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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郭小峰探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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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第二天,来到宾馆门外的每个人都欢呼起来,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天气,空气透明的仿佛不存在,湛蓝高远的天空中悬挂着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彩,阳光像金子般的洒落在人们薄薄春衣上,每人的面颊上都能感受到山谷里徐徐吹来的柔软凉爽的晨风。
  远处传来的热闹的音乐声告诉他们——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里的主人正在打开大门欢迎他们。
  景区门口是一个大大的平底锅似的广场,四周很有设计的种满了红色,黄色,白色,紫色的美丽而不知名的小花,中间的广场则是穿着藏服,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
  也许是因为年纪,也许是因为城里已经是够吵了,郭小峰一贯很怕看锣鼓喧天的舞蹈,然而今天,在这个美丽的早上,他倒觉得没那么受不了,在这个单纯的山谷里,仿佛这样欢快热烈的音乐也挺和谐相配。
  尽管眼前的景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为这高远明净的蓝天,也值得开心,他微笑地四下看了看,人人都露出了单纯快乐的笑容,包括——汪飞和韩蔷,他们似乎已经完全和好了,都兴致勃勃的看着广场上歌舞的人们。
  王刚则站在自己的旁边咧着嘴呵呵笑着,女儿很听话的陪在杨莎莎的身边,一边对远方指指戳戳的,一边对有些爱理不理的杨莎莎叽叽呱呱的说着什么。(昨晚,当他试探地建议王刚:“旅途落单很伤人心的,你有没有打算明天多照顾杨莎莎一下?”;“没有,而且也不打算,”王刚立刻坚决的否定了,然后一本正经地解释:“危难时候献殷勤很容易引起误会的,我刚刚从一个女人那里解脱自己,不想再轻易钻尽新的牢笼,尤其是对方还是你根本不喜欢的人,难道我疯了吗?”郭小峰只好闭上了嘴巴,今天早上把这个任务偷偷嘱咐给了女儿。)
  不管怎样,今天兆头不错,郭小峰感觉自己的心情明净了许多。
  这时,导游买票回来了,好天气唯一没有感染的大概就是她了,她依然半沉着脸,一边匆匆给每人发票,一边简单交代着注意事项。
  一进大门,风光和外面的似乎开始不同了,外面的山、树、花虽然也不坏,但仿佛在其他地方也能见到,进了里面,——似乎开始有了属于九寨沟的感觉了,
  走了不远,他们看到了第一湾‘海子’,那是如此奇异的颜色,似乎有蓝,有绿又有红,五彩缤纷而又清澈澄净,——那瑰丽色彩中倒映出的白云、蓝天、青山也呈现出其他名山碧水中从未展示出的美妙。
  游客们都尖叫着四处摆姿势拍照,连一贯不太爱看风光的郭小峰也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澄澈过。
  “爸——”爱梅兴奋地跑了过来:“给你照个像。”
  很少照相的郭小峰笑着点点头:“好,先以那里为背景照个相吧”,他指了指高处,那里有象征着九个寨子的九座周围矗立着无数根五彩斑斓的经幡的白塔,把宁静的山谷衬托的热烈而又缤纷。
  接下来的行程更加愉悦,洁净的天空和碧绿的山峦下,金色的阳光把本来就五光十色的“海子”的水色变得更加美妙与斑斓。
  “我说来九寨沟吧——”韩蔷第十次对汪飞半撒娇地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之前每过一个“海子”她都要这么说一次。
  汪飞总是先笑着点点头,然后说:“你说的对,不过我觉得主要是心情好,景色才更美。”
  郭小峰心里掠过一丝期待,他想,也许自己的担心已经不需要了,——这里的山水自然的净化了那些邪恶的念头。——早就听人说藏民淳朴,也许就是因为这纯净绝丽的山水吧?
   “爸——,”爱梅兴奋地说:“我觉得这里的海子越来越美,刚开始看芦苇海时觉得就挺好看的,后来看珍珠海,火花海,树阵群海,啧、啧,都那么美,可是九寨沟还说只开发了三个寨子,要是全开发了该多美呀!我真想多住几天。”
  “是呀!”王刚也啧啧地说:“一天也太紧张了,我觉得我们光顾赶路照相了,哪一个都没有好好坐下来好好享受一下,参团就是不行,什么都赶。”
  “说的也是。”韩蔷也探过头说:“我们在下一个海子坐下歇歇好不好?”
  “好呀,好呀!”爱梅立刻热烈的同意了,她看了看标牌,稍微有些担忧的嘟囔:“下一个是犀牛海,这样的名字,会不会没有刚才经过的海子美?不过没关系——”她又自信起来:“九寨沟的海子再难看,也不会很差,我估计这个名字是因为海子的轮廓像犀牛的样子。”
  几个人都笑了,继续沿着遮天蔽日的林荫山路缓步向前走着。
  
  “我以前看图片,觉得西藏的美很雄伟,但觉得一般人享受不了。”王刚东张西望地看着:“但没想到这里如此秀美,根本感觉不到西藏的味道。”
  “可是我觉得跟我们去的内陆大山还是很不一样。”韩蔷扭过头说。
  “这倒是。”王刚点点头:“跟我去过的任何名山大川感觉都不一样,虽然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的不同,无非是山、树、水。”
  “你是没有仔细观察,”郭小峰笑着轻轻摇摇头:“细节不同,味道就完全不一样。”
   “啊——,”爱梅突然欢呼一声:“看——,天呐!这么大,犀牛海是个大海子,比前面的还要好看!”
  正是午后的两三点种,高原金色的阳光灿烂到仿佛从九天开外倾泻下来,宁静的犀牛海开阔悠远,犹如一面闪烁着金光的五彩镜子,倒映着瓦蓝的天空,大朵的白云和从草绿到墨绿如水粉画般层峦叠嶂的交叠成V字型的一座座山峰,在这山峰V字型间,似乎还有一座白色的山峰隐隐挺立。
  他们犹如受了催眠般地向那宝石般色彩的海子走了过去,凝视了一会儿倒影,郭小峰向远处抬起头:
  ——刹那间他被眼前这非凡的高原丽景震住了,几乎不能呼吸,无比秀丽润泽的青山翠谷间,在那犹如毋忘我一样紫蓝色的天空映衬下,遥遥矗立着一座洁白的雪山,金色的阳光为雪峰顶罩上了淡淡的金光,秀丽而又神秘,犹如一个女神,——静静地散发着令人忍不住膜拜的安宁与庄严!
  他静静的站着,仿佛受到了魔力的催眠,他的心灵好久没有被自然风光如此激荡过了,他呆呆地望着远方,忘记了时间——
  不知多长时间,女儿搡了他几下:“爸爸,爸爸——”
  “晤——”
  “真美,是不是,你都被迷住了!”
  “是——”他长出一口气,依然凝视着那似乎触手可及却又缥缈遥远的美丽的雪峰:“是太漂亮了。”
  他由衷地赞叹。
  “爸,你说藏民以白色为最圣洁的颜色,是不是因为雪山的缘故。”
  “嗯——”郭小峰继续凝视着眼前这宁静悠远而又充满魔力的无双景色。
  “爸,我觉得这座山峰看起来很神圣。” 爱梅继续叽叽喳喳地说:“所以这里的藏民才这么淳朴,不做坏事,人总是不怕人,只怕神,因为神仙本事又大又公正,戏里都说——如果你暗室亏心,人就是不知道,但神目如电,就是说神仙会知道,总而言之,早晚要遭报应的,对不对?”
  “哦?”郭小峰听地一楞了,扭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又下意识的向汪飞那边瞟了过去,——他正热心地给韩蔷拍照。
  “也许吧!”郭小锋含糊地回答,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但愿这里的圣洁也能净化了他们的心。
  “淳朴?淳朴就没有问题了吗?”一路都无话的杨莎莎突然带着挑衅冲爱梅嚷,声音大的足以让正在旁边照相的汪飞和韩蔷听到:“公正?神仙公正?哼,好呀,如果两个姑——小——小伙子,喜欢上一个姑娘,都向神仙祈祷,神仙该答应谁呢?”
  “当然答应那个先祈祷的啦!”王刚瞟她一眼,抢先回答。
  “哼!”杨莎莎冷笑一声;“要是姑娘喜欢那个后祈祷的呢?神仙该怎么办?”
  王刚楞了一下:“那,那就按姑娘的心意办!”
  似乎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回答,杨莎莎绷得紧紧的脸蛋显出了加倍的轻蔑和怨恨:“如果这样,那第一个小伙子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吗?怎么,神仙不是有求必应吗?听你这么说和那些拉偏架的人有什么区别!”
  她终于满怀仇恨地看向郭小峰。
  王刚有些尴尬站在那里。
  韩蔷的脸色沉了下来,但随即挂上了轻蔑的笑容,抱着膀子走了过来,一副要来教训一下的样子,汪飞有些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似乎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空气突然紧张起来。
  “当然有区别!”郭小峰赶快息事宁人地开了口:“神仙有神仙的本事,肯定让人人都如愿以偿,好了,好了,还照相吗?不照我们就走吧。”
  “是吗?”杨莎莎没动,一反曾经表现出的矜持儒弱的神态,(郭小峰暗自认为这大约恢复了原本的她),继续挑衅地冲他反问:“要是有人求神仙,让你现在死,神灵也会同意吗?”
  爱梅大怒,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郭小峰赶紧一把把女儿拉了回来:
  “好了,好了,一个比方而已,”他心里也有点恼火,但还是笑了笑,口吻平和地说:“你既然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笑话的名字叫《老头的愿望》,——说是有一对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夫妇60岁生日那天,他们大摆宴席来祝贺,宴席中,上帝来了,——上帝称赞老夫妇是真正的‘恩爱夫妻’,并答应给他们每人一个愿望。——老太太很激动地说:‘我们很穷,只想有一次全球旅行的机会。’上帝一挥手,砰的一声,一打儿飞机票落入了老太太的手中。——老头一看,也非常激动,该他许愿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娶一个比我年轻30岁的女人。’上帝手又一挥,砰!——”
  郭小峰停了下来,他微笑地看看他们几个人:“你们猜猜,结果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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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也许看到人们的注意力转移了,有些发泄不出的杨莎莎又瞪了郭小峰一眼。
  “哼!无聊!”她恨恨说完,转身大步离开了。
  王刚望着杨莎莎走远的背影,
  “我看护士是可怕!”他带着既吃惊又庆幸的口气对郭小峰说:“幸亏和她不是同事,神经嘛,冲你发什么火!”
  “就是嘛,跟我爸有什么关系嘛!”爱梅也愤愤不平:“亏得一早我爸还让我注意陪着她,怕她落单儿心里难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郭小峰笑了:“别乱扯,只是各自人脾气而已!——别把毛病归到是不是护士身上.!而且其实也不能怪她。迫于无奈,我犯了一个很大的忌讳,真的,我也知道,所以她厌恶我是有理由的,何况估计又有人拿我当替罪羊——”
  他瞟了汪飞一眼,又笑了笑:“得了,也没什么,毕竟以后没有什么再打交道的机会了。”
  ——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他是大错特错了!
  
  一天的行程在愉悦和抱怨声中结束了。
  几乎每个人都愉快承认九寨沟值得一看,抱怨一天游玩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接下来的两天又变成了疲惫的赶路,而且还增加的大量的购物,在经历了藏药、牛角梳、水晶饰品、茶叶、牦牛肉等等购物点的洗劫之后,很多人胖胖的皮夹子开始空虚到两层皮子几乎可以接吻的程度。
  导游紧绷的脸也露出了笑意,前面推销烤羊腿失败的记忆被眼下的丰收抹平。
  赚钱的开心,花钱的也愉快,整个车上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郭小峰尤其愉快地看到汪飞和韩蔷的感情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汪飞的眼睛不再多情地留意其他女人(郭小峰认为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控制本性是很难的事。),韩蔷显然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并且近乎肉麻的表现着二人之间的恩爱。而杨莎莎似乎也冷静下来,——没有再挑起争端的意思,恢复了母鸡般矜持高傲的模样。
  中午时分,车子在都江堰停了下来,这是最后一个景点之后,他们将返回成都,然后回到各自天南海北的家。
  刚一下车,杨莎莎突然毫无征兆地走到郭小峰身边,面无表情地说:“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干什么?”爱梅怀疑地看着她。
  “没事儿!”郭小峰笑了笑,往旁边走了几步:“你说吧!”
  杨莎莎跟了过去,一张脸绷得更紧了:“麻烦你把你的地址给我,过几天我好去找你。”
  “找我?有事吗?”
  杨莎莎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郭小峰迟疑了片刻,把联系电话告诉了她。
  杨莎莎在手机上狠狠地按了11下,——仿佛那个手机是她的仇人(郭小峰怀疑此刻那手机上的按键就是他。),然后又一次露出了忿恨的表情;“哼!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别忘了你怎么指控我的,还有吓唬——”
  她向汪飞站立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突然用憎恨和威胁目光瞪着郭小峰:“——来离开我,我和你有仇吗?你那么对我。我告诉你,我不怕,我要你给我一个结果,不要以为警察就可以随便威胁人,给人按罪名!我告诉你,我不怕——,”她又重申一遍:“别以为我是弱女子就好欺负!”
  我可从没把你当成弱女子!——郭小峰心里说。
  看着她怨毒的面容,他暗自叹口气,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杨小姐,你多心了,关于你的猜测,——我可以直接告诉你,除非是我女儿,其他任何人的这种闲事我都不会去管。至于他为什么离开你,我不知道,但你可以慢慢想。——你想要检验结果,很好,过几天我一定给你看,你做得对,把你的联系电话告诉我。”
  本来好象还有几句狠话要说的杨莎莎仿佛被噎住了,鼓着嘴呆了片刻,最后又更加仇恨地看看他,然后一跺脚扭头离开了。
  王刚看着她扭着宽大的臀部,一蹶一蹶地,仿佛很气愤的走路姿势,吃惊的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她怎么好像跟你干上了?”
  郭小峰苦笑一下;“我本来处理的就有问题,又有人拿我做挡箭牌,自然成了恶人!不过——”
  郭小峰摇摇头,但忍不住暗自认为自己看人还真准,——真是老鹰一样凶!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杨莎莎除了容易在感情方面上当,生活中大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悍,还特别记仇,而且,看她那样儿,——似乎还有着相当强的报复心,和那个杀人护士的劲头还很有一拼呢!
  他又忍不住暗自想,自己真是救了那个汪飞的命,这样的女人也许上当容易,脱手恐怕就困难多了。
  看着郭小峰有些苦笑的脸,王刚连忙宽慰说:“得了,当你是好人的多,我就这么看,还有——”他朝汪飞韩蔷站立的地方一努嘴:“这两位心里不知多谢你了!现在两人恩爱的不得了,刚才韩蔷告诉我,让我回去给她续假,她和汪飞准备再去海南玩一趟,过二人世界!”
  郭小峰浑身一震:
  “你说什么?”
  “怎么啦?”王刚诧异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后天?”王刚耸耸肩膀:“没准儿,看他们机票订的情况吧。”
  郭小峰目光扫向了前面的汪飞和韩蔷,他们俩正手拉手的走着,而韩蔷还时不时仰天发出夸张的大笑,——混合着满足和得意!
  也许他们真的是和好了!?他想,或者就是他的恶念还没有消失!当然,——也许后面的猜测都只是自己神经过敏!?……郭小峰机械的随着人流走了一会儿,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他紧走几步赶到了他们身边:“不介意我借你老公说一会儿吧?”郭小峰冲正夸张表演自己幸福的韩蔷说。
  “可以,可以!”韩蔷大笑着松开了汪飞的胳膊,因为杨莎莎归罪于郭小峰的缘故,导致她看郭小峰时,一贯粗横的神情就特别变得额外友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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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郭小峰开门见山。
  “你为什么突然又想到去海南了?”
  汪飞显出诧异的表情:“你知道了!”接着又爽朗的一笑:“这个王刚嘴可真快,哦,我们觉得在九寨沟玩儿的不过瘾,是吧,大家都这么看,而且——,”
  他看看韩蔷,她正继续夸张的大笑,眼睛还时不时斜睨一眼落在边缘,孤零零的杨莎莎。
  “老郭,你的功劳。这次吵闹后,处理的好,所以我们两口子感情反而——”他露出些微难为情的模样:“——反正现在觉得旅游就是好,情绪心情都开阔了,而且现在长假也过去了,景点儿人也不多,趁机多转转!”
  郭小峰凝视着他乐呵呵的表情。
  “怎么啦?”汪飞被对面的注视弄得有些不自在了。
  “没什么。”郭小峰淡淡地说道;“其实你们能和好跟我没什么关系。而且,在我看来,和好未必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想说什么?”汪飞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不再笑了。
  “我是说——,如果觉得过得不好,离婚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你在说什么!”汪飞的脸板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郭小峰不想打哑谜了:“你一定听说过‘拿破仑死亡之迷’的故事。”
  汪飞眼睛里瞬间不可遏止地闪过一丝惊慌,但马上就恢复了镇定。
  郭小峰明白,——自己没有神经过敏,猜对了!
  瞬间的惊慌之后,汪飞很恰当地露出了混合着无辜和冷淡的表情:“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想帮你呀!”郭小峰静静地回答:“我想告诉你,很久以前就能通过活化分析法,发现了拿破仑头发里有超量的砷,——因此后世的人认为拿破仑是被慢慢毒死的。”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汪飞恢复了强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郭小峰审视着他,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别着急呀,年轻人,看看你爱人的头发。”
  汪飞将信将疑地扭过头,韩蔷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后背上,焦黄卷曲,毫无光泽感,但那又怎么样?除了能看出的是质量很差,肉眼恐怕不能看出任何其他端倪?
  他忍住想皱眉的冲动,又转过头警惕地注视着郭小峰。
  “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郭小峰遗憾地摇了几下头。
  “我不知道你想弄什么玄虚!”汪飞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说道:“你不会想告诉我,你能看出韩蔷头发里有砷吧?”
  “玄虚?”郭小峰轻轻摇摇头,眼睛眯了起来:“我是警察,从不弄玄虚。汪飞,难道你没看出来你爱人的头发很长吗?至少——有接近二十公分长。”
  汪飞猜疑地注视着郭小峰,没有立刻说话。
  “还没明白吗?”郭小峰遗憾地摇摇头:“我本来觉得你脑子还是很灵的,怎么不明白?是不是光顾打自己的小算盘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看来利令智昏就会目光短浅,——你好好再看看,再想想,——头发的生长速度大约是一个月长一厘米左右,——以你爱人头发的长度来看,就意味着应该留了有两年左右,这也就说明,她的头发忠实纪录了这两年来的身体状态,如果出现——哦——某些问题,只要把头发按厘米分段,就可以准确的分析出这两年来她不同月份是否有——砷——”
  郭小峰顿了一下:
  “中毒的状态,这就是说,即使是一两年前犯得错——,”
  郭小峰意味深长地停住了。
  汪飞的厌恶的眼神儿在短暂的迷惑后霎时被惊恐所代替,他的嘴巴无力的开合了几下,却没能说出话来。
  郭小峰微笑的脸猛然沉了下来:
  “没有铸成大错是你的福气,我说过我想帮你——,否则这些事我既可以告诉你的爱人,也可以告诉你的朋友,但我却为你保密,而且单单告诉了你——”他再次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和蔼的表情:“好了,祝你们玩儿的愉快!”
  
  接下来的行程郭小峰特别开心,他相信经过自己这番提醒,——汪飞一定会老实的,至少暂时会。现在他已经不能从抓获一个罪犯中得到满足和成就感了,——而预防它,可能更开心!
  就像眼前至今还在发挥作用的都江堰的缔造者——李冰,他就是那么聪明的利用每年造成灾害的水患变成了造福人们的水利,冲积出一个如此美丽富饶的“天府之国”。
  郭小峰兴致勃勃的情绪保持到回到成都,——到了和女儿、王刚坐到了重庆火锅店里也没有消失。
  “老郭,你先点!”王刚客气的把菜单塞给了郭小峰:“不用急,咱们可以慢慢吃,还有两个多小时才上火车呢,这离火车站也不过一条街远。“
  郭小峰随便浏览了一下:“好了,我选毛肚,鸭肠,牛肉丸,青菜和土豆片,其他你做主”他把菜单还给王刚:“成都果然是宜居城市,菜价这么便宜,素菜居然有两三块一份的,锅底还不要钱?”
  “因为这是‘口水锅’。”爱梅皱了皱鼻子。
  “得了,爱梅。”郭小峰笑着摆摆手:“咱们中国很多美食的特色就是——‘美妙而肮脏’,不要想太多!”
  “哎呀,爸,我觉得你今天下午好像特别开心!”爱梅好奇地问:“平时你总教育我不要乱吃街边的东西,说是不卫生,今天怎么这么开明?”
  “街边的东西有时是餐具消毒不好,有时是生食,很容易传染各种各样的病,这个嘛——”他拿筷子轻轻敲了敲盛着红亮闪光锅底的大不锈钢盆:“反复煮沸,虽然仔细一想很恶心,但并不容易传染疾病。”
  “不对!”爱梅觑着他的脸色:“爸——,你好像还是有什么高兴事,不会觉得都江堰比九寨沟还好吧?”
  “都江堰也很不错!”郭小峰依然高高兴兴的:“两个不能比,虽然当自然景观看,都江堰没什么好看的,但听听人家讲解,觉得两千多年前的中国人真是又聪明又有气魄。”
  “可不是!”王刚点完菜也凑过来说道:“我也这么看,看着那么高的山居然被分开,还是没有炸药的年代,那么宽阔的水,那么巧妙的设计,啧啧,真是伟大!我看‘丑陋的中国人’这个称谓不能算到那个时候的人头上,应该指——”
  正说着,王刚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王刚漫不经心地接通了:“啊——,韩蔷,什么事?要我根据情况帮你多续几天假?——行,没问题!你好好补度你的蜜月吧!——我在干什么呢?——当然是摩拳擦掌地准备吃著名的成都火锅;——你呢,吃过晚饭了吗?——还没?那你干什么呢,刚才这半天;噢——,做头发呢——,怎么去海南前还要美美容不成?哈哈哈——”
  郭小峰一震,他一把抓住王刚的胳膊,小声而急切地命令道:“问她准备改什么发型?剪短吗?”
  王刚奇怪地看了郭小峰一眼,但还是被他不由分说的急迫脸色镇住了,下意识地配合问道:“韩蔷,你准备改什么发型?烫烫还是剪短?”他把手机移开一些,这样,郭小峰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哎呀,我跟你说,过几天你要是见了我,准不认识我了。”电话里传来韩蔷带着些轻微抱怨,却不乏甜蜜的声调:
  “汪飞非说我原来的发型老气,难看,头发烫坏了,看起来发质特别差,嘟嘟囔囔的,非让我剪了,烦死人了,不过我也一直觉得现在发质太差了,摸起来像草一样。发型师也帮腔,说我的头发质量差,要好好保养,结果越剪越短,现在给我剪得跟个小男孩似的,不过看起来——”
  她的声音又增添了些满意:“好像是精神了不少,真是钱花在哪儿哪好!得了,不跟你说了,别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
  郭小峰的脸更阴沉了,继续命令道:“别让她挂,问她在哪儿剪的头发,汪飞在哪儿,正干什么呢!”
  王刚更加吃惊,但还是依他的吩咐一一问了。
  “我?”韩蔷在电话里回答:“正焗油呢,也快完了,说实话,坐了半天了,闷死了!——在哪儿?当然是美发厅,还能在饭店呐?哈哈哈——,美发厅在哪儿?怎么你也要来呀?哈哈哈——,别开玩笑?怎么啦你?——到底在哪儿?就在我们来时住的酒店对面拐角那儿!——汪飞在哪儿?不知道,大概还在门口吧,他刚才说在门口等我,不过也许又转去了,两个小时呢,谁熬得住?怎么,到底什么事?——”
  王刚一边嗯、嗯地吱晤着,一边猜测地瞟着专注聆听的郭小峰,听到这里,他吃惊地看到郭小峰突然站起身,对他俩小声说一句:“我出去一会儿,如果一会儿回不来,你们先走,我们车上见!”就迅速离开了。
  
  汪飞一边抽着烟,一边整理着手里那叠报纸,他已经看完了,毕竟两个多小时,这种注水报纸,看的怎么慢也完了。
  估计韩蔷也快完事儿了,他打算进去看看。
  他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把报纸又叠得整整齐齐的,然后还给了卖报的。
  “嘿!还你了,钱不用给我,你再卖一次吧!”
  “是吗?”卖报的先吃了一惊,接着马上眉开眼笑地连声说道:“谢谢您!谢谢您!”
  “没关系!”汪飞愉快地挥了挥手,——他的计划就要开始了,全当花小钱积个德吧!他觉得这次计划开始虽然未能如愿,可后来的事却越来越顺了,尤其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警察,——哈哈,他忍不住要笑出来,——恰恰把自己百密一疏的漏洞给指出来了,真是天从人愿!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五年煎熬的婚姻生活已经快把自己逼疯了,一天也不想忍了,而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终于到来了,一旦结束了,到那时——
  “你很开心嘛!”
  熟悉的声音让汪飞一楞,他转过身,——赫然发现郭小峰站在了他身后。
  “哦——,”汪飞的胃里象突然吞了个大冰块,冰冷沉重地缀了下去,——刚才的兴奋顿时消失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你怎么在这儿?”他勉强陪着笑问。
  “因为我是警察呀!”郭小峰压抑着心头的火,讥讽地质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韩蔷剪头发!”
  “哦——,这个——,我——,”汪飞的惊愕地眉毛都蹦到头顶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解释:“她,她,她——觉得,觉得剪了可以精神漂亮些,我没有反对——。”
  “——够了!”郭小峰厉声打断他,他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你这套骗人的话去哄傻瓜吧!我是一个干了快三十年刑警的人,我见过的谋杀手段比你从书上查到的都多,——你以为我猜不出你的计划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海南就是为了实施你的谋杀计划吗?我告诉你,之所以前面我没有提,是我希望你心里还有些善念,希望让我觉得你还值得拉一把!”
  郭小峰觉得很生气,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也几乎忽略了路过的人吃惊的目光,有几个人闲人甚至磨磨蹭蹭的站在周围想听听他说些什么,卖报人的脑袋也探了出来。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汪飞语无伦次地分辩着。
  “哼!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郭小峰打断汪飞,摇摇头,更加失望:“你太低估别人的智商了,看来我非要来说出你的计划,你才死心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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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爱梅,你爸平时是不是有些神——”
  “——奇,是吗?别告诉我你刚才想说‘神经’!”爱梅嘟着嘴打断了王刚的问话,捍卫起郭小峰的名誉起来,虽然她平时也不把爸爸放眼里:“嘿,我爸爸在他的圈里可是很出名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刚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皮:“我看他也挺好的,我挺喜欢他的,可他刚才为什么一听到韩蔷剪头发就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爱梅噘起了嘴巴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推测的不错吧?”郭小峰不动声色地说完,然后冷笑着问呆若木鸡的汪飞:“我还可以把你的动机说出来,为了顾玲玲对吗?不对,准确的说是为了顾玲玲姑妈的钱,别告诉我不是,——你装腔作势的表演只能哄那些天真或愚蠢的家伙!——你们一直偷偷来往就是证据——”
  他又准确而又清晰的把“万能胶”的了解简述了一遍。
  汪飞惊恐的眼睛里呈现出了彻底的绝望和震惊,他失神地嘟囔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还要告诉你——”郭小峰一字一顿地说:“我早就防备你了,我留了一手——”然后,他冷笑着说出了他的准备——
  
  “啊——”爱梅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爸爸让我——”

  郭小峰独自坐在壶中春茶坊日式风格的六号雅间里,他一边低头阅读手中的报告,一边慢慢地呷着味道已经有些淡了的君山银针,——这报告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他还是又看了一遍,报告的内容证实了他先头大部分的推测,只有一样例外,——让他额外失望的例外。
  “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从报告上移开了。瞟了一眼手机,快下午六点了,他约的人也该到了。
  吱——,推拉门被推开了,杨莎莎一脸冰冷地走了进来。
  郭小峰做了个关门的手势,跟着过来的服务员立刻很有眼色的照办了。
  杨莎莎坐了下来,然后把一小瓶药“砰——”的一下狠狠地顿在桌上。
  “药我带来了——”她仇恨地看着郭小峰:“别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给我罗织罪名!告诉你,我不怕,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即使你能一手遮天,我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
  郭小峰看了看那瓶药,又看了看对面那双怨毒的眼睛,多少有些厌倦地摇摇头:
  “杨小姐你说到哪里去了,在这个诺大的城市里我一个小小的警察怎么能一手遮天?恐怕没有谁可以这样嚣张吧?再说,我害你又有什么好处?——总之,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后果也许会很严重的疑问罢了。”
  “疑问?你疑问什么?”
  郭小峰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报告递了过去。
  杨莎莎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半晌,她愤然把报告摔在桌上:“胡扯,你这是栽赃,我根本没有在药上做过任何手脚,怎么可能检出来砷成分?”
  “你不要激动!”郭小峰淡淡地说:“也许是药品成分本身就还有,还记得我们路上的争论吗?比如雄黄里就含有砒霜杂质。所以我让你又拿来一瓶相同的药,再检验一下,不是想冤枉你什么!”
  “不对,这些中药都是很柔和养胃的,可以长期吃,这次我还特意问了问配药的医生,药材里也没什么雄黄——”杨莎莎依然很激动:“再说,药和头发的检验结果根本不对。”
  “怎么不对?”
  “当然不对,头发显示是最近这一两个月开始有砷积累,但我告诉你,韩蔷吃的药,这三四个月都没变——”
  说到这里,杨莎莎突然惶惑地停住了,仿佛刚刚开始意识到——这里面一些不对头的地方,——她连忙又拿起报告,再次阅读起来,显得认真了许多,稍倾,她有些失神地嘟囔道:“——在去年的几个月里都检出了砷,可那时我还不认识韩蔷呢!”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放了五六根长长的,打着卷,发质很不好的头发。
  “这几根头发都是韩蔷的,”他看着对面女人那半糊涂半明白的脸,静静地说道:“检验结果也是由它们其中的一根得出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韩蔷回来,亲自拿一根她的头发,从这里再选一根DNA鉴定,看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杨莎莎呆坐着,已经没有什么怀疑的神情了。
  “说这些是希望你能明白——”郭小峰的脸严肃起来:“我的行为并非神经过敏,也不是为了难为你——”
  他适时地停住了。
  杨莎莎依然失神地看着郭小峰,似乎陷入巨大的迷惑中——
  “嗯——”郭小峰轻咳一声:“我还要见其他朋友——”
  杨莎莎木然了一会儿,然后仿佛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地摇了摇手里的报告:“也是为这件事对吗?”
  看到对面不置可否。
  “那我就有权利听下去。”杨莎莎口气强硬地说。——刚才还茫然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郭小峰沉默片刻,默许了。
  七点钟一到,王刚准时出现了。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杨莎莎。
  “你好!”他礼貌地问候一句。
  杨莎莎则不置一言,保持着木然呆坐的状态。
  王刚一耸肩膀,坐下来冲着郭小峰连珠炮般地问道:
  “老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几天我都憋坏了,你为什么要让爱梅偷偷搜集韩蔷的头发?到底有什么问题?在火车上问你也不说,非要说等有了可靠的检验再告诉我,现在是不是有了答案了?”
  郭小峰静静地把报告递了过去:“你先看。”
  王刚一把抓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半晌,他抬起头,眼睛里既吃惊,又迷惑,又仿佛不能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药里有毒?头发也证明韩蔷一直在断断续续的中毒?”
  “唉——”郭小峰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不想告诉你这些,真的,路上的种种迹象让我渐渐猜出汪飞包藏的祸心,——但还是想给他机会,提醒他,让他知难改过,——甚至你在火车上问我,我也不肯透露一点,但是——”郭小峰摇摇头,第三次叹了口气:“唉——,看了这个报告,我想——,告诉你也许是更好的选择。”
  “这到底说明了什么?”王刚急切地问。
  
  “这个报告是对三样东西的检验结果,一样是韩蔷每天都吃的维生素C,这是无毒的;另一样是韩蔷最近吃的中药,它含有微量的砷化物;另一个是韩蔷的头发,它证明了主人在某段时间里,极其微量地食入了可怕的毒药。”
  郭小峰拿起报告,指着其中一个部分说:“这充分说明一直有人对韩蔷下毒,微量的,慢慢的——。时间也很有意思,中间也一度中断过,如果你仔细看——,在韩蔷病倒住院前,下毒时间有三四个月,中间又中止了,最近的一个半月,又开始了。”
  “你是说汪飞——?”王刚颤着声音问,然后,他楞了一下:“药?”他的眼睛转向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杨莎莎:“可中药胶囊不是汪飞炮制的呀!”
  “是的,这点很有意思——”郭小峰说:“他建议韩蔷服用的维生素C非常非常的清白无辜!——杨莎莎帮助拿来的中药胶囊里却大有玄机——,可奇妙的是,在杨莎莎认识他们之前,韩蔷就已经被下毒了——?”
  杨莎莎颤了一下,但没有说话,似乎被巨大的痛苦笼罩了。
  “而且——,更奇妙的是,看到结果后,我告诉杨小姐,让她拿同样的药来做样品,进行对比检验。——当然,我必须承认,其实医院的药我已经做过了检验。——这样告诉她,就是是想再做个测试。——结果呢?你看,今天她毫不犹豫的给拿了过来,并且在看了报告后,认为我是栽赃——理由是因为韩蔷这几个月吃的药是一样的,没理由这一个多月才显示中毒状态。——这就奇怪了,如果是杨小姐下毒,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不该顺水推舟归结为药品杂质或添加某些含砷的中药成分来掩盖自己的罪行?——所以,尽管今天她拿来的药我还未检验,但我也敢说,杨小姐应该与投毒无关的。”
  “你是说汪飞?”王刚倒吸一口气,似乎明白了些:“他一直慢慢下毒,想逐渐毒死韩蔷,可——,”他又露出了不可思议地神情:“——为什么呢?”
  郭小峰详细地复述了来自“万能胶”的信息。
  半晌,王刚才颤声问:“你是说汪飞是为了顾玲玲?”
  “哼!”郭小峰嘲讽地一笑:“或许说——为了顾玲玲姑妈的钱——更恰当。”
  “可他也不用杀掉韩蔷——,”王刚皱起眉头,仿佛有些想不通:“他可以直接过去呀?”
  “也许——,”杨莎莎突然开口了,表情精明的好像换了一个人:“——情况不那么简单,顾美芳给他达成了一个秘密约定,要他必须杀掉韩蔷,你想——,她不过是个一般的商人,能出这么大的钱,肯定不会只要汪飞回来这么简单。”
  郭小峰皱起了眉头:
  “有可能!说不定顾美芳迁怒于韩蔷,你想,要是没有韩蔷,也许汪飞就和顾玲玲结婚了,什么悲剧也不会发生。”
  王刚的脸色大变,好久,他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唉——,其实,不光是争夺汪飞的事,可能,可能,——韩蔷对顾玲玲的那次跳楼,唉——,就有责任——,具体我也不知道,真是冤孽!”
  他拿过报告又看了看,突然抬起头,声音犹豫地说:“不对呀——”
  “怎么?”郭小峰反问。
  “如果他想害韩蔷,可为什么中间突然中止了呢?”
  “哦——”郭小峰笑了笑,用食指点了点王刚手里的检验报告:“你仔细看看,难道没发现他的中止开始于韩蔷病倒住院那个月吗?”
  “我知道,可出院后为什么不继续投毒了呢?”
  郭小峰沉思了片刻,斟酌着解释道:
   “真实原因我想你只能问他,但我有一个推测——,还记得路上韩蔷讲她住院时,碰上某个学校食物中毒的事情吗?她提到,当时警察都去了。——我想,可能这提醒了汪飞,万一有人怀疑韩蔷的死因,一旦警察介入,进行尸体解剖,那他就会暴露。”
  “可这就又说不通了——”王刚偷瞟了一眼满脸冷笑,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杨莎莎,带着一点点紧张和担心说:“可后来为什么又开始了呢?难道不怕暴露了吗?会不会搞错——”他最后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了。
  “哼!”一直冷笑的杨莎莎立刻用惊讶而愤怒的眼光扫视过王刚:“搞错?我不知道别人做过什么,但至少知道我自己没做过什么!”
  王刚的脸红了一下。
  杨莎莎木然盯视着郭小峰身后的木格装饰,音调干板地继续说:“——这还不简单,一个愚蠢的替罪羊摆在这里,还怕什么?”
  然后,她僵硬冷漠的脸上突然爆发出无法掩饰的羞辱和愤恨。
  郭小峰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不,不仅仅那么简单。我想,——这还因为他想到了另一条杀人妙计。”
  “另一条杀人妙计?”王刚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想一想——”郭小峰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汪飞为什么要坚持去海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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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王刚发了一会呆,仿佛在想,——但显然一无所获。
  “为什么?”
  郭小峰似笑非笑地意味儿更浓了:
  “好好想一想,人们到了海边最爱干什么事?”
  “游泳啦,晒太阳啦,吃海鲜啦——”
  “对!吃海鲜。”郭小峰突然截住了王刚的话头儿,睁大眼睛,兴致勃勃地继续问:“再想一想,韩蔷除了吃那瓶自制中药之外,还吃什么药?”
  片刻的静默之后——
  “Vc!”杨莎莎突然喊道:“我明白了——!”
  王刚诧异地看着杨莎莎突然变得震惊的脸。
  “什么意思?”他急切地问。
  但她紧紧咬住下嘴唇,却没有回答。
  “不错。”郭小峰点点头:“——其实答案很简单。虾蟹之类的食物含有五价砷化合物,如果和富含维生素C的水果同食,会令五价砷化合物转化为三价砷,对人体危害很大。当然,一般同时吃吃水果和虾蟹不会立刻致死,毕竟人的食量有限,吸收也有限,——但,如果你正在服用药物维生素C片,这个维生素C含量是很大的,再大量吃虾蟹之类,造成的后果可能就非常严重了,——事实上,已经有了因为同时服食虾和维生素C药片,最后导致死亡的医学先例了。”
  茶室里一时呈现出吓人的寂静。
  “但——”王刚有些迟疑地说:“这也不一定能保证成功呀——”
  “哼!”杨莎莎轻蔑地说:“蠢!都敢投毒了,怎么会不成功?怎么都会成功的。”
  郭小峰欣赏地瞟一眼曾经看来有些天真到迟钝,现在却相当精明的杨莎莎:
  “说的对,汪飞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样吃,韩蔷一定会死。——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大概条件就足够了,反正可以下毒。——而且,不能不说汪飞的设计还是非常巧妙的,因为采用这种方法,不仅可以把谋杀推卸成意外,同时又可以掩盖他以前的犯罪行为,你们想想,即使是警察怀疑,法医解剖,结果只能证明是砷中毒!当然,这里他唯一忽略了一点——”
  他举起装着头发的密封袋:“就是韩蔷的头发,它可以充分证明‘好丈夫汪飞’曾经干过什么!只是——”郭小峰显出了失望:“我曾在‘都江堰’好心提醒过汪飞,以为可以吓住他,没想到他恶心不死,居然骗韩蔷剪头发!”
  “噢——,”王刚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你急匆匆的走了。”
  “对!”郭小峰干脆地回答:“我找到汪飞,告诉他我已经保存了韩蔷的头发,所以,即使韩蔷现在剪了头发,我也有证据。”
  “噢——,”王刚长出一口气:“这样看韩蔷暂时是不会有问题了,但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他又露出不明白的模样:“如果汪飞想这样做,又何必非去海南呢?在家买些虾吃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郭小峰说:“不是非要去海南,任何海边都可以,回想一下你们在旅行社关于‘到底要去哪里旅游’的争论就可以啦,——他其实一直要求的仅仅是去海边度假。——至于为什么要出去,我个人认为是出于凶手精明和谨慎。——你想想,如果在家里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死亡,家人会不会起疑?警察一定会例行调查,你应该明白,顾美芳的高额悬赏,还有——”
  他瞟了一眼杨莎莎,含蓄地停止了,继续说道:
  “总之,一旦有了可疑的因素,就不会轻易以意外死亡结案,他的情况是经不起仔细侦察的。——但出去之后蒙混过关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当地警方如果没有发现异常,可能就会以正常死亡结案,然后——,如果尸体在当地火化,那么回来即使有所怀疑,也很难追查了。”
  王刚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贼呀——”
  “当然,看他做了几保险就明白了,——你看,首先,他为韩蔷买的维生素C没有任何问题,虽然这恰恰是真正毒药的必要组成部分。——其次,一旦得手就算了,如果情况不顺利,警察怀疑,开始追查——”
  他又瞟了一眼怔怔盯着茶盘,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杨莎莎:
  “即使发现药有问题,他也可以推托为不知道,——至少,嫌疑人可不止他一个啦!最后,看看他一路上的体贴的表现,很容易使人联想三角情杀,我们都可以作证,而他则是无辜的那一个——”
  雅间里又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在座的两个人似乎都在咂摸消化着这有些复杂的信息。
  只有郭小峰悠闲地倒掉那杯味道已经淡掉的君山银针,开始准备冲泡新的一杯。
  “不对!”王刚突然猛的大声叫了起来。
  正在往茶杯里倒热水的郭小峰,手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
  “什么?”他略有不快的问。
  “你不是回来才做的检验吗?老郭,之前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怎么就能警告汪飞?”
  “哦——,你说这个,”
  郭小峰笑了笑,一边轻轻摇晃着玻璃杯,看那些银针一根根竖起来,几起沉浮,然后慢慢展开渐渐沉入杯底,一边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笑容说道:“这也算是所谓的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吧,说来也巧——”
  然后,他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和“万能胶”相遇和后面发生的事情:
  “你们看,因为没有前面的巧遇,我是决不会猜疑这件事的。——因为猜疑,自然额外留意了。——然后在火车上,韩蔷的身体反应使我产生了投毒的联想。至于投什么毒当然不能马上做出判断,不过听了你们和韩蔷分别描述的身体状态,我开始倾向于砷化物中毒,——另外一点,这个毒药原料也好找,普通人容易得手,很多耗子药就是砒霜。——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后来我故意在车上挑起了关于药物的争论,然后观察汪飞,随即就发现谈 ‘秋水仙碱’等等毒药时,他都无所谓。——而在提到砒霜和砷化物的时候,汪飞的身体不自觉的产生了轻微的紧张反应,这是人在不提防下的情况下本能反应,应该比较可靠的。——所以我就有80%的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然后——”
  郭小峰又详细讲述了自己第一次劝阻汪飞的事情:“——当我说完,他当时的反应可以说让我100%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原来是这样——!”王刚点点头:“但是——”他又有些诧异地问:“你是怎么猜出汪飞要采用‘意外死亡’的障眼法呢?”
  “简单的说,是后来汪飞再次坚持去海南引起了我的好奇,为什么?——之前要去,之后还要去,他为什么非要去海边?——考虑到他以前的行为,我相信一定是阴谋,而且我个人猜测这阴谋一定是比较巧妙的,而不是明确的暴力,否则上山也可以制造失足意外,城市也可以制造交通意外,没必要非去海边,所以——,这个谋杀方式多半是和海有关,但应该不是淹死这样的方式。——那么哪种方式最可能呢?——考虑到人的惯性,他以前可能采用投毒的方式,所以继续采用的可能就比较大,——再回忆回忆,记得吗?在车上有人开始谈食物相克时,一直沉默的汪飞突然改变了话题,当时就引起了我的猜疑,——毕竟,我是个刑警,对各种各样的谋杀方式是比较了解的,分析他前面的毒药类型,只要往深里想想,就不难猜测了,当然,也常常会出错,不过这次——”
  “——证明你猜的一点不错!啧、啧、啧——”王刚突然咂起嘴来,像“万能胶”一样充满敬佩地叹道:
  “天呐!天呐!天呐!——说起来简单,但要是我,准什么也猜不出来,你真是不得了,居然在事前全判断出来了。”
  郭小峰脸上终于露出了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努力控制了一下,有些口是心非地谦虚说:“偶然吧。”
  “对了!”刚才还一脸知道谜底之后痛快模样的王刚,又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们?”
  郭小峰情绪顿时跌落下来,半晌,才沉声说:“我总想着,人人都可能产生恶念,但只要没有实施还算可救,——既然事情还没发生,如果能阻止了他,就万事大吉了,何必堵了他以后的生路呢?”
  “那为什么现在又告诉我呢?”
  “哼!”郭小峰失望地摇摇头:“他让韩蔷剪头发的行为就让我觉得这个人不可救,感到他的心思实在太坏,不仅仅是因为他想杀人,而是这件事他完全有其他的解决方式,可他的选择——”
  郭小峰第四次叹了口气:“唉——,最让我失望的是,当我看到检验报告里证明胶囊里有极微量的毒药,而维生素C却毫发无染时,真是彻底厌憎这个人了,——心思居然如此坏?为了自己的私欲,不仅要杀人,甚至要嫁祸给对他很好的人——,我想——,不用为这种人留面子了,还是告诉你,以后劝劝韩蔷,最好赶快离开这条毒蛇吧。”
  “毒蛇,真是毒蛇!”王刚咬牙切齿地说:“不是我说,老郭,你心肠太好了,甚至都有些纵容他了,不行,我现在都要给韩蔷打电话,要她尽快防备,这种坏人,不定就咬你一口了。”
  他二话不说,立刻拨通了电话,电话通好几声之后,里面传出了一个四川口音的男声:“喂!”
  “喂——,你是哪个?”王刚大吃一惊:“我找韩蔷!”
  “韩蔷,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亲戚,你是谁?韩蔷呢?”
  “噢——,太好了!正要联系你们呢,你最好能联系她的家人来一趟,韩蔷出车祸重伤,非常严重。”
  “什么?”王刚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想起来:“她,她老公呢?”
  “嗯——”对方似乎迟疑了片刻:“他老公有些问题,有人证明他亲手推了他妻子到车轮下——,但他目前死不承认,总之,我们正在调查,最好你们再来个人吧,反映一下他们以前的夫妻关系,尽快吧,好吗?我是成都公安局刑侦支队三大队的,我姓杜——”
  王刚失魂落魄地记下了该记下的,挂了电话——。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郭小峰,不可思议地问:“老郭,汪飞还是下手了,怎么办?”
  郭小峰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充满了意外和不解。
  “老郭,要不要我们一起马上去一趟?我这去订机票?”王刚紧张的催问着。
  “不!”郭小峰缓缓摇摇头:“我要先见顾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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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溪水人家”处在这个城市的新区,在建初期位置是相当的偏僻,不过几年之后的今天,发展的已经是道路宽敞,绿化优美,超市学校一应俱全,算是相当成熟的位置了。小区周围还有不少相近或更高档的别墅、联排项目。——总体上,这里算是这个城市的高档住宅区域了。
  今年的天气似乎反常,不过是五月份,已经相当热了,尤其是在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郭小峰在小区入口处停好了车,稍微擦了一下额头渗出的细汗,然后沿着碎石小路慢慢向小区深处走去。
  小区里面不如外面那么光鲜了,毕竟是五六年前的TOWNHOUSE,在日新月异的今天,虽然仅仅过几年,房子的外观就显然有些落伍了,然而,胜在空间够大,间疏有致,感觉从容舒服。不像现在,因为地价火箭般上升的缘故,新楼盘的容积率都高的很,除非天价豪宅,否则即使是普通别墅,也过分紧凑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还在想着心里的那一点点诧异,——为什么顾美芳要约自己在家里谈,而不是在外面约个咖啡厅或茶楼?毕竟,现在的人都变得警惕了,请自己这个陌生人进家,似乎也有些太大意了,难道就因为张福尔介绍自己是警察,所以完全放心吗?
  在一个常春藤特别茂盛的院子前,郭小峰停住了脚步,他看到了花架下有一个轮椅,旁边有个躺椅,上面半卧着一个三十来岁的,胖胖的女人,似乎在休息。他抬眼看了看门牌号,C座903,——不错,应该就是这里。他又看向半卧的女人,那僵硬的肢体显然说明她是个残疾人,——郭小峰掂缀地想,这——应该就是顾玲玲了。
  正在犹豫间,从房间里走出两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个保姆模样,另一个虽然衣着也很朴素,但气质温和中透着决断,绝对是主人。如果不错的话,郭小峰感觉,这主人模样的应该就是顾美芳了。
  顾美芳看到了他,似乎一楞,低头看看了手表,然后走了过来。
  “我姓郭。”郭小峰连忙自我介绍。
  “噢——,郭警官,”顾美芳伸出手:“你好,我是顾美芳。”
  郭小峰连忙也伸出手。
  “对不起,能否梢等片刻?”顾美芳歉意地笑了笑:“我侄女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要先把她扶到轮椅上,然后让刘姐送她去医院。”
  “没问题。”郭小峰连忙上前两步:“我能帮什么忙吗?”
  “不用,不用。”顾美芳客气着,然后回到了顾玲玲的躺椅旁,开始和保姆一起费力地把顾玲玲移送到轮椅上。
  这显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两个五十来岁的女人真是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和力气,——最后,一直旁观的郭小峰也不得不殷勤地上前帮忙搬着两只脚,才算顺利完成任务。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郭警官。”顾美芳擦了把汗,充满感谢的笑了笑
  “没关系,没关系,要我帮忙开车送到医院吗?”
  “不用,医院不远,刘姐推着过去就行了。”
  郭小峰垂下眼皮,顾玲玲正抬眼好奇地看着他,她不算漂亮,然而温婉大方,也许是现在养尊处优吧,面容比起韩蔷要年轻的多,只是身体有些肥胖(尤其是刚才帮忙搬动之后,更觉得份量不轻),
  他想起王刚提到过——顾玲玲曾是长跑健将。——然而此刻,这曾经的健将连这最简单的移动也要人帮忙了。
  郭小峰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
  刘姐把顾玲玲推走了。
  
  “请进屋里谈吧,外面有些热了。”
  郭小峰点点头,信步走了进去,——房间里果然清凉出许多。
  “请坐。”顾美芳冲着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习惯喝什么?茶、咖啡、还是果汁?”
  “别客气,什么都不用。”郭小峰连忙欠了欠身。
  顾美芳注视了他几秒钟:“我给你泡杯碧螺春吧,这个时节喝绿茶比较好,好吗?”
  “谢谢!”郭小峰挑起眉头:“你看的出我爱喝茶?”
  “也不是。”顾美芳谦逊的一笑:“中国人都爱喝茶嘛,茶又是健康饮料。”
  郭小峰点点头,顾美芳立刻去泡茶了。
  一边注视着女主人从容不迫的动作,郭小峰一边回想起王刚和“万能胶”对她截然不同的评价:——前者评价为“ 戴着指头粗的金链子”的“暴发户老妖婆”;——后者评价为“特别小气,穿得平平常常的。”
  这样不同的评价,真是很有意思——
  郭小峰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而从现在来看,眼前的顾美芳衣着既不寒酸也不暴发,大方得体,恰当修饰过的面容文雅庄重,而给郭小峰印象最深的,却是她温和表情下的精明强干,使人不敢轻慢。
  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碧螺春摆在了他的面前,郭小峰拿起来深深吸了口气:“晤,很香!谢谢!”
  然后,他放下杯子,脸上恢复了严肃:“我们还是开始谈正题吧,我想,张福尔已经给你做了介绍。”
  顾美芳安静地微笑一下。
  “他仅仅告诉我警察要和我谈话,说实话,我觉得很诧异!”
  郭小峰沉吟了片刻,换了一个话题:“你很宠爱你的侄女是吗?”
  “宠爱?不,我想我还是比较严厉的,远不像我哥哥嫂子那么溺爱孩子。”
  “那我想你溺爱的标准很高,在我看来,你已经够溺爱了,”郭小峰突然冷冷地盯住她的眼睛:“恕我直言,恐怕你并不是什么豪富——”
  “当然——,”顾美芳莞尔一笑:“你的判断很准确,我仅仅是个普通的小商人,郭警官。”
  “不过居然如此慷慨,肯出那么多钱为她买丈夫。”
  顾美芳依然保持着刚才安静耐心的柔和笑容。
  “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花一分钱。”
  他们彼此对视了片刻。
  “哦?”郭小峰放缓了声音。
  “必须解释吗?”
  “对,因为这里面已经牵扯到人命的问题了。”
  顾美芳一直不失温和的眼神儿也突然锐利起来,她审视地看着郭小峰,好一会儿,她变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笑容消失了:“你知道玲玲是怎么瘫痪的吗?”
  她声调很轻,却蕴涵着难以压抑的愤怒和悲伤。
  郭小峰轻轻摇了摇头。
  顾美芳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神情严肃地开口了:“玲玲小时候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玲玲爱动爱唱,特别爱跑,真的,特别爱跑,爱跑——”
  她下意识地强调了一遍。
  郭小峰默默地听着,顾美芳的语气很平淡,但却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大家都很喜欢她,自然而然的就会比较宠爱她,尤其是我哥哥嫂子,更是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溺爱极了,人人都说他们疼女儿超过疼儿子。——但天下事,总是有好就有坏,——因为家人的宠爱,玲玲本来可爱的性格中,不知不觉中被娇惯出自以为是,相当任性的一面,唉——”
  顾美芳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垂下眼皮凝望着脚下的地面,仿佛陷入了对生活的感慨:“——因为这么多年在外打拼的经历,我真是发现一个人性格中严重的弱点——,唉——,怎么说呢?——好比人体潜藏的死亡因子,一旦遇到某些特殊的条件,就会爆发,甚至自取灭亡,——而玲玲的过度任性,唉——,就是这样——,”
  她突然停住了,猛得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语气又变得平静了;
  “——玲玲上大学时谈起了恋爱,对象就是那个汪飞,这个男孩儿虽然没什么本事,制造假象还是一把好手的,尤其是擅长讨女孩子欢心,因此很多女孩儿都喜欢和他玩笑,汪飞也摇摆不定过,但最终都回到了玲玲的身边,——我想这让玲玲担心的同时又有些骄傲,觉得男友有魅力,觉得自己更是魅力无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唉——,真是被宠傻了,完全没有好好用脑筋想一想!——结果,哼!问题终于出现了。——快毕业时,汪飞又和韩蔷谈起了恋爱,这个韩蔷和以前那些女孩儿完全不同,因为她的物质条件要远胜玲玲及其那些曾和汪飞亲昵过的女孩儿,——那些来自乡间,家境特别平常人家的姑娘。——只要和韩蔷恋爱,汪飞落足于这个城市就不用受开始时的艰苦,对于那些没有自信,没有能力,又贪图舒适富贵的男人来说,当然有莫大的吸引力了,所以——”
  顾美芳轻蔑的一笑:“这个男人没有丝毫犹豫就做了选择。”
   “——但这个时候,玲玲身上的坏性格,也可以说她身体里潜藏死亡因子开始发生作用——,她哭闹着不肯认输,她以为别人都会像她的父母和家人,会因为她的哭闹而让步。——但结果我们都想得到,是越来越僵,汪飞自然决不回头。——玲玲呢,因为从没有这样失败过,变得越来越激怒,要死要活的和汪飞吵闹,一定要争回这口气;——一天晚上,汪飞告诉玲玲。他们三个摊牌,做个了断,地点就在玲玲自己租住的小屋里。——当天晚上的开始是惯例的哭闹和争吵,在最激烈和不可开交的时候,那个韩蔷对玲玲说:‘你别总用死来吓唬人,你敢死吗?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汪飞还给你’;——玲玲在气头上,立刻回答:‘我当然敢。’;‘好!’韩蔷干脆地说:‘我们现在就走,如果在我们走出院子前,你敢从三楼跳下来,我就服了你,汪飞还给你,我永远消失!’说完,她拉着汪飞转身下楼走了。而玲玲就真的——”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好久,郭小峰小声问:“后来呢?”
  “后来?哼!——玲玲躺在地上,站在院门口的韩蔷看着她咯咯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傻瓜,现在你不死也残了,凭什么跟我争?等死去吧!告诉你,敢跟我争的人,都得不到好下场,——你要是不死,就老实点,否则我让你死的更难堪!’——然后,就和汪飞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留下摔成重伤的玲玲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描述嘎然而止,顾美芳突然冷冷扫了一眼郭小峰,然后略微轻蔑地说道:“你说,我会为玲玲买这样的丈夫回家吗?一个无情无义、心肠狠毒的软骨头?”
  郭小峰悄悄松开刚才不知不觉握紧的拳头:“后来呢?”他追问道:“玲玲怎么去的医院?”
  “房东回来后,发现躺在地上的玲玲,把她送进医院的。我哥哥听到这件事后,一激动,脑溢血死了,我在广州听说这件事后,赶了回来,接替照顾玲玲的生活,一直到现在。”
  “就这样?”郭小峰提高了嗓门:“难道过后没有报警吗?他们要负法律责任的!”
  “报警?”顾美芳苦笑一下:“郭警官——,你难道还不清楚,很多被宠坏的,看来很骄横的人,一旦真遇到事情,会变得多么懦弱!——玲玲就是这样,这次跳楼不仅摔断了她的脊椎,还彻底摔破了她的胆子!——那时她甚至不敢提到韩蔷的名字,如果不是当时出租屋二楼有个租户在屋里,听到了这一切,悄悄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玲玲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断断续续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好久了,而她对韩蔷的恐惧几乎持续了几年。”
  “但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报警?”
  顾美芳不宜察觉地摇摇头:
  “因为我觉得玲玲当时的状态什么也说不成,也因为那个租户很快就离开了,而且,我相信,他不会为我作证的,因为他担心警察或家属或许追究他的不作为。——我看得出,他给我说完就后悔了,不想趟这种‘无谓的混水’。——郭警官,你说,在这种情况下,警察会怎么处理?”
  郭小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其实——”顾美芳语气突然又变了,显得淡定又公平,只是眼神儿骤然冷峻起来:“我并没有什么怨恨的,因为我认为这次跳楼事件,最重要的原因——某种意义上,是玲玲咎由自取!虽然韩蔷和汪飞都非常坏,诱使和促成了玲玲的跳楼,我甚至不怀疑他们是事先策划好的。——但毕竟没有亲手把玲玲推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性格造成这样悲剧。”
  郭小峰久久审视着面前这个看来安详,却刚强冷峻的中年女人,慢慢点点头:“你的说法很公平,——投桃报李的,也许我应该由此得出——,如果汪飞和韩蔷出了什么事,也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的结论!”
  “我不知道他们如何——。”顾美芳冷峻的眼神儿消失了,用带着一点点快意的口吻回答:“但我知道,——人生的很多不幸,都是咎由自取。”
  郭小峰叹服地一笑,轻声问:“‘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是吗?”
  顾美芳微微扬起头:“你搞错了,郭警官——”
  然后语气高傲地回答:“我不会把自己降低到如此卑鄙的层次的,也决不会像韩蔷那样设下诱人死亡的圈套,我所有的举动都是光明正大的。”
  郭小峰笑了:“光——明——正——大!”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顾美芳很自信地微微一笑:“我提的条件很多人都听到了,与此同时,那些人同样清楚我被明确拒绝了。在这件事里,汪飞证明了他的忠贞,韩蔷则证明了自己的魅力,——而我,只得到了嘲讽和羞辱,——但我认赌服输,从没有因此搞过小动作,如果你不相信,郭警官,你可以随意调查的。”
  “不用调查,我相信。”郭小峰回答,面带微笑:“既然你能用永远花不出去的钱来证明自己的慷慨,我又有什么不信的呢?”
  然后,他又微微扬起脸,近乎自言自语般的咕哝一句:“真妙,又是一瓶Vc。”
  一直胸有成竹的顾美芳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猜疑。
  “你说什么,郭警官?”
  “没什么。”郭小峰一笑,站了起来:“好了,我已经清楚了,谢谢你的讲述,不打扰了,再见!”
  警察的突然告辞似乎有些出乎顾美芳的意外。
  她楞了片刻,追到了门外。
  “郭警官——”
  “什么?”郭小峰回过头。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郭小峰稍微迟疑一下:
  “很简单——,”他含糊又干脆的回答:“那个——你所谓——‘无情无义、心肠狠毒的软骨头’——的人,希望我能救他一命?”
  顾美芳更加愕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恐怕现在我不方便谈,不过——”郭小峰突然嘲讽地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你今天刻意展现的——玲玲不幸状态——的那场戏——”他语意莫名地停住了。
  顾美芳颤了一下,垂下了眼皮:“对不起!我——”她有些羞愧地说。
  郭小峰豁达地挥了挥手:“没什么。”
  “那么你会——”一直表现的公正无私的顾美芳突然不再掩饰,脸上写满了明确的担忧和渴望(郭小峰猜是——让他死吧!):“你会不会,会不会——?”她似乎紧张地不敢问下去。
  郭小峰的脸沉了下来:
  “作为个人,我认为他该死!”他轻声说:“但作为警察——”
  他摇摇头——
  “说实话——,”他又停住了。
  最后,他咕哝道: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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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郭小峰慢慢向外走着,他开始相信汪飞的分辩了。
  那天王刚放下电话不久,成都刑警支队三大队的杜队长就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电话里杜队长告诉他:肇事司机一口咬定是汪飞把伤者推倒车轮下的,韩蔷在抢救时一度清醒状态下也是这么说的。——本来是铁证如山啦。
  ——但汪飞则大呼冤枉,而且分辩说:事实上,他才是受害者。当时妻子要推他到车轮下,准备谋杀他,在拉扯中,反而妻子被推到了车轮下。——而且,由于仇恨,妻子倒在地上时还对出来察看的司机说:是老公要谋害她,他没有责任。所以司机就坡下驴,也一口咬定是他推的人。
  汪飞自己后来又说——他们这次旅游的同行——郭小峰可以作证,证明汪飞不可能杀人,因为他已经掌握了汪飞的计划,所以汪飞不会敢实施了。
  “到底怎么回事呢?”那边杜队长追问道
  “我也不清楚。”郭小峰心事重重地回答:“——不过我会尽快过去的。”
  郭小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汪飞的辩解,——这个狡猾的毒蛇!——他虽曾以为自己吓住了汪飞,但谁知道顾美芳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逼迫汪飞必须铤而走险的条件呢?——现在看来是没有了。
  他又静静地回忆起,当韩蔷在汽车上听完他们药物的辩论之后,也许觉得杨莎莎失去了做朋友的资格,立刻翻脸无情,大吵大嚷的样子。——还有当他给韩蔷和汪飞分别讲述哪个护士杀人的故事后,两个人不同的反应。
  ——韩蔷是相当强悍的,不仅没被阴谋吓住,反而决定反击,这样看,汪飞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或者说还是很有可能的!
  ——相应的,汪飞听完那个故事后,立刻就和杨莎莎毫不犹豫的分手了,做的也很绝,而且显然还把责任嫁祸于自己了,这当然让人厌恶,但确实证明他是个阴毒的谋杀者,既邪恶又非常注意首先保护自己。——从这个角度上说,汪飞公然在大白天推韩蔷到车轮下来实施谋杀,似乎确实和性格不符。
  但是——,如果汪飞说的是真的,郭小峰又奇怪地想,韩蔷又是什么时候产生杀机的呢?自己路上并没有意识到呀?
  
  飞机平稳的降落了。郭小峰带着纷乱的思绪站起身,一扭头才发现身边的王刚还心事重重地坐着。
  他有种不太对劲儿的直觉:“怎么啦?”
  “啊?”王刚一楞,似乎这才从重重心事中惊醒。
  “有什么问题吗?”
  “没,啊,不——,”王刚心神不定地看着郭小峰。
  望着面前这位欲言又止的年轻人,郭小峰那种不太对劲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原来觉得自己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因为从顾美芳家一回来,他就把情况简单转告给了他。
  “不,不可能!”当时王刚第一反应就是不信:“韩蔷脾气虽然粗暴,性子急,但从来也没有想过杀人。”
  “恐怕未必!”郭小峰冷冷地回答,坦白的说,他对韩蔷本来就很差的印象,经过对顾玲玲遭遇的了解,更是跌到地面以下。
  王刚楞了一下,无力地低下了头。
  ——而且,王刚大概已经意识到了,如果认定汪飞说的是事实,——这就意味着,这个处心积虑要谋害妻子,嫁祸他人的恶棍可能会逃脱惩罚!
  这使王刚那一贯坦白的眼睛再看自己时,充满了气愤和无言的央告!
  但这会儿看,王刚的心事似乎还不止这些,因为郭小峰发现此刻王刚看自己的眼神儿除了原来的不平和央告外,还增加了些畏缩——?
  “你有什么心事吗?”郭小峰直言不讳地问。
  “没有,我就是想,我们能否先去看看韩蔷。”
  “当然,我们和杜队长本来就约在医院见面的。”
  王刚避开了他的眼睛:“那我们走吧。”
  郭小峰又审视了他片刻——
  “我这会儿可相信你只能是警察了。”王刚勉强冲他笑笑:“我以前一直觉得你看起来很随和的,——我们能不能走呀。”
  郭小峰点点头,不再勉强他:“好!”
  但他心里很清楚,王刚有事瞒着他,——只是一时间,他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事?
  “您好!郭支队——”刚走到医院门口,一个三十多岁,身材不高却非常精干的男人就冲郭小峰走了过来,远远地就伸出手:“我姓杜,你可能不记得了,前年在北京开会,我见过你——”
  郭小峰也连忙伸出手:“噢——,是吗?您好,您好,杜队长,人怎么样?还活着吗?”
  “嗯,不过医生说,她可能快不行了,就是一口气吊着,算是弥留之际,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赶快进去吧!”
  
  韩蔷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了管子,确实是已在弥留之际了,但一看到杜队长和郭小峰、王刚他们,她半闭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然后,她奋力挣扎动了动,——用出人意料的清晰声音说道:“是我老公把我推倒车下的,他,他说想要我立刻死,要找——,顾,顾玲玲,他,他一直都在害我!”
  然后,她的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他们连忙退了出去。
  “硬是邪门的很儿。”杜队长用成都话咕哝了一句。
  郭小峰苦笑一声。
  “这个案子似乎很古怪。”杜队长改用了成都普通话:“我们又审问了汪飞,他说他本来是有心想害妻子一下的,但被你发现了,然后警告了他,——所以,他被吓住了,再也没想动手了,——谁知道,你警告他的时候,他老婆做完头发出来,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一怒之下,要先下手为强。——没成想反而害死了自己,他大乎自己冤枉,是不是这样呀?——”
  郭小峰大吃一惊,——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杜队长观察着郭小峰的表情:“对了,汪飞还说因为你告诉他,你掌握了证据,所以,凭这个他也不敢动手的,他希望你能帮他证明这一点。”
  “证据——”郭小峰重复一句,霎时心里一动,——在飞机上,他上过一次厕所,王刚坚持帮他看着自己的手包——
  “王刚!”他迅速转身叫了一声。
  正在听电话的王刚看到他的扫过来的目光,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尴尬。
  郭小峰注视了王刚两秒钟:
  “不好意思——,”他扭头对满脸猜疑的杜队长说:“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一下。”
  “要帮忙吗?”杜队长连忙问。
  “不用。”
  郭小峰简洁地拒绝了,然后迅疾地拉着王刚到了一个拐角。
  “到底怎么回事?”他严厉地看着王刚。
  “是我的事。”一个女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一扭头,郭小峰看到杨莎莎举着放着韩蔷头发的塑料袋站在那里,——此刻她的样子,郭小峰觉得十足就是伸出爪子的老鹰。
  “你想干什么?”
  “想认罪呀!”杨莎莎满不在乎地回答;“如果有必要,我就告诉杜队长,我和汪飞一直秘密谋杀韩蔷,汪飞嫌我慢慢下毒的方法太慢,告诉我,要来个‘快刀斩乱麻’,他想用车祸的方式害死韩蔷。”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她——
  “你想救这个混蛋是吗?”杨莎莎整个脸都扭曲了:“我知道,汪飞一定会说,你已经警告他,拿到了韩蔷头发,所以他不会杀人。不!这不是真的,他已经杀人了,他一直在杀人,——不仅杀人,还陷害我,这个混蛋,——他骗我,装腔作势,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对呀。”一直默默无语的王刚也激动起来:“不是我们存心骗你,我们知道你是警察,你有原则,所以不敢求你,可我们实在是心不甘,即使这次车祸真相真如汪飞所说,——他的行为和杀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是他一直不改的谋杀决心和计划激怒了韩蔷,才导致了这一切,——而且,他一直都在投毒,铁证如山,这不是谋杀吗?——现在,韩蔷死了,顾玲玲高位截瘫,郭支队,他就是杀人犯!”
  杨莎莎把头发放入自己的随身的小包里,然后带着一脸豁出去的无畏:
  “我不知道汪飞打不打算拿这个作为自己无罪辩解的证据,该死的!这本来是证明他杀人的证据!反正,我先拿走了,——至于从现在韩蔷的短头里化验出砷,——必要的话,我去认罪。”
  郭小峰默默地看着面前两张激动的面孔。
  “郭支队——”王刚近乎乞求地喊了一声。
  郭小峰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的我,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心结了。”
  “什么?”王刚连忙问。
  郭小峰摇摇头:“一会儿看我手势吧!”
  他淡淡地说完,转身走了。
  杜队长看着似乎有些心事的郭小峰走了回来。——心里十分纳闷儿,他是个勤奋努力的人,所以曾很认真地看过很多全国各地的案卷记录,因此对于面前这个曾经只谋过一次面的同行或者说前辈,内心十分佩服,一直觉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本来还想趁这次机会好好见识见识,——没想到一见面,似乎就证明居然好象有点儿……?
  “没问题吧?”他狐疑地问。
  郭小峰笑了笑。“没有。”
  “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
  “那么证据呢?”
  “证据?什么证据?”郭小峰看起来有些迷惑:“对了,那个肇事司机怎么处理的?”
  “哦,正扣着呢,该死!刚学车,没有驾照就敢上路,真是马路杀手。”
  郭小峰愣怔了一瞬:“是吗?”
  杜队长吃惊的发现自己这位同行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还很有些奇怪,仿佛不可思议,又仿佛觉得特别可笑——
  “你没事吧?”杜队长更加猜疑地看着郭小峰。
  郭小峰终于忍住笑意:
  “对不起!我刚刚来四川旅游一趟,去得是‘九寨沟’,风光很美。”
  “都这么说!”杜队长礼貌地敷衍一句,他继续追问:“那个证据——”
  郭小峰仿佛没有听到杜队长的询问,继续描述着自己的旅行。
  “——美的超乎我的想象,完全不像我们东部的山川,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沿川藏线旅游,有机会我一定也要好好跑一躺,——这次‘九寨沟’就震住了我,那么优美,我尤其难忘犀牛海的景色,从那里看雪山,不仅美,而且有种宝相庄严的感觉。”
  杜队长这次没有打断,开始冷眼儿地打量这位同行,——心里更加纳闷儿,看他是个很温和正常,不像有怪癖模样的人呀?——自己就这么走眼?
  “当时我女儿就说藏民诚实大概就是来自雪山的庄严,还说那座雪山像主宰人间公正的神氐呢!连我这个无神论者,也觉得有那么个意思!”
  “是吗?”听到越扯越远,杜队长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他尽量礼貌地说;“我想也是,那么我们现在——
  “——现在我更加觉得神的公正令人叹服,无所不包!”郭小峰说道,接着再次充满不解与惊异地笑了笑,——然后,陡然回转话题:“你不是问我证据吗?其实没有证据。”
  杜队长愕然地望着突然回到正题的同行,开始琢磨这个同行到底是有乖僻呢还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郭小峰没有理会对面猜疑的目光,轻松地叙说着:
  “汪飞倒是一直在害韩蔷,采用每天给她下一点点毒的方式,就像当年英国人谋害拿破仑的方式,巧妙而又阴险,——但被我在路上发现了,于是诈了一下,他有点露馅,我就警告他,不要以为这样做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其实,如果人死了,一化验头发就能发现,至于后来的情况怎样,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杜队长追问:“你知道吗?”
  “这个嘛,我知道,我回去查了一下,汪飞一直追求另外一个富家女,并且承诺,‘最迟今年夏天,一定给那个女人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呀——”杜队长倒吸一口凉气:“这么毒的家伙,但是——”他疑惑地看着郭小峰,没有太注意对面的这位同行正把手背过身后:“那他怎么会想起请你为他作证呢?”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微微歪过头,仿佛很努力地想了一会儿;“也许——,这个案子铁证如山,不甘心的他什么稻草他都想抓一抓吧?”
  如果杜队长不是过于相信和敬佩对面的这位同行的话,或者就会注意到仿佛表情很困惑的郭小峰,嘴角还含着一丝不宜察觉的微笑,要是因此再转过去看看他背后的话,还能清楚的看到——这个同行正用背在后面的右手做一个明确的OK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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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此刻的汪飞再也没有路上装腔作势的精神了,他像一条落水狗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对面的郭小峰。
  “郭队长,你可以证明我没有杀韩蔷!”他急切地看着郭小峰。
  “我怎么证明?”郭小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又不在现场。”
  “你警告过的!我怎么还敢呢?”
  “是呀,这也是我奇怪的。在都江堰我警告了你,你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阴险的让韩蔷剪短头发,来掩盖你一直投毒的事实,——并且坚持去海南,来迅速实施你的杀人计划。”
  “不,不是的——”汪飞像一只落到汤锅里的公鸡那样尖叫着。
  “不是吗?——那我问你,那瓶中药胶囊里的砷是怎么来的?是你还是杨莎莎放的?”
  “是我,是我!”汪飞一叠声地回答,十分爽快。
  杜队长厌恶地皱皱眉头。
  “那我再问你,”郭小峰继续问:“你为什么不在自己买的维生素C里下,而在杨莎莎负责拿的胶囊里下?”
  “因为我想万一最后出事了,她是个老姑娘,你们又都可以作证,她喜欢我,——这样就可以减轻我的嫌疑,嫁祸于她。”说到这里,汪飞居然厚颜无耻地笑了:“你看,我这么胆小,怎么会公然杀人呢?”
  杜队长紧紧咬着自己的牙,避免骂出声来。
  “胆小?胆小的人根本就不敢起杀人的邪念!——汪飞,你已经证明自己没有什么不敢的了,为了甩掉你老婆,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了吗?”
  “不,不,不。”汪飞这才感觉到自己刚才承认的太痛快了,他开始拼命地解释着:“我不想死,我只想偷偷的干,我难道不是一直偷偷的干吗?公然杀人就一定会死,我何必如此?想甩掉韩蔷,我可以离婚呐——”
  “对呀,这正是我奇怪的,你完全可以离婚,但你为什么选择了反复投毒的谋杀方式呢?”
  汪飞被噎住了,愣怔了片刻,他突然抱着头,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呜呜地分辩着:“我是没有办法,呜呜呜——,韩蔷不会同意离婚的,她一直在折磨我,她有多狠毒你是不知道——,我怕离不成婚反而被她害了,她又凶又毒,这次就是她听见了你的话,然后就决心先害死我的,我是冤枉的——”
  “你冤枉?”郭小峰冷笑一声:“顾玲玲是怎么瘫痪的?”
  “那是韩蔷的主意!”
  “她的主意?你没有配合?”
  “呜呜呜——,我也不想的,都是韩蔷的主意——”
  杜队长此刻对面前这个男人蔑视到极点,恨不得上去捶打一顿这个仿佛没有骨头的家伙。
  “好,就算都是韩蔷的主意,”郭小峰点点头:“那么给韩蔷投毒,并且还偷偷往杨莎莎配的中药胶囊里下毒,准备万一暴露了,好嫁祸于她,也是韩蔷的主意?”
  汪飞哑了。
  他怔怔地看着警察们一张张铁青的脸,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尖叫起来:
  “不对,郭队长,你警告了我两次,你说你已经保留了韩蔷的长头发——。”汪飞急哧白咧地喊道:“我怎么还敢再杀人呢?一化验不就查出来了吗?我肯定不敢杀人呀!”
  “是呀——”
  杜队长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了,模样就像面对一堆散发着臭味儿的垃圾:
  “如果你继续采用投毒的方法,肯定会被发现,不过如果换了谋杀手段了呢——?自然就不会警方的怀疑了。既然你第一次敢继续挺而走险,第二次又有什么不敢呢?不,第三次,——而且你是在外地实施,如果不是司机和你老婆指证你,你可能就溜过去了!”
  “不,不,不,我胆子很小的,就是怕人发现我才投那么长时间的毒。”汪飞坚持喊着:“郭队长,那头发可以证明。”
  “什么头发?”杜队长不耐烦地说:“好,就算头发可以证明你一直投毒,胆子小,不敢公然杀人,我问你,——头发在哪儿?”
  “郭队长——”汪飞期待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郭小峰语意双关地说:“因为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狠心!”
  “对呀!”杜队长啪地合上审讯纪录:“那你老婆的长头发呢?她现在是短发!我很清楚你的想法,你想,郭支队已经觉察到你的阴谋,再投毒就危险了,于是你就想采用车祸意外的手段,只可惜你老婆没有立刻死,揭发了你!”
  汪飞一时傻住了,突然,他向郭小峰冲了过去,被旁边的警察一把抓住,按回了座位上。
  “郭队长,”汪飞挣扎地喊道:“你救救我,你不是一直说想帮我吗?”
  “是呀,我帮过你,——不是吗?我在都江堰提醒了你,但你怎么做的?你把我好心提醒当成漏洞加以弥补,准备继续实施自己的罪恶计划!”
  “我,我是实在受不了韩蔷了,我过的日子跟恶梦一样,我们整天吵架,她看别的女人都喜欢我,就特别嫉妒,像防贼一样防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郭小峰厌恶看着他:“所以你就决心杀害韩蔷,现在好了,韩蔷死了,你如愿以偿了!”
  “不,我,不是——”
  “——不是这样的结果是吗?”郭小峰半是厌恶半是轻蔑地眯起眼睛,片刻之后,他突然又笑了一下,然后,看着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很有耐心地说;“汪飞,还记得在犀牛海我给你们讲的笑话吗?——《老头的愿望》”
  汪飞茫然地看着郭小峰,好一会儿似乎才回忆起来:“是的,你让我们猜结果对吗?”
  “对呀,你猜出结果了吗?”
  汪飞的眼神儿再次茫然起来。
  “看来大概你内容都忘了,没关系,我可以再讲一遍:——有一对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夫妇,在60岁生日那天,大摆宴席祝贺,——宴席中,上帝来了,——上帝称赞老夫妇是真正的‘恩爱夫妻’,并答应给他们每人一个愿望。——老太太立刻很激动地说:‘我们很穷,只想有一次全球旅行的机会。’上帝于是一挥手,砰的一声,一打儿飞机票落入了老太太的手中。——老头一看,也非常激动,该他许愿了,他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娶一个比我年轻30岁的女人。’上帝于是手又一挥,砰!——”
  郭小峰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好了,现在猜吧。”
  “上帝肯定不能同意老头这样的愿望。”汪飞眨眨眼睛,带着讨好的笑容说:“老头这样想是错的,上帝应该让老头重新许愿。”
  “啊,你没注意听,别忘了,上帝的手,——已经挥了!”
  “那,那——,”汪飞眼珠转了一圈:“上帝把老太太变年轻了30岁!”
  郭小峰无声的笑了,身体向后一靠:“不错——,你的设想真不错,皆大欢喜!”接着,他的笑容变得充满了嘲弄:“不过很可惜,上帝可能没那么仁慈——”
  呆呆盯着他的汪飞,脸色猝然灰暗下来,身体无意识地一寸寸委顿,——似乎已经意识到某种不祥。
  “不猜了吗?其实你应该能猜出来的,你很聪明,如果不是那么一厢情愿的话,因为答案就是你猜测的相反——”郭小峰从桌子后面慢慢站了起来:“——老头变成了九十岁!你看,上帝是不是既万能又公平?——跟对你一样,是不是?你一次又一次的谋害韩蔷,如此锲而不舍,我猜上帝他一定都同情你了,决心成全你这个愿望,——看,韩蔷终于死了,你终于如愿以偿!”
  “不——!”汪飞失声叫道,再次哀求地喊:“郭队长,你说过帮我的。”
  “是!”郭小峰送给他轻蔑的一笑:“但我怎么可能帮助连上帝都要成全的人?而且——”
  他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前探了探:
  “——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和万能的上帝比起来,所有的人都是它的棋子,——当然也会包括微不足道的我!”
  然后,他面带满意的微笑和杜队长一起大步离开了。
  刚走出门,就听见汪飞突然在里面尖叫起来:“是我下毒的,头发在理发店,你们可以去找呀?”
  杜队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即使是证明他以前投过毒,也不能证明他现在没有推老婆到车轮下,——司机、死者都可以证明,当时有个旁观者也这么说,这算是铁证如山了!这么嚷嚷有什么用,他疯了吗?”
  “他没有疯——,”郭小峰轻轻说道,——脑海里想象着满身是血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顾玲玲,回忆着——被慢慢投毒,因而面孔浮肿——的韩蔷;渴望情感,以至于一时有些傻呼呼的——杨莎莎,又回想起自己曾经苦心的规劝和提醒……
  “只是——”郭小峰坚定地回答:“——厚颜无耻和丧心病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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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天呐,天呐,天呐——”
  “噢!”郭小峰摆着手,急忙打断了他,——在这次详细描述过程中,“万能胶”已经几十次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词了,后面还配着 “真是太了不起了,未卜先知”, “你真神了!”之类的短语
  这样接连不断的敬仰和赞美下,让他深感到心脏吃不消,——郭小峰自我排解般地为对面小伙子倒了杯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也许你应该夸夸自己了,没有你最初的发现——”他微笑着说:“就不会有我后来的发现,对不对?”
  “万能胶”咧开了嘴,脸上焕发出因先见之明被证实——而产生的骄傲光芒来。
  但很快,他那副心满意足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似乎颇为深刻的怀疑,——仿佛在一切真相大白之际,经验丰富的神探却锐利的发现,——原来——还有一只——幕后黑手!
  郭小峰意识到了:
  “怎么?”他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风。
  “郭队长——”“万能胶”保持着深刻的表情:“你觉得顾美芳自称没有偷偷和汪飞达成交易,要他杀掉韩蔷,——可信吗?”
  “可信!”郭小峰笃定的回答。
  听到面前这位——自己无比敬仰的“神探”先生——如此确定的回答,刚才自信满满的“万能胶”有些犹豫了。
  他的头依然歪着,但看起来变得小心翼翼了:“是——吗?”他含混地表达了自己的将信将疑。
  “你不太信?”
  “嗯!”“万能胶”使劲揉了一下鼻子,稍微带着点儿对偶像结论怀疑的惭愧劲儿,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我后来越想越觉得古怪,她为什么一直那么鬼鬼祟祟的委托我们调查?就是为了能年年光明正大的去和汪飞韩蔷做交易?——从自己说的,她可从交易中她什么也得不到,除了被笑话和拒绝外,——反而那个汪飞能得到一个不爱钱财,对老婆忠贞的美名,啊——呸!”
  “万能胶”恨恨啐了一口,才又悻悻地接着说:
  “还有,韩蔷还会以为她老公是个什么样的好东西呢!想着老公总是忠心耿耿的,要不她怎么会一直被下毒,却总没有察觉呢?这不是还增进他们夫妻感情了吗?”
  郭小峰注视着“万能胶”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佩服的表情。
  “万能胶”内心顿时涌上一阵快活和得意,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上去。
  “顾美芳——”郭小峰轻轻说道,一脸寓意不明地感慨:“是我很少能遇到的那种聪明人。——她的行为,就好比汪飞送给韩蔷的那瓶维生素C,一种公认的——人体必须的——似乎有益无害的——营养药。但其实,对于不需要的人,长期过量的服用,就是有害的,——而一旦遇到了适度的条件,就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小万——,”他看了看对面的小伙子。
  ——此刻,“万能胶”刚才上翘的嘴角正变成了沮丧的直直一条,——他刚刚发现,原来偶像赞叹的不是他!
  “如果你到了我这个岁数,”郭小峰微微苦笑一下:“就会明白,——面对问题,绝大部分人都会依从本性做出反应,——而只有极少数人,那些性格良好的人——才能比较正确的处理生活中的考验和问题,——但你觉得汪飞和韩蔷具备美好的性格和心地吗?他们的性格都自私冷酷,而且拥有不同的性格缺陷,而性格缺陷——就如同顾美芳所言——犹如身体中潜藏的死亡因子,一旦遇到合适的条件——。”
  郭小峰轻轻叹息一声:
  ——你真的认为顾美芳那公开的交易,只会促进汪飞和韩蔷的感情吗?——不,对于他们,可能完全不一样!——比如说汪飞,年复一年为他而起的金钱交易,可能使他陷入飘飘然的心态,觉得自己魅力无穷,忍不住自得的想——‘咦!我还很有价值嘛!’,这心态可能就会导致他自然而然的认为老婆应该加倍重视他,因为——,有人一直在出重金抢他嘛!还不是个宝?——再然后呢?——可能使他不自觉间对妻子要求更高,更加挑剔;——不仅如此,汪飞本人既没什么本事,又喜欢金钱,——他当年抛弃顾玲玲是就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日子又不宽裕,自然会暗暗懊悔当年的选择,更容易情绪中充满懊悔。——但韩蔷呢?她会因为老公有人争,就会诚惶诚恐,加倍珍惜吗?——未必,有人偏就不喜欢这样,可能越有人争,还越爱显得不在乎,——以表示自己的高贵,不希罕。——与此同时,无法遏止的本性可能还会使她因此开始用各种语言,在各个方面,挑剔打击另一半,——以让他们明白,他不过如此,犯不着多得意!来求得自己的心理平衡。——这个性格,我在路上已经从韩蔷身上领教了一次了。——你想想,在这种越来越反差的心态下,而韩蔷又是个非常强悍的女人,生活能少矛盾吗?”
  “万能胶”突然拼命地点起头来,像个正叨米的公鸡。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忍不住插了进来说,一脸“果然如此”的赞同:“我听了,他们两口子动不动就吵起来了,吵起来还厉害着呢,那个韩蔷也不是一般的凶,她还总不忘挖苦汪飞没本事,什么‘挣钱还不如她多’,‘还是靠老婆才住上这房子’等等吧,反正我看这个心眼儿坏透了的汪飞也没过上好日子!呸,活该!不过——”
  未婚的“万能胶”对女人多少都更怜惜一些的:
  “那个韩蔷一直吃着老公偷偷下的毒药,所以脾气暴躁些也可以理解!”
  郭小峰点点头,宽厚地承认:“是呀!有病的人脾气本来就容易坏,更何况被下毒?——”
  但只一瞬,“万能胶”吃惊的发现面前自己无比敬仰的神探,突然笑了起来,还带着少见的幸灾乐祸。
  “这也是生活的公平。”
  这次,郭小峰音调里可是毫无丝毫怜悯之心了。
  “对——”“万能胶”又想起了——那个该死的——专会哄女人的汪飞(居然哄了一个又一个),而韩蔷也没有惹人怜爱的容貌,顿时心肠也硬了起来,大为赞同地点着头:“我妈说了——,人不能干坏事的,干坏事一定要遭报应的!”
  郭小峰哈哈大笑:“你妈妈说的对!”
  “可是——”“万能胶”又不依不饶地皱起了眉头:“结局也不一定是你猜的这样,要是相反,顾美芳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相反?”郭小峰略微轻嘲地一笑:“你忘了,谁出钱给你调查的?”
  “万能胶”楞了一下,
  “噢——,”他喊道:“你是说,她调查是为了这个目的呀!”
  “当然!还能为什么?——顾美芳不是世袭富豪家的白痴,她白手闯天下,虽然没有获得大的成功,但以今天的成绩,这点小精明还没有吗?她怎么会白花钱?”
  “你说她能预测出汪飞一定会偷偷毒死韩蔷?”
  “万能胶”惊异不堪:
  “万一汪飞不动杀机呢?要是我,我就不会杀人,我就只管投奔过去,她怎么办?兑现不兑现呢?不是白费了心机?”
  “你又忘了你的调查,小万,如果是你,顾美芳也许就不会用这种悬赏了。而且,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汪飞不是单身汉,想投奔过去,首先需要自由身,韩蔷能否痛快答应是个很大的问题。——另外,汪飞是一个很聪明——那种小聪明——的人。——所以会在最初,顾美芳提出交易时——立刻就识破了。他丝毫也没有上当,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这么想,——这是顾美芳赌气的筹码,耍他呢!所以他毫不惋惜地拒绝了,反正也不是真的,何不落个好名声呢?——也许当初他还暗自笑话顾美芳蠢呢!——但接下来,他发现年年如此,——这状态就好比股市做庄,不管多烂的一支股票,只要连连走红,时间一长,一些不够聪明理性的散户就会忍不住跟上去。而汪飞,就是这种人。——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根据我的了解,——因为拒绝金钱利诱,汪飞获得了‘忠贞不爱财’的美名,连顾美芳在也故意表达了对这一点的赞赏,态度也由最初的轻蔑到后来的敬重了——”
  说到这里,郭小峰停顿了一下,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在咂摸一种特别微妙的味道。
  “——这就使一身小聪明的汪飞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想立刻摆脱韩蔷投奔富贵;另一方面,又意识到自己多年来累积的美名,而且最糟糕的是,——虽然没有明说,但无疑可以心照不宣地意识到他自己的价值里还包括‘忠贞不贪财’这一名声。——所以,就不能突然来个180度大转弯儿,——因为一旦处理不好,最后就可能只落个鸡飞蛋打,被人耻笑的下场。毕竟条件不是合同,没有法律效应,说变也会变。”
  “万能胶” 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这么说还是好名声让汪飞害人了?”
  “也可以这么说,唉——”
  郭小峰轻轻摇摇头:
  “小万,声誉、金钱、权势等等人们喜欢的好东西,只有降临到那些名副其实和担当得起的人身上,才会发挥出最有益的价值。至于那些配不起,却又舍不得丢弃的家伙们,常常会使自己像服了麻醉剂或者说是慢性毒药,最终深受其害!”
  “哎呀呀——”“万能胶”再次失声叫了起来:“要是这么说,这也算是顾美芳故意唆使汪飞杀人的呀!”
  “不!”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这样说并不公平,结局并不一定如此。”
  “可你说过,顾美芳是了解汪飞的,还让我们调查,这说明她是有把握的。”
  “调查只是她要确定自己的购买行为是不是足以扰乱汪飞韩蔷家庭的安宁和幸福,顾美芳也许有把握使汪飞韩蔷的生活陷入纷争,但却不可能把握出汪飞会杀人。——和韩蔷汪飞设计陷害顾玲玲不同,——今天的结果根本不是必然的结局,真正的原因是汪飞韩蔷本身所有的带有严重缺陷的性格。”
  “可如果顾美芳没有假意诱惑他们的话——。”
  “——也可能还会有其他的诱惑出现。”
  郭小峰打断了“万能胶”,神情严肃:
  “比如中了一次几百万的彩票,一次走运的升职,一次意外的艳遇等等等等吧,这些或者希罕,或者稀松平常的事不也毁掉了很多人原本看来幸福的生活,甚至最终酿成灾难吗?我自己见过太多死亡,很多血的事实可以说真如顾美芳所言:‘性格缺陷就犹如潜藏的死亡因子,一旦遇到某些特殊条件,就会自取灭亡!’,——而且,很多特殊条件,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稀罕和特殊。”
  “万能胶”楞了片刻,嘴巴突然变成了O字形,他满脸敬仰地喊道:“是的,是的,是的,这种事也很多,天呐,天呐,天呐——,郭队长,你不仅是个神探,还是个——”
  “别,别,别——,”
  郭小峰慌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阻止对方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样的夸张和赞美: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声誉、金钱、权势等等人们喜欢的好东西,只有降临到那些名副其实和担当得起的人身上,才会发挥出最有益的价值。至于那些配不起,却又舍不得丢弃的家伙们,常常会使自己像服了麻醉剂或者说是慢性毒药,最终深受其害!——小万,你已经给了我过分的赞美了!”
  “不!——”“万能胶”摇着头,依然带着一脸拜服的模样,似乎非要说出来才满意:“你当然是——”
  “哦——”,郭小峰呻吟一声,正无奈间,突然想起“进攻是最好的防御”的名言。
  他连忙举起茶杯,抢先说道:“还是让我先说一句,你看,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时,我曾自信的认为我可以阻止汪飞的恶念,而你就带着先见之明对我说,——人心要是坏了,你就阻止不了!”
  然后,他模仿着“万能胶”那充满敬仰的惊叹声说道:
  “天呐,天呐,天呐!你太了不起了,我最初的预计全错了,——而你,全都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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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一
  郭小峰站在厨房里,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杂志上的食谱,摊在那里的几本杂志他已经大概都翻了一遍了,看完最后一本,他长出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已经是上午11点了,好了,现在他需要做出抉择,——到底是学做一个“鱼子酱烟熏蛋”呢?还是学做一个“青柠豆瓣煎带子冬菇”?名字和照片看起来都漂亮的不得了,似乎哪个都不错。
  可是——,
  此刻他的胃轻轻收缩一下,微微向他表示出想吃些什么的信号了,这使他的审美的天平开始像务实的一方倾斜起来。虽然古语有云:“饥饿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明确告诉我们——人饿极了会看什么都眼馋。这当然是不错的。不过一旦能有选择,人们还是会有喜恶的,比如郭小峰,一旦饿了,他就希望寻找最习惯,最喜爱的老口味,而不喜欢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寻求新鲜的味觉冲击,对他而言,新鲜口味应该是从容之下的尝试。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另外一本杂志的图片上,这是他本来完全没有考虑的一个菜式。——因为今年寒假一回来女儿爱梅就坚决嚷嚷着要减肥,表现在几乎不肯吃饭(可吃饭就是人多才香,他也变得了无胃口。),所以在这个周末的上午,他决定学做几个新口味的小菜来拓展拓展自己的味觉,——为此他是打算专学一个平时不尝试的口味自娱自乐。但现在,微微抽搐的胃不断地提醒他,也许先学做这个更家常的口味更适合。
  眼前的图片同样有一个诱人的名字——“红烧肉五香沙冰冷面”,沙冰?——这应该是个夏天适合的菜式,不过,屋里暖气烧得热烘烘的,也无所谓,就做这个吧!郭小峰对自己说,他颇为爱怜地看了看漂亮的图片,很诱人呐!而且看看原料,做出来应该不会出现看着妙不可言,吃起来却皱起眉头的情况。
  他把这本书留在了厨房,然后收拾起其他几本拿到了客厅。放好之后,他下意识地向洗手间瞟了一眼,——果然,女儿爱梅还正站在镜子前,似乎正皱着眉头发狠呢!
  郭小峰克制住自己的笑意走回了厨房。开始根据菜谱一样一样的找出相应的材料来,
  五花肉……………………………500克
  花 菇……………………………10枚
  金针菇……………………………2两
  胡罗卜……………………………1个
  小麦面……………………………2两
  青 葱……………………………2根
  蒜 头……………………………8枚
  嫩 姜……………………………1块
  指天椒……………………………2只
  耗油、盐、糖、黑酱油…………适量
  麻油、香油………………………适量
  清水或淡肉汤、白芝麻…………适量
  这么多——,他看着面前渐渐出现的五颜六色的原料和瓶瓶罐罐,心里踌躇一下,几乎是自己一个人吃,有必要做这么多吗?反正女儿吃不多。
  他又仔细看了看操作步骤,并不算麻烦,然而要求操作细致,如果严格按照程序弄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这一刹那,他的主意出现了大翻转,决定各种原料加一倍,这么麻烦,那就多做些,反正可以放在冰箱做卤,以后几天吃饭都可以省事了。——做为一个刑警,他并没有多少如此悠闲的周末用于消磨的。
  郭小峰开始尽量一丝不苟地按照操作规程实施起来,等到香味弥漫,手工面也下好,终于全部完工时,他再次抬头看了看挂钟,天!已经快下午一点了?真费劲!他暗自庆幸自己刚才多做一些的决定,实在——,花半天时间做一个简单的菜,不是厨师就必须是时间富裕的要命的人才行。
  他长舒一口气,带着饥饿的渴望端着自己费了半天劲儿才做出的面来到了餐厅。刚坐了下来,一抬头,发现女儿还站在洗手间门口镜子前发狠呢!
  “你中午不是同学聚会吗?”郭小峰挑起眉毛:“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改到下午2点了。”爱梅继续愤恨地盯着脸上的那颗不合时宜长出来的粉刺,眼珠都没有动一下。
  “噢,那要吃口面吗?爸爸今天照着书学做的。”
  “不要诱惑我,我正减肥!”爱梅有些没好气地回答,但这次她的眼珠偏离了,“你在厨房捣鼓了一上午,就做出个这儿?”
  “是呀!”郭小峰回答。忍住到了嘴边反击女儿的话,——你在镜子前站了半天好像什么也没捣鼓出来。
  ——女儿已经大了,突然这么爱美,他感觉很高兴,——可不想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因为无意的言辞伤害到她。
  爱梅抽动了一下鼻子,“闻起来还不错嘛!”她咽了口口水。
  “尝尝吧!”
  “不!”爱梅坚决地把头扭了过去,嘟囔道:“我正减肥,下午同学会肯定还会吃掉很多卡里路呢。”
  “好吧!”郭小峰不再建议,扭过头开始专心的吃自己的冷面。
  他不是那种爱用食物表达感情的父母,也不认为儿女少吃一顿饭天就会塌下来。——“见怪不怪,奇怪自败”,这是他一向的观点。
  悠闲的时光总是一闪而过,当听到楼下钥匙开门的声音,郭小峰眼睛从手中的资料抬了起来,都晚上十点了吗?他心里嘀咕着拿起手机一看,果然已经九点五十了。尽管平时对女儿很少约束,但女儿只要在家,晚上回来的时间却规定的很严,——十点之前必须进家,除非有极特殊的情况,而且必须事先请示。
  “人关键要自觉。”爱梅曾讪笑着抗议:“你要相信你的女儿。”
  “我没不相信你。”
  “那你干吗在几点回家这么严格?难道能控制住什么吗?”
  “我不想控制什么,但总要有个时间界限的,”他以少有的严肃表情回答:“我认为晚上十点是安全和危险的分界线。”
  “什么安全。”
  “生命安全。”
  女儿不再讪笑了,耸耸肩膀,只是一贯爱和爸爸强辩的习惯不能收梢:“白天就绝对安全?”
  “我只管大概率。”郭小峰板着脸回答:“别忘了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女儿很是不屑地撇撇嘴,倒还总是乖乖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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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尽管听到了楼下钥匙开门的声音,郭小峰依然动也没动的半躺在床上,只是眼睛从手中的资料上偏离了一会儿而已,只是大约几分钟后——
  楼梯上传来很响的脚步声,接着,他卧室的门被有些粗鲁敲了两下,不等他说话,就被一下子推开,他稍微皱皱眉头。
  “爸——”女儿爱梅已经立在他的面前,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托着他放在冰箱里的那盘照着图片摆放的很是整齐漂亮的凉面,满脸失望地问:“凉面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郭小峰瞟了一眼那足够自己吃的一大盘凉面:
  “这还不够?”
  “不够,我饿死了,爸,你能不能再帮我下一点儿?”
  郭小峰看看女儿,张张嘴又闭上了,叹着气摇摇头下床站了起来。
  “等等啊,拿微波炉热一下再吃,这样太凉了,”他一边交代着,随口又咕哝着问:“你没吃晚饭吗?”
  “呜——我——唔——”他听到一句完全不懂地回答,接着,直到他下了楼走到厨房门口,才又听到那种嘴里塞了一陀东西又咽了一半的含糊嘟囔:“别提了,本来是很高兴的事,结果很不顺利,小敏妈妈开始还哭了,后来给我们讲人生的道理,呵!弄到现在,结果——,爸,多下一些。”
  郭小峰稀里糊涂地听着,开始下面了,面熟地很快,几分钟后,当他端着面走出来只后,发现女儿的面前的盘子居然已经干干净净的了,而她的眼睛还贪婪地盯着那盆卤汁。
  “什么道理讲不完,你们都没吃晚饭吗?”郭小峰不耐烦地再次问道。
  “不是,她们几个都回家了,我留下来听了听。”爱梅说着,赶紧接过爸爸手里的碗。
  “哦?什么重要的道理让你这么有兴趣?晚饭也不吃——”他忍不住诧异地想到女儿一向气盛,整天听不进去自己一句话,别人唠叨她倒挺有耐心?!
  “反正直到你出门,你可是什么都没吃,你不是告诉我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吧?”他又追问一句。
  “那时我还不饿。”爱梅专心叉了一大陀面放到自己的盘子里,接着马上舀了两大勺卤汁随意地泼在自己的面上,然后不满地斜了郭小峰一眼,似乎很不满爸爸的健忘:
  “再说,我正在减肥呀!”她提醒道。
  “减肥?”郭小峰反问一句,刻意看了看女儿面前的盘子,然后点点头:“噢!我知道了。”
  爱梅头也没抬继续专心地搅拌着面前热腾腾的面条,似乎没有听出爸爸口气里的讽刺。
  “好吧,”见女儿无动于衷,郭小峰只好又悻悻地强调一句:“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居然爱听别人说教,那我现在忠告你,暴饮暴食最不利于减肥!”
  果然——
  “你这是老生常谈。”爱梅立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按惯例发出了反驳的论调。
  也许刚才狼吞虎咽的冷面已经发挥了作用,爱梅的眼睛不那么绿了,所以继续强调着自己挨饿听道理的充分理由:
  “人家讲的都是妈妈对女儿的贴心话,不是什么大道理,我没有机会听到的。”
  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的郭小峰,心猛然抽动了一下。虽然女儿的声音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悲伤,然而,那浅浅的惆怅还是听得出来的。——岁月荏苒,不知不觉间,妻子已经过世两年多了。
  再看看女儿,似乎一眨眼也变成了真正的大姑娘,——这些年自己对女儿的管教基本一直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即使是发生了去年暑假的那件事,他后来还是保持着以往的态度,一来女儿已经上了大学,他鞭长莫及,二来他还是觉得很多事也许本来事儿不大,可做父母的要是特别大惊小怪,结果反而可能会适得其反。
  今年寒假看到回来后女儿的精神面貌,还觉得自己的策略可能对了,但现在看来,从另一个方面,是不是太过疏懒了——?
  几秒中之后,他重新坐了下来,口气也变得轻松和随意了:“是吗?什么贴心话?很秘密吗?”
  “秘密?不!”爱梅爽快地回答:“很简单,不过小敏妈妈可说了好多好多,旁征博引的。”
  “是吗?那说了什么?”
  “什么?嗯——,简而言之就是——嗯——怎么才能得到幸福?”
  “哦?”郭小峰故意夸张地提高了些声调:“那可是太重要了,可怎么才能得到幸福呢?”
  “哎呀,这说起来话就长了!”爱梅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混合着佩服和痛苦的意味儿。
  “看来使你明白了幸福得来不易了?”郭小峰笑了起来:“那就对了!”
  “真是不易呀!”爱梅愈发叹息不止:“本来小敏谈了个男朋友,今天带给我们和她妈妈一起过目,谁知她妈妈三问两问,脸就沉了下来,然后二话不说就把人家给赶走了,小敏还没生气,她就哭了,说到这儿,爸——,你还是很好的,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这么夸张失礼。”
  听到女儿的赞扬,郭小峰一直笑着的脸却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爱梅也连忙回避地垂下眼皮,装做没意识到似的继续说道:
  “不过小敏妈妈后来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她说,恋爱和婚姻不同,谈恋爱就是图个浪漫,婚姻就不一样了,一定要脚踏实地。否则一旦选错了,一辈子就毁了,尤其是女孩儿,更是如此。”
  郭小峰克制住刚才心里的不快,继续默默地听着。
  “她还讲了很多,你想,说了一下午呢——,反正,猛一听,觉得人生活得好可怜,太多约束了——”爱梅用有些夸张的悲伤语调叹道。
  见爸爸不说话,她继续带着感伤的语气说道:“不过,生活就是这样,不是吗?现实会把你的理想摔地粉碎,把你的棱角磨平,变成一个谨小慎微的家伙才能活的滋润。”
  郭小峰依然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几分钟后,爱梅感伤的神情变成有些好奇了,一下子恢复了平日的活泼爽朗:“你怎么不说话,爸——,”爱梅眨眨眼睛,带着窥视和好奇问:“不是挑起了你的伤心事吧?”
  “你想哪去了——”郭小峰顿时笑了:“我只是在琢磨你刚才的话。说实话,我这一辈子都是和罪犯死亡打交道,想的说的都是如何远离犯罪这样的问题,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幸福在哪里?’——这确实是更高层次的追求。”
  “那当然!”爱梅猛然把两臂使劲儿向两边伸开,两只手还呼扇比划着,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生活可不只有幸福和不幸两种状态,它们之间还隔着这么这么这么——远的——距离呢!”
  “对,对,”郭小峰笑得更厉害了:“那你给我说说,让你甘心饿了一天而听来的幸福标准好不好?”
  “哎呀——”爱梅大叫一声:“那可太长了,小敏妈妈还讲了很多例子,我现在可没力气复述,简而言之,就是选丈夫就好比选股票,要各方面综合来看,首先要看出身,然后家庭条件,还有父母的性格,还有他本人的职业,学历,再看看是否有潜力、性格如何吧——嗯——,里面还分很细了,太现实了,反正我听得觉得结婚好没意思,所以也怪不得云宝就不肯结婚——”
  爱梅飞速地加进一句,然后不等爸爸沉脸立刻继续折回原来的话题:“可小敏妈妈说现实就是这样,女孩子总是爱做梦,如果只强调感情,等后悔的时候,就太晚了!爸,是不是这样?”
  郭小峰沉思着看着女儿,片刻——
  “恐怕我没资格评论,”他很慢地说道:“因为我从来没琢磨过这个事儿。不过,你倒提醒我回想起了自己经手的一些案子,那些不幸似乎确实和这些因素有关系。”
  “真的?”爱梅来了精神:“天哪,都牵扯到谋杀了?你给我讲讲,爸——,我最爱听你讲这个了。”
  “明天吧——”郭小峰站了起来:“我要好好回想一下。”
  “回想?很复杂的案子吗?”爱梅更加兴奋。
  “不,只是有好几个,我恐怕先要理理头绪。”
  “好几个?”爱梅兴奋地尖叫起来:“透露一下,关于什么内容的?”她满脸渴望地问。
  郭小峰站住了,微微想了一会儿:“既然你先谈到了家庭影响,那我先讲一个关于这方面的案子,嗯——,案子名字就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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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第二天上午郭小峰刚下楼,就发现女儿爱梅已经在厨房忙碌着。
   “这么早你在厨房干什么?”他吃惊地问。
   “准备早饭,”爱梅头也不抬:“省得等你下来再准备就更浪费时间了,我们快吃,一会儿你快讲。”
  “干吗这么急?”郭小峰咕哝着说,心里却得意极了,——看来自己讲故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不仅女儿,自己的下属业余无事也最爱对自己说:“郭队,讲讲你以前的案子好不好?”
  尤其是自从前年秋天自己那次突发胃出血,小秦,小胡、肖素几个如同儿女般的下属在轮番到家里帮自己做饭,整理家务之后,他曾像堡垒一样对外关闭的家,——门,可是再也关不上了。自此以后,有了闲暇,他们总是自作主张地说:
  “干嘛出去吃饭?去郭队家做好了,吃完了还可以在他家茶室边喝茶边听他讲案子,晚了还直接睡下,反正他家有地方,第二天还可以搭郭队的车上班,多好,一条龙服务。”
  他有时嘴里会微弱的抗议一下,但内心是非常感动的,不光为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单身一人,怕自己寂寞,还为他们的细腻,总是隔段时间才提这样的要求,就为同时还知道自己平时愿意一个人清净的性格。
  回想到这里,郭小峰心里涌上一种温暖,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当然,上午时间短,一磨蹭一上午就没了。”爱梅瞟他一眼回答。
  “那又怎么样?我本就没打算上午讲。”郭小峰说:“是准备下午讲的,一会儿我要准备一下午饭,你不吃也不做,我还要吃饭呐!”
   “准备?”爱梅奇怪地反问:“你昨天做了那么多卤酱?足够你吃两天了,我又不吃。”
  “噢,光吃那个?我还想留着哪天回来懒得做饭时吃呢,你整天乱跑,也没准儿给我做饭。”
  爱梅做个鬼脸:“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被妈妈娇坏了,不会做事,所以去年你总说要是我有云——”
  爱梅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刚才还一脸和悦的爸爸,此刻目光再次变得冰冷了。
  “我不吃早饭了,”爱梅连忙说:“上楼等你,爸。”然后一溜烟儿地离开了厨房。
  郭小峰独自留在厨房里,完全没有了吃早饭的胃口,一度愉快的心情也突然不知飞到了哪里去了,已经过了半年,没想到女儿居然还——?
  他现在简直不能回想这件事,一想起来就恨自己为什么在家里眼睛那么盲,没有早发现其中的问题,居然一度还觉得女儿有这样一个会做家务,年长一些像个姐姐一样的女伴儿还不错呢?!
  那还是去年过年前,大概是大年二十九的那天晚上,一打开大门,就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着的香喷喷的味道,接着就意外地看到餐桌上十分漂亮地摆了好几样。咦?他有些纳闷儿,虽然女儿爱梅从初中上的就是重点寄宿学校,生活自理能力还算比较强,可要说类似做饭之类的家务却完全不行。
  正在他边换拖鞋边琢磨的时候,厨房门打开了,女儿端了一盆热腾腾的汤走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他很高兴地问。
  “云宝姐姐教我的。”
  “哪个云宝姐姐?”他一头雾水地问。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或者二十八九岁左右的陌生女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又回头看看女儿,爱梅立刻在他旁边小声说:“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说过的在去年暑假里认识的那个老师。”
  噢——,他点点头,这才想起来,女儿是曾在电话里跟他聊到暑假里认识了一个学校的英语老师,她们一见如故,无话不谈等等等等之类的话题。他听完也没往心里去,一则他很忙,二则爱梅本来就热心,爱交朋友,三则他一向主张孩子自由发展,尽量少管,何况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当晚饭后不久梅云宝告辞一离开,女儿开始提出请求——
  “爸爸,我想过年这几天请云宝来我们家住几天。”
  “为什么?她自己没家吗?”
  他有些惊讶地反问。
  “她外婆刚刚去世了,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刚这么说一句,女儿的眼圈儿就红了。
  “哦?她没父母吗?”
  “她九岁妈妈就去世了,过了一年他爸爸再婚,又过了一年,她就被送到外婆家,这么多年都是她和外婆两个人相依为命过日子,可三个月前,她外婆也死了——”
  爱梅说着,一双大眼睛开始充满了悲伤,仿佛是她在受罪,“我去看云宝姐姐时,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不动也不说话,看见我只说一句:‘爱梅,我想外婆’。”
  他听得心里也是一阵恻然,但是随后理智又使他一阵踌躇,请一个陌生人到家里——?
  并非他事后诸葛亮,回想到这儿,郭小峰说不出来的后悔:他当时没有仔细琢磨对云宝说不出味道的,但肯定不算好的第一印象到底是什么,他让这种感觉滑过去了。
  当然,也许应该说因为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出口的反对理由,云宝人看着挺规矩,除了显得特别内向,而且隐隐透着非常的紧张,从他回来直到她离开几乎没说一句话,一直半低着头,内向的让他觉得简直不像个老师。——但话又说过来,内向又不是什么错。
  虽然不是错,但他一贯信任和偏爱性格阳光的人,对于太内向的人总有种戒备感,不是说这类人品质不好,而是你不知道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触怒他们,更可怕的是也不知道他们为此能做出什么反应?!
  就在他犹豫地当儿,女儿又开口了:
  “爸——,过年你又要团拜,又要出去吃饭,剩我一个人很闷的嘛。”
  这句话打动了他,女儿从小对他印象最差,地位曾排在老师同学之后,因为刚刚他们在北京共同经历的那个案子(详件《解决之道》),一时很有改善。他很珍惜这份变化,毕竟女儿几年后很可能彻底远走高飞,建立自己的生活,于是一霎那他就把自己内心的那丝担忧解释了,怎么说云宝也是个有正当职业的老师,能有什么呢?
  “好吧。”他一口答应了。
  女儿听到他的回答,高兴地蹦了起来。
  接下来也确实没发生什么值得担忧的事情,之后他对云宝的印象应该说也是越来越好,虽然他因为忙不常在家,但晚上回来看到云宝不仅能教女儿英文,还能教爱梅煮一些饭菜,吃着女儿炒的菜,他心里暖洋洋的,觉得女儿交得朋友还不错呢!
  而且后来的云宝虽不像女儿那么活泼开朗,但人显然不紧张了,也不那么内向,脸上也是笑意盈盈的,——他很忙,也高兴女儿有个朋友陪着,——就这么一直忽略着,直到去年暑假中那件事发生前不久,他才产生一些警觉——
  楼上,刚才还显得没心没肺的爱梅坐在地上开始发起了呆,这回该给爸爸怎么说呢?因为看见爸爸一脸高兴,又试试爸爸的态度,没想到还是——
  她还清楚的记得她第一次见到梅云宝的情景。
  那还是前年刚考完大学的暑假,她和同学们去银行学校玩儿,她的一个满脸青春痘男同学的爸爸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
  “爱梅,”当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快乐地跑来跑去的时候,那个“青春痘”很殷勤地问她:“你将来愿不愿意分到这个学校,我可以做主的。”最后那句,他说得很有豪气。
  她轻蔑地看他一眼?他做主?还不是靠他爸爸?——那时的她正心雄万夫,恨不得将来怎么干一番大事业呢,当然看不上这个“青春痘”的殷勤。但就在她准备骄傲地嘲讽他几句时,却一不留神绊了一下,当即跪在了煤渣跑道上,那天她穿得是裙子,没有防护的膝盖渗出了血。
  刚刚还气势昂扬的她眼泪顿时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的几个同学也一时慌了手脚,有人出主意说让她忍着,有人出主意说让她去医院,嚷嚷了半天之后,他们折中决定去药店买瓶消炎药水算了。
  就在他们嚷嚷叽叽一起走出学校小门的时候,她和梅云宝正好走个对过。然后,云宝站住了,很奇怪,她既没有让开,也没有走,就这样堵着门静静地看着她。
  那时的她也觉得云宝的样子有些怪,瘸着腿又往后退了一下。
  接着,她听到那个“青春痘”叫了一声:“梅老师。”
  云宝点点头,看看“青春痘”,目光又转回了她,片刻,云宝突然冲着她微笑了,清秀的脸上突然呈现出说不出来的美丽感觉,她看着云宝,觉得有些眼熟似的,也忍不住回了一个微笑。
  然后云宝的目光投向了她的膝盖,立刻走近一些蹲了下来看了看,然后关心的问:“你怎么啦?”
  听了他们的描述和要进行的处理方法之后,云宝摇摇头,站起身拉过她很坚定地说:“不行,你的伤口要清洗,要不然将来伤口要留疤的。”然后她的目光很恳切地看着她:“我带你去好不好?”
  她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因为云宝的目光很友善,再说,她是学校的老师嘛,还能有什么危险?
  于是,她跟同学告别,跟云宝一起去了医院,清洗完伤口上了药之后,云宝问她:
  “你叫郭爱梅是吧?我刚才听他们这么叫你。”
  “是,梅老师。”看着云宝友善的目光,她犹豫一下说:“不过家人都叫我爱梅,你也可以这样叫。”
  “好。”云宝显然很高兴:“我叫梅云宝,梅花的梅,云彩的云,宝贝的宝,外婆都叫我云宝,你也可以叫我云宝,或者也可以叫我云宝姐姐,你累吗?你愿不愿意去我家坐坐?”
  云宝的目光很恳切,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回想到这儿,爱梅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她和云宝真是很有缘分,一直也很谈得来,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爸爸对云宝印象也不错,否则去年暑假不会又同意自己邀请云宝来家里住的,一切的变故都在那天爸爸意外提前回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突然,爱梅打了个哆嗦,——爸爸真是意外提前回家吗?还是因为察觉了什么?
  楼梯上蹬蹬蹬的脚步声打断了爱梅的思绪,她有些张皇地抬起头,恢复了一下神态。
  这时她看到爸爸走了进来,表情已然是最初的和悦了。
  “爸——”爱梅露出些虚伪的着急表情:“你吃完了吗?我一直在想你讲得是个什么案子呢。”
  “是吗?”郭小峰漫应了一声,仿佛没有看出这次女儿神情中的虚假,笑了笑,也坐下来,一边顺手把背后的靠垫拉到使自己更舒服的位置,一边慢慢说道:“其实这个案子也不复杂,是好几年前,大约是七八年前的旧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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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 身
  一
  
  那是一个夏天的上午,我们突然接到交警队的电话。
  “什么事?”刚刚分到我们队的小胡——就是胡晓云,你胡伯伯的女儿,你当面叫人家晓云姐,背后老叫人家“母老虎”的那一位——问。
  “我们接到一起交通意外报案,不过现场看了一下,感觉恐怕还是你们刑警来处理比较合适。”
  我们赶紧去了现场。
  出事的一辆出租车,事发地点在一个比较荒僻的通往乡村的公路上,因为荒僻,也因为早,所以案发现场保存的比较好。
  现场简单一看就可以判断出——这不是一场交通意外。
  因为出事车辆虽然被破坏的很严重,但没有和其他车辆或大型物体比如墙体等撞击的痕迹,从车辆停的位置和车子的操控系统运转正常的情况来看,车子是正常停下的。而且死者那一刻正躺在离车子不远的后方,已经血肉模糊,如果是交通意外,由于惯性,尸体应该飞向车子的前方的。
  “这个案子稍微有点怪。”最初的勘察之后,我那时的同事,现在已经退休的老方,小声对我说。
  “你指什么?”我一边仔细的看着现场,一边问。
  “表面上看有些像抢劫杀人,但你看这现场,”他指了指车子:“又有些像仇杀。”
  我明白他的意思,确实,一般出租车抢劫案,凶手得手后总是要么尽快逃离;要么杀人后销毁现场,这常常意味着更残忍,一般是放火焚尸、焚车,让警察找不到太多的证据。而眼前的现场,虽然惨不忍睹,但仿佛发泄仇恨似的对尸体和车子又砸又砍,到处是血,其实反而留下了很多供追查的线索,只要略微想一想,罪犯就不会这么做。这很像失去理智而泄恨的行为。
  “如果是仇杀。”我看着现场的三个不同的血脚印:“那破案就快了。”
  比起不知来自哪里的神秘凶手,人一般交往的范畴总还是小的。
  “那倒是。”老方看着乱七八糟的现场表示同意。
  
  在专案组例行的案件讨论会上,老方陈述了他的观点。大部分同事也都认可他的分析。
  “你的意见呢,郭队?”最后局长问一直不说话的我。
  “我也很认可老方的分析,不过,恐怕并不能完全排除抢劫杀人的嫌疑。”我指着报告说:“你们看,死者的身上和车上都没有一分钱,作为出租车司机,这是不可能的。”
  “但这有可能是凶手制造的假象。”老方反驳说:“还有,你没发现,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在这么热的天,人是不会戴手套的,现在没有发现指纹,也没有发现擦拭过的痕迹,这充分说明凶手是带着手套作案,有一定反侦察意识。”
  “确实,但反过来想,如果凶手这么聪明,又是和死者有交往,又有反侦察意识,为什么不更小心些,不要留下足印和血迹。毕竟一旦排查到这同样是铁证如山的证据。那么所谓没有指纹是不是还存在另一种可能,如果凶手是死者不相识却有前科的人,那么同样会害怕留下指纹,因为有案底,一旦查出来,一时抓不到人却照样会网上通缉。”
  “你的意思是——”局长问我。
  “我倾向于是抢劫杀人。”我说:“至于无意义的砍杀,很可能是死者反抗激烈,我们都看到了,死者是个很健壮的男人,很可能死者生前的反抗导致凶手抢劫很不顺利,以至最后兽性大发。”
  “那么你认为应该先从抢劫杀人角度入手?”
  “不,我赞同先按老方的思路入手,毕竟,这个范围要小的多。”我苦笑一下:“我希望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
  所有的人都笑了,谁都知道,大海捞针般的找凶手可不是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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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1-24 23:4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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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事情的结果偏就这么糟糕,我们排查了死者有可能的结怨的人,结果没有发现嫌疑人。
  “看来还得从你分析的角度找了。”同事们愤愤地对我说:“你最好再具体些。”
  “我但愿能。”我拿着资料边看边回答。
  说实话,到了这种程度,大家最担心是成了悬案,因为如果我的推测正确,那凶手的范围就太大了,可能是本地人,也可能是外来人口,甚至是流窜犯,如果是后两种,再加上排查死者身边亲近的人用去了好几天时间,我们一无头绪,而案犯完全可能已经在几千里之外了,真寻找起来实在非常头疼。
  我又仔细过滤了一遍现场资料,然后在会上谈了谈自己的一些对犯罪嫌疑人的推测:
  “根据现场那种有些情绪失控的反应,犯罪嫌疑人我倾向于是年轻人,或者刚刚吸过毒品,或者是吸毒的年轻人。”
  同事们都同意。
  “嗯——,”我继续说:“生活可能很窘迫,因为根据技术大队的资料,现场留下的脚印是双老式球鞋,我想这点很重要,至少城里,人们都是穿看起来更气派的运动鞋。”
  “但也许是为了作案特意穿的。”一个同事提出了一个可能。
  “当然。”我同意:“但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如果现在我们身边有人穿这样一双鞋子,那打眼程度绝对超过穿世界名牌。所以,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线索,没准能成为破案的突破口,所以我想从这点入手,重点排查小旅社、浴池、出租屋、尤其是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
  
  本以为很难的案子接下来进展地却出人意料的顺利,就是顺着球鞋的线索,一个派出所的民警记起来在他不久前一次在出租屋例行检查中,看到过这样一双球鞋,因为样式太老了,所以印象很深刻,而球鞋的主人就是一个有毒瘾的年轻人,名字叫赵小虎。
  当我们抓获赵小虎时,他还躺在自己的出租屋里酣睡呢。一看到我们,他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制服了。
  “你的同伙呢?”
  “跑路了。”赵小虎没有任何抵抗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主动提供:“张一虎跑路了,都是他出的主意,我没有下手。”
  “什么他出的主意?”
  “抢劫,抢劫出租车,我不撒谎,真的,我知道你们问的是什么事,我没有动手,我只是和他一起去的。”
  配合我们抓捕的那名派出所同行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我没有理他,继续追问赵小虎。
  “一起做案的还有谁?”
  “没有了,就我们俩,不!就他一个人动手了。”
  “知道他跑哪儿了吗?”
  “不知道,我们回来就分开了,他说他警察肯定找不到我们的,但小心起见最好还是躲一阵子。”
  “东西呢放哪儿了?”
  “扔了。”赵小虎很配合的回答,然后说了一个地名。
  我点点头,赵小虎被带走了。
  “怎么?”然后,我扭头问身边的那位派出所同行:“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什么——”他慢吞吞地说:“我只是有些奇怪他们俩怎么会合作?这俩人一直不对,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以前就是谁看谁都不顺眼,不久前打架还被我处理过呢。”
  “看来是。”我说:“要不然赵小虎不会供认的那么快,甚至是主动交代,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要先找到张一虎的。”
  “那当然。”我的这个同行展开了眉头,爽快地问:“我知道张一虎住在哪里,在另外一个辖区,要不要让那边查一下,人是不是还在?好歹排除一下。”
  “最好了。”
  我的同行开始打电话,同时我们也开始慢慢向所里走去。
  “对了,你知道张一虎吗?”我的同行打完电话问我。
  “我知道。”我说:“三年前我处理过他。”
  “哦?他犯大事了?”我的同行惊讶地问:“我觉得他还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好像不是那种不要命的亡命徒,就是可怜,托生错了人家,走歪了路。”
  我扭头看看他,没有回答,——是的,这也是张一虎给我留得第一印象。
  那还是三年前,在一次导致两人死亡,多人受伤的械斗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张一虎,那时他还不满十七岁。在这场械斗中,他算是幸运儿,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伤人。也为这个缘故,开始我都没太注意到他,只是最初提审的时候,看到他萎靡却又帅气的外表后,心里掠过一丝惯常的遗憾,我处理过不少年轻人,这些好勇斗狠的小伙子中有很多外表都是相当精神帅气的,却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青春的人生。
  到了后来,同事告诉我,这个张一虎没有任何家人过来,他自己也说他没有任何亲人。
  我一楞,再一次提审时我去了,然后问了他。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他低着头,看起来很抑郁。
  “你没有爸爸、妈妈?”
  “他们死了。”他抬起头,有些挑衅地看着我:“三年前,我爸就死了,贩毒,被枪毙了。然后,过了两年,我妈也死了,是病死的。”
  我一楞,他的表情不像撒谎。
  “其他的呢?”
  “什么其他的?”
  “比如你的爷爷奶奶,或者再远一些的亲朋也没有吗?”
  “我自小就没见过这些人。”
  “那你怎么生活?”
  “怎么生活?被你们关起来不就正好了?”他挑衅地意味儿更强了。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静静地看着他,他有一张出挑帅气的脸,一双剑眉,五官英挺。我心里一动,这样的模样,哪怕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放到学校里,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心动吧?
  他挑衅的眼光只持续了一会儿,就突然低下头,双手捂住了脸,——然后,他的指缝间出现了一些湿漉漉的水迹。
  接下来我们的态度变得很和气,他也不再抗拒了,告诉我们,他回到这里才半年,之前一直和爸爸妈妈辗转生活,最后的几年是在新疆度过的,在那里,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妈妈的故乡是这个省的。当然,不是这个城市,而是较偏远的山村。
  
  “咦?”我旁边的同行发出了惊讶地声音:“真的?”
  “怎么?”我赶紧问。
  “嘿,我刚找到那边的老宋,他说张一虎应该没有跑路,好像今天下午还见他呢,不过是见他出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怎么会?”我也很吃惊。
  暗想:要是跑,早该跑了,怎么还在这里呆着,或者今天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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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我赶紧回到局里,最后决议兵分两路,一路去蹲守,一路审赵小虎。
  赵小虎除了坚持说自己没有动刀杀人外,其他的承认的很痛快,凶器的位置、血衣等等都一一交代了。当然,他没忘强调一切都是张一虎的主意。无疑他很清楚抵赖没什么用,目的已变成了争取保住一条命。
  “你们怎么想起搭伙计了?”我想起那个派出所同行的话,追问道:“你们不是不和吗?”
  “唉——,都是这‘白面’害的,我实在需要钱。”
  
  这边已经没什么可审的啦,我也回家休息。一路上我又想起了张一虎。
  那一次审完,我们几个提审的心情都很沉重,对于一个不满十六岁就被孤零零抛到社会上的男孩子,虽然触犯了法律,感觉也实在说不出太多苛责的话来的,难道我们能批评他,——你应该念书,不该在社会上游逛吗?
  而且,即使是有父母,想一想他的家庭环境也让人无法苛责,爸爸是个吃喝嫖赌的亡命徒,妈妈呢,好像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劣迹,但似乎是个懦弱无用的人,经常饱受丈夫的老拳,最后两年靠求东问西的借债度过的。
  这样的人家,这样的父母,我们又能要求孩子怎样呢?
  可叹息归叹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这样的境况,常人也许不算常见,但作为警察,倒是也不少见相类或境遇略好些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有个健全幸福的家庭有多么重要,但也只是仅仅知道而已,生活的变故导致家庭残缺的情况并不少见,至于很多不配做父母却偏偏做父母的人也不少,——刑警能做的,几乎是零。
  结果,我们做的只是尽量减少他该受的刑罚而已,幸而他本身是个未成年人,这次虽然参与,但没有造成实际的伤害。考虑到他的情况,法院的处理也很轻微。
  然后说一些老生常谈的话嘱咐他:好好改造,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一定要守法,否则是死路一条等等等等。
  他则低着头小声嗫嚅地对我说:“其实我不想杀人,所以故意没动手,只是——”
  他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毕竟,那些人是他的生活圈子。有时候入黑道也不容易,各有规矩,就跟那些江湖客想投奔梁山一样,想入门至少要先杀个人当“投名状”,这种事李逵大约无所谓,可放被“逼上梁山”的林冲身上,就太为难了。
  也为这个缘故,我们在庆祝结案的饭桌上还探讨到这个问题。
  “可惜了,这么精神帅气的小伙子。”禀性厚道的老方叹息地说道:“爹妈是这样的,又没有一个可托付的长辈帮着管教,只能在社会上混,不学坏才怪。”
  “是呀,是呀。”大家七嘴八舌地叹气不止。
  “你们说他最后能走上一条守法的路吗?”一个新来的同事问。
  “能吧。”大家这么说着,但语气里表达的却是怀疑。
  只有技术大队的老陶直白地回答;“我看够呛。你想,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父母的榜样就成问题,自己又早早就在街上混了,没念过多少书,现在是知识经济的时代,他出来了能干什么?找不到正当的工作还不是要自暴自弃?”
  “不仅是这个问题。”老方的老婆说道。
  她是一个不在我们系统工作,但和我们都很熟的大嫂。外表多少有些像个新疆人,深目高鼻,年轻时必定是个漂亮姑娘,但现在,美丽不再,却有些像个巫婆,尤其是是她预言什么的时候。此刻她的神情就是如此,口气也神秘莫测:“还有遗传因素。”
  “方嫂,这说法可太不科学了。”老陶摇摇头:“李白的爸爸和儿子可都不是大诗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方嫂一本正经,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接着解释:
  “你说的是天赋,天赋是几乎不遗传的。我说的是性格,你看,我们是不是经常说,‘这人的脾气越来越像他爸爸了,犟得很!’,就是这个意思。——我指的是本质的脾气。你看看他爸爸,吃喝嫖赌还贩毒,遗传的因素绝对不能忽略。”
  “可他妈还不错。”一个同事插进来说:“好像没犯过什么罪。”
  “所以才不行。”方嫂叹息地摇摇头,这使她看起来加倍像个巫婆:“他妈虽然没犯过罪,但我听老方说了,其实是个‘窝囊废’,那性格能说好吗?”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说真话,”方嫂继续发表宏论:“要是他妈也是个厉害角色,哪怕是坏,下一代我倒觉得还可能变好。”
  “为什么?”我们一起问。
  “所谓‘物极必反’,看相的都知道,人的脸上要是有破相,就会影响人生运程,可要全是破相,反倒成贵相了,所谓‘破极反贵’。所以,他爸他妈要是都是坏得流水儿的家伙,可能他还能翻身,要是现在这种情况,说实话,我看好不了。”
  大家再次沉默了。
  好久,老方才又重复地发出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感叹:“可惜了,这么精神帅气的小伙子。”
  “你看着吧。”预言家方嫂发出了最后的预言:“早晚他得再犯到你们手里。我敢跟你们打赌,一顿饭,就这标准,怎么样?谁赌?”
  没有人和她赌。
  
  清晨,我被电话惊醒了:“喂——”
  “郭队,我们抓住张一虎了。”电话那边传来老方高兴的声音:“就是今天早上,他从外边回来当场被我们逮住,很容易,这下可以结案了。”
  “好,我马上过去。”
  我放下电话,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太顺利了,张一虎为什么不跑呢?案发已经好几天了,完全可以从容的跑出好远了。虽然逃亡生活也很艰难,但总比被抓住枪毙强吧?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其实都很贪生怕死!
  ——他不该这么没脑子呀?还是赵小虎对我们撒了谎?或是案子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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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到了队里,我看到了正被审讯的张一虎,他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模样显得比三年前成熟了许多,但却更夺目了,即使是这样沉郁的神情也没有破坏他的帅气。一霎时我心里叹了口气,如此的英俊少年,但犯的罪行,又是如此的残忍和不可原谅!
  我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如果说这次的他和上次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变得很沉默,无论说什么他几乎都给一个很简单的回答:“我没有,你们弄错了。”
  “是吗?很好,”老方冷冷地回答:“你可以不承认,但告诉你,我们会做DNA检验的。”
  张一虎无动于衷,轻轻重复着那句话:“我没有,你们弄错了。”
  “好吧。”老方生气地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张一虎被带走了,我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怎么了,郭队?”老方问我。
  “没什么。”
  我回到了办公室,开始回想整个案子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应该说这个案子最难的是抓捕到凶犯,因为人海茫茫,很难确定。一旦能抓捕到,那就是铁证如山,因为死者和凶手进行一番搏斗,除了死者的,在尸体和现场都提取到另外两种不同的血迹,一个是赵小虎的可以确定,剩下一个只要做了DNA鉴定,那是没跑的。为什么张一虎听到这个毫不害怕呢,不可能不清楚DNA的含义吧,现在这个鉴定几乎是妇孺皆知的?难道真的弄错了?或者是因为他们不合,赵小虎故意冤枉张一虎?又或者是参与的不只他们两个,还有第三方,动手的却是那两个,张一虎和三年前一样,只是参与,却没有动手,所以放心抵赖?
  我坐在那里,设想着各种可能性,大约一个小时后,开始打电话……
  DNA鉴定出来了,果然和张一虎的不合。
  “怎么会这样?”老方大吃一惊。
  “再提审一次。”我回答。
  这次我主审。
  “DNA鉴定证明,不是你。”我对张一虎说。
  他依然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露出兴奋的样子,只是轻声重复一遍类似上次提审时的话:“我说过,你们弄错了。”
  “确实,我们弄错了,那么你告诉我,”我看着他,微微提高了些声调:“——你是谁?”
  张一虎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飞快地扫我一眼,那惊慌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会承认我们弄错了。如果你还不说,那就是故意包庇罪犯,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似乎陷入了内心的挣扎,但过了好久,他还是恢复了沉默的状态。
  “我做了你的指纹提取,没有犯罪纪录,你愿意因为包庇别人而判刑吗?”我提醒他。
  他看着我,神情很痛苦,但又含有一些牺牲的味道,依然沉默着。
  我默默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点点头说:“我理解你包庇他的理由,毕竟你们是孪生兄弟,你叫张一龙,对不对?好吧,你不说,我也不会逼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一样会抓住他的。也许明天你们就可以见面了。”
  他抬眼看着我,有些不能相信,嘴角动了动,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张一龙有些不信,更不相信的是冒充他在酒吧调酒的张一虎,当我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等他表示出惊讶,就被我们制服了。
  第二天,我故意让他们见了面,张一虎一见到张一龙,立刻破口大骂;“混蛋,你出卖自己的亲弟弟,我让你害死了——。”
  但他只骂到这里,就被拖走了。
  
  我再次提审了张一龙。
  “你现在可以谈谈了吧?”我说。
  张一龙似乎再也没有心理障碍,平平静静地告诉了我们事情原委。原来张一龙,张一虎虽然是孪生兄弟,但并不亲密,父母双亡之后,更是形同陌路各自求生存,又加上张一龙比弟弟晚来这个城市一年,那时张一虎已经被劳教了,所以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俩相遇还是半年前一次张一虎泡酒吧时见面的,但因为张一龙一向反对弟弟的生活方式,相应的,弟弟张一虎也不耐烦哥哥的啰唆,所以也互相不走动。甚至刻意避开哥哥工作的酒吧。
  直到一周前,张一虎突然找到他,说自己牵扯到一起命案,求哥哥帮自己一次,也不需要做太多,只需要万一警察找来时,冒充自己被抓,因为警察一定会验DNA,到时就会证明不是他干的,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交换回自己原来的身份就行。
  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张一龙低下头,轻声说;“他是我弟弟,我不忍心看着他死。”
  我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他为什么没有跑呢?”
  “他怕吃苦,”张一龙轻轻叹口气:“没有耐心,像我爸似的,过不了本分日子,他说去哪里也不好混,什么地方都有地盘,这边终究熟了。而且人一跑,一旦查出来一定通缉,那就更难过了,所以希望侥幸过关。”
  “哼!”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似乎把警察看的太笨了。”
  “我也这么说过他。”张一龙小声说:“爸爸的例子都摆在哪儿呢,歪门邪道的日子过不长,他不听,给他介绍酒吧的工作也不做,一意孤行。”
  “哦?”
  我愣住了,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男孩子一样度过了艰难的少年时光:“对了,你父母过世后,你是怎么生活呢?”
  “我?”张一龙看了我一眼,嘴角居然露出了有些骄傲的笑意:“我就不断的打短工,十五六也像大人了,我去酒店应征过门僮,后来又去酒吧当服务生,那样收入高些,除了吃饭还能攒些钱呢。”
  “是吗?挺好,挺好,挺好。”我一叠声的说着。
  我当然不认为十五六的孩子在环境复杂的酒吧工作是合适的,他们应该在学校好好念书。然而,对于张一龙来说,我却觉得他做了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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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开始提审张一虎时,他已经没有大骂哥哥时的气急败坏了,坐在那里,十分萎靡。
  我默默的看着他,很奇怪的发现,虽然五官、身高、发型(张一龙刻意剪了和弟弟一样的发型)几乎一模一样,然而他们呈现出的风貌并不十分像,真的。
  因为证据太确凿了,张一虎的目光既绝望,又挣扎。
  “我刚审过你哥哥。”我对张一虎说,听到“哥哥”这个词,他的神情突然再次变得无比愤慨,我装作没看到,继续说:“你知道吗,你把他拖进了犯罪的泥潭。”
  他不仅没有内疚,反而露出了些解气似的快意。
  “怎么,你毫不内疚吗?”
  “内疚?为那个出卖我的家伙?”他有些嚣张地反问我,带着发自肺腑的愤怒。
  “出卖?”我提高声音反问他:“他怎么出卖你了?这事本来和他无关,但因为想救你,结果甘愿冒充你被抓来,你还想怎样,是不是替你死你才满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气焰稍微小了一些,嘟囔着说:“可他不该出卖我。”
  “他没有出卖你,在我恫吓他会判刑时,他都没有出卖你。”
  我有些轻蔑地看着他:
  “出卖你的,——是你自己的小聪明。不可否认,你很动了一番筹划的脑筋,你故意和一向不合的赵小虎合作,为的是万一赵小虎被抓获了,供出你,可以让警察有些疑惑;又在作案时带了手套,避免留下指纹,因为几年前你被抓过,你的指纹有底。让你哥哥替你是你作案前就筹划到的,是不是?你自以为做了双保险,足以溜过去,对不对?——可惜,你的聪明都是小聪明!——难道我们就会就此轻轻放过吗?我们一定会找原因的,如果我们把他的指纹和几年前你在公安局留下的指纹进行比对,难道不是一下子就能发现他不是你吗?而且只要打电话到新疆,难道不是很容易就查出你们的关系了吗?”
  张一虎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然后,一寸寸地委顿下去。
  我看着他,放缓声调继续问:“你从没想过这样做,会给你哥哥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张一虎低下了头,小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以为会没事,我不是存心想害他。”
  “是吗?但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是存心的吧?”
  张一虎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布满了委屈:
  “不是,本来是不想杀人的,我只想抢些钱而已,我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
  “撒谎!”这次的我没有任何感动:“我不知道你这么说,是想骗我,还是想骗自己。”
  “我说的是真的。”他一下子抬起头:“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念过几天书,人们又对我另眼相看,我实在找不到工作,我总得生活,我实在没办法了。”
  我看着他混合着委屈、悲愤和痛心的脸——
  好久——,我慢慢地对他说:
  “其实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比对指纹,就发现了你们这个‘掉包计’。”
  张一虎抬起头,探询地看着我:
  “想知道为什么,是吗?那我告诉你——,”我加重了些语气:“因为我一看到他,就觉得和印象中的你不同,为此,我询问了和协同抓捕你,并和你较熟的民警。——他告诉我,他也觉得被抓的这个人好像和往常的你有些不一样。”
  张一虎有些茫然,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尽管你们是双胞胎,你们的五官、发型、身材几乎都一样,甚至声音也比较像——”我继续说道:“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看起来并不太像,真的,并不像。”
  张一虎依然呆看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不想再对他多说什么了。
  同事们一致同意不追究张一龙,放他一马,反正他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危害。
  事实上,所有的人心里反而喜欢他,同样的出身,他却努力自重。为了弟弟,虽然做了有违法律的事情,却恰恰证明了他是个有情有意,勇于自我牺牲的人。
  “这孩子实在太难得了。”在结案后闲谈时,一贯厚道的老方叹息着说:“要是好人家孩子,现在只怕也上大学了,说不定是重点呢!”
  “是呀,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老陶也感慨地说:“可惜了,老在酒吧里混,这可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那地方乱,三教九流,拉皮条的、卖毒品的,真怕他什么时候一个把持不住,或者不当心被人利用了扯了进去,到底年轻呀。”
  这也是我担心的,他所呆的酒吧且不说声色犬马吧,还有卖‘摇头丸’之类的三教九流混杂其中,最关键的是那个老板就是个脚踩黑白两道的家伙,这类人心狠手黑,最没有良心,为了钱不怕毁了任何人,尤其是孩子,最喜欢拉拢,诱惑。——张一龙的仗义,在那种地方,可能反而是致命的缺点。
  “其实——”我心里盘算着问老方和老陶;“他现在还不到二十,你们说是不是可以建议他补习补习考大学呀。”
  他们对看了看,然后一致点头:“对呀,对呀,这是个好方法,不过——,”他们又有些迟疑了:“上大学要花不少钱呐!“”
  “这个问题不大。”我很有信心的说:“我感觉他可能会有些存款,实在欠缺,我还可以帮一些,你们知道前两年我离职后赚了点儿钱,这点儿花消还不成问题。等上了大学,我相信他肯定能找到勤工俭学的路子,那时哪怕还在酒吧打工呢,也无所谓,毕竟,一毕业他还可以另找前途。不像现在,一直这么在酒吧工作,总归不像正经路子。”
  “这倒是:”老方也来了精神:“钱倒是小事,我也可以出些,要是真能帮助一个好孩子,花钱也值得。”
  “是呀,”老陶也说:“我也可以出些钱,现在要是能帮他学好,走正路,将来也省得他害完别人,我们再费力抓他,落个跟他弟弟一样的下场。”
  “是呀,是呀!”我们都有些为这个念头鼓舞着,但还没等我们点完头,这时——
  “哼!”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我们都吓得回过身去,一看,来找老方一起下班的方嫂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方嫂,干嘛吓人!”我们一起抱怨道。
  “我说你们几个男人呀,倒是理想主义者。”
  方嫂把随身的大包望桌上一放,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怕出钱,要是老方想帮,出多少钱,我都不吱声。我只说我的感觉,其实这孩子也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好!”
  “是吗?”我们一起这么反问,但声音里都有股嘲笑劲儿!
  “当然,”方嫂装做没听出来,而是露出一针见血的表情,说来奇怪,她这个表情也会有些像个巫婆:“你们没发现他胆子其实很大吗?这其实遗传了他爸爸,不怕犯法!——而且,我认为他也不是那种好孩子,只不过他比他弟弟聪明一些,不愿犯这种本大利小的罪而已,或者说没有遇到机会,你们爱信不信,我敢说他早晚也会再犯到你们手里。”
  我们互相看了看,半晌,我问道:“那方嫂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也没什么意思。”方嫂的尖锐表情又改变为神秘,这使她看起来完全像个巫婆了:“郭队,我现在告诉你,你找那孩子谈,结局一定不是你想要的!”
  “是吗?”我嘟囔一声。
  “而且——”方嫂愈发神秘莫测:“你明天找他好好谈谈,肯定会发现他,他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好孩子,信不信?”
  我笑着摇摇头,但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失去了刚才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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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也许得知自己平安无事,张一龙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解脱了,神情也恢复了年轻人特有的活泼,虽然没有说话,但只看那开朗的神情,也可以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内向寡言的人。
  考虑到他是年轻人,我就拉他到了局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旁边高大盆栽使我们的位置显得额外私密,很适合款款谈话的氛围。
  “你想吃些什么?”我问。
  他看看我,很诚恳地问;“我能请你吗?我有钱的。”
  我笑着摇摇头:“以后吧。因为这次是我找你,所以应该我付帐。”
  “那好吧,下次一定我请客。”他很大方的同意了,对着酒水单仔细研究了一遍,选了一个最便宜的套餐。
  我也随便点了一个“牛合干炒河粉”和一个果盘。
  我举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瞟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小伙子,夏季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直射进来,照亮了他的半张青春而英俊的面颊,而他也正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睛里露出了乖乖听教训的表情。
  我笑了笑,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自己养活自己有不少年了吧?”
  “哦——”张一龙似乎有些意外,他大约以为我开口教训的第一件事会是——他不该冒名顶替!但诧异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朝高高的天花板望了一会儿,似乎很认真的回忆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着我很诚恳地回答:“差不多有五年了,我是说全部是自己养活自己,之前我还挣过小钱呢。”
  他的表情没有悲戚,甚至还有一丝骄傲。
  “是吗?那你做什么?”我实在很好奇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开始拣废品。”他很快的说,样子很大方:“酒瓶、空罐之类的,但是挣不多,而且太脏了,我不喜欢,还有竞争,所以后来我就不干了。”
  “是呀,那个活儿不容易干。”我说:“那酒吧的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他显出很高兴地样子:“什么都是时髦的,而且干净,赚得钱也多很多。”
  我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看来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这样劝他改变也许就不容易了。
  “你做调酒师?”
  “刚开始不是,现在是,”他看起来更活泼了:“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去我们酒吧?我给你调一杯好不好?我会用好酒给你调的。”
  “好酒?还有坏酒吗?”
  “当然——”他笑了起来:“老板心最黑了,几万的XO都是假货,成本不到几十块,老板说了,那些人就是来找感觉的,他们觉得真就是真,赚他们的钱不用内疚。”
  看着他帅气年轻的笑脸,我心里突然很不舒服,——这样的观念!
  但为了不让他有抗拒感,我勉强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尽量用轻松的语调问:“也是,你也这么看吗?”
  “这要看怎么说了。”他很稚气却又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就这一家酒吧,这么做就无所谓,现在谁为了品好酒来酒吧?那么吵,都是找感觉罢了,将来要是酒吧很多很多,那就不行了,不规矩,谁也不爱来的,等倒闭了,还骗谁去?”
  我默默地听着,突然想起了昨天方嫂的预言——“你明天找他好好谈谈,肯定会发现他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好孩子”。——看来真的是这样,他的回答充满了实利的精神,没有什么道德感,似乎如果没有恶果,骗人也无所谓。
  我不想苛责他,以他的环境,能活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但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必须换个环境了,我对自己说,——换成那些能给他正面影响的环境。
  “说的也是。”我虚伪地说:“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再去念念书?你这个年纪,正该在校园呀。”
  “读书?”他有些奇怪的看看我。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呀,”我说,尽量把大学生活描绘的丰富多彩、浪漫轻松:“在校园里到处都是你的同龄人,大家一起读读书,打打球,暑假和同学一起旅旅行,再交几个铁哥们,也许还可以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同学。”
  张一龙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郭叔叔,你可真有意思。”
  “怎么?”
  “读书是要钱的,有钱才可以这样消磨青春吧?”
  “钱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很认真的回答。
  他不再笑了,看着我的脸,意外中又充满感动,但片刻之后,他很认真的回答:“谢谢你,郭叔叔,其实我有钱的,已经攒了快十万块了。”
  “哦?”我很吃了一惊,没想到年纪轻轻的他会有这么多钱:“那还有什么问题?”
  “因为我不太喜欢念书,至少是学校那些课本,”张一龙直言不讳地回答,表情很诚恳:“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
  “是呀,我又不想成为医生,科学家,跑到学校里装模作样干什么?”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赚钱,”张一龙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无限渴望的光芒:“赚很多钱,我不要再受穷,我受够了,我想过安宁轻松宽裕的好生活!”
  “但读书并不妨碍你赚钱,当然,眼前也许回影响,但长远的看,读书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出路,也能赚到更多的钱,相信我——”我看着他:“你可以想想,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父母会支付高额学费把孩子都送到学校,对不对?眼光放远一点。郭叔叔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一龙微微低下头,喃喃地嘟囔着,但从他接下来偷偷瞄我的眼神来看,他并没有被说服,更准确的说,他其实正窘迫地努力寻找恰当的语言来反驳我,同时又能不伤害我的好意。他玩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终于略微尴尬地开口了:
  “郭叔叔,我知道你是好意,我,我也知道上学读书能带来更多的机会,要不然干嘛那么多父母花钱送孩子念大学,念博士,是吧?但是,但是,但是——,但是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是吧?要不然,干嘛比尔•盖茨不读完大学呢?”
  这个例子似乎给了他强有力的信心,他的话也流畅起来:
  “我不是说我像他,我只是说,如果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兴趣了,就不必按部就班,是不是?当然,很多人出国留学,读个MBA,回来也能挣很多钱,可这要很多年。我也不想去哪个大公司当白领。我已经有自己想做的事了,何必中断呢?至于读书,我又不想给人动手术,又不想造飞机,有那些非得有老师教才行的本事。我就想赚些钱,想看什么,学习什么,去书店买不就行了,一样是学习呀,我已经初中毕业了,大部分汉字都认识,生活,实践也是学习,对吧?”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他的话并不错,然而太空了:
  “是吗?看来你很喜欢调酒师这个职业。”我掩饰着失望淡淡地说。
  “噢,那倒不是。”他有些神秘地笑了起来:“我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给各个酒吧送调鸡尾酒的原料酒,现在做的还不多,我的钱就是这么赚回来的,钱是赚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
  他的眼睛里再次发出光芒,整个面孔都因为对未来的憧憬而闪亮起来:
  “刚开始,不太容易,但没什么,李嘉诚不就是‘行街’出身?万丈高楼平地起,以后会好的,我都想好了,等我把各个酒吧都混熟了,量扩大了,也稳定了,就不再拿别人的酒了,那样利薄,而且不稳定,我要自己买下一个小酒厂,或许先承包也行,看当时手头条件了,将来利润还会厚很多——”
  听着他的侃侃而谈,我愣住了,本来我还以为他不过像其他孩子那样,眼高手低,所谓“理想”,——其实不过是没有一点脚踏实地准备的“空想”而已。
  “郭叔叔,你放心——”他似乎误会了我的表情,很急切地向前探了一下:“我决不会做骗人犯法的勾当的,即使是不去念书也不会的。相信我,有我爸爸做例子,我再不会做那些没有前途的勾当的。”
  “我放心,我放心,我放心——”我喃喃地说着,冲他笑了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震撼和感动,
  ——我还让他眼光放远一点儿,其实自己的眼光又能多远呢?我的所谓“经验”如果送给一个茫然的——只要答案的——懵懂少年,也许是有价值的,但对于一个年轻而又思索的头脑,我实在有些不由分说的逼迫了。
  对面这个英俊青年坦诚的话已经足以证明,年轻的头脑未必单纯和莽撞,他们能产生怎样的能量和智慧!
  ——爱梅,如果你有感觉,就会明白,就是从那个时候,我对你突然不再事无巨细的安排和要求了,虽然你还很小,但我开始明白生活本身的教育力量和一颗年轻头脑可能产生的智慧水准了。
  这时,我们的饭菜送来了,也许是看到我似乎理解了他,而且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张一龙露出了解脱的轻松表情,立刻狼吞虎咽地大吃了起来,那一刻,他真像一个孩子。
  ——真是的,我有些惭愧的摇摇头,看来“好心”的大人,一样会给孩子带来困扰。
  吃完之后,他抹了抹嘴,很礼貌的等我吃完,才又问:“郭叔叔,你还有什么嘱咐我的吗?”
  “也没什么了。”不知为什么,对着他,老在嘴边的那一套教训孩子的词突然说不出来了,我想了一会儿:“嗯——,只有一点,因为冒名顶替的事,你现在的工作——”我犹犹豫豫地说着。
  “——噢,你说我可能会被老板炒鱿鱼?”他打断我问,然后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没关系,郭叔叔,其实一虎求我的时候,我已经有心里准备了。”
  “那就好,”我话里有话地说:“不过也未必,你知道吗,你们的老板神通广大,最喜欢会卖命的手下,你这么讲义气,没准儿重用你也未必。”
  张一龙盯着我,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然后,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深深的感激,甚至超过我提到资助他念大学的那一刻:
  “谢谢你,郭叔叔,我回去就辞职。”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说,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我知道。”他很严肃地回答:“我没有见过大老板,可也知道他还开夜总会等等其他娱乐场所,手面很大。我们那里也是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对于一虎,那是兄弟,我情愿豁出去一次,可并不打算为其他什么人卖命。——像我爸那样,”说到这里,他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自己没本事,还喜欢充风光,跟在什么大哥后面卖命,最后,死的还不如一只蚂蚁。”
  “噢——”我宽慰地看着他,看来他已经有了心理戒备钱,那就不用担心了:“你有这个警惕心就好,其实倒也用不着马上辞职,不一定会怎样的,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等等也无所谓,你不是还想利用这个平台卖酒吗?”
  “不,”他依然很坚定:“郭叔叔,你不知道,这些人很爱所谓的江湖面子,如果万一等他来重用你的时候,你却吓辞职了,很可能彻底得罪了他,这个圈子反而难活了,——那又何必冒这个险呢?倒不如早走,无仇无怨的,不是更好?——再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卖酒也不用现在非继续调酒才行。”
  我默默地听着他冷静而老到的分析,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奇怪,一对孪生兄弟,同样的父母,同样的生活经历,面对相同的困境,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不同观念和抉择呢?
  “怎么啦,郭叔叔,你认为我想得不对吗?”张一龙歪着头审视我,目光里再次充满了困惑。
  我一楞,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意识的摇头:
  “不,不,不,”我赶紧解释:“我是感叹你想得真周到,比大人还周到,只是——,为什么你是这样,而你弟弟又是那样呢?”
  张一龙沉默了片刻,轻轻低下头:“我也不明白,一虎为什么不肯走正途,我们出生在这样的家,道理还不明显吗?可他就是这样,介绍工作也不做,就喜欢晃着,有钱就花光,没钱就想坏主意,我劝他也不听,还恨我多嘴,我们一直都不亲密,很早就各过各的啦。”
  
  当我回去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和老方和老陶,当然还有那个“预言家”方嫂讲了一遍之后,那两位同事像我一样,都是又惊讶,又感动,啧啧地称赞:“真是不得了,比大人还有头脑。”
  只有方嫂冷笑作为我讲述的回答。
  “你笑什么,因为你的预言很正确吗?”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我预言不错呀!”方嫂慢吞吞地回答,一副预言准确的得意洋洋:“难道你不是发现了,他不是你们想像中的好孩子?”
  我一楞,真是这样,虽然这样的结果比如预想的还要好,但方嫂的“预言”还真不错。
  “我还告诉你们。”方嫂眼睛扫了我们一圈,又开始像个巫婆了:“这孩子,是另一种坏——”
  “好了,别预言了。”我打断她,心里突然很怕听到她再说出不吉的话来。我实在很喜欢这个小伙子。
  “你不敢听吗?我还偏就说,”方嫂愈发得意了:“你不是觉得他好吗?我告诉你,他早晚还得犯到你手上。”
  “鬼话。”我反击了她一句,但是心里还是突然一沉,因为这个预言不比上次,——如果犯到刑警手上——就意味着,不可能是好事!
  我的所有开心烟消云散了——。
  
  那之后有很长时间,我都想给张一龙打个电话,了解了解他的现状,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一是我也很忙,另一点,是我觉得他是个很独立的人,似乎并不喜欢长辈所谓的呵护和关心。
  在一个人口几百万人的城市里,如果生活圈子和地域不同,人与人可能终生都碰不上,我也果然没有再见过他,渐渐的,也就把他忘在脑后了。
  直到几年后的一天早上,我接到法医老陶的一个电话——
  “喂——,郭队,”电话那边传来老陶很急切地声音:“有人报案,说他们儿子被人害死了,让我去解剖。”
  我楞了一下:“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那个嫌犯也抓住了。”
  “是谁?”
  “我还没见,但听说名字叫——。”老陶多少有些卖关子的停了一会儿:“张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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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恰好那几天手里没有很急的工作,我放下电话,简单安排了一下,就过去了。
  张一龙这个名字谈不上少见,但也不是“张红,李伟”那种有无限多重复的姓名。无论怎样,我都要去确定一下。
  我先去了确定,远远一看,果然是他!
  几年不见,他的样子完全成熟了,其实算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岁,但似乎要比同龄人更成熟些,区别就他身上那种隐隐的指挥而决断的气质。他没有表情地低头坐着,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心里颤了一下,那种不舒服无法形容。好一会儿,我抑制住要与他交谈的愿望,转身离开了。
  我立刻决定亲自调查这个案子。
  
  死者的妈妈是个胖胖的,憔悴而又苍老,看起来有些歇斯底里的中年女人,或者也许是儿子的死亡才使她变得如此。她对任何一个准备和她说话的警察都要先警告一句:“你们一定要严惩凶手,否则,别看我没钱,可我倾家荡产也要和你们拼命。”
  而死者的父亲,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则握紧拳头冷笑着看着我们。
  没有人计较他们的威胁,毕竟,摊上这样的悲伤事,说什么也可以理解。
  
  我默默地坐了过去,在听完死者母亲的警告之后,尽量温和地对她说:“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麻烦你再把情况介绍一下好吗?”
  死者妈妈一下子呜呜哭了起来,然后有些语无伦次地告诉我,——原来,他儿子小伟一直在张一龙承包的酒厂打工,得罪了老板,于是第二天,就神秘死亡了。说到这里,她哽咽了半天喊道:“可怜孩子浑身是伤,一看就是被打死的呀——,可怜刚十七岁孩子呀,日子还没开始哪——”
  “刚十七岁?”我忍不住问。
  “对呀!”死者爸爸咬牙切齿地走上前来:“那个张一龙年纪不大就是个奸商,他专门招徕一批小孩给他打工,就是为了少花工钱,还有少年犯人,专门干那些威胁敲诈的勾当,就是个黑社会。”
  “当时孩子说要在那里,我就不同意——”孩子妈妈再次哭了起来:“都怪妈呀——,我该坚持呀——”
  我听得心里沉甸甸的,默默地站了起来,问当时处理的派出所同行老李,他是第一个接案到现场的;“案子的其他人证呢?”
  “没有。”他话里有话地回答。
  “没有?”我有些不满地反问。
  “谁敢做证呀!”死者爸爸悲愤地喊道:“他是老板,谁都不敢出来说话!”
  显得极度痛苦的他在空中激动的挥舞着双臂:“这是什么年头呀,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这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呀,我们老百姓是不是没有活路啦——。”
  看看他们,他和他老婆,——的衣着,面容,——都沉痛地说明他们的生活境遇不会太好。
  死者父亲突然放下胳膊冲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哀告地说:“求求你,一定给我们做主,把张一龙绳之以法。”然后,不等我说话,又猛一回身,一指老李,仇恨满腔:“他们警匪勾结,让我们有怨无处诉。”
  老李的脸登时涨红了,呐呐地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死者父亲的眼睛又狠狠地盯回了我,开始用慢慢的,听起来有些恐怖的声音轻声说: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也完了,我只要你们公平处理,不过份吧?”
  “不过份,公平处理是我们的唯一原则。”我再次尽量用诚恳的声音回答,然后努力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心里掠过一阵担忧,巨大的打击似乎已经使这个结实的中年男人失去了基本的冷静和理智,仿佛要变成一个杀人狂。
  “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否知道张一龙打死你儿子的动机呢?”
  “因为吃醋!”
  “吃醋?”我稍微有些吃惊:“对不起,你儿子不是还不满十七岁吗?”
  “那又怎样,”死者父亲梗着脖子回答:“这个年纪孩子谈恋爱的不多的是?”
  那倒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谈恋爱也完全不希奇。而且这也使我想到张一龙也不过是二十四五的年轻人,也正是恋爱的年纪。
  “我们也是不赞成的——”死者母亲伤心的说:“可孩子大了,不由人管了,他要和谁好,当父母的也说不上话,可谁想到这能要了孩子的命呀!”
  “你不要哭了!”死者父亲怒吼了妻子一句;“现在是为儿子讨说法!”
  “你们能否告诉我,那个女孩儿的名字和地址?”
  “不知道。”死者父亲满脸仇恨地回答:“经过我知道,张一龙嫉妒我们家小伟,他想抢走那个女孩儿,所以就下毒手了——”
  “名字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
  这三个字,几乎是死者父亲吼回来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和你儿子谈恋爱?”
  “我们都看见了,不是恋爱能那样?”
  我不知道能“那样”,但感觉也不方便问了,只好接着问:
  “那么那个女孩儿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死者父亲再次硬邦邦回了我一句,露出了极端不耐烦的神情:“你到底要不要给我儿子伸张正义,啰里啰嗦的有完没完。”
  看着他越发狂暴的脸,我感到此刻的他似乎失去了平静表达的理智。
  “好吧。”我对他说:“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们会做进一步调查。”
  “好!”死者父亲点点头,一双眼睛阴森地盯着我,然后再次用那种慢慢的,非常恐怖的声调说:“我只要你们公平处理,不过份吧?”
  我看看他,态度也冷下来了:
  “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换一个你认为没有被买通的警察。”
  “哼!”死者父亲威胁地冲我挥挥拳头:“我会看着你的。”
  
  一到外面,老李立刻愤愤地对我说:“你看,这家人是不是很不讲理。”
  “他唯一的儿子死了,在所难免。”我干巴巴的回答:“还是告诉我经过吧。”
   “郭支队,你不会相信他的话吧。”老李又涨红了脸。
  我没有直接回答,死者父亲对老李的指控,真假我不知道,但相类的事绝非没有先例的。看我没有说话,老李更急了。
  “我和那个张一龙是有过交往,但根本没有什么勾结,他又不是干偏门的,干吗要勾结我?我过几年都退休了,犯得着吗?这都是他想当然。”
  我缓和了一下口气:“我只是想问你现场的情况。”
  “唉——,事情是这样的,昨天——”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陶。
  “喂——”
  “喂,郭队——”老陶问:“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尸体不是在你哪儿吗?我听死者的父母说是殴打致死。”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
  “你看你要不要过来一下。”电话那端的老陶似乎话里有话。
  我楞了一下,然后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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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我对着那具浑身发黑的尸体看了半天。
  “怎么样?”老陶问我,眼睛里露出一丝忧虑。
  “我知道了。”我抬起头:“你不用解剖了。”
  老陶略微迟疑的说道:“现在应该已经死亡二十四小时,按规定可以解剖了——”
  “我知道,你回去吧,下面的事我来做。”
  老陶点点头。
  
  我再次找到老李,老李告诉了我案发现场的情况和当时了解的情况。
  按说发生这样的事,人们应该打110的,但因为派出所和酒厂很近,那些工人就直接找老李了。
  老李说,发现尸体的是厂里的一个工人,也是个年轻的孩子,那人上完厕所出来后,好像看见一个猫跑到了厕所后面,一时玩心大起,转到了厕所后面,结果发现死者倒在那里,于是吓坏了,赶快跑到派出所报案。
  他去的时候已是当天下午了,尸体倒在厂厕所后面,简单检查了一下,感觉人应该已经死了很长时间,至少七八个小时了。当时他除了通知了我们,死者家属,同时又在现场做了简单的勘察,但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周围被看热闹的工人踩踏的乱七八糟的。
  听完后我问。
  “那张一龙为什么成了重大嫌疑人呢?”
  “啊——”老李回答:“当时我问死者这两天有什么异常没有。报案人说,没有什么异常,就是前一天死者被老板张一龙狠狠训斥了一顿,好像因为一个女孩儿的事。当时死者的父母也在场,你看到他们了,再说也没什么其他嫌疑人,我们不得不把张一龙带了回来,免得被人说成‘警匪勾结’!”
  老李说到这里,气哼哼地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看见:“那把报案人的名字告诉我。”
  “啊,他叫蔡立威。”
  
  到了厂子,我才知道蔡立威已经不住在厂里的宿舍了,据说跑回了自己的家。我在厂里做了些简单的调查,然后决定找他了解情况。他的家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区里,他的父母离异了,跟着自己的奶奶一起生活。
  很容易我就找到了他的家,但费了很大的力气,甚至一个好心的邻居帮忙,经过反复的吆喝,才很不容易地敲开他家的大门,进了门我才知道,他的奶奶并不算很老,然而聋的厉害。
  他的家陈旧,凌乱,但并不算寒酸,只是散发着说不出来的沉闷感觉,仿佛就是坐在那里,就会觉得人生没有希望。
  直到我进去,蔡立威一直坐在自己的卧室里。他的名字听起来仿佛是个很高大威猛的男孩子,但其实非常瘦小,尖尖的小脸上有一个尖尖的鼻子,有些像个老鼠,加上他染成沙色的头发,真是额外的形似。看他的脸,年纪似乎更小,也许只有十六岁。
  我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简述了自己的来意。
  他飞快地瞟我一眼,揉了揉鼻子,等着我的问话。
  “你再描述一下发现尸体的经过好吗?”我问。
  他的眼睛翻翻我,然后又讲了一遍,和老李转述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和死者在厂里住一个宿舍,是吗?”
  他点点头。
  “听说你和路建伟的关系非常好?”
  他咧嘴笑了一下。
  “小伟哥很照顾我。”
   “那么你对死者应该了解的比较多了?”
  他看着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一般吧。”
  “那么在前一天张一龙训斥路建伟的事,你清楚吗?”
  他点点头,神情放松了些。
  “能谈谈为什么吗?”
  “小伟哥在外面谈了个女朋友,被龙哥知道了——,”
  “龙哥——”?我听了一阵不舒服,——这可真像香港电影黑社会老大的称呼。当然,他的名字也是原因。倘若叫“大华,小强的”,大约听起来也不那么刺耳了。
  蔡立威继续讲:“龙哥好像不愿意,就训了小伟哥一顿,让他们分开,小伟哥本来不同意,后来龙哥好像恼了,发了很大的脾气。”
  “后来呢?”
  “后来小伟哥好像同意了。”
  我想了一会儿:“那么小伟有没有心里不满,我是说,毕竟是被迫同意的。”
  “小伟哥当然不快活。”蔡立威露出了一点暧昧的笑容:“他和那个妞已经那个啦——”
  “噢?这么隐秘的事你都知道,看来你们关系真是很好了,人家都说你们形影不离。”
  “是呀。”
  “那么小伟为什么要同意呢?”
  “啊,小伟哥最服龙哥,我们都服龙哥,不可能为个妞儿就不听龙哥的话。”
  “这么说,小伟和那个女孩儿的感情也不怎么样了?”
  “哎——,就是玩玩儿嘛!”蔡立威显出一副模仿某些成年人的那种很老到的,不屑一顾的表情。
  “你和那个女孩儿熟吗?”
  蔡立威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的光芒,一叠声地喊道:“不,不,不,我不认识她。”
  “那么其他人呢?有谁和她熟吗?”
  “不!”蔡立威又揉了揉鼻子:“龙哥管的很严,他不准我们这样的,就是因为那女孩儿到厂里找小伟哥被他发现,才大发脾气,让小伟哥立刻把她撵走了,后来为这个又很训的小伟哥。”
  “这么严,你们受得了吗?”
  蔡立威的头突然低了下去,声音也小了许多:“龙哥对我们挺好的,虽然管的严些,可我们都知道,他是怕我们学坏了,那个女孩儿很烂的。”
  我默默地听着,心情比早上舒展了许多。
  他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企求:“龙哥不会干那种事的,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小伟的爸爸妈妈。”
  “我们会调查的。”我笑了笑:“对了,路建伟在前天有没有请假?”
  他看着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案发前一天晚上,就是前天夜里,小伟是否在宿舍里住呢?”
  “是的。”
  “那么直到第二天下午发现尸体之前,都没有看到小伟,你没有找他吗?”
  蔡立威脸色苍白了。
  “我没有,我有自己的事做。”
  我看着他抗拒的脸。没再说什么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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