更加难忘了。那里有一条湖泊,叫摩周湖,湖面上经常笼罩着雾,仿佛是披着一层美丽面纱的少女,展露她神秘的微笑。根据北方原住民爱奴的传说,古代有位祖母在战乱中带着孙子逃亡,在途中与孙子意外离散了,祖母为了找寻孙子的下落,日夜不停地寻找,有一天她来到了摩周湖,她先是请求湖神让她在此休息,但却因为太劳累而去世。这位祖母便化身为孤立在湖中的小岛,而相传湖面上四季弥漫的浓雾,就是祖母因伤心而流下的眼泪所致。

宝石般清澈的摩周湖,因雾气笼罩难窥湖底的景色。冬季时神秘之雾散去,冰树及雪花便组成山谷中的超然美景,路经硫磺山,浓浓的硫磺味在冬天闻起来还挺温暖的。

恋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冰雪聪明,但是,光有梦想是不够的,要一步一步地将梦想变为现实……

千野君我马上在电脑的键盘上快速地打字: 千野君,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 我一定是你的拐杖, 我还会轻轻地唱,在歌声里让你回想过去, 回想你年轻时恋爱的光影; 多少女人爱慕你的名声、智慧和才华, 假意或真心, 只有我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密集的皱纹; 我就倚在你的门口,静静地 守望着你, 不再年轻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当我写完最后一行字,我被自己的爱感动了。这首诗是哪位着名的诗人写的?那首诗不完全是这样写的,是我在原诗上重新创作的,它贴切地表达了我此刻的心情。

情人节的晚上,铃木约我去一家叫“政寿司”的餐馆吃晚饭。

“小情人很漂亮啊。”我刚走进去,寿司屋的老板娘就笑嘻嘻地与铃木说笑。

铃木转过头看我,用手在我的脸蛋上摸了一下,“可忆,让我好好看看到底漂不漂亮。


那一长排坐在吧台的客人脑袋立刻像一串糖葫芦似的纷纷向我转来,有的人手中还拿着鲜美的寿司,但都定格在那儿。

我对他在公众场合的这一举动极是反感,甚至有种被调戏的感觉。

“果真漂亮。”铃木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今天没有刻意打扮啊,怎么可能漂亮。我不再理会他,只是不停地品尝美食,而心里则甜蜜地品味着千野君的那首诗,那句话: now I m in love(此刻我坠入情网) 我亲爱的千野君,他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门槛、不再抑制自己的感情,在这个情人节大胆地对我说他爱了,他爱了……

一想起这,我简直幸福得要死去,直感到自己润湿了。我跑向洗手间,关起门来撩起裙

子,我的手仿佛在触摸着一种叫作爱欲的东西,使得一浪又一浪的潮水奔泻而来,渐渐地我的手消失了,替代她的是千野君那充满着野性的手———那是千野君久久遏制后的热烈奔涌……

我陶醉了,在幻觉中我被推向了汹涌的浪尖。

当我稍稍平息下来,走向盥洗室水龙头洗手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我完全惊呆了,我的双目少有的灼灼生辉,双唇含苞欲放,双乳丰腴挺立,整张脸神采飞扬,一副爱情中小少妇的甜蜜模样。

怪不得铃木会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回家后,几乎是刚一踏进家门,铃木酒意朦胧地将我一把揽进怀里,他的唇舌直往我的嘴中吮吸,吻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手则抚摸着我的那一处,我有一种莫名的抗拒和反感,就使劲地挣扎着,最后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我的生命里有一种声音在对我说,不,不能在今天,今天是神圣的日子,我要为我的千野君守住身心,哪怕我只能仅仅守住这一天的身子,也是回赠给他的最好礼物。

“你怎么了?”铃木不解地看着我。

“刚刚,你没看到吗?我在饭店里去了洗手间那么长时间,是拉肚子了,拉了好几次,估计是哪一种生鱼片出了问题。到现在肚子还好难受啊。”

“我也吃了,怎么没事?”

“我吃的那些赤贝、奥托佬(最肥美的生鱼片)你又没吃。”

“我这就给你去泡壶茶,喝点热的浓茶就会好的。”

“拜托了。”我半躺在床上,心里无限的窃喜,自己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可忆,这怎么回事?”铃木指着桌上花瓶里的那束鲜花。

我一阵紧张,但马上就镇静下来,漫不经心地说:“噢,是今天我们系科里的男同学送的,看见这么漂亮的花也就不舍得扔掉,便带回了。但那个男同学实在是恶心,很酸,他给好多女生都送花的。”

天哪!我竟然睁着这双美丽的大眼睛,大言不惭地说着谎言。

“既然这样,把它扔了。”他脸一沉。

“为什么?很好看的。”我有点慌。

“因为不是我送的,就要扔掉。”说着,就要把花扔走。

“不!”我从床上腾起,发出了连自己都感到恐怖的尖叫。

“为什么这样呢?你又没送花给我,情人节之夜家里总要有鲜花点缀的。你真不喜欢,我明天带到学校送给美子好了。”我边说边委屈地哭了起来。

“但是,我怎么感觉到你今天看起来很不寻常,好像是在热恋了,灵魂都出窍了。所以我真怀疑送花的人不是什么你恶心的人,而是你朝朝暮暮日思夜想的人,是不是?”

“你尽胡说什么呀,吃什么干醋,是不是人家今天肚子不舒服,也不想放过呢?”我心虚得像个被逮捕的小偷,于是,忙使出了小女人撒娇的招式。

我投进了他的怀抱,双手从他的颈脖环绕下去,套在他的腰间……

情人节这晚,无论如何,我抚摸到的是自己一颗为爱纯粹的心,我激动得难以自控,通夜都没有合过一眼,想着千野君的那句话“now I am in love”,热泪盈眶……

次日吃完早餐,铃木从衣袋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一盒包装好的礼盒递给我。

“请打开它!”他说。

那个圆形的盒子,是模仿江户时代着名手工艺人新玄六制作的。红与黑的漆构成一幅古典的画———是几只袅袅飞翔的仙鹤,四周还镶嵌着闪亮的金边。

“你再打开它!”

我打开盒子,看见是在四周白丝绒妆点下一枚巨大的璀璨的蓝宝石,其实我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只是为了让他高兴,才发出赞叹的声音。

铃木从桌旁立起身来,走到窗口去,他用眼神示意我也过去。他拉开宣纸的和式窗帘,把宝石举起来,在不大明亮的晨光下照着,转动宝石的各个棱角,欣赏它所发出的光泽。

“可忆,我是真喜欢你,知道吗?”他将头凑过来。

“知道,知道,now I am in love......”我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睁眼闭眼全是那个心中的千野君,尽管我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有黑暗中那只舞动的手,只有那一颗朝圣者的灵魂飘荡在我的心中……

2 今天我收到了以前在上海F大学的同学B的mail。

她大学毕业后继续在本系读研究生。她在信中告诉我说,日语系的女生现在起码有一半都有“主儿”了,每逢周五下午,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人接走。来接的人大抵都是在上海的日本公司主管。未被接走的,则兴冲冲地跑到网吧,热衷于网恋;她还说如今的中国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了一个“豢养情妇”和盛行网恋的时代了。. 我大为吃惊,几年前并不是这样的,两种恋情,一实一虚;实到最实际,虚到最虚幻。

最近,有一本刚创刊的、名叫《上海摩登》的日文刊物迅速成为校园女生的畅销读物,而其中那篇对某上海美女作家的访谈录上的几句话更成了校园里女生们的顺口溜: 我谈情说爱水平一流 我风花雪月浑然天成 我做爱本领超级圣手 但是, 我苦守灵魂谁也不给毫无疑问这句略带调侃的话得到了普遍的共鸣,但其蕴涵的意义在细细品味下却是无尽悲凉的,处于后现代的完美的女人们不一定能得到完美的爱情,肉体是鲜花,可以在某一个深深的午夜摘下送你。但是灵魂,那永恒的神秘园,能对谁开放呢? 这天下午放学后,美子约我一起去参加李波公司在东京湾游船上举办的PARTY.我们到达船上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了。

东京湾(TOKYO BAY)真是个让人陶醉的地方,我还是头一回来这里呢!我像条欢乐的鱼儿,从船头的甲板上跑到船尾去看鱼群,真美啊! 水是流动的,世上只有水是相通的,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我的眼前出现了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慢慢地那条河成了横滨港的水,那水在一片蓝色的灯影下潺潺流动……

PARTY上高朋满座的人群里,我微笑着,与大家一起喝着酒、唱着歌、品尝着寿司,兴致高时还扭着腰臀,显摆了几招拿手的拉丁舞造型,引来众人的哄叫和喝彩……

但我的内心却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孤独,甚至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将自己放置在某一个无人的空间里大哭一场,酒精刺激了我易感的神经,使我变得如此柔软,我走到无人的甲板,在夜风中向着滔滔的水流诉说着什么。

眼前呈现的是我热爱的作家———杰克· 伦敦笔下那些荒凉的北极冰原、无人的冻土带以及育空河横亘的阿拉斯加,还有那只永远都挥之不去的狼,此刻,彼时,再次震撼着我! 是啊,除了对千野君的爱情外,杰克·伦敦所展示的冷寒的世界奇景是我文学和灵魂的图腾,向往无尽。

总会在夜深人静时独坐在松山町老房子宽敞的阳台上,仰望着明月,想像着此时此刻阿拉斯加冰原上空的月光该是何等的皎洁。等一下,还有什么?一只狼。是的,就是它,拖着长长的神秘的影子,仰望着月亮,从喉底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那么地孤独,那么地哀伤……

看清狼的主人吗? 我的耳边飘过马可耶夫斯基那句着名的诗:“他不是男人,他是穿裤的云。”千野君在我灵魂的世界,就是那穿裤的云。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归根结底他们是孤独的。爱情本是为了人类不再孤独应运而生的,但是,只有爱过的人才体味到更深层的灼热的孤独。

我站在甲板上,迎着夜风,我的心中正吟唱着爱的衷曲: “今晚你寂寞吗?”我问自己。

是的,我感到寂寞。

因为爱着。

In my solitude of heart I feel the sigh of this widowed evening veiled with mist and rain.(这孤独的黄昏,沐着雾与雨,我在我心的寂寞里,感觉到它的叹息。)亲爱的,此刻是深夜,我在东京湾的船上,河上有点点星光。

我拿起一个酒杯,里面已经盛满了红酒,一如我生命中为你奔腾的血液,一如我心湖中泛起的对你满溢的爱之波涛。

我啜饮了几口红酒,因为酒太满了,不小心,酒就从我的唇角滴滴流向了我的颈脖,灼灼的,湿湿的,我任由它的流淌,想象着那是你的热吻,不断在下滑……

亲爱的,世上没有一种语言能表达我对你的深情,你不仅仅是我用整个少女时代去憧憬着的梦境,还是我走遍都市穿越人群在苦苦追寻着的影儿。

握酒杯的手有点抖,那是我面对你时的颤栗。亲爱的,在某一个深深的夜里,我深信爱的天使会穿过海岸,飞过群山,突然降临到你我之间的。

你好!亲爱的,我来了,你的恋子来了。”我用眼睛对你说。

那将是怎样缠绵无尽的夜啊,点燃自己给苦苦守望的情人。

什么都消失了,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只有爱情的精灵在夜幕中的轻歌曼舞……

我又喝了几口红酒,我不知道我坐的这个位置是不是面对着横滨港的那片蓝色灯光,我不知道今夜是否会在绵绵的细雨中为你无眠;但是,亲爱的,我知道无论经过多少岁月,为你燃烧的这团火焰都不会黯淡。

我爱你,亲爱的千野君,你是我爱情世界尊贵的王者。请相信我们的爱将会跨越任何栅栏,直到,直到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离。

“夜深了,手中的红酒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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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天放学后,我去伊藤老师的办公室,想让他给我写一封关于申请奖学金的推荐信。

伊藤老师是我们的主课老师,教授我们日本文学史和现代日语课程。

他是个相当清高的人。有时当我走进人文学部大楼时,无意中眼睛往右边的停车场一瞥,一眼就能在几十辆车中一眼看见他的超级银灰色奔驰车。不错,日本人普遍开的车都小,这与他们住房小有关。

所以,仅仅从车的档次就能反映出车主的气派了。

伊藤老师走进走出从来目不斜视;而这所大学里的绝大多数男教师,或者说这个国家的大多数男人只要看见稍有姿色或性感装扮的女生,就绝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伊藤老师的傲慢其实与他的太太有关。

他的太太是我所见过日本女性中最有气质、最优雅的女士,她是本校经济学部的教授。

据说她的父亲也就是伊藤老师的岳父是我们这所私立大学的校董。

有时我在上课时想起千野君就会走神,往往这个时候,伊藤老师会把我叫起来提问。

“老师,请您将提问再重复一遍,好吗?”我闪动着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伊藤奈何我不得,就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说得头头是道,还夹带着丰富的脸部表情,听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头都一个个斜了……

“可忆,你这么好的口才,将来当教授最棒。”另一位教授外国文学的山本老师曾这么夸过我。

“不,我不想当什么教授,我要当像谷崎润一郎那样的小说家。”瞧我这德性,不但不领情,吹起牛来还净往大了说。

不过这确实是我的伟大梦想。

伊藤老师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里面没有人,我就走进去,坐在三人沙发上等他。

他的办公室要比其他教授的大一倍,墙的两旁是长排的书架,放满了各类书籍。

我给伊藤老师的手机拨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办公室,电话那一端的他压低着嗓音说正在开教授会,一个小时后才会到。

我只好在这里等了。

我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可说实在的,我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着的人是千野君。于是,我就放下书本,跑到了电脑前。

我先查看了我的两个e—mail信箱,未见他的来信;我又打开我的msn,也没看到他在网上

;最后我只好来到了他的“蓝色灯火”心理治疗室网站,看看有否更新页面。

就在我关闭网站的时候,不知是我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键盘还是鼠标不小心点到了他的文件箱,总之,整个电脑的页面出现了非常不堪入目的画面———那是女孩子裙下的春色…… 等等,怎这般熟悉,不对呀……天哪! 当我确信不疑这就是美子裙下“风光”的时候,我整个人就像遭到电击了一样。

裙下是一条粗花布制成的大裤衩,裤管挺大,晃来晃去如同裙裤(画面上竟然还清晰地暴露了美子的私处)。

这大裤衩在我刚到日本的时候就亲眼看见美子穿在身上的,为此我还调侃过她,可她总说宽松全棉的短裤穿着就是舒服,至于好不好看,外人又看不到。

我奈何她不得,曾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漂亮内衣裤,估计也一直被她束之高阁。

我关闭了电脑,退回到沙发上,我在几秒钟之内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我没有回家,而是在图书馆找到了美子。

“美子,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对你说,你现在跟我回家。”

“那好吧。”美子出了大楼后,就拿出手机,用上海方言给李波说了几句话,随后跟我走了。

“美子,你和伊藤老师很熟吗?”到家后,我试探着问她。

“还可以,最近他让我给他打工,就是每周三放学后到他办公室给他打字,因为他至今仍习惯在文稿字上写论文。每一次工作差不多10点就能结束,他付我一万日元,还包含一顿晚餐的便当,很不错吧。对了,为了打字的需要他还赠送给我一台东芝的笔记本电脑,当然不是什么新的,是他用过的,不过,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是不是伊藤老师爱上你了?”

“怎会呢?你想到哪儿去了,人家的眼睛可是长在脑门上的。不瞒你说每一次给他打字,从下午到深夜离开,他几乎都不与我说话的,有时我辨不清他写的字就问他,他也很简单地回答,我觉得他这个人简直太清高了,他与他太太在一起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不过,伊藤老师确实不是凡夫俗子,你看他多么儒雅!”

美子接着又说:“对了,可忆,你今天看到新闻了吗?早稻田大学的一位教授今天被警察抓到了,说他将微型摄像机放在敞开的纸袋里,然后在大商场的自动楼梯上专拍年轻女孩的裙下春光……好恶心,那位教授叫什么来的,就是那个常在电视文化频道里出现的,蛮有名气的。”

“美子啊美子,你还去关心别人的事干什么?你自己都被人拍了裙下春光,你还蒙在鼓里

吧?”我没好气地说,这个美子大大咧咧、傻里傻气的。

“哈哈,可忆,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啊,人家怎么会拍我呢?要拍都是拍像你这样穿着透明内裤有春光可以展露的美眉啊!”

我气得真想一拳揍上去,我急赤白脸说:“美子,你听着,我不和你开什么玩笑,你被伊藤老师拍到了,拍得不堪入目,我亲眼见到的,就存在他办公室的电脑里,我看到过你的大裤衩,全东京的女孩子也只有你在穿这种内裤,对了,还有你右腿内侧是不是有颗痣?你说你该怎么办?我们报警吧!”

美子怔住了,整个人成了一具木偶,只有嘴在喃喃地动着:“不可能,不可能,那怎么可能呢?”

“你这个人真是无药可救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怎么还不信呢?”我的嗓音提高了八度。

“可忆,你救救我,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啊!我的右腿内侧确实有颗痣,我怎么办?一旦将那些照片从网络上传出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美子双手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哎呀,哭管什么用呢?我叫你来就是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啊!”

“美子,我觉得你应该先辞了那份工作,随后让李波出面去找伊藤老师私谈,让他把所有的照片都删掉,随后写下悔过书,赔偿你的精神损失,你看怎么样?”

“别……别……千万别让李波知道这件事,否则我们完了……可忆,你不知道李波可是爱情大霸王,婚前他就给我定下了妇德,对其他男人第一目不斜视,第二绝不搭理,第三誓死捍卫贞操。”美子哭哭啼啼地说。

听了她的话,我的火气一下子就大了。

“美子,你这个女人也活得太窝囊了,什么男人呀,你又不靠他养活,干嘛要这样对你。唉,只有你稀罕他,老实告诉你,你这个李波就是千万富翁,我都没兴趣。”

“你,可忆,我警告你,不准说他坏话!”美子说着就拿起包,哭着冲出了房门。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但还忿忿不平,我无法理解美子怎会对李波走火入魔到这个地步。

不去想它了,我脱掉外衣,换上了睡衣,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当电视画面出现早稻田大学教授偷拍女孩裙下春光而被警方逮捕的新闻时,我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心头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什么教授,都是一群禽兽,变态的夫权社会造就一群变态的色情狂。看着吧,走着瞧,等毕业后我一定要写一本书来揭露这些年我在日本耳闻目睹的一切。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这个不是东西的苏州小姑娘,还藏着一颗深深的爱魂。

感觉有点累,我干脆钻进被子,抱起大枕头就睡了。

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我看了一下枕头旁的表,是下午5点多。

“是铃木吗?这就来了。”意识中感觉是铃木,他刚下班吧,他这人老忘带钥匙。

我起身给他开了门。

门一开,竟然是美子。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依在门口,以那惊恐而又无助的目光望着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忆,我求你了,只有你可以帮助我,你明天去与伊藤老师谈,好吗?”

一提伊藤我就来火。

“进来说吧。”我不冷不热。

美子的意思是决不能让他那个宝贝老公知道,而且她本人准备去立教办理休学两年的手续,她先去外面打工挣钱,然后就想为李家传宗接代。

“至于那件事,我也不需要什么赔偿,只要他当着你的面删掉所有照片就可以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种事传出去我也不光彩的。可忆,我也只能拜托你了。”

“美子,我问你,你能不能想起来,究竟怎么会被人拍到这组照片的,因为我觉得……

觉得很难拍成这样的,我的意思是偷拍的话。”

美子的脸顿时羞红了,她一阵紧张,结结巴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

“我真倒霉,怎么会这样的,一定是他在我坐的椅子下安放了针孔摄像头或者我走到他桌子前,正好对准了安装在地面的针孔摄像头位置,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了。”

“好像也不可能,美子,你坐或站的时候是不是双腿叉得很开?”

“好像没有啊。”

“哎呀,你这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马大哈啊!”我没好气地说。

第二天放学,我就径直来到了伊藤的办公室。

“伊藤老师,你好。”我主动招呼道。

“信我写好了,在这里,你拿去吧。”他指了指桌上那封信,几乎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走到桌前,我特意将双腿并拢,不留一点隙缝。在取信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地面,好像未见什么针孔摄像头,却看见了自己腿上紧梆梆的牛仔裤。

“伊藤老师,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想找你谈。”我鼓足勇气说出了这句话,其实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从何说起。

“你说吧。”他还是没看我一眼,仍在电脑上忙着他的工作。

这样的漫不经心多少有点触怒我的尊严,“伊藤老师,我今天来,主要是美子让我转告你她不再来打工了。”

“好,我知道了。”他根本不当一回事。

“知道她为什么不干了吗?”

“因为她知道有许多学生在轮候这个工作吧,她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伊藤果真是伊藤啊,智慧超群。要不然当年怎会被校董的公主看上呢?看来我得加大力度对付他了。

“很可惜,这么可爱的理由只是你的假设。真正的原因是因为那天我们来找你,你不在,我们却无意中从你的电脑上看到了你给她偷拍的那些下流的裙下风光照,我们惊呆了,不敢相信啊!我们已将这些照片下载了。我要说的是这几天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还想退学呢!”我语不惊人死不休,干脆用“我们”来唬住他,让他抵赖不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他的脸部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那双在键盘上打字的手却停住了。

“美子能确定是她自己的裙下照吗?她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当然,就是偷拍她的。”

“不过这事与你无关,你最好还是离开这儿。”

“美子与我情同姐妹,我要为她讨回尊严。”

“哈哈哈,尊严。”忽然,伊藤大笑起来,他的身子往后仰着,还举起双手伸了一个懒腰。

我从没见过他笑,更别说是这样放肆的大笑呢!弄得我莫名其妙,还有几分惧怕。

“小姑娘,过来,你看,你说的是不是那组照片,不,确切地说也不是照片,是一段模糊的影像。”伊藤指了一下电脑显示器。

我跑到荧屏前一看,果真如此。这一看,反倒是我脸红耳侧了。

我退回到沙发上坐下。

“你误会了,这种无聊的影像我怎会去拍?我也纳闷是哪位无聊小子传到我电脑上的?这样吧,不管怎么样,我这就全部尽数地删掉,你过来,我当着你的面或者干脆你亲自来删除吧。在东京,最多的就是美女裸体,谁当回事了。不过,我觉得此事不单纯,这些片子看起来好像没有当事人的合作很难偷拍到。奇怪,好奇怪……”伊藤作沉思状。

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呀,细细想来,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大活人的怎么会被偷拍到裙下风光?难道是美子在装疯卖傻吗?不可能,不可能……”但此刻我却再也不想在办公室里呆一分钟了,我从沙发上起身,“那么,请删掉吧。”我的声音弱得就像一位刚接受了手术的病人。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接美子的电话。直到她又一次出现在我的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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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忆,你们到底谈得怎么样,结果如何,能不能告诉我啊,我已经几天没有睡着了。

”美子的口吻近乎于哀求。

“结果,结果是他二话不说全部删除了,你可以放心了。”

“可忆,我总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你别瞒着我呀。”美子显然觉察到什么了。

“其实,说白了,就这么回事,彼此心照不宣了,只是我对你的大智若愚佩服得五体投地,你不错呀,用傻乎乎的外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其实哪是一盏省油的灯啊!哈哈,不错,挺不错。”

“可忆,你为什么要嘲讽我,为什么说话转弯抹角?是不是伊藤对你说了什么,你千万别信,我是个受害者,我是个受害者,你明不明白?”美子边说边哭了起来。

“那么,美子,你能不能把这些照片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别说是在你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拍的,我不想听这样的话。”

“那好吧。其实你当时说的时候,我一开始还真想不起来,但回家后,思前想后,总算朦朦胧胧记起一件事来。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伊藤的办公室里打字,打着打着人实在犯困,就倒在沙发上睡了。那天天气很热,我穿着一条小喇叭短裙,下面是凉鞋。后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的,睡梦中的我以为是夏季天空中的闪电呢,也就没有睁开眼睛,我又睡了一会儿才起身。一睁眼,我看见伊藤老师已经回来了,‘真对不起’我招呼道,他好像并没听到,仍在埋头工作。我这才发现裙子被身子压住了,宽大的短裤一览无余,我窘迫极了,但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还好碰上的是正人君子,要不吃足我的豆腐了。我赶紧端坐好,拿起一旁的手提电脑重又打起字来。整个晚上伊藤一直在他的电脑上工作,丝毫没有看我一眼,这才放下心来。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闪一闪可能就是他在偷偷地拍照,但那晚回家时又确实是路面湿滑,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雨……”

美子说话的时候表情是痛苦的,零乱的头发从她右颊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她的两只手是紧紧交叉的,好像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在努力回忆着已遗忘的一切。她的双手不时又捏成了一个拳头,似乎要把互相的力量拧在一起,所有手指的关节处明显地在颤动,仿佛正承受着某种苦痛,这让我毫不怀疑她说的每一个字的真实性。

为此,我又一次来到了伊藤的办公室。

“你又有什么事啊?”

“对不起,还是继续上次的话题,我只想要你一句真实的话,你上次说那组照片与你无关,又话中有话地说没有当事人的配合好像不可思议,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我要告诉你的是,在立教大学的中国女生绝不是那么低贱的。不错,东京确实美女如云,但是无论是去

爱,去风流还是去做任何勾当,你得光明磊落对不对?一个堂堂的教授怎么能去偷,去趁人之危呢!”

“可忆桑,你血口喷人!你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穷疯了想敲诈,别在立教丢人现眼,滚回你的老家去。你的前途还在我的手里呢!”伊藤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你以为立教是你们开的就了不起啊!那好,我们等着瞧,我要去告你。”

“那我恭候,就凭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去告吗?就凭这件压根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的事吗?你懂日本法律吗?你有什么证据?哈哈,到时候我要反诉你诬陷,非把你开除出校甚至驱逐出境。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说着,伊藤一个箭步将办公室的门打开。

我不吃眼前的亏,我走了出来,一路上,我气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回到家,我在电话里与美子商议,让她将事情的原委向校长室汇报。

“不,不,不,我不写,只要他删了就好,就当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美子显然不愿再去追究了。

“你,你怎么这么懦弱啊!这种伪君子不给他一点警讯,他的色胆还会更大。”

“可忆,我谢你了,也求你了,那件事到此为止,千万不要再去惹什么是非了。要说色胆,人人都大,你的那个铃木色胆不惊人吗?”

“难道铃木也曾背着我偷偷地给你拍过裙下春光?想来不会吧。我并不爱铃木,但是我可以骄傲地说铃木绝非等闲之辈,因为更多的时候他并不好色,他其实是在我身上寻找一种东西,那种东西好像与他以前爱过的女人有关,那是旁人无法理解的。当然我不必扮纯情在这

里说这些,我们有时也热火朝天地干那勾当。然而即便从最世俗的意义上来看待他与我的关系,他不过也是一个真小人而已,而伊藤之流才是真正的伪君子。这在本质上是不同的。”

我对美子滔滔不绝起来。

“可忆,我不与你理论了,总之我对你佩服得一塌糊涂,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希望别把事情闹大,别将人逼往绝境,教授都爱面子的,更何况像他这样有背景的名教授。我过几天就去办理退学,我也不想再见到伊藤了。”

“既然你本人持这样的态度,那就算了吧。”我挂了电话。

我没有再走进伊藤的课堂,我在想方设法转到其他的老师那儿。

但是,几天后当我得悉我没有申请到奖学金的时候,我再也遏制不住我的愤怒。我跑到一位负责奖学金的老师那儿连连追问:“为什么我没有得到奖学金,凭什么我得不到?”

她问了我的学科、姓名,然后在电脑里搜索我的个人资料。

“奖学金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你明年再争取吧。”那位矮矮胖胖的女教师含糊地应付我。

“可我符合奖学金的全部条件啊!我的功课是全班最好的,伊藤教授不是也给我写过推荐信吗?”

“你不用再说什么了,还是这句话,奖学金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到的,你明年再争取吧。”说着就与邻座的同事聊起了家常,不再理睬我。

我沮丧地走出办公室,我心里明白一定是伊藤捣的鬼。

我忽然想起自己刚到东京的时候,美子对我说过的话,“你不能当狼,也不要当羊,而要当大象……”我一时间觉得美子是那么可悲,自己明明是个羊性十足的女孩,还如此告诫别人。

但是,这句话对我却是有用的,我将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可忆啊可忆,你这个看上去羊一般柔软的女孩,你的力量却如大象般超群,非得给那些狼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连夜给校长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将伊藤的丑事彻底揭发了。我的语气非常强硬,甚至还提到假如学校不处分他,我们将向新闻媒体报道,也不排除法律起诉。 “这将对立教这所贵族私校的声誉是严重的毁损,而且由校中国学生联合会出面的话,还可能前所未有地激发起中国国内的媒体舆论以及在日华人的强烈反日民族情绪……”

写完后,我跑到楼下的宅急便,以特快专递的形式将信寄走了。

夜空璀璨,我凝望着银河般的天际,思念着在天国的母亲。“妈妈,保佑我吧。”

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觉得自己对母亲那一段在日本留学的生活一无所知,除了从父亲那儿得知母亲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公派的留日学生、读的是最着名的东京大学外,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母亲的留学生活精彩吗?她像我一样也深深地爱过吗?她是日本人群里一只温顺的羊吗? 站在街角,黑暗里我看不清前路,肩上有点沉,好像是一只手,从背后伸来的,不用回首,我知道那是母亲的力量。

事实证明,像大象那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行为准则是相当奏效的。

第二天,我就被请到了校长室,紧接着我的奖学金也拿到了,而且是全额的。更出乎预料的是伊藤教授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里,学院门前的停车场显得空空荡荡,原来是那辆超级巨型奔驰车随它的主人一起消失了。

“同学们,你们好。初次与大家见面,我叫森山美树,因为伊藤教授去美国耶鲁大学当客座教授了,所以由我来代替他的课,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一位和蔼可亲的女教师微笑着说……

“可忆,可忆,你不要奔得这么快啊,我承认我服你了……”放学后,我独自在校园的小径上奔跑着,全然不顾身后气喘吁吁追赶着的美子。

美子啊美子,你这头羊羔,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只是我要迎风飘去,迎着风飞舞的感觉太棒了,让我飞吧,我是一只快乐的小鸟……

《爱经》

1 值得悲哀的是,性爱的狂喜其实是在瞬间的高潮中就结束的东西,但热望驱使人,使得它成了爱的一个隐秘的意义。

每一次当我看见铃木从浴室里出来时的样子,我总会想像在另一个屋檐下的千野君,是否也一样在庸常中打发着与他妻子厮守的每一个夜晚? 这令我感慨,心爱的人偏偏不在此刻而在彼处,为什么命运的枝枝杈杈要做如此的编排呢? 铃木每一次洗完澡,总是这样

全身赤裸着,他的后腰挺直就像一棵大树在那里分叉。

这样的背影更让我展开了想像的翅膀。

千野君与他太太做爱的时候,是否一样在幻想着我? 铃木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甚至有点冷漠。当他用毛巾擦干头发的同时,用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看我一眼的时候,才显得有点好色。

用一句日本男人的口号来说———“不是色鬼就不是男人。”那么铃木有时候并不是男人,至少我说的是———他不像百分之百的日本男人。

有许多个夜晚,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性爱的亲密,不是因为他不行或我不能,而是———我们之间仿佛有某种深深的默契,觉得那一刻那一夜就这么靠近着比什么都温馨。

譬如,在雨夜,我们肯定不会干那勾当的。当然这是我后来总结出来的规律。

我不知道夜雨的声音对铃木意味着什么?总之那样的时刻他比土地更加沉默,也许那雨声能带给他无尽的怀念吧。

但是对于我,仿佛那雨声传递给我的是一种天籁,在灵魂得到庄严的回归中撞出的自我的声响,接着是自然的声音,然后是神的声音。

生命是如此的卑微,而爱又是如此的神圣。

在神性之光的照耀下,我一次次热泪盈眶,一次次在泪痕中安逸地睡去……

当然,他毕竟还是男人,日本不日本是其次的。是男人就有需求,而据说男人是应女人的需求而需求的。

于是我们做爱。

但我不爱他。这一点使得我无法清高起来,更无法用诸如“辉煌的人性高潮”那样高雅的语言来形容彼此的勾当。

当他擦干了头发,将毛巾把身子也擦干的时候,他就会转过身来。

“可忆,给倒杯茶。”或者“给斟杯酒,怎么样?”

每一次给他捧上热茶或冰的清酒之后,我就会走到卧室里看书。

是的,只有书本才是一条通向内心的路,只有一个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榻榻米房子的隔音比较差,如果门外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突然断了,那么我的心就会“咯噔”一下断裂。

和室的移门拉开了,他的身子钻了进来。

他的小肚微微地挺出来,下面有一大撮深褐色的草丛。这会儿他看我的时候,目光是直直的,而我的目光几乎羞怯地低垂了,那一躲闪,正好掠过他的腹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条小鱼在他某处腾跃起来。

鱼儿游来了,我机械地仰面躺倒,像在一片干燥的沙漠……

有一天,就在这种鱼儿畅游的时候,我忽然禁不住地哑然失笑,觉得男人在剧烈起伏中变得十分滑稽。

我忽然想起童年的一幕,记得是自己10岁左右的时候。

有一次被半夜雷阵雨打醒,恍然听见母亲从里屋发出一种像生病似的痛苦呻吟,我警觉地悄悄起床,从门缝里朝里张望,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突然一阵电闪雷鸣,那光透过窗帘照亮了整个大床,我看到父亲整个身子压在母亲身上,一起一伏,尤其屁股的轮廓凸成一座小山似的……

我后退了一步,浑身直冒冷汗,害怕极了,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压迫母亲,但很快在闪电的雷鸣中,我看见母亲也紧紧地抓住了父亲的肩膀,身子在上下颤动,特别是被覆盖的屁股像按了马达的按钮,不停地上下迎合,而且嘴也凑上去了,顿时,两片嘴唇合成一个“吕”字,我这才脸红地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哦,没事,原来他们是要好着呢!那可能是身体在亲嘴吧……

回想起来这是我最早的性启蒙。

如今我们这一代的中国女孩,对性已经没有什么神秘感了,但真正得道的却微乎其微。

“可忆,你在性爱上真是一张白纸啊!”有一次铃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说。

“你不就是看重这一点吗?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啊!”我斜眼瞧着他,“你手里是什么书?”

“是《Kama Sutra》,知道这本书吗?世界性爱名着喔。”

“从没听过,看那玩意干嘛,那种事不是本能吗?”我接过他递来的这本书翻了起来。

“可忆,作为女孩子,你是必须要好好研究,悟出性爱真谛的,这样,哪一天你碰上自己真正爱的男人,比如墙上这幅手画像里的主人,你就能以女人的法宝去迷惑他。”好一个聪明的铃木家伙。

“你乱说什么呀。”我掩饰自己,“告诉我,你领略过具有法宝的女人吗?”

“是的,有过一次,一次而已。”

“说来听听,让咱见识见识。”

“好啊,有一次我们去京都出差,晚上大家都去看艺妓表演。当时,在坐的所有男伴几乎同时都喜欢上那位笑容很甜美的女孩,她就是京都名艺妓。于是,大家就以‘奖给宝’(猜拳游戏)来定胜负。”

“最后的结果是咱们铃木胜出,对不对?”我插嘴道。

“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

“继续说呀。”我歪着头,托着腮。

“那一晚,我真正领教了女人的法宝,总之,她会让你变成另一个你完全陌生的自己,就像农夫耕地,挥汗如雨,没完没了,你会有无穷无尽的魔力,长举不衰,春情勃发……”

“你指的是男人的反应,那么女人的法宝是什么呢?”

“具体也说不上,总之,让人神魂颠倒、着了魔似的,那儿是粘连着的,紧紧吸住的,完全是合二为一的,最主要是沉醉到那个忘我的情色境界中……”

“这么厉害?”我都听得入神了。

“我当时就在那位艺妓的枕头旁第一次看到了这本书。她告诉我她已经将此书的内容全部融会贯通了。离开她的时候,她将这本书送给我了,拿着,给你的女人们去学学,日本女人阴柔文化中恰恰就缺少了这充满神性的一课。”

“她何许人也,真这么对你说?”我惊讶极了,有这么高水准的艺妓。

“听说她出身豪门,受过大学教育,但却是个生活的叛逆者,读大三的时候退了学,发誓要成为当代绝色艺妓,后来她只身去了印度的孟买学舞,还学回了印度性文化中的宝典。


“我很欣赏她,我不觉得她是什么叛逆者,而是与日本传统寻求共存的光影仙子。”

“可忆,你真了不起,冰雪聪明啊!”

“不,我很普通,谁都知道,日本是个男人的社会,夫权的社会,女人要赢得自己的尊严和价值,必须要征服男人的身心。但是,我还是有点疑惑,一个名艺妓怎么会随意与客人上床呢!”

“去之前,老板娘就悄悄告诉我们的,她只是想在新婚前最后放荡一下吧。听说那之后她就结婚了,丈夫是一家大公司的会长。”

等铃木一走,我就迫不及待地在灯下看起了这本印度的《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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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在印度教中是神圣的,印度人认为,生活中的三大目标:“法”(DHARMA)是根,“义”(ARTHA)自其中成长,“爱”(KAMA)自其中绽放。当般茶帕底创造男人和女人时他们吟唱了十万首歌,教导他们如何以“法”、“义”、“爱”去完成神圣他们的生命。祖先曼努保有“法”的教导;“义”是婆利诃思巴提的领域,而大自在天门口的公牛守卫南迪,大声说出可爱的一千篇章———内容是关于“爱”的艺术。亿万年过去了,那些从南迪唇中散落的花儿,终于被思维乡克图聚集起来,串成了五百篇章的《爱经》。

我的目光在一对年轻的肉体上停留住了,背景像个教堂,在他们的缠绵中毫无在其他圣者、俗人身上所见到的那种宗教的的痕迹,只有青春,只有光彩、只有美丽、只有逸乐。

那泥土般色泽、结实的裸体,被置于薄暮的背景下,耀眼夺目,男人那习惯了弯弓舞剑的结实臂膀,被抬到恰有其分的角度,使热烈的双手正好在妇人光滑的背脊上相交,男人的脸微向上仰,凝视着荣光历史的眼睛安详地睁着,而女的则俯身在他的胸前,眼帘低垂着…… 《爱经》中千姿百态的交欢图,犹如一幅幅燃烧的雕塑,让我仿佛听见了先人的淫声荡语,看着,思索着,感觉到男人女人的性爱虽然狂喜和神秘,一如达利的油画,但终极的意义是虚无的、无意义的。不是吗?那些来自印度远古部落的交欢声不也沉寂千年了吗?

是不是这样呢?是不是呢?爱是梦的开始,性是梦的延续,人性所有光怪陆离的通道都是通向人类子宫的路径。

我关上了灯,黑暗中面对着墙壁上那只手的画像,久久地沉思着。我似乎看见了一个身影,正独坐墙角,烛光摇曳不定,而后又默默地站立起来,独自吸着一支又一支烟,他的影子被烛火投映在墙上,孤单、落寞,幽灵般晃动不停。

这一刻,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似海妖的歌唱夹杂着脚步声,从窗外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传出,仿佛来自银河那端,又似来自身后;虚幻、缥缈,似梦呓又似呢喃——— “你我同眠在黑暗里,灵魂如此贴近,身躯却无法触摸……”

千野君,是否此刻你也为爱无眠?《爱经》中的神性,一定是体现在苦魂下的爱欲,不是吗? 我披上衣服点了一支烟,随后来到户外,我仰望天际,然后我的目光就一直往横滨的方向注视着。我掷下烟蒂,踩灭,深深吸了口气,就一步步朝黑暗的前方走去。

路面太暗,我从衣袋里掏出Zippo火机,青红色的火焰伴着一股汽油味儿窜了出来,亮了一下前方的一小块水泥地……

2 那是秋风吹散落叶的时节,校园里的大路小径上都铺满着层层的叶子,可以听见自己的皮鞋踩在树叶上那刷刷的声响。

一天放学后,我在校园里正好碰上美子,她穿一件过时的风衣,那种款式的风衣是90年代上海女人几乎人人都有的行头。

得知伊藤教授去了美国之后,美子暂时放弃了休学两年的念头。

“可忆,你手里这本是什么书啊?”美子闪烁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光彩。

“是《Kama Sutra》,最着名的印度性爱宝典。你看过吗?”

“我怎么会看这玩意,功课都忙不过来,一定是你的那位让你看的吧。”

“是,不知铃木从哪儿弄来的,我上网了,中文里将这本书翻译成《爱经》。不过,美子,我虽然才看了一半,但真正是受益匪浅。绝对是一本女人必读的书。女人要具有独立的人格和魅力,必须在爱和性上征服男人。”停顿了一下,我接着说:“对了,美子,我问你,你担心过有一天你的丈夫对你厌倦吗?”

“是啊!我和李波岁数差不多,一直担心哪一天他会不会嫌我老呢?因为女人过了35岁以后,外形上就会一天不如一天。而男人正好相反,35岁以后才渐渐地有气质风度了。”

“你这就傻了,真正通性爱宝典的女人根本不用在乎岁月催人老,看看那个英国的王子就知道了,什么妙龄的美女得不到,但他偏偏就是迷恋快60岁的卡米拉,迷了大半生啊!据说《Kama Sutra》就是卡米拉的枕边书,而且她是真正得精髓了。真的,信不信由你。我觉得真正的爱应该是无师自通的人类本能,无需任何指导,相反“性”却需要艺术技巧的,你有吗?你有其他女人不具备的魅惑吗?你凭什么在万千女人中脱颖而出、去赢得一个你爱的男人?这世道说白了,男人都在一窝蜂地赚钱,而女人都在发疯般地抢好男人,哈哈……”

“可忆,被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很想看哦,或者你看完后教教我,好不好? “那还不如你什么时候到我家里,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练习,好不好?你看,”我将书翻开,“里面不都是有画面的吗?所以,我们要琢磨一下,怎么将理论运用到实际中去。总之,《Kama Sutra》是一本包容“性”与“爱”的杰作。为了某一天要征服我爱的男人,我要把自己的身体练成绝世的《爱经》。”

“可忆,那你现在有没有其他安排,我们这就去你家练一下,我爱死我老公了,最担心他外遇,我也要偷学几招能征服他的技巧。”

天哪!我心想,美子怎么是个小贱人,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她的那个李波,除了她将他当一回事外……不过,转念一想,爱情确实是盲目的,没有理由的。自己刻骨铭心爱着的千野君,说不定哪一天走出来,其它女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呢! 两个女人为了想征服各自所

爱的男人,宽衣解带地按照书上操练了起来。别看图片上简单,要做起来还真难呢!当然形态上经过训练后达到基本动作还是容易的,难的是深得此道的精髓。

正在我和美子又一次练习形体时,冷不防家里的门被打开了———铃木突然来了。

平时,他从来没有在工作日下午来过啊! 这让我们实在是感到尴尬,两个女人几乎是裸体的、汗流满面的。特别是美子,看到来了铃木,条件反射地双手护胸,看她样子简直是吓坏了。

我急中生智,忙拿过一条大浴巾,盖住她的身体,然后她就拿起堆在沙发上的衣服去了洗手间。

“你们该不是搞同性恋吧。”铃木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哪里?你看,在一起练这个呢!”我拿过手中的书,在他面前晃动着。

铃木的脸上呈现出少有的欢乐神情,“两位美丽的小姐原来是在钻研性爱宝典啊!实在是难得难得。”

这时,美子从洗手间穿上衣服出来了,她低着头,脸红红的。

“那我走了。”

“还没介绍呢!这位是美子,大美人吧。”我对铃木说。

“果然是个大美人。”铃木的眼睛放着光。

“这位是铃木,我的主子。”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美子稍稍欠身、轻声地说。

“哪里,哪里,一直以来承蒙你多多照顾可忆,谢谢你,今晚可不可以赏脸请你吃晚饭。”铃木很绅士地说。

“美子,我们让铃木请客去东京大饭店吃最正宗的中国菜,怎么样?”我兴奋地说。

“下次吧,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说罢,美子朝我微笑着用中文说:“我得赶紧回去,把在这里学到的技巧找老公练习啊!”

“美子,你怎么也成了好色一代女了?”我也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懂的中文说。

美子微笑着与我们道别,她用右手与我们示别的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了那种妩媚的东西,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想起我刚来日本那阵,美子还是一个不解风情的老处女,时过境迁,女人在男人的疯狂中找到了自身的价值,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美子刚走,铃木就一把抱住了我,“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话呀?真让我大开眼界!”他紧紧地拥抱了我。

我立刻变成一具木偶。

3 我常常坐在窗前看外面的世界,窗下是一棵百年老树,枝杈蔓延到我们小楼的外墙上。

寂寞时分的感触,正像那绿色的苔藓,顽强地浸润着老树的周身。

记得那是邻近大三期末考试前,那天凌晨,我突然发烧了,昏昏沉沉地感觉到天地在转,在颤。长到这么大,头一次病得这么重。

突然就意识到我是不是会死去? 由于母亲的早逝,让我明白了世界上的生与死的跨越就在一夕之间,每个人真的不是都能活到白发苍苍,像蹒跚走步的老奶奶、老爷爷那样的年龄才离世的。

头,在那一刻有千斤重,脸烫得像火在烧,身上的每一个关节处都酸痛,人乏力得根本站立不起来。

我要死了,我今晚一定会死了。

处于求生的本能,我给铃木拨了电话,该死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到此刻,我才发现我原来连他的家里电话都没有,更不用说是他的门牌号了。

就算有,在这半夜里我能打电话吗? 小情妇,小情人,你不过就是一个供男人享用春色的货,谁管你死活了,谁对你负责了?那个铃木在性爱中无数次地唤我宝贝啊,爱啊!但在我最需要人关心的时候,我的枕边却只有我孤独的影子,只有我发软的双腿在冷冷的被窝里颤抖……

我的耳畔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了千野君在mail里亲切的呼唤:恋子,MY CHINA LOVER,MY CHINA LOVER(我的中国情人)。

可是,此刻你的恋子,你的CHINA LOVER快要死了,你又在哪儿呢?你能给她倒杯茶,喂个药,送护到医院急诊室,还是可以把墙上画像里的手移向她的额头,给她真实的温暖? 这样的感伤总是潜伏得很深,人在病中格外地敏感,在我平常那些穿行于喧哗生活、挤攘在

粉世红尘,迷失在苦魂和爱欲时,是从来找不到它的任何痕迹的———我一直放纵着被诱惑的青春。

在那一刻,自己的眼前晃动着的是妈妈的脸,一会儿美如天使,一会儿又丑如魔鬼,那瞳孔像万花筒一般旋转着。

最后凭着一点意识和意志,我拨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并在榻榻米上一点点地爬向门口,将门上的锁打开,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后,自己是躺在医院靠窗的白床上,手上吊着点滴。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一位护士朝我走来。

“嗯,好多了。”

“那么,你没有亲人在东京吗?”

“是,没有,在日本我是孤家寡人一个。”我脱口而出。

“你不是日本人?”

“我是中国留学生。”

“原来是这样。”护士走开了。

是啊,我孤家寡人,在我最需要亲人照顾的时候,我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我突如其来地觉得这世界的空旷,仿佛每个人的目光都能穿透你而视而不见,你伸出的手是透明和无形的,你长长的叹息也渺无回音,如同艳阳下漂浮的一颗灰尘。

窗外的阳光确实已经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看到了尘埃在飞扬。是的,我终于在一场大病后明白了自己生存的状态,是的,漂浮,这是小情妇生存的唯一状态。你抓不住什么,也不能被什么抓住。

也许,在这个漂浮的尘世中,任何的坚持都是不可理喻的。

不知是因为年轻还是体质好的缘故,我很快就康复了。

离开医院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归去的暮色里,我站在银座四丁目那些绚丽夺目的霓虹灯下。它无时无刻不在斑斓变幻,来往的人群、往来的车辆发出他们各自的声音。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些年轻的美丽女孩挽着年长男人的手臂,走进了一家家名牌店内,我多想大声说话,对自己的心灵大声地说话。耀眼的黄金点燃了多少女孩的眼睛,但是,黄金是冷漠的。真实的爱比我眼前所看到的世界要重要的多。

真实的爱。

我的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又想起了我的千野君。我有朝一日一定要真实地拥有他!哦,亲爱的,你知道吗?此刻我在生病之后更加觉得我对你的深深依恋了,在梦呓中我竟毫无意识地在呼唤着你的名字,在医院里,护士还在对我说,你在发高烧的时候,一直在唤着千野君的名字……

千野君,千野君。

可是,你在哪儿呢?你离我近在咫尺感觉却是如此遥远,我前面的霓虹如此耀眼,车水马龙如此震耳欲聋,你却听不见;我心中痴迷的低语,灵魂的苦苦等待,你也听不见。

而我知道,那片在横滨的夜空中闪烁的蓝色灯光就在我的身后,但是,我看不到,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永远都是看不到的。

我紧闭双眼,为的是不让泪水流出,更为了留住那片朦胧的蓝色幻境。亲爱的,我知道,在都市森严的钢筋水泥之间,在病痛心疼的柔弱时刻,自己会偶尔如此脆弱和伤感;但是,千野君,我的爱魂早已远远地驶离人烟,靠近沉默的荒野……

你的灵魂若能燃烧, 世界也将为之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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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的红色情弦

1 乍暖还寒的早春二月,美子去学校办理了休学的手续。

一次不是因为要去打工的原因,而是她渐渐隆起的腹部再也无法走进课堂了。

嘿,可忆,你看我肚子呀,才4个月就这么大了,会不会怀上双胞胎啊?”

“那好啊,龙凤胎最好了,儿子女儿都有,一下子就完成了生育大计。”

“不,就是龙凤胎,我还想再要孩子的。我老公说了,我们要生一群孩子,将来让孩子们可以组成一个小乐队。”美子美滋滋地说。

“完了。”我暗想。这个美子,我看她是彻底没救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美子就发问了:“可忆,你将来要几个孩子?”

“想都没想过,最好不要,最多一个吧。”我答道。不可思议的美子啊,一个生活在e时代最繁华都市里的美女,骨子里竟然是个“你耕田来我织布”的传统农村妇女。

“可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我的老公啊,我就想为他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哪一天,我能够手上抱一个,肩上背一个,后面跟一个,左右拖两个就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爱他。”

“又来了,真是个老土,罗嗦、繁琐的没出息的女人。”我在心中骂她。

“美子,我最后还是要奉劝一句,就是你首先要活出自己的价值,首先你爱的人是你自己,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的一生是可怜的。”

“说真的,自从和李波好上以后,我已经完全没有自己了,我所想所做的就是怎样让他幸福。虽然我很担心有朝一日李波不再爱我了,但是我无怨无悔。可忆,你不知道我在认识他之前的那几年心里是多么的空啊……”

望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妇人,我不再言语。女人本是空洞的,不是吗?在千野君“蓝色灯火”心理治疗室里,有多少日本妇女在怨诉着———“平时我觉得好空荡,只有在和丈夫交欢的时刻我才感到充满……”

“可忆,伊藤那件事让你受委屈了,学校里的传闻都说因为你把伊藤教授告发了,他才不得已去了美国。”

“是啊,传的都是同一个版本,说是他以给我写申请奖学金的推荐信要挟对我进行性侵犯,未果后就让我失去了奖学金……我好冤哦,替你背上了恶名。其实这件事我们回过头来重新看的话,对伊藤也并不公平,那天是你自己不小心泄露了春光的,你想想一个睡美人在他的私人研究室里舒展着双腿,从里面隐隐约约露出点什么来,让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吃得消?没上来侵犯你算是你的幸运。”

“可忆,有件事我不想瞒你,关于伊藤的。”

“先别说出来,让我猜。他真吃过你的豆腐(我故意沿用美子的那句口头禅)”

美子的脸红了,“没有,真没有,我这块嫩豆腐只轮到我老公吃啊!”稍稍停了停她才说:“是这样,几天前我收到了伊藤的来信,他在信里说了一些令我吃惊的事。”

“他说了些什么?能不能让我看看?”

“我怎敢保留男人的信,被李波看到还了得啊!所以,我看完后当场就撕掉了,但内容我全部记住了。”

“他到底说了一些什么?”我很好奇,因为毕竟伊藤曾是我们的主课老师。

“他说……算了,我还是不想说,把别人的隐私说出来很不好的。”

“那随你便。”我露出不悦的神情并拿起书包准备走。

“等等,那我说,但你要向我保证绝对保密,好不好?”

“那是一定的。”我承诺她。

“上周末我意外地收到了伊藤从美国发出的信,是寄到人文学院的,在信中他向我表达了歉意。他说其实他与他的太太在5年前就已经正式离婚了,但考虑到各种因素,他们之间达成了不对外泄密的协议。他从教室里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喜欢上了,他喜欢我自然的美以及美丽中透出的那份朴实,但是他是一个拘谨内向的人,一直不敢对我表达,只能憋在心里。后来他听说我结婚了,心里感到很失落,只能悄悄地暗恋我,包括他让我给他打字等,其实都是在找理由亲近我…… 他说关于那次偷拍我的事件其实他是很委屈的,他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终于找到“嫌疑犯”,经过是这样的:他为了能在办公室和他在英国读大学的儿子进行视频通话,所以在自己的计算机上装了个webcam(摄像头)。大约半年前他遭人在办公桌内偷走公文包和钱款后,就在学校里报了案,但一直没有抓到小偷。他的儿子知道后建议父亲打开webcam的监视功能,也就是说当房子里有东西运动的时候就会自动拍摄下来存到硬盘里。这样,下次就知道有谁到过你的办公室了。伊藤听了很感兴趣,就请专业电脑工程师来办公室启动了这个功能。所以当伊藤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就将摄像头暗藏在书架

下,但摄像头朝上,可以拍得清晰些。他仔细分析那天我睡觉的时候也许在辗转反侧,而那个位置正好可以拍到我睡觉的沙发……后来,伊藤无意中看到视频后就不愿删除而留在了计算机里,但长长的惊叹号和疑问号一直没有挥走。如今他希望让我明白事实的真相,那一切绝不是一个无聊色情狂对一位美丽女生的窥探和玷污,一切出于偶然。他说那天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也确实看到了熟睡的我,只有他知道他的身体是怎样颤抖的,他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是怎样近乎窒息的,如果不是强大的理智在克制着他,他或许真会犯下男人的错误……回想那一幕,此刻的他一样的浑身颤栗和无法遏制。伊藤还说,他这一生其实没有真正恋爱过,年轻时的那段令人羡慕的婚姻充其量只是门当户对的结合,他的前妻心里爱着的始终是另外一个男人,他只有忍辱埋头于工作。最后他说是因为时空的距离和与日俱增的苦恋让他最终把压在心头3年多的情感向我倾诉了,他将继续苦恋下去……”

美子在叙述的时候是平静的,也是柔美的,那缓缓的节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与她毫无相关的事,一个别人的故事而已。

她的眼睛里没有欣喜的光,我知道她的爱情大门在被那个名叫李波的上海男人闯入后,就从此关闭了。

“美子,伊藤所说的一切也许是真的,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太多说不清的巧合,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哦,不,一个庸常的男人而已。”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相信他说的这一切。”美子的声音如此温柔,脸上滑过一丝哀愁。

其实教授也是人,是人,就有禽兽的一面。

狄德罗早在两个半世纪以前就这样说过,一切生物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禽兽都多少是人,任何矿物都多少是植物,任何植物都多少是动物……

人是什么?人是某类倾向的总和。所以我们人类要在矿物、植物和动物中获得诸多的灵魂沟通,我们要去关心人以外的世界,因为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诠释成地球上的另一种人类。

2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梦境,但是比真实还要真实。

我记得我是躺在海滩边,全身都湿漉漉的,瘫软成一潭水似的。

冷风吹来,渐渐地将我的身子吹干吹硬了。

首先是胸前的那一对杏花色的蓓蕾,在瑟瑟寒风中,她发胀变硬。

慢慢地那样的胀力就蔓延到了全身,我挣扎着起身,四处张望,没有人影,只有远近的丛林,望不到尽头。只有那一望无际的海,在泛着万顷波浪。

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又是怎么来到这孤岛上的? “你好,可忆。”风中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连个人影也没有。

“你好,可忆。”

“你好,可忆。”

“你好,可忆。”

我惊吓了,因为连个人影都没有,声音却不断地从四处向我传来。我的嘴唇直哆嗦,双

手交叉在胸前,连连往后退。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只小松鼠在不断地向我张合着嘴,见我望着它,它就直摇尾巴,表示欢迎的意思。在荒无人烟的孤岛,这种友善变得非常温暖。

“可忆,你好。”

我这才明白原来是它,一只小松鼠在唤我。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听见了向我问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那一棵棵树,那一株株草都在向我摇曳,那一掠而过的飞鸟都在向我传递他们的问候。

“可忆,你好。”

“可忆,你好。”

这简直是一个比童话还童话的世界。我忽然想起了千野君曾写给我的那些话,他说恋子,当你感到痛苦彷徨,当你饱尝委屈,当你浮躁不安的时候,你应该走进真正的大自然,去获得你的纯净。你知道吗? 其实每一颗树,每一株草,每一个小动物,他们和人一样,都是有灵魂的,所以他们会慰籍你。

我一下就明白了,我此刻一定是在梦境里,而且是我的千野君为我打开的一个梦境世界。

我走到小松鼠旁,用手抚摸着它,它却羞怯地逃走了。我追随着它远去的影子,看到的是不远处的那一堆篝火。

火焰对面站立着一个陌生的朦胧的影子,我仔细看,却发现还是一个男人的背脊。这让我后退了几步,感到害怕。

我伫立在原地,脚步不敢朝前也不敢往后。我看清了是一个半裸的男子低头站在篝火旁,低垂的双手拿着洁白的贴身衬衣在烤火。他的上半身完全裸露。看上去像是经年承受潮水的冲洗,身躯显得润滑而壮实,这样诱人的背影让人可以想像他一定有着广阔的前胸,延伸下去是那结实的腿,那在腿和腹一定会有一种坚硬的力量……

我对自己的这一联想感到不好意思。我害怕他转过身来,更害怕被他看破自己在窥视,所以我站也不是,坐也不得,逃走更不能,怕惊动他。

我将眼睛眯起一条细缝。

这种姿态保持着朦胧的轮廓,透过几乎冲及树林的火焰,隐约可见他的一举一动,篝火仍旧在我们两人之间燃烧着。

他在火焰照耀下的身体已变得通红了。我一次次想走上前去与他打声招呼,但话到快要脱口而出时又堵在喉咙里。

我不敢呼吸。

这时,我见到他将一只手伸近火旁,近得指尖几乎插进火里,随后将架在树枝上已经烘干的白色贴身衬衣往肩上一披,就从一边的地上,拿起一把小提琴,然后开始将琴支在白衬衣遮护的左肩。

一阵仙乐般的美妙旋律就在这岛上回旋起来。

天哪!那是我一生中听过的最美妙的音乐,在夕阳的暮色里,那如泣如诉的乐曲缓缓流过孤岛的树林、海岸,弥漫在整个云空,叩击着我的心灵,仿佛是为我演绎的心声。刹那间,我知道了这个拉琴的男人是谁了。一定是那片横滨蓝色灯光下的我的精神偶像。

“千野君,你好,我是可忆。”我轻轻地呼唤着,双眼已满含着热泪。

渐渐地,他转过身来,像一首塑像,屹立不动。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盈满泪光、闪烁着火影的眼睛,仍没有停止他的演奏。

他一步步地朝我走来,可不知怎的我却看不清他的脸,烟雾好像永存在我们之间,但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剧烈的呼吸……

他那映着火焰的躯体一跃跳过了篝火,下一瞬间就是这躯体呈现在我的跟前了。

他走向我,他的胸脯轻轻触及到我。我激动得差点晕倒,我们热烈地拥抱了。

“就是这种力量!原先我所想像了亿万次的感觉,就是这种力量啊!”我软绵绵地倒了下来,我们倒在喧腾的海面。

波涛开始涌起,从远处滑过低矮的礁石群,看起来像是巨人那呼救的白色手臂掀起飞沫而抗争着。追逐着破碎了的波头、一瞬间翻滚而下的波背,反射着极蓝的极纯的蓝天,那是属于童话世界的蓝。

“千野君,亲爱的,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等到这一刻了,怎么一切像在梦中一样,或者我们就在一个比现实还要真实的梦境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搂着我,使我的胸脯和他的胸膛几乎融为一体,我感到我快要窒息了。与此同时,他那滚烫的双唇压到了我同样滚烫的双唇上。令我周身的血液在瞬间沸腾起来,我感到浑身发热,激情迸发。他的全部神经都在颤栗着,所有的沉着都被无情地驱除了体外。他用力地疯狂地揉搓着、亲吻着我,我的舌尖被拽到了他的嘴里,仿佛快与舌根分离。我们用力地贴紧……

女人真是情感的动物,不同的男人带给女人的爱感觉会呈现出如此强大的差异,这与他们的强弱大小关系不大,而完全取决于心中的爱情。

他进入我,像着了魔似的,我们都消失了,只有灵与欲的搏击在海面上翻滚。

灵是醉人的歌声 欲是纵横的舞王 我们交错 我们交融 我们交旋 我们

交濡 “哦,天哪!我到了,到了……”我不能自抑地狂叫起来,那一刻仿佛有种巨大的力量要将肉身催毁掉,整个生命在甜蜜的撕裂中狂舞燃烧。

就在这时,下起雨来了,雨淋在他的身上,湿在我的脸上,我们拥抱成一页小舟,不断摇曳,不断漂游。暴风雨突然疯狂地刮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冲进大雨的幕帘中,我恍如一叶浮萍漂流而下。风雨以同样的凶猛在孤岛上肆虐,我瘫软在靠在他的肩头,倾听着太平洋海潮畅摇着那持续的躁动。

“我喜欢、我愿意、我希望永远永远这样。”我梦呓着。

那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缠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饥似渴,没完没了,就像那雨,不停地洒落在岛上的土,岛上的海,不曾停息;过去所有的情感已不复存在,所有性爱的历炼都仿佛只是为了此刻的快乐。想起仍留在我床榻的那本被我读得烂熟的皱巴巴的印度性爱宝典《爱经》,我到了此刻才真正领悟了它的意义 ———它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当《爱经》诠释成“爱情”的时候,它才变得空前绝后。

“千野君,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睁开眼睛,将手触摸着他的脸。

他的脸渐渐地在我的视野里清晰起来,我的心陡然下沉。

慌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惊恐地后退了二三步,我的脊背触到被烟熏黑了的水泥墙上,一阵透心的寒冷。

“你是铃木?不,你不是铃木。铃木根本就不会拉小提琴的。”我尖叫着逃离……

3 自从那个梦之后,我对千野君的渴求就更加强烈了,尽管梦的结尾不好,但梦中那份带给身心的强烈震撼在之后的许多日子都不曾平息下来。

我从池袋北口一家音像店里买来了所有抒情的小提琴曲,在铃木不在的夜晚,我倾听他们。倾听的时候,我总是把灯打开,哦,对了,一直都没有对别人说过,我的那盏灯不是普通的灯,而是蓝色的灯光,是千野君在又一个情人节那天派人送到我学校里的。

就在那片蓝色的灯光中,在小提琴演绎出如痴如醉的旋律中,我会靠在床上,面对着墙上他的那只手画像陷入情色的迷离之中。我总是先吸一支烟,让烟雾迷住了我的脸,自然而然就幻觉起那次孤岛上的红色激情,当眼前呈现海潮汹涌的时候,我已不能自己。我的右手拧灭了烟蒂、然后往烟灰缸里一扔,然后就仰起头闭上眼睛……

那个时候,千野君总会如期而至,他的手是那么有力,他的吻也是那么温暖。

而相反,我与铃木之间的日常性爱,已兴趣大减。

借用狄德罗的观点“任何禽兽都多少是人”。那么我千真万确地认为任何人都多少是禽兽,我正是以禽兽的肉欲去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每完了一次,我在心中会轻松一次,像又付完了一次按揭租金。因为少了一次,因为又捱过了一天,我就离千野君又近了。

冬去春来,一年又是一年,岁月的脚步仿佛在朝着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奔跑,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和紧张,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就是想在网上查找千野君的照片,他究竟是长得怎么样的。但每一次已经上网了,已经在google的网页上了,但不敢一条一条点击进去,往往心跳加快,赶紧关闭网页,甚至很多次就直接将电脑关上了。

美子的孩子诞生了,是个男孩,这让李波兴高采烈。本来嘛,在中国,甚至就在日本还多少是有点重男轻女的。这种传统的东西根深蒂固。毕竟男孩是将家族中的姓氏延续下去了。

那天我去看望她,他们简陋的小屋不乏温馨的感觉。这使得我第一次对“家”产生了隐隐约约的憧憬。

“可忆,你日文棒,来,参谋一下,准备给我们小宝贝取名为‘英夫’,你觉得这么样?”

我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孩子,他长得和李波一个样,也就是说不英俊,那么赋予英勇的含义吗? “这名字是不是太多了?你随便往马路的人群中高叫一声‘英夫’,我敢肯定,保证有不少脑袋向你转过来,信不信?”我作出沉思的表情,然后说:“叫‘道夫’怎么样?男人

最重要的是要走自己的道路,有人道,道义,那才构成了一个男人的人格魅力。”

“李道夫。不错,不错,很好听,比李英夫大气多了。”美子雀跃起来。

“好,可忆给我们一锤定音,就叫‘道夫’。”李波也显得很高兴,他走到孩子床沿前,望着那张粉嫩的小脸说:“小道夫,谢谢可忆阿姨啊!这么好听的名字。”然后朝我转过头来说:“可忆,追求你的人那么多,你也该考虑婚嫁了,有个家,有孩子,吃再大的苦也都心甘的。”

“是啊,可忆,你这么出色,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啊!好好嫁个人,日本人中国人都可以,当情妇总是个悲剧的角色。”美子刚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灼痛了我,但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要收也收不回来了。

整个屋子在几秒钟之内一片静寂,还是李波在尴尬中打了圆场,“瞧我,都忘记给你们拿好吃的了,都还在锅中保温呢!可忆,你猜猜看是什么好吃的?”

“难道又有大闸蟹吃了吗?”我显出非常愉悦的神态说,故意装得对美子的那句话蛮不在乎。

“正是。我刚从上野的菜市场里买回来的呢!那里上海的河鲜、海味什么都有,价钱也不贵,一大半顾客都是阿拉上海人,我看都快成‘上野上海街’了。”李波滔滔不绝地说。

“可忆,那你就多吃点。咱家的老公确实不是自夸的,大菜小炒做得像厨师,里外活儿干得像师傅,还有,仗打得像战士……”头发蓬乱的美子在床上乐呵呵地说。

“打仗?”我一时不懂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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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忆,别听美子瞎扯,她现在有了儿子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成仙了一样,在半夜里都见到她两只大眼睛盯着儿子的小脸看,不把小家伙吓坏了才怪呢!还有她说起话来不是心不在焉,就是三句中有两句是不正经的,真拿她没办法。女人怎么一结婚就全变味了,你看她衣衫不整,邋邋遢遢的样子,吃起猪头肉来狼吞虎咽,放起臭屁来毫不留情,常常污染家里环境,你看看,她哪里还像个美子啊!”李波向我抱怨道。

“嘿,老公啊,我成这样还不是你调教出来的,你不是说喜欢我的真性情吗?你不是说我的使命是在床上吗?你要我生一大堆孩子将来可以组成一个小乐队,你还说过我越邋遢越好,因为别的男人就不会瞧我一眼了,所以,我是因为你啊,因为你的要求啊……”美子娇嗔地说。

“喂喂,两位,拜托拜托,你们调情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呀,这么肉麻,人家怎么受得了?要不,我先告辞了。”我抗议道。

“不,不,可忆,对不起,可以吃饭了,来,这里坐。”李波在桌子旁招呼我。

“可忆,我觉得你也该当妈了,真的,只有成为母亲的女人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有了小道夫之后,我觉得我的心一下子就敞开了,好像身体有使不完的力气,胸口也被填满了。

我的两只眼睛确实是日夜盯着他看,百看不厌,我一直在想怎么会这么神奇,我怎么能生出这么英俊的小子,简直就是安琪儿!可忆,你看,这小家伙头发乌黑,天庭饱满,胖嘟嘟的脸,整个就是咱家老公的翻版。”美子望着熟睡的孩子,眼里闪着异常的光亮。我注意到美子以前称呼李波是“我老公”,有了孩子之后,她已改称他为“咱家老公”了。

我看着美子,却看不到自己。

我们三人在吃饭的时候,几乎也是美子一人在滔滔不绝,不外乎是小道夫怎样的可爱,怎么聪明,怎么惹人喜爱的,她甚至连小道夫将来干什么工作学什么专业都为他设想好了。

更有趣的是他们两位为小道夫将来是否娶日本女孩为妻而大大辩论了一番,列举了一大堆日本女孩好或者不好的方面。好主要是体现在比较贤惠比较可爱比较有礼貌,不好主要是指性观念性行为性意识比较开放随便,所以最后讨论的结果是他们的儿子绝对不准娶日本女人为妻,绝对不能让他们的小道夫戴上绿帽子,最好还是娶个家乡的女孩,要保守的、漂亮的、丰满的,还要不靠他们小道夫养的———也就说会挣钱养活家的勤劳女子。

我在旁笑着,心想他们孩子将来的妻最好是美子的翻版,只有美子才符合这么苛刻的要求,上海不是有句谚语吗?就说谁家的媳妇像谁家的婆婆。

从美子家出来,小道夫的笑脸和哭声都远去了。坐在东武东上线的列车里,我觉得自己像小猫一样孤独,刚才美子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在此刻却深深灼痛了我的心———“当情妇总是个悲剧的角色。”

是啊,我何尝不知道呢?但是我当初有选择吗?我现在有选择吗?“将来呢?”就是有选择,我大概还是会当情妇的。

当然这个铃木,我一毕业找到工作就立马与他“撒哟纳拉”,一把将他甩了奔自己的前路。但是我的精神偶像,我的千野君他一样也是个有妇之夫啊,他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夫人情况,但是他始终有意无意地在暗示他的夫人的存在,而我感觉他的这种传递正是一个信号,就是我们之间将来发展也只能是情人关系。

这真是所谓的命运吗?我命中注定就是当情妇的料?从那个英国男人大言不惭地要求我成为他的中国情妇开始,我就朝着一条命定的情妇之路上走了。但是…… 不,不,我和千野之间这么深刻的爱又怎么能与情妇特定的世俗含义相提并论呢?那是一种无怨无悔、超越一切的爱。那是一种根本就无需用婚姻来保障的情感,那是神圣的东西,那是美子这样缺少精神层面的女人永远无法了解的情感。

我才不会选择美子这样的生活呢,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只要你随便去叩响哪家的门,来开门的一定就是另一个美子,我指的当然不是名字或者长相的雷同;但是你从冲绳浪迹到札幌、你从海岸走向旷野、你能倾听到像可忆那样人间绝爱的心灵之声吗?你体验过那孤岛上的红色激情吗?那是成为经典电影的绝版爱情。

我虽是万千女人中的之一,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却是万千中的唯一。在小情妇生涯的滚滚红尘背后,我也有一颗神圣的爱心啊。 4 寒假的一天上午,我正在家里看DVD,美子给我打来了电话,让我立刻去老地方(池袋北口的伯爵咖啡馆)见面,说有重要事商量。

“好好,这就来。”我连声说着。

一路上心里直纳闷,美子自从有了小宝宝后,整个人邋遢不堪、忙碌不已,哪有时间可以出门见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可忆,我心里烦透了。到底要去见不见?”她一见到我就直嚷嚷。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谁啊?”

“伊藤老师啊,他已经回日本了,正在老家静冈呢!”

“你怎会知道的?”

“他给我发了e-mail。”

“你难道真想与他发展关系吗?”我吃惊地问。

“不,不,他快要死了,他在死前想见我一面,挺可怜的。”说着,美子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看上去她的神情是那么地哀伤。

原来伊藤去美国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每天都要抽掉两包烟。在圣诞前的一次例行体检中,被意外地查出患了肺癌,而且是晚期了。所以,他被送回了日本,不久前在东大病院做了手术。但据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留日无多,所以他决定回到自己的故乡静冈,在那里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刻。

“可忆,我现在很矛盾,昨夜一宿没睡,到底去还是不去,去的话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如果被咱家老公知道,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不去的话我是否太冷酷太不近情理了,毕竟在校时他对我十分关爱,也暗恋了我这么久。”

“是啊,美子,要是我是你的话,会去,一定会去的,对一个行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我们应该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其实你不用说什么也无需做什么,捧上一束鲜花看看他就可以了,这样你心里也会安宁下来,至于李波那儿根本就不用告诉他,只要恪守自己道德操守就行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拥有一座秘密的花园,不是吗?”我说得有点动情了。

“那好,我明天就去吧,可忆,我听你的。”

“我陪你去静冈吧,我还没去过那儿呢!当然我没必要去见他了,我会在静冈车站附近遛达一下,然后等你一起返回东京,好不好?”

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天,我们在东京站见面,一起坐上了途经静冈、开往新大阪方向的新干线列车。

美子这天打扮得非常时尚,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腰间,松散亮泽,可能是刚洗过的原因,透着洗发露的馨香,她鲜有地穿上露出脚趾的坡跟凉鞋,一件白色的背心下是一条石磨蓝的牛仔裙,我猜想裙子里面一定还是她的招牌大裤衩。

在伊藤事件发生后不久,美子曾告诉过我大裤衩对于她的多重意义,所以难以舍弃,那每一条裤子上的针针线线都是美子的母亲在女儿出国前夜亲手缝制的,这是带有意味的,不知是否与传统妇德有关。

美子就坐在我的对面,那么安静地坐着,她的眼睛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杂念,没有一点慌乱。她的肤色极其细腻,她上翘的嘴角仿佛总在微微地笑,淡淡地笑,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她的乳房高耸饱满,我想她应该还在哺乳期内,总之,看起来很美,美得像女神。

“美子,我觉得如果伊藤老师在李波之前向你求爱的话,说不定你会接受的,偏偏他这么内向,从此各自的命运就按另一条毫不相关的轨迹走了。”

“生活没有假如,一切发生的或未发生的都有因缘,我们无力改变。”素来傻呵呵的美子第一次说出了令我刮目相看的话,我惊喜地发现她正在成熟深刻起来。

我们闲聊了许多,当然她仍不改那个德性,左一声小道夫如何可爱,右一声咱家的老公如何如何,“嗨,可忆,你说奇怪不奇怪,每天晚上我和咱家的老公总是拥抱在一起睡的,但每一次醒来,我们身体是分开了,但四条腿总是勾在一起,每一次都这样啊。可忆,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

“没有,我醒来的时候,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我都是孤独一人的,我的腿与自己的腿勾着,我的手臂与自己的手臂交叉,就是这样的,所以这说明我没有爱上身边的男人。而你们醒来后四条腿勾缠在一起的话那说明彼此是相爱的。看过渡边淳一的《失乐园》吗?那对爱得要死要活的婚外恋男女,他们也像你们一样,醒来的时候腿是勾在一起的。但是,哪一天我真爱上了一个男人,我相信醒来的时候,我们的心脏与心脏是贴在一起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并没有看美子,而是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

“会的,我相信一定会的,你的这一天很快就来到了,可忆,咬咬牙,你再苦熬一年就毕业了,那时你们就能见面了……”

“嘘,别说话,美子,你看!”我指向右窗外巍峨的富士山。

天哪!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我见到富士山那一刻剧烈的心灵撼动,这座被誉为大和民族象征的富士山是真正的“灵山”和“圣岳”,放眼望去,整个山体呈圆锥状,恰似一把悬空倒挂的扇子,日本诗人曾用“玉扇倒悬东海天”、“富士白雪映朝阳”来形容她的壮观和美。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富士山,灵思奔涌,仿佛此刻我的身心得到了庄严的回归,真正合天地为一、合自然人类为一了,我被浸染在一种超越人性的神性力量中。这一刻,我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我要写一本书,是的,我甚至在一瞬间已经为此书勾勒了完整的故事。我的故事要写一个生活在大都市的女人,她拥有了令世人羡慕的财富、美貌和才华,爱情、亲情样样不缺,但她似乎仍觉得缺少了什么,但缺什么呢?她也不知道,直到,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了富士山,邂逅了一个隐居在富士山脚下的自然之子,见到了那一幅幅不被尘世文明“造化”过的原始版画,她完全被震撼了,心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在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黄昏小屋中,在云雾缭绕的凌晨山峦上,她听到了神的声音,那神并不是某一宗教的教主,而是自然和人类的上帝,她终于倾听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知道多年来生命中所缺的正是这神性的感悟……离别富士山的前夜,她和那个自然之子相拥着浸泡在日式的小浴缸里,在温热的水中她闭上眼睛,泪水滚过她的脸庞……

“可忆,你在想什么?快到静冈了。”美子用手推了一下我的臂膀。

“太美了,这太美了,美子,我要写书,写一本名叫《富士魂爱》的小说,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我灵感来了,我要写下来,到毕业典礼的那天将它呈献我的千野君。”

“我觉得真正的情感只能写在自己的心里,化作文字后就不是那回事了。”美子不屑一

顾。

我不再说什么了,我的世界美子不懂。

静冈站到了,美子在车站内的一家花店选购了一束百合花,然后从衣袋里掏出地址,“可忆,我坐出租车去伊藤家,那你就在这一带逛逛,千万别走远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等我电话哦。”说着就转身要走。

“美子,你等一等。”我把她叫住了。

“这个给你。”我朝前走了几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和一套名叫《WONDERLAND》(仙境)的CD,“请你带给伊藤,就说是日本文学专业全体同学呈上的。”

静冈车站远比我想像得要热闹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点不逊于东京,我无心逛商店,就找个长椅坐下,沉浸在刚才那篇小说的构思里。

那个女的,接下来该怎样安排她的命运?是说她仍按照计划回到了她生活的大都市,还是写她第二天没走,留了下来?(短暂留还是长期留下?)或者干脆就写到最后一天的夕阳下,那女的在富士山下的露天温泉沐浴,那男的透过树杈在看那女的裸露的背影,以此终结,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呢? 我决定这部小说没有结局,结局留给读者去想象。

至于小说中那个女主角的职业和身份,我又想了老半天,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定夺下来,正在这时,手机的音乐声响了。

“莫西莫西。”我招呼道。

“可忆,你还是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我得多呆一会儿。”美子用中文说。

“没关系,不急,你应该多呆一会儿的,这么远道来,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呢!我在车站多逛逛,还是等你,你从没坐过新干线,怕你丢了。”我表现得挺善解人意的。

“不,你先回去,我真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去,再说伊藤老师会让他的家人开车送我回东京的。”美子的语气有点决断。

“那好吧,我这就走。”

坐在返程的新干线列车上,我却再也无心去构思我的那本小说了。我在想美子和伊藤之间的相遇,命运为什么总如此无情,原本可以是一对典型的才子佳人配,而偏偏阴差阳错,如今一个已经嫁了,一个快要死了。

5 美子抱着她才9个月的孩子回上海娘家过年了。临行前,我托她给苏州的父亲带去了一些营养品,还买下了一个父亲向往已久的SONY随身听,好让父亲在寂寞的病床上欣赏他最喜欢的苏州评弹。

我们都以为美子是为了重返校园才忍痛割爱将襁褓中的宝贝送往故乡抚养的。

“哪里,美子肚子里又有了。”李波说。

那是农历年初一的下午,我和另外几个中国朋友被李波请到他家吃饭。

李波魁梧的双肩、黑黝黝的肤色、宽脸厚唇的模样,看上去像那种特憨的北方汉子,与典型的白面奶油、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上海男人划不上等号,但归根结底他确实是个相当会过小日子的上海男人,你瞧,家里弄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几道小菜更是亮油出锅、色香味俱全。

“嘿,李波,嫁给你好有口福啊!当初美子多瘦啊,我们都管她叫林妹妹的,现在丰满得简直成了玛丽莲·梦露了。”一位山东大姐说。

“是啊,美子不仅有口福还有性福啊!为李波生了一个又一个的,连立教大学这样的名校都不读了。”李波的一位小兄弟在旁边开始说黄段子。

这时候,旁边的一位与滑稽演员严顺开长得一模一样的鼠眼大叔就更来劲了。

“是啊,有一天傍晚我正好路过这里,想来这里蹭顿晚饭吃吃,哪里想到我刚走近他们的门,手还没有敲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叫床声,弄得我的老二马上就起来了,回家时变成3条腿走路了。李波啊李波,咱饭没蹭上,本来就饿了,你们这样一来,咱就是双重饥饿,嘿,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李波,我看不懂了,那个时间不是你才刚刚下班吗?怎么饭也不做,就往床上跑,这般猴急吗?”

听了这话,加上鼠眼大叔夸张的手势和滑稽的表情,所有的人都笑得几乎要仰倒在榻榻米上了……

“你们什么意思嘛?酒足饭饱的没道声感谢,就集体讽刺起我来了,老克拉(指鼠眼大叔),你怎么不说说你是怎么骗上日本小姑娘的?我们这里有好几条光棍呢!不妨给大伙儿取取经呵。”

“惭愧惭愧啊!我哪里有什么经验。”那个被称为老克拉的鼠眼大叔看来很来劲,他抹了抹嘴,说起来:“你说的那个高中生啊,嘿,其实不就是为了图个新鲜而已,上个月我花了20万日元找了一个日本高中生陪我去了一趟箱根的温泉。那女孩不笑的时候还行,一笑两只特大号的虎牙很煞风景。但那晚我还是拼着命地干她,好像要把血汗的本钱赚回来,我们中国男人心有不甘呢!妈的,那么多漂亮风情的中国美眉一个个净往日本男人的怀抱里钻,好像忘了当年鬼子侵略中国这回事,其实说穿了,不就是东洋鬼子袋里比我们多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弟兄们,我告诉你们,只要肯花钱,多么漂亮的日本妞都可以上。不骗你们,我哥上回随团来东京考察,他们团长就找了一个性感的日本女明星玩了一夜,给了100万。那女的很有名的,常在电视里露面。回国后,那位团长很得意,逢好友就说,自己干了绝色美貌的日本明星。看来,我们中国男人也要把日本妞玩个够,为国雪耻。”

“有道理。没玩过日本女人就算没有来过日本。但是,我听说日本女人最有味道的不是那些小姑娘,而是那些风度极好的美妇,尤其是那些艺妓。那才叫做声色俱全呢!……”

众人的声音渐渐地退隐了,耳边越来越重的是刚才那个鼠眼大叔的话———“我们中国男人心里不甘呢!妈的,那么多漂亮风情的中国美眉一个个净往日本男人的怀抱里钻,好像忘了当年鬼子侵略中国这回事,其实说穿了,不就是东洋鬼子袋里比我们多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这些话怎么感觉都是针对我说的,又感觉到怎么好象是晓江在对我说呢! 我一下子感觉到在同胞面前抬不起头来,有个地洞,非得钻进去不可。

是的,和铃木鬼混的那个小情妇的我,因为与金钱物质扯上了关系,所以是极端无耻和卑鄙的,虽然,我当时乃至此刻都有着困难的理由,但是,有什么理由能高于女人的尊严呢! 但是与千野君的那种柏拉图的爱情,我绝不承认无耻和卑鄙,因为它真的是世上最美好的感情,人类的爱都能够穿越生与死的疆界,为什么不能超越民族和国度? “可忆,你在想什么呀,是不是又在想念着横滨的蓝色灯光啊!快过来吃点西瓜,很甜的。”李波在餐桌前招呼我。

我这才从恍惚中走出来,心想,该死的美子怎么将我的秘密都出卖给她老公了呢! 我走到了桌前,烟雾腾腾的。他们几个正围在餐桌前拉开了打麻将的架势。

“可忆,你也来打几局,好不好?”东北大姐说。

“不,我要回家了,还有不少功课没有完成。”我推辞着,其实心里就想回家上网,今天是中国的春节,我的千野君一定在e—mail里给我写上什么话了。

“大山町这一带最近不太安全,再说都快午夜了,我送送你。”随后,李波对那些准备通宵打牌的朋友们说:“吃的,喝的,都在冰柜里,自己随便拿好了。”

我和李波走在夜色里,已近午夜了,大山町街道上只有那些小酒吧还兀自闪烁着的霓虹灯影。

“可忆,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唯一一个有气质,浑身上下都透着高雅。”

我愣了一下,发现这李波的口才还真行,有点令我刮目相看了。

“李波,我总算知道了美子为什么会被你骗得团团转。原来,你很会甜言蜜语地哄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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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中间少了一些,不过不影响情节。。。



那次我陪你到静冈,原先说好你马上回来的,让我在静冈站等,后来你打电话让我自己一个人先回东京,说你得多呆一会儿。这件事到现在还是一团疑云,你那天很晚才回来吗?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可忆,你不必做任何想像,我只是跟着我当时的感觉走,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唉,我不愿再去想了,人都走了,只是这一走,让原先几乎已经淡忘的东西又冒出来了,所以

,死亡对饱尝痛苦的病人来说是一种解脱,死亡却给生者留下了最凄美的怀念。”

“美子,听李波说你又有喜了,但愿这次能生个漂亮的女儿,生完后再追几个,可以早日成立你们家的孩子小乐队啊!”见美子的情绪有点伤感,我故意转换了话题。”

美子没有答复,只是用了一个MSN上的头像,那表情表示不知所措有点无奈。

“可忆,你那位心理学大师怎么样了?还是没有见着吗?太佩服这个男人的忍耐力了,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对象是一个这么可爱性感、才华横溢的小猫咪。”

“他确实不是凡人,不说是圣人吧,但至少他绝不是俗人。我们彼此都得忍耐,其实这样也挺好,将感情储蓄得爆满,等那一天来临,就是我们苦尽甘来,幸福狂欢的节日了。”

“可忆,我很羡慕你,其实你身边的铃木都不是等闲之辈,挺深沉的,以前总认为有钱的男人都不是东西,其实也不尽然。”

“美子,你今天是怎么了,你半年前还说我当小情妇是个悲剧的角色,这话就在耳边呢,让我痛定思痛了好些天,怎么突然会说羡慕我了呢!”

“因为生活没有永远的喜剧也没有永远的悲剧,每个人无法知道明天会有什么降临,所以,take easy,就做个女人,在真实地生活、真实地爱着……”

“美子,下周开始我要去东京大学夜间心理学班进修了,一方面想充实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我想写一本书,在写书前我得好好研究一下人的心理活动。”

“写吧,可忆,你本身就是一本书……”

从网上下来,已是深夜,我在床上难以入眠,曾以为自己对美子是那么的了解,到现在才知我根本不了解她,甚至,我对自己都无法说了解了。

是的,这是我们迷惘的青春,我们的心灵在迷茫中挣扎。

藤井的课堂

1 我是在网上看到那条消息的:东京大学晚间将开设心理学班。

我想都没想就报了名。

促使我报名的原因有三个,一是东京大学曾是妈妈当年公派留学的母校;二是因千野君的缘故,我对爱情心理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三是在我撰写一本心灵书之前我需要比较完整地

了解人的心理世界。

给学生上课的老师叫藤井,这是我至今看到的长得最高大结实的教授,他肌肤呈现出的古铜色让人想起热带雨林或者是守林人,总之,是与大地接触、沐浴阳光的人;每次听他滔滔不绝上课的时候,我总会奇怪地去想象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越是滔滔不绝我想像也越是离谱,比如他健硕的手臂一定可以提起他面前的讲台; 比如他粗粗的拇指、长长的中指;假如他赤脚走在田埂上,那么留下的足痕别人一定以为是大象来过了……

记得第一次他站到讲台前自我介绍的时候,操着大嗓门,还手舞足蹈,摆出一个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姿势,那种激越的感觉好像他是个政党的领袖,下面坐着的统统都是他的虾兵蟹将(上海俗语,意为手下的兵),这实在是大学教授鲜为一见的气魄。

后来,从中国留学生那里传来一个震惊的消息———这位藤井老师竟然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真正从“东大中国同学会”那里得悉传说的原委,是我在藤井的课堂上读了大半学期、早已习惯他指点江山式的授课风格后的事了。

原来这位藤井老师是在70年代才从中国东北移居东京的,是一位45年出生在中国的日本遗孤……他离开中国、归化日本的时候并没有办理退党手续,而且据说党支书在机场为他送行的时候,他掏出身上所有的人民币递给老支书,老支书见是一叠厚厚的10元面钞的巨款,吓得直往后退缩,连连说:“这个俺拿不得。”

藤井的眼眶红了,说自己的养父母虽然已经离世了,但这片土地永远是他心中的故乡,这微薄的钱他带到日本也根本无法用,就算交党费吧。

就这样,他一下子将一生的党费都提前交给组织了。

这么说来,他摆出的那种慷慨激昂的演讲姿势就很自然了。

但说句实话,这位在东大课堂里最不像教授的教授,讲起课来倒是教授的教授,很深奥的课题在他的讲解中变得形象而生动,让我一次次听得入了迷,一入迷,无限的想象就驰骋了……

“加拿大社会学家John Alan Lee(1973)经由文献收集及调查访谈两阶段的研究,将男女之间的爱情分成六种形态∶ 情欲之爱(eros)、游戏之爱(ludus)、友谊之爱(storge)、依附之爱(mania)、现实之爱(pragama)及利他之爱(agape)……”

经他这么一解释,我明白了我自己。

有一次下课休息时,藤井朝我的座位上走来。“可忆桑,你好漂亮啊,长得真像我的闺女。”自从第一次学生们自我介绍后,他见到中国留学生都千篇一律地讲那种很东北的普通话。

“哈哈,藤井老师,你这不是在夸你自己女儿漂亮吗?她多大了?”

“是啊!她和你一样漂亮,今年15岁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日本被人称赞漂亮,以往人们最多说我可爱啦,甜美啊。我知道自己并不漂亮,小矮个的,在性感和身材上就得扣分,不过长得像我这张脸的人都以可爱命名,中国那个叫周迅或者叫李小璐的女影星,不都是这样一张小精灵的面孔吗? 于是,我对藤井说:“你的宝贝女儿是不是一个小精灵?”

藤井老师哈哈大笑,那笑声好像要穿透夜空一般,连声称:“是,是,我的女儿活脱脱是个小精灵。”

但过了一段时间,藤井老师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上下课总是装做没看见。但有几次我觉察到他老在漫不经心地睃巡我,有时是躲在教室的窗后看我进出上课,而当我一回头,他的目光马上就躲开了。

“会不会藤井老师就是化名千野君的情爱大师呢?”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在我脑海中无限地发生联想。

那晚在课上,藤井老师正在讲解Sternberg的爱情三角理论(Triangular theory of love):亲密(Intimacy)、激情(passion)、及承诺(commitment)。

“所谓的亲密是指与伴侣间心灵相近,互相契合,互相归属的感觉,属于爱情的情感成份; “激情是指强烈地渴望与伴侣结合,促使关系产生浪漫和外在吸引力的动机,也就是与‘性’相关的动机驱力,属于爱情的动机成份; “而承诺则包括短期和长期两个部分

,短期的部分是指个体‘决定’去爱一个人,长期的部分是指对两人之间亲密关系所作的持久性承诺,属于爱情的认知成份。

“随着认识的时间增加及相处方式的改变,上述的三种成分将有所改变,爱情的三角形会因其中所组成元素的增减,其形状与大小也会跟着改变。三角形越大,爱情就越丰富……


他在讲课的时候,目光一直回避着我,但我却死死地盯着他看,也许他感觉到我的注视,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和尴尬。那一刻,我毫不怀疑他就是千野君。

席间,是学生的提问时间,我第一个站起来试探性地问藤井:“藤井老师,你能谈谈对目前流行的网恋的看法吗?网恋能不能达到彼此间亲密、激情和承诺呢?”

我的提问引起了同学们的共鸣,吵吵嚷嚷的教室里一下子鸦雀无声。

“可忆桑的问题也许是同学们都曾经历过、带有普遍性的问题吧。是这样,自从网络日渐渗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后,网络爱情的故事就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但是,人们对这种新时代的恋爱方式总是持有深深的疑虑。大家有没有看过好莱坞电影《网络情缘》?它使我们充满了对浪漫爱情的期望,但不少事实证明网络爱情终究是虚幻的。毕竟,这与面对面的传统恋爱方式有着巨大的差别。

“然而,最近英国心理学家杰弗里·加文的一项研究成果却表明,网络聊天非常有可能使聊友们产生真正的爱情关系。在对42个精心设计的个案研究之后,加文得出了网络聊天有利于建立真诚人际关系、甚至建立恋爱关系的结论。聊天,尤其是长期的聊天关系并不会导致虚幻的人际关系,这种不见面的经常性交往能够使人们更为自由和诚实地进行交流,这反而有助于建立精神层面上的那种感情。如果双方感觉不错,一旦见面,就很容易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对于恋爱关系的建立大有帮助。会让人爱得更加的纯粹……”

天哪!难道这样的答案不是针对我来的吗?我心跳得厉害,根本不再敢看藤井一眼,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怎么会是千野君,怎么面前的藤井竟然是千野君?! 原来朝思暮想的爱人就是面前这位粗壮的大汉! “藤井老师,那么你本身有没有经历过网恋?”有位女生俏皮地提问。

“我……我这个年纪的人怎么可能呢!唉,我是不是也应该去体验一下网恋啊!我想请教在座的女同学们,如果你们知道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是不是也会与对方展开网上之恋呢?”藤井暧昧地抛出这句话。

教师里哄堂大笑。

我的脸像红苹果,我的眼睛像含羞草,我的嘴唇像蜜桃,我的心更像轰鸣的马达……

下课铃一响,我迅速地第一个溜出教室,步履很快,但刚刚走出大楼,听到刺耳的几声喇叭,我习惯地回头一看,竟然是铃木开车来接我了。心想,要是给藤井看到就糟了,此藤井非彼藤井,他竟然是千野君!我急切地钻进车里,让铃木赶快离开。

“快,快,你快往前开呀!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接我的?”

“你没看到这雨下得有多大吗?”

我这才留意到雨水不停地击打着车窗的玻璃。

“可忆,你干什么这么急迫?神色慌慌张张的,是不是怕被你的情人看到我啊!”

妈的,这鬼子铃木,算我服你了。但我嘴上岂肯服输? “你吃什么干醋呀,哪来什么情人,我的爱情都被你承包了下来了,不是吗?你没看到我屁股后面那些娇贵的小姐们,看到有车来的,一个个娇声嗲气地要拜托你送她们回家了不是?那样的话,我们几时才能到家啊!人家白天连夜里都上课,困死人了……”

“可忆,我只能说你聪明过人,算我服你了。”

“到底谁服谁啊?”

我毕竟心是虚的,于是靠在车座上,不再理会他,车驶过御茶水、穿越本乡三丁目,在夜的风雨中前行。我套上耳机,传来的是一首欧美歌曲,一个深沉而略带磁性的男声轻轻唱

出: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 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 小如一首歌 小如一回永恒的吻) 2 晚上躺在床上思潮起伏,藤井真的是我那么刻骨铭心爱恋的人儿吗?藤井老师与我想象中的千野君相差太远了,尽管我也说不清想象中的千野君具体是什么样子。

但至少想象中的千野君应该是很儒雅的,带有纯正东洋传统味道的,举手投足充满物哀美学的人文情怀的,感觉很具川端康成风范的……

但是,藤井不是这样的,他真是千野君吗?难道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想象在造美吗?难道网络的虚拟被我亲自验证了吗? 但是,如果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也没有退路了,我不是都做好就是千野君长得像巴黎圣母院里丑陋的敲钟人、我依然爱他的心理准备了吗?藤井并没有什么不好,从世俗的眼光看,他相当大男子汉气,伟岸、大气、性感、渊博、温暖、幽默,这样说来,我倒是该惊喜了……

“可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看你平时睡得像个小死猪似的,今天怎么像猴子般坐立不安、心神不宁?”铃木边说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一把推开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心慌成这样,你不要瞒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隐瞒我什么?我的眼睛很厉害,你逃不过去的。”黑暗中的铃木拧亮了床边的小灯,干脆坐了起来。

“拜托了,将灯关上,好不好,人家要睡着了。”我没好气地说。

“不,你今天一定要老实交待,到底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什么人,譬如你们老师什么的?”

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有完没完?什么爱上不爱上的?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说着,我就俯过铃木的身子将他床榻旁的小灯拧灭。

铃木顺势将我一把揽在怀里,不顾我不悦的情绪,再一次将灯打开:“可忆,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我转过头闭上眼,对他不理不睬。

“你今天非得对我说实话,我有权知道,我是保护你的人。”

“算了吧,你何必这么没风度呢?都可以当我父亲的人了,还这么小心眼的,都说日本人因为生活在一个狭长的岛国,所以人之心也狭隘,今天我总算领教了。铃木,你记住,你不要以为我是你豢养的狗,我们的精神和肉体是平等的。我们的人格更是平等的,我有自己的隐私,我绝不比你低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其实最初我答应我们在一起,并不是我真是属于那种玩世不恭的贱女人,而是因为那时我急切地需要钱给父亲治病,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在尊严和亲情生命之间,我选择了后者……今晚你不想让我睡觉,我走好了……”我的快言快语犹如点燃了爆竹,引出成串的噼噼啪啪的声响,我使劲地挣脱了他,一骨碌地起床,在他毫无心理准备下,套上衣服后就出门了。

我朝前奔着,这个时候我的泪才喷涌而出。我觉得委屈,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女孩那样无忧无虑地活着、随心所欲地爱着?为什么我小小的身躯、纤弱的肩膀要承受过于沉重的生活负担,我恨自己的卑微,为什么灵魂上的爱人不是肉体上的爱人? 我恨自己,我诅咒命运。

铃木很快就追上了我,“可忆,别着凉了,回家吧。”他将一件厚外套给我披上,而自己则穿着睡衣睡裤,在风中瑟瑟打抖。

“回家。”这两个字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所有的酸楚都涌上了我的胸口。我一时又变得无奈,默默无语地跟在他的身后回去了。

一连3个晚上,我都没有去“藤井的课堂”。

一天中午,我从校外吃完便当午餐回到立教大学的教室时,邻座的一位男生指了指我座

位上的一包物品说:“可忆桑,刚才有位叫做藤井的先生给你送的东西,这就是。”

我随口答谢了一声,没有追问一句,装作全没当回事的,我将这包东西往桌下一放,就坐了上去,打开课本预习起来。

当然,这是表象。心里,早已是小兔乱撞,一阵热汗一阵冷汗,一阵狂跳一阵窒息,想去看一眼那里面究竟是什么?又不敢去看。于是,就猜想里面到底是什么?还这么沉的,最后的结论就是那里面装着他沉甸甸的心,天哪!如果我不飞起来就要软下来了。

提着这包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手上的感觉很沉,有点像电影里陕北的小媳妇那样提着大包小包去给红军送公粮,但步子却从未有过的轻盈。

一到家,放下这包物品,卸下双肩书包,就往沙发上美美地一坐,然后整个人自然而然地往后仰,双脚架到墙上,裙子像花朵一样从四周盛放开来,然后,那两条腿像圆规一样地以扇形的弧度展开,由于腿长得玲珑有致,便极度自恋地摆弄几下脚丫子,眼睛一花,将墙壁看成是天鹅湖,而自己正是那个踮起了脚尖的芭蕾仙子。

后来,王子出现了……

“千野君,藤井,好家伙,你们竟然是一个人,同一个人?”我狠狠地蹬了一下脚,整个人就坐直了。

这个座姿,面对的正好是那幅画———千野君的手画像。

我满含深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其实,我都已经早看了千千万万遍了,就差没有临摹下来了。

忽然,我愣住了。“不可能,不可能……”我的眼前交替出现了画像里千野君的手以及藤井那双粗壮有力的大手,如果这双画像里的手就是千野君的话,那么千野君一定不可能是藤井先生,这时候,我想起了那包藤井送的物品,我一下子打开了它。

是羊羔皮的长皮衣!相当的时尚,我觉得奇怪,如果他不是我的网上情爱大师,单单就是一位普通老师的话,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上网又一遍遍地读了千野君给我的情书,并查看了他发出邮件的日期,我在一封信上停住了,千野君留言帖子的时间恰恰正是藤井老师在上课的时间,看来是我误解了藤井。

我重又出现在课堂上,带着疑惑的眼睛看着藤井老师。当然,我也更加留意了他的手———他的手太肉感了,有点像粗藕一样,一节节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画像里的那只纤长的经络分明的骨感的夹着烟卷的手。

藤井就是藤井。

与上次相反,下课后,我在座位上故意磨磨蹭蹭的,就是想让同学都离开后,找藤井谈一下。

“藤井先生,我收到你的礼物了,真是谢谢。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女儿,真的,与我女儿太像了,如孪生姐妹,我感恩上帝的造化。


“仅仅是这个吗?”我的眼睛直视着他。

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就显得很沉静。

“可忆,我对你说实话吧,免得你不安或者误解。我是你母亲宋小宁当年的兼课助教,我最近参加了旅日东大中国同学会的首次聚会,这才知道你妈妈不幸去世的消息,也知道小宁的独身女儿就是在立教大学念书的可忆……你妈妈非常美丽,从心灵到外表都是那么的美丽……我得悉消息后几天没有睡着,我很难受……”

藤井老师像对待女儿般轻轻拥了我,且抚摸着我的秀发,让我改口称他为“东北大叔”。

“你妈妈那时就一直叫我‘东北大哥’的,可忆,往后你在任何时候碰上任何困难都可以去找我,我已经把你当成自己的第二个闺女了。”

“东北大哥?”我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惊叹! “东北大哥”是一个至今在父亲心中没有破解的密码。

因为母亲生前好几次在恶梦中都叫喊着同样的一句话:“东北大哥,救救我。”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我们全家去上海舅舅家作客,那天晚上舅舅请我们一家去大光明电

影院看电影,是一部日本片,片名叫什么《天国的车站》。看完电影归去的路上,母亲的情绪比较低落,没有多说什么话。到了半夜,全家都熟睡了,听到母亲的一声惊叫“东北大哥,救救我!”全家都被吵醒了,父亲开灯一看,母亲仍熟睡着,原来是一场噩梦。第二天清晨,父亲发现母亲额头发烫、神志不清,一测体温竟然39度5的高烧,就赶忙将母亲送往医院。

事后父亲问母亲谁是东北大哥,母亲说她也不知道……

我望着藤井老师,心中揣测着他是否是母亲留日生活中一个难忘的人呢? 母亲的话题让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伤感,他乡遇上母亲的故旧,就像见到久别的母亲一样,我伏在他的肩上轻轻抽泣,心想,一定是母亲在冥冥之中的保佑,让我在她曾生活过的地方邂逅她的师兄。

那以后,藤井对我倍加呵护,也经常与我聊起家常。有一次因为长期贫血的我没有吃晚饭,低血糖发作,昏倒在课桌上。藤井二话不说就让同学们提前下课,开着车将我送到了附近的东大病院,当我在急诊室的病床上醒来的时候,他弯下腰问候了我,还用热毛巾给我抹脸,喂我喝水吃药,我恍恍惚惚还以为是父亲呢! 在千野君以外,我又得到了另一份更珍贵的男人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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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苏州夜曲

1 近5年的留日岁月从我的指缝里水一般地流过,又到了樱花飘落的时节了。

5年的时间,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可以用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来形容。是啊,当年初遇美子时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可如今,膝下的儿子已成了一个活泼、淘气的孩童了,而且最近她又大腹便便,据B超显示还是个她梦想的女孩呢! 自李波试图对我行不轨之后,我再也没去过他们的家,也不曾对美子透露,免得她对“咱老公”失望。对于她一次次的盛情邀

请,我总以“忙于写毕业论文”为借口推辞。

然而,流逝的岁月对我来说却如同一朝一夕,生活学习情感状况一成不变,对千野爱恋的情怀不可自拔,与日俱增。

这天下午下着绵绵的雨,恰好没课。我慵懒地躺在床上,一边听南こうせつ(日本着名男歌谣手)的歌,一边在看川端康成的《雪国》,我非常喜欢开头这句话: “穿过县境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

喜欢雪国是因为喜欢千野君,千野君的故乡在北海道,那儿是个真正的雪国。

雪国的灵魂是什么呢? 突然就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张至今还在苏州家中墙上的13岁的和服照片。

那是在母亲去世前的那年初秋。

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母亲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小运河,神思凄迷;而她身边的大床上则平放着一件很长、色彩很缤纷的衣服。

“妈,这是什么?”我指着床上的衣物,很好奇。

“噢,这是日本的和服。”母亲边说边收拾起来,“对了,可忆,你个子已经长这么高了,妈来给你穿一下,看看好不好看?”

说着,母亲就去衣柜里抱着一个大包裹出来。

“这些都是和服的辅助饰物,来,先把你自己的衣服全部脱了。”

母亲替我一一穿上,层层叠叠地包了一圈又一圈,“妈妈,日本女人为什么要穿这么复杂的衣服?”

“那是他们民族的服装,很漂亮的。”

“我怎么觉得是传统强加给女性的枷锁呢?”

“你说什么?”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象自己仅有13岁的女儿会说出这么成熟的话,其实母亲是永远无法理解我们这代人的,更不能相信她的13岁女儿的书包里放着的是一本本深奥的文学书以及那个小脑袋里装着的是一个什么梦。

“没什么啊,你这样一层又一层把我包裹起来,感到胸口很闷,让我想起在旧中国妇女在幼龄时就得强迫缠足一样,一双发育着的脚要被纱布一层层地包起来呢!说是为了美,这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可忆,妈算是服你了,你这个小精灵怎么懂得这么多?”母亲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过,和服确实是一种美丽的传统服装。”母亲强调说。

“我怎么不觉得?我看过好多杂志上穿和服的照片,觉得穿上和服后反而把女性的曲线美遮盖了,人人腰这么粗壮,哪有比基尼好看!”

“可忆,美是有层次的,知道吗?现在你到镜子前去看看自己美丽吗?穿上和服之后,你的心情就会变得温柔起来,你的举手投足必须优雅才和谐。”

我走到镜子前看自己,没有感到美丽,只觉得有点滑稽可笑,因为简直就是将一块画布往身上捆的感觉。你看:整个和服的底色是湖蓝色的,上面绘着一朵朵盛开的粉色的樱花,远处的背景是一座座连绵的雪峰,我转换身体的每个角度,发现只有后背看上去真的很美。

“妈妈,后面好看,我在书上看到的照片好像背面都是背着一个包袱,但是你怎么让我的背后弄成一个这么大的蝴蝶结呢?哦,后面看起来真好看,我成了和服天使,好像背后长出了一对羽翼,可以飞起来了。”我摆出一个飞翔的架势。

“年轻女孩穿和服时后背都打成一个大蝴蝶结的,确实很像天使的翅膀,这样看起来多活泼可爱。可忆,来,先穿上这双木屐,妈再给你梳个发髻,然后给你拍张照片,你呀,现在活脱脱像个日本小艺妓。”

母亲难得有这份雅兴,我也就顺着她的心意,任她摆弄了。

“妈,什么叫小艺妓?”

“就是载歌载舞、拨弦卖艺的。”

“我才不是呢?我将来要成为高贵的女人。”

母亲的梳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叮当”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照完相,我就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我沿着大新桥巷的小路快步走着,所有沿街的行人都向我投来了注目礼。

“看,日本小姑娘,真漂亮啊!”那些迎面走过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回头追随着我的背影。

“那不是可忆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我,那些顽皮的小孩于是跟着我,好奇地用手来摸我背后的蝴蝶结,“讨厌”,我甩脱了他们,气喘吁吁地往晓江家的方向奔跑。

“晓江,晓江”在一条巷子的深处,我敲响了他家的门,但是,敲了老半天也不见个人影,于是,我只好怏怏地走在运河边。

“我漂亮吗?”我把头映在阳光下清澈如镜的运河水面,我不敢相信自己成了一个日本动画片中的花仙子,我把手伸到背后的蝴蝶结上,然后就做出飞翔的姿势狂奔起来,我幻觉自己真的飞翔了起来,“看啊,看,我是和服天使,我飞起来了……

回到家时,我脸上红扑扑的,但身上已经汗流浃背了,母亲小心翼翼地替我褪去层层和服,就在那一刻,我褪下和服的那一刻,我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动,就是要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和服的童话故事。

几天以后,我的作文《和服天使》被学校推荐到参加“华东六省一市初中生作文竞赛”

,并且获得了一等奖。

当我脱下和服、洗完澡出来,我发现母亲一个人孤独落寞地依窗而立,而和服已经完好地被叠得整整齐齐地放进了橱柜里。

“妈,你在干嘛?”

“我在听着外边车来人往的喧闹声,很像在日本时的感觉。”今天回想起母亲当时的神情,是带着深重的失落感在回忆着什么的。

是的,她当时看到穿在我身上的她的那件和服,一定在回忆多年前她在东京的榻榻米旧宅和那些逝去的关于那件和服的某些回忆……她曾告诉过我在日本最难忘的,是在梦中都能倾听到窗外神田川溪水湍湍流过岩石的迷人的声音……

当时不知道什么叫做神田川,也不知道母亲一直在哼唱的那首歌就是在日本家喻户晓的《神田川》。

来到日本的第二年开始,为了母亲梦中的那条神田川,我不知多少次一个人到御茶水站去观望它。它是一条全长约25公里的小河,由西向东流经东京都中心地区。在“ニコライ堂”(NIKORAI-DOU)与汤岛圣堂之间———由于河上的拱形桥造型很优美又在两座圣堂之间,得名“圣桥”。

特别令我难忘的是去年一个冬天的晚上,东京难得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结束了夜自修后,我走出了立教大学的教室,沿着西池袋街往东池袋方向的家走去……绕过北池袋的一条小路时,突然我被一阵如此久违了又如此熟悉的歌声打动了———那是从一家闪着迷幻霓虹灯的小P酒吧里传来的,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侧身聆听。那是什么乐曲,怀旧得让人不忍离去……雪飘在我的长发上,冷风吹开了我的大衣,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穿着那件湖蓝色的和服就站在我的面前凝望着我。霎时,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阵酸楚,我朝着寂静的小路深处奔去,再也抑制不住的泪像雨水一样流满了我的脸庞……

第二天,我在学校里找到了一位校园歌手田中道彦,我哼着这首伴随我长大歌谣,问他歌的名字,他告诉我说就叫《神田川》,在日本也是相当有名的。

从这天开始,我固执地相信母亲当年在日本的时候,一定有过什么藏在心中无法言喻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仅与那条神田川的河流有关,更与这首《神田川》的歌有关。

后来夜阑人静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拿出我买的珍藏版的南こうせつ的CD,听他如泣如诉地唱了起来: あなたはもう忘れたかしら 赤い手拭いマフラ にして 二人で行った横丁の风吕屋 一绪に出ようねって言ったのに ……

你已经忘了吧? 我俩把鲜红的手巾围在脖子上, 一块去那小巷里的澡堂。

说好一起出来的, 可总是我在外边等待。

湿漉漉的头发冰凉冰凉, 一小块肥皂和我一起打着寒战, 你抱着我,说了句: “真凉呀。”

你已经丢了吧? 那套24色的水彩笔。

你要给我画像, 我总是叮嘱你画得好些, 可从来都不像我。

窗外流淌的是静静的神田川。

狭窄的小屋是我的天地。

你的眼神停留在我的指尖, 我问你: “不高兴吗?”

在我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可偏偏是你的温柔, 让我害怕 那天夜晚,我正在听歌的时候,铃木突然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可忆,对不起,上次委屈你了,我信任你。”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上周末的事。

“没事,我也有错的地方,应该给你打个电话的,我一忙起来,真的是忘了时间。”

上周五晚上,原先就说定要与铃木一起去酒吧唱歌放松一下的,但我一进入图书馆,沉浸在书海里就忘了时间。这些年来,与千野君的热恋导致了我对文学的热望,我的专业是人文学,主攻日本文学,我希望毕业后成为一名作家兼优秀的翻译家。

直到图书馆关门我才出来,到家时,已近11点了,铃木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铁青着脸猛抽烟,整个房间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见我回来,他看也没看我一眼。

过了片刻,他才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连手机也关闭了,这种情况少有啊,是不是去干什么甜蜜的勾当了。”

见他话中有话,我也没好气地说:“图书馆里的规定你都不知道吗?对我来说甜蜜的勾当就是藏在书本里的梦想。”

“何必对我这样的粗人这么学究气呢?可忆,你天生就如你的名字一样,是个情人的坯子,承认也没关系啊!”他自嘲、挖苦着我。

“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总之,我从放学后去麦当劳吃了快餐。然后就一头扎进图书馆,直到关门,你信不信我不在乎。”

铃木听后就站了起来,他披上外衣,穿上鞋子,打开门,头也不回就消失在茫茫夜幕里了。

这时,我才猛然想起今晚我们说定的约会……

铃木把花递给我。

“你好悠闲哦,可忆。”这会儿,他正蹲在门口脱鞋。

“还有好多功课没做,暂时放松放松啦。”我一边说一边照常哼着那首正在播放的《神田川》走向铃木。

“你也喜欢这首歌?”

“我妈喜欢,我几乎是听着这首歌长大的,我从小会哼,但不知道意思,现在才知道。

很好听,有种特别的东洋情调,充满着怀旧的忧伤。铃木,你喜欢这首歌吗?”

他没有在听,还是没有在意,总之他没有回答我。

“来,拜托了,给我拿一瓶冰的清酒。”铃木刚坐下就唤道。

我把酒拿到他面前的茶几上,给他斟上。

忽然铃木的眼睛在我颈脖上的那条项链上停住了。

“你,你这条项链是从哪儿来的?”

“不好看吗?是我妈给我的呀,我以前从来没戴过,觉得老土。但是最近我在杂志上看到目前正盛行怀旧复古的风尚,所以,就从箱子里拿出来戴了。”

“很好看,能解下来让我仔细看看吗?”

我把项链交到了他的手里。

“对了,可忆,曾听你说你妈也在日本留过学?”他捧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串烟雾,右手的手心里摆弄着这条项链,显得很随意地问。

“是啊!她在东京大学读过书,还是政府公派的呢!比我优秀多了。”

“东大?哪一年?”

“应该是在78年吧,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妈妈后来一回国就与爸爸结婚生下了我。”

“你妈妈有你这么漂亮吗?那年代的中国女人美丽的太少了。”

“那才不是呢?你以为只有你当年的那位中国女友漂亮是不是?我妈妈可美丽了,不信,我找出照片给你看,怎么样?”我不服气地说。

“好啊,见识一下可忆的母亲,有没有我们小可忆漂亮。”

“我这就去找照片,要不你也不相信我说的,我和我妈,那怎么可比呢?”说罢,我就跑到墙角的橱柜里,拿出小箱子找了起来。

“你看,这就是我妈妈。”我将照片一一递到他的手中。

他拿过照片后故作轻松,但手就一直在发抖,嘴唇也哆嗦着,那支夹在右手指间的烟一直让它燃着,青烟从烟头袅袅升起,但烟灰则滚落而下……

那一刻,他的那双手迅捷地在我心中闪过一道电光,让我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细长白皙的指尖怎么这般熟悉?我盯着他的手看,怕他发觉,眼睛又回到了那几张母亲的旧照上。

“怎么样,漂不漂亮?”我问。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似的,眼睛定格在某张照片上。

“你怎么了?看我妈都看得入神了,哈哈,男人怎么都这德性来的,见到漂亮的女人眼睛就不会打转了。你说,我妈有没有你当年的女朋友漂亮?”

“真像,要不是知道你妈是苏州女子,我还真以为就是我的上海女朋友呢!”

“我妈就是上海的,她后来嫁给我爸爸,才嫁到苏州来的。”

“噢,是这样。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宋小宁啊!”我边说边收回铃木递回给我的照片,并走到一边去把它放入箱子里。

“不会我妈就是你女朋友吧,要是这样,我一定会跳河的。对了,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啊?”我问铃木。

“叫,她叫上海李露。”他说。

“李露就是李露,你想把你女朋友当成那首《上海李露》歌曲中的女主人呀,看你美的。”

“哦,对不起,应该说我的女友是上海的李露。”

“你现在知道了吧,并不是只有你上海的李露漂亮,我妈妈也一样漂亮,而且我觉得那个时代女人的漂亮才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哪像现在的女孩,都是浓妆艳抹打扮出来的。”

时间不早了,我把浴缸里的水放满了,随后招呼铃木来一起沐鸳鸯浴。

“我今早都沐浴过了,等下冲洗一下就可以了。你先去沐浴吧。”

等我沐浴完,看到铃木满脸通红地倒在沙发上,而茶几上的那瓶清酒已被他全喝了。

嗨,这铃木又醉了。

我只好把他的脚放到沙发上,给他盖上被子。我独自一个爬到了榻榻米的床上睡觉了。

等我第二天醒来,铃木已经不见踪影了,他经常是这样的,一早就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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