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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想看小说月报吗 (07年03, 04 期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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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28 12:0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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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是真的,摔破了呢。”他说。他气愤地说。

  “所以更有欺骗性。”那人说。

  “你这里明明有哩。”细满指着一个三叶虫化石说。

  “你那叫星形三叶虫……越没有的越造假。”

  “是真的值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那人抽着烟,鹰眼从烟雾里挣出来,“一百?两百?一千?两千?不好说……你若卖,放我这里,卖多少是多少,三七分成,你七我三;卖一百你七十……要碰到瞎买的,比如老外——外国佬。哄上船了就瞎卖……”

  “我知道你卖了多少?我又不在这里。”细满说。

  “人要有诚信嘛,互相猜忌还搞什么合作。那就现在你卖我,二十块钱走人!”那人干脆地说。

  “二十块钱?……”

  “就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一条人命?可这是一条人命……这去了一条人命。不可能,一条命只有二十块钱?!你他娘的,这是人话啊!

  “你长得漂亮些!”他讽刺那人。

  他走了。他记住了什么“星形三叶虫”,那口气,是稀有的,因为他说了越没有的越……高山上长大的娃子,机灵着哩。他听进去了。他在高山长大,在白莲垭还从没有见过这种石头的,有一天,他在山上瞎玩,寻药材,他就捡到了这块石头。山上有各种各样的石头,山上净是石头,可没见过这号石头。……这是真的,是稀罕物,我要换回个人回来!就只当是从天坑爬出来了,摔昏了,醒了,几天之后醒了,就爬出来了……天坑如一口蒸锅,云雾腾腾,是能把人托起来的,像水……天坑口如一个巨大的井口,天空是灰蓝的,汹涌的气流托着鹞鹰飞腾,像托一片树叶,那人就坐着鹰的翅膀一起飞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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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胎皮,这家伙,人还挺好的。给他买雪糕吃,五角钱一个的,不是雪糕,是冰棍。吃得凉丝丝的,甜得腻歪歪的。他知道细满有一块怪石头。细满说,你对我这么好,等我把这石头卖了,我请你吃肉丝面。可有一天这石头让老板的小妮子看见了,非要玩儿。这是断然不能玩儿的。小妮子哭了,并凶狠地要用尿滋他。细满心里恨得想长出几百颗牙齿要咬人。这也就让老板知道了。老板强行要细满把那“宝贝”拿出来看看。老板看了,“哼哼”地说,这玩意儿,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一块破石头。

  是块破石头,可一条人命啊!值不值钱无所谓的,这是一条命,我不会换钱的,除非换一条命来,把那个人,从那深深的天坑里换回来——那个人回来了,说,我爬上来了,只是睡了一觉,摔了一跤,风一吹,雨一淋,就醒了。

  天气太热,老板给他们“狗窝”装了个改装电扇,声音之大,举世无双。睡不着,睡不沉,就到下面的大门口摆门板睡去。胎皮巴不得他走。可是有一天晚上细满要上去拿衣服,发现胎皮在翻他的包。

 

  “你翻我东西干什么?

  胎皮不紧张,还嘻嘻笑着说:

  “嘿嘿,你有好多新钱还有手机。”

  “你怎么能动我的包呢?

  “嘿嘿,你的钱是假的。”

  “是别人放我这儿的。”细满说。

  几天胎皮都没问什么。几天后老板一家人要回乡下有事把店子交给了胎皮和细满。没了生意,就是守店。晚上,胎皮要细满与他一起去看三级录像。细满说不想看,胎皮就神秘地说:“我给你把假钱花出去。”胎皮敢想敢干,细满就跟他去了。胎皮去买票,被人抓起来了,细满就跑。回到店子很久胎皮还没回来,细满坐卧不宁,感到凶多吉少,就收拾好东西连夜跑了。

  有一个热闹的打电子游戏的地方,可他不敢待。他进去了又出来,感到有许多鬼鬼祟祟的人都是来抓他的,要收缴他的假钱并问出处——还有九百元的假钱,这是一条命。他走在街头灯光昏暗的地方,天气燥热,没有下雨,身上黏黏的,像爬满了蛞蝓,令人恶心。

  他走着走着来到了江边。江边是个公园,有许多树和长凳,有一些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女在那儿成双成对地抱在一起,有并肩的,有靠着的,有躺在男人怀里的,有躺在女人怀里的,有哼哼唧唧的,有做着淫秽动作的,有散步的。

  那是别人的事,细满到了水边,还有人夜泳哩。他就涉到水里,拿出毛巾来洗脸洗身子。看别人也脱了裤子,自己也脱了裤子洗了,换好衣服。江面上是一些眨眼的灯光,那叫航标灯,也有船的灯光。有大轮船,拉起呜呜的航笛,向他来的方向溯水而上——那儿是他的故乡,很远,很远的山里,很高的山上,白莲垭,杉木坪,有狗,有猫;狗有黄狗黑狗。有数只鸡,有自己的床。有火塘——这会儿,在咱们高山上,有西瓜吃的时候,还得生起火塘,山上寒。一阵风一吹,雾就漫上来了,也就是云。云漫上来了,冷飕飕的,围着火塘吃西瓜,也吃腊肉火锅,吃烤的红薯与板栗。板栗煨在火里,会爆响,爆响后就开口了。开口的熟板栗。还有茶,新茶泡出来,也是一股子熟板栗味……

  他想奶奶。奶奶的腿不知好了没有。狗想跟他走,后来被撵回去了。他一个人,走着世界,在宜昌。

  江水滔滔,拍岸汹汹,夜凉如水,心如迷途。他找到了一张条椅,枕着爹用过的帆布包,拢上肚子上的衣襟,竟很快进入了梦乡。醒来天已经亮了,有清扫公园的大嫂在那儿刷刷地扫着地,只当没看见他似的。

  肚子咕咕叫,去江里洗了一把脸,漱了口又喝了一肚子含沙的江水,看见世界平静,就到小巷里去买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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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大排档街上有的店打开了卖早点,有一家细满与老板给安装过铁窗和烟道的,有个女孩跟他讲着相同的话,他吃着面,就看到她提着一大提篮菜来了。他朝她看着,故意跟她打招呼。在这里,找个老乡不容易,他太孤单了。可他上次没承认,说自己是秭归的。

  他说:“你是阳日湾的吗?

  那女孩说:“你咋知道?

  他就说了,他说了真话:“我是白莲垭的。”

  那女孩也很高兴,说:“给我讲假话啊,上次,”又问,“你这是回去?”因为她见他提着包。

  他说:“我没事做了,想找个事做。”

  那女孩就说:“我给老板说,他们缺个择菜的。”

  细满就在那儿等。过了一会儿,女孩就要他去见他们的老板。老板大黑牙,像个流氓,说:

  “一个月三百。”

  三百就三百,比那儿的还多呀。细满喜,惊喜,暗喜,就捋起袖子择起菜来。

  女孩大他一岁。女孩叫王红霞。女孩长得怪机灵的,一看就不是山里人,跟谁都亲热,这样的妮子成人家媳妇是人家家里的福气。

  “你们那里种水稻。”

  “是啊是啊。”她说。

  “咱们吃苞谷,”细满说,“没吃过米。”

  “你现在吃米。”

  “我现在吃米不习惯,想苞谷糁子,想酱包馍,想火烧粑粑,还有荞麦粑。”

  “荞麦粑苦死。”王红霞飒辣地说。

  她的声音很有主见。

  大排档闹哄哄的,晚上全是喝酒的人,一直到转钟两三点。都是火锅,流着汗赤着膊吃着火锅,摆在大街上,辛辣的气味甚是好闻。细满也就吃上了。很辛苦,也就吃上了。有点白莲垭的味儿,放花椒和尖辣椒,一把把的大蒜,咕噜咕噜冒辣泡的锅,开啤酒瓶和碰杯和嚼鳝鱼牛蛙香辣虾的声音,和摔破瓶子的声音,和斗酒声。细满累着,吃着,一双鞋水淋淋的。他与老乡王红霞说话。王红霞照顾他,给他买雪糕吃;是真雪糕,不是冰棍,一块钱一个的,还给他买洗头发的小瓶的飘柔二合一。她说他的头发像牛屎坨,取笑他的。她还长得很丰满,洗菜洗碗的时候,给客人上菜的时候,都可以欣赏她时隐时现的胸脯。可以放肆的欣赏,不像在家里,害怕看到姐翠满的稍微暴露,就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丑事似的。店里的很多女孩都很丰满。这可能是吃了重油火锅的缘故。手泡在油里,鼻孔沉浸在油烟里,加上吃,就这么吃得油胖了。

  他把白莲垭都忘记了。

  他爱上了王红霞。

  他总是想她,仿佛所有的活都是为她做的,干什么都不累,择全宜昌的菜也不累,杀全宜昌的鳝鱼,也不累,宰全湖北的鸡,也不累。干二十四小时,也不累。

  人真是个怪东西,人真是个贱东西。

  下了班还可以到王红霞租住的地方去聊天,坐,给她修床,给她换锁,给她逮老鼠,逮老鼠下夹子,就像在白莲垭下“铁猫子”逮羊逮猴逮九节狸一样。一共逮了十只老鼠,吓得王红霞浑身打颤,细满把老鼠用铁丝串起挂在树桠上。还陪王红霞去看了一场电影。

  当然是他买的票。看电影时他肩挨着她,拿着她的手。王红霞说看电影看电影。

  究竟看了什么电影细满记不清了,一出了电影院就忘记了,却记得了王红霞的气味,软绵绵肥嘟嘟的手。王红霞说,我比你大一岁。细满说这有什么要不得的。细满说你十八?王红霞说:你这么小,哈哈哈。

  细满给王红霞买了一把牛角梳子,还有个小镜子,在地摊上买的。王红霞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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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晚上细满突然遗精,梦中的对象就是王红霞。他要把王红霞娶到家里,娶到白莲垭的杉木坪上去,把她从宜昌娶回去,从一个吃稻米的平原娶到吃苞谷的高山上去,从不长雾气只冒柴烟的地方娶到白云飘飘的地方去。他就说白莲垭的好话。春天,杜鹃花盛开,杜鹃是长在大树上的,不是山下的小杜鹃,有什么秀雅杜鹃、毛肋杜鹃、粉红杜鹃、红晕杜鹃,一场雨一下,一场太阳一来,野苦桃花也开了,杏花也开了,蔷薇也开了,山楂花、野樱桃、珙桐花也开了,夏天咱那儿没夜蚊子,凉爽宜人,青草遍地,茶叶飘香,接着又开了马桑花、旋覆花、沙参花、龙爪花、杓兰、芍药、火棘、桔梗、党参……蓝的、白的、红的、紫的;秋天百果成熟,吃不尽的甜味,打不尽的果实,山楂果、五味子、石枣、火漆果、红枝子、四棱果、八龄麻果、你们山下少有的八月炸、猫儿屎、猕猴桃,漫山遍野都是。五味子一嘟噜一嘟噜,蜂蜜一缸一缸,接着就是核桃熟了,板栗熟了,野柿子熟了,榛子熟了,松子、锥栗、蔷薇果遍地都是……咱山上你听说过那活血化淤的江边一碗水,消肿止痛的头顶一颗珠,止血生津的文王一支笔,清热解毒的七叶一枝花?花叶吃虫子你见过吗?花像一个笼子;鸟只有蜜蜂大你见过吗?——叫蓝喉太阳鸟。还有山凤、松鸦、苦荞鸟、苦恶鸟,算命鸟你见过吗?还有九头鸟,九个头,都能叫,还有红腹锦鸡、白雉鸡、角雉、灰雉——就是娃娃鸡,叫声跟小娃子哭一样,挺好玩儿的。还有会唱十几种歌的乌鸫、黄莺,还有鬼瞪哥——就是猫头鹰,在林子里晚上瞪着眼,像鬼一样;还有山和尚,就是戴胜鸟,头上一撮毛像古代的官帽,还有旋木雀,用嘴钻树洞像电钻那么旋转,咱山上的洞有冷热洞,夏天冷冬天热,冬天打赤膊在里面也不冷;还有潮水洞,洞里涨潮像长江哩;还有一层一层的白云,一片一片的森林,山上有麂子,有獐子,有野猪、熊、麻羊子、娃娃鱼。冬天下套子,想套什么套什么。现在不许套了,所以野生动物多了,在云彩上面,到处是蹦蹦跳跳的野羊,抵角呼唤,一道道瀑布从山上挂下来,到了冬天,瀑布就冻住了,像满山满山的玉石。接着就到了春天,从泉水洞里涌出成群成群的鱼来,不知道这鱼从哪儿来的,在哪儿长的,一色的白鳞,一色的筷子长的鱼,煮火锅放几把南风盐菜,那个香呀!……

  细满说这些时仰着头,就像望着高山上的云彩。他第一次向一个外人说自己的家乡,他发现他叙说的家乡是如此之美,像一个童话世界——他也第一次从自己的叙说中,从别人的聆听中,发现了自己家乡的美丽,高山上与众不同的美丽。真是美呀,奶奶,我想你,爹,妈,姐姐,黄狗黑狗,鸡和猫,羊,山坡上唱的山歌子、野樱桃树,我想你们……他给王红霞唱了一个高山的歌,他唱道:

  “高高山上一扇岩,岩啷古抬起望郎台,姐在台上望到在,哪晓得你从半路来……”

  他又唱“高高山上一窝汤,一窝汤里出蚂蟥,蚂蟥叮到鹭鸶的脚,要得脱来不得脱”。

  山上有许多山蚂蟥,专往人的裤腿里钻,还有一种竹虱,往人的毛孔里钻,你若用手拍打,尾巴断了,头还在里面,要痒死你三天。你只有用烟头烧,一烧,那竹虱就退出来。他没给她讲这个。山上会把人的鼻子冻掉,一年有五个月下雪,人不得出来,就像进了棺材一样。他把这些都忘了,只有蓝天白云,青草山坡,只有猪牛羊,桑麻茶。只有把酒话桑麻,结庐在仙境……

 王红霞就听着,看着看着快感动了,可王红霞咯咯地笑着说:“人家说山上的人像野人。”

  “谁说的?

  “凭什么人家说一个人蛮不讲理说是‘山上赶下来的野东西’呢?

  “那是指野兽不是人。”细满说。

  细满就要吻她,王红霞让他吻了,让他摸了,又推开他说:“我比你大哩,你要叫我姐姐,不行的,不行的。”

  细满没洗手,也没吃,没喝,品味着口中的滋味,拿手在鼻子下拼命嗅着,闻那手上留下的王红霞乳房上的味道,身体的味道。细满发着抖热着身子说:

  “管他哩,她嘻嘻哈哈的,我还是要把她娶到手。”
 

  十三  

  大排档每天十几个小时,累死,王红霞还烫伤过一次,可老板狠心不给钱治。有一天去老板家讨钱,那老板要强行对王红霞非礼,王红霞就跑了。王红霞跑了,细满寻她不着,气得要死,就把菜不择干净,让顾客在白菜里吃出泥巴来,在空心菜里吃出蚯蚓来。老板就扣了细满半个月工钱。

  有一天王红霞就通过别人传话,要他与她到江边去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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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了面,细满发现王红霞满手的洗发水味,一双手也让洗发水给泡烂了,还肿。王红霞说,在洗头房给人洗头。细满就给她说为报复老板扣掉了一百五十块钱。王红霞就哈哈地笑,很开心的样子,就摸细满的头,说,好弟弟。王红霞说,我学会了理发和染发,我就回去开一个小发廊,自己做老板,让人剥削划不来。细满说还不如到咱们山下的君山镇去。要不,我也去学美发。王红霞摇头说别学,说你去学,到美发学校要一两千块,你哪儿有钱?王红霞就说,来,细满,我给你干洗。就用双手刨细满的头。细满靠在她怀里了,后来她靠在细满怀里了。细满说,我会弄到学费的。

  细满就去奇石一条街,去卖那块化石。对化石他已经慢慢淡薄了,见着它不会想别的——想那遥远的事情。化石就是化石,卖个好价钱学一门技艺,既然出来了,就得学点东西。

  到了奇石街,找了一家出价最贵的,卖了七百块钱。细满觉得这是很多钱,够了。以后回去再捡,能捡到第一块,就有第二块,还有第三块第四块。

  还有个手机,摔坏的手机,去了二手手机市场,别人只肯出一百元买,还要备用电池和充电器。细满就没卖成。他回到宿舍,就拿出那些假钱来,心想是真钱就好了,就能交学费了。可惜那是假钱,有九张,九百元。

  细满在街上左看右看,看到女人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就动了想给王红霞买点什么的念头。他选择了半天,买了一条围巾,一条很洋气的围巾,金黄色的,很长,砍价只要二十八元,又不贵,又拿得出手。就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王红霞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王红霞来了,见到围巾,很高兴说谢谢你呀细满。细满握着王红霞那一双被劣质洗发剂泡烂的手,心疼地说,洗烂了。王红霞说,洗一个头提成三块钱,脚都站肿了。脱开鞋给细满看,果然是肿的,两只脚,肿得像熊掌。

  细满不能帮她,王红霞也没想细满帮她。王红霞只是说,我日他*!——王红霞野了。

  又过了一个月,王红霞再见到细满时,染了指甲,染了头发——成金黄色了,涂了口红,还上了假睫毛,那睫毛长得怪难受的,就像是猫的睫毛,很恶心。王红霞说,好困。——王红霞打着哈欠,说,给我买块烧饼来吃。细满给王红霞买了块“掉渣儿烧饼”,王红霞还要喝牛奶。喝了牛奶,吃饱了,王红霞打着嗝,说,有烟没,给支我抽。王红霞做着要抽烟的样子,两只手指夹动着。细满内心惊骇,问,你这一段在做什么?王红霞说,你千万不要给任何人说啊,说我在发廊里做保健。

  细满就完全知道了。细满是个明白人。洗头房是洗头,很正规的,而发廊,发廊是个脏地方,做坏事的地儿。发廊里的女人叫小姐,小姐就是做坏事的,跟男人睡觉的。王红霞坚称:我告诉你了我肯定没做那种事,我是绝对不做的,只是正规按摩保健,不信你可以去看。但王红霞不告诉细满她做事的地方。分手时她让细满先走,先上车,她再上车,然后不知去向。细满试图跟踪她,却是一无所获。

  细满相信她,又不相信她,心里惴惴不安,老想着王红霞跟男人按摩时,与男人脱光了睡在一起。细满忍受不了这种幻觉和想象,他想要制止她,又想要睡她,以检验她是不是黄花闺女——这个他懂。

  见面很难,总算有一次答应见面。见面后看着王红霞穿得低低的上衣,恨不得把乳房端出来给世界看,就抱住她要跟她发生关系。可王红霞说,细满,我那手机太老了,拿不出手,能不能借点钱我买个彩屏能照相的手机?

  细满就想到他手上有个手机,胎皮说过这手机很好,但能不能照相他不知道。细满就去了手机店修理,师傅要五十元,手机包修好,还说是可以照相的,像素还不低,一百三十万的。细满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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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很快就修好了,很快很快。手机是彩屏还是什么和弦。细满就打电话给王红霞。王红霞就来了,见了手机,就像见到了亲娘。细满就说是他姐姐给他的,至今未用,给她,要她去配电池。细满拉着王红霞睡觉,没见红。细满就说,我不会让你干那种事了,我们回去吧,回神农架去!王红霞不干,说,跟你到高山上喝西北风去啊?我可不想回去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城里。细满睡了漂亮的王红霞,可没有快感。只有回忆起来才有一丝快感。但没出几天,他就发现下身红肿了,撒尿难受,还从尿道口里流出些脓样的东西。细满不知道怎么了,在这方面他还没有太多的经验,他只有惶恐,并且不敢找人问。不过他隐约感到这是很羞耻的事,难以启齿的事,与坑蒙拐骗,偷盗抢掠是一类的事,甚至是比它们更丑恶的事。在白莲垭,好多事情不问也可以过去,凭他自己的琢磨。比如有一年他开始遗精,姐姐帮他洗短裤,也没有说什么,似乎眨眼间都知道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都长大了;比如处理包皮过长——过去他并不知道包皮还是个问题,但看到每天报纸上割包皮、割包皮、割包皮的铺天盖地的广告,才知道城里人都包皮过长,从小就要挨一刀的,仔细研究了他人的包皮(在上厕所时),发现自己的包皮正好,与王红霞做那个事时,十分懂这个的王红霞也没说他包皮过长,那就包皮正在尺寸上。现在,下身出现了问题,倘若在家里,他就会给爹说,爹就会带他去找医生。可他想,在家里,是不会得这些怪病的,撒的尿清长清长,鸡巴就像没有一样,能把它忘掉了。可现在鸡巴成了一个负担,他就想——按报纸广告上说的——是不是霉菌?他就跑到一个没人的屋顶,将裤子脱下一点,对着太阳晒那个东西,想把“霉菌”(或者细菌)晒死。

  可脓依然在流,他就去找王红霞。王红霞在发廊里自称是秭归的王红霞。王红霞不在,包在,一翻,翻出身份证,王红霞也不是神农架的王红霞,是保康的王红霞。王红霞说了假话,保康与神农架阳日湾很近,怪不得王红霞对阳日湾那么熟。

  王红霞来了,细满怒气就来了,细满拉着王红霞到一个角落说:“我下身出事了。”就退下裤子给王红霞看,短裤上全是那种脓水,龟头又红又肿。王红霞没有说话,王红霞很紧张,说:“你找我干什么?”细满说:“这是你过(传染)给我的。”王红霞否认说:“我过给你?这是什么呀?我又没病。”细满说:“你为什么骗我?”王红霞说:“我骗了你什么?”细满说:“你是保康的。”王红霞不急不慌,倒笑嘻嘻地说:“那又怕什么。细满,我把什么都给你了,我警告你,你不要到处乱说呀!我都给你睡了,我又没要你什么东西。”细满说:“手机就不是东西?”王红霞说:“还说手机哩,来路不明。有人打电话给我问我这手机是怎么来的。”细满一听头就轰地一炸:“哪个打电话给你?”王红霞说:“哪个晓得!是个女的。”细满心乱成一锅粥,像有大难临头的不舒服,叮咬着王红霞说:“我这样子你说我怎么办?”王红霞见摆不脱他,说:“我给你睡了我还犯了法啊?”王红霞就跺脚走了。细满求助无门,欲哭无泪,心想只睡了一次就这样子了,这女人究竟有多大的毒?城里究竟有多大的毒?   

    又拖了两天,拖不下去了,就按图索骥,找到一家什么专科门诊,鬼鬼祟祟进去,见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医生,老医生鬼鬼祟祟地看着他,要他到后面一个屏风去。这里还有几个人在鬼鬼祟祟地求医。轮到细满细满就去了,脱下裤子,老医生拨弄了他的下体两下,甩手说:“这是淋病,要打针哩。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小姐?”细满知道“小姐”的意思,只好点点头,也就默认了王红霞是“小姐”。“那就对了,”老医生说,“如果是女朋友,那就要一起来检查治疗,光治疗一边是不行的,要双方同治。”问了问,打一针要两百多块。细满只有两百多块,只开了一天的,就去打针。

  细满从来没有打过针,有了病就是弄点草药煎水喝,要不就是让妈刮痧,什么猪毛痧,牛毛痧。爹常说山下的药太贵,没想到城里的药更贵,按医生的说法,不花去两三千块钱这病治不好。

  细满希望一针就把人治好,就恨王红霞。想到城里的病就是多了。

  他回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他“齐细满”,他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一声。两条黑影就突然向他扑来,把他压倒在地上,就给他戴上了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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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细满被人压下的时候脸给狠狠地锉在水泥地上,脸就擦走了一块皮,流血,手臂也给人扭得像折断了一样,头发被人抓掉了不少。他记得他被推进一辆车里时两个警察左右喘着气,像跑了许多路的样子。他看了看车窗外,嘈杂的声音,乱成一锅粥的马路,人与车子慌张而有序,都自由自在,手都没被铐住。

  在派出所,他惶恐地看着他们,那些警察。他看到了那个手机,送给王红霞的手机,还有那些假钞。他一急,就感到裆里哗哗地流着脓水。一切都是因为王红霞。当问到手机是怎么来的时,他大声喊着:

  “我没有杀人!

  他说,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在细满的这十七岁里,他只与警察打过一次交道。有一次他下山去买农药,看见一个姓王的乡警,他跟那乡警说过一句话。乡警谈不上和蔼,问他是哪儿的,就这一句话。但眼前的警察不停地问,将他按在地上,让他住在许多魔鬼一样的人住的屋子里。那些人像山上的野兽,林中的鬼魅,一个个长得怪头怪脑,细满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与这些鬼怪关在一起,被他们打,被他们抢去饭碗的。在抢过几次饭和挨了两顿打之后,细满就说:老子杀过人的!

  ——这里的人只有说出你干过最坏的事,别人才会怕你。有一个还碎过尸将尸体煮了给左邻右舍喝汤呢——他成了狱霸。细满说他是杀人犯,那些人包括碎尸的狱霸才对他住了手。——老子是神农架的土匪!他说。他横了一条心。

  不承认杀人也不要紧,警察让他站在亮爽爽的灯光下,站着,不许睡觉。还不让他抓裆里;他裆里痒,他们让他举着双手。有一天细满就承认了。恍恍惚惚的。承认了就让他睡觉,还让他去医务室打针。

  去指认犯罪现场的那天他是在路上翻供的。看到了熟悉的青山绿水,他才记起来车是往白莲垭开去的。心里一阵轻松,又一阵恐惧。杀人是要抵命的!而且他将回去看到亲人和乡亲——他要押到山下的村里——他是一个杀人犯,一个裆里流着臭水长着奇怪疮疙瘩的龌龊人……后来他头脑一阵一阵发热,快发疯了,想喊叫,身体像要爆炸,神经要错乱了!他手上戴着铐子坐在车窗旁,看着这囚笼般的车、警察和同样是警察的司机。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他终于疯了!他要用声音冲破车顶,要让自己的身体和思绪冲出去,冲向山野,砸掉手铐,获得自由。

  他疯了,那些警察就来把他按住。他被按在座位上,身子一阵一阵狂抖,被堵住的嘴巴还在喊,喉咙和胸腔里全是喊叫,喊叫不得出来,在胸腔里、肚子里、肠子里、五脏六腑里乱窜。后来他像一只被擒的野羊,四肢软了,可肚皮和胸膛仍在大起大落,同时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喘息声。

  但是他并没有屈服,正待押解的警察庆幸制服了他并喘一口气时,他们看见了细满的嘴里流出血来,而且血越来越多,越涌越多。有经验的警察扳起他的头来,知道了他是在自戕,这是犯罪分子逃脱打击的一种伎俩;他们看到,随着血呼地涌出了一个东西——那是半截舌头。细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他还是疯的,并没有清醒。警察在椅子下找到那截舌头,捡起来包进一个手帕里,就要司机调转头,朝宜昌开去,开回去,到医院去。

  舌头算是接不上了,离开身体时间太长。原因是他们在途中遇上暴雨,暴雨冲毁了道路。在暴雨的山道上行走的那种感觉本来是十分安静的,人可以在车上睡一个好觉。车碾压着雨水的声音和两边阴郁的森林都有让人进入深度睡眠的欲望,并使人觉得特别疲倦,特别需要一把靠椅在摇摇晃晃中投入梦乡。车却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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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警察身负重伤,一个警察身负轻伤,把那截舌头也给弄丢了。第二天又一拨人来寻找舌头。在深沟的烂泥里终于找到了那个用手帕包着的舌头,爬满了蚂蚁,已经被蚂蚁啃噬得千疮百孔。

  细满连起诉都没有,就糊里糊涂地释放了。有人告诉他,那个死去的人是个盗卖过国家一级文物又用假钞骗人的惯犯,公安机关已接到好几起报案,都是关于这个人的。加上细满已不能说话,且不满十八岁,就这么放了。

  细满回家先是在山下打尖,山下的人说他的奶奶早就死了,埋在白莲垭上,是爹用背篓背上去的。他奶奶留下遗嘱要埋在垭子上,可以看见菩萨。山下的人见细满不说话,怎么追问也不说。细满就是不说。细满说不了。细满在向索子的小店买了火纸和香,还有一对蜡烛。他往山上走的时候,鸟语花香,天蓝得像假的。他想起奶奶要去山上见观音菩萨的举动,心里想笑。心里一笑,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奶奶,我来看你来了!”那话只有他自己能听清楚。“啊!!!……”他叫起来,他发现他自己终于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可鸟的叫声悦耳动听。他一路跑一路叫着,仰着头擦汗时,他看到了一朵巨大的白莲在山上飘浮着,盛开着,莲花上站着一个人,像他的慈祥的奶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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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28 12:1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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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套娃

杨少衡

  1 

  涂森林说,这一次机会难得,肩负重任。俄罗斯有没有老鼠?有没有蛀虫?俄罗斯老鼠对档案的危害大,还是蛀虫危害大?人家怎样灭鼠杀虫,还有防火除蟑螂?都需要调研,加以辩证分析,作为本省、本市搞好档案工作的借鉴。所以不要以为这是公款旅游,别眼红。
    

  柯德海笑,说算了吧老涂,别说酸话。
    

  涂森林也笑,说你老兄一大秘,机会多,成天跟领导在大洋上空飞来飞去,欧美南非澳大利亚,说起来跟咱们到对门中山公园遛弯差不多。不像我们档案馆里天天看的不是飞机,是蟑螂展翅飞翔。这一次亏得省里重视,体谅档案工作者清苦,组了这么个团,给了这么个机会,要不阳光哪里照得到涂森林?

  柯德海说你老弟这片林子太茂密,不是阳光照不到,是无隙可钻,一点不剩,全给挡在林子外头了。
    

  涂森林说所以格外渴望阳光对不对?现在赶紧敞开心扉,供柯大主任照耀关心。
    

  柯德海说哪里还需要,你老涂笑容满面,特别阳光特别灿烂。
    

  他们俩开玩笑,彼此老朋友,不必太斟酌言辞。涂森林一边给柯德海沏茶,一边询问来意。他告诉柯德海,按照省里的安排,昨天他就该启程了。这一次到俄罗斯是省档案局组的团,开天辟地第一回,全省各市档案局长无不感激涕零,提前一天汇集省城,学习培训,强化外事纪律教育。他是单位里有事,实在走不开,经向省局领导请假获准,才多留一天处理工作,搞点小动作。明天他直飞北京,在北京与团组会合,后天全体人员喜气洋洋,一起出国。
    

  “大主任有什么交代?”他笑问,“带个俄罗斯姑娘回来给你?
    

  柯德海说恐怕不行,俄罗斯姑娘块头大,咱们黄种南方人个小,对付不了。
    

  “那么就发表重要讲话吧,”涂森林道,“我知道大主任无事不登三宝殿。”
    

  柯德海说不急,先喝茶。
    

  他们在市档案局二楼涂森林的局长办公室喝茶聊天。柯德海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兼市府办主任,到访之前他曾从自己办公室来过电话,当时语气很急。听说涂森林因故推迟一天,今天之内都在市里坚守工作岗位,他才松了口气。
    

  “你要是走了就走了,是你自己留下来的,怪不了谁。”他对涂森林说,“老天爷就这么安排的。”
    

  涂森林心里有数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件容易办的事情。柯德海号称市府大管家,一向沉稳,城府很深,尽管彼此关系久远,他如此突然前来还是非同寻常。
    

  “最近跟小于聚过吗?”柯德海问涂森林。
    

  涂森林摇头,“小于怎么啦?
    

  “他有点麻烦。”
    

  说得吃力一点:有,有点麻烦。柯大主任就这样,你永远都得特别留意他的用语,他嘴上说的跟他话音后边说的,通常有相当大的区别。
    

  柯德海提到的小于叫于肇其,是他们俩共同的朋友,眼下在市交通局当副局长。他那个局很了得,家大业大,掌握着大量资金、资源和权力,有“政府第一局”之称。此刻于肇其碰上麻烦了,事发于一位姓肖的私营运输公司老板。肖老板近年全力结交于肇其,俩人曾多次一起吃饭,混得相当熟。半年多前,冬至前后,肖老板听说于副局长有好事,急等钱用,于一个晚间趁周边无人之际,带着一个黑提包独自去了于肇其的办公室,包里装有十万元。于肇其略事推拒,最终笑纳。这位肖老板听说的所谓“好事”是什么呢?时交通局局长快到点了,想接班的有好几个,于肇其在副局长里排名第一,最有希望。但是这位子争的人多,还得到省里去跑。所谓“不跑不送,原地不动”,眼下是关键时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2:14:3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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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这件事被知情者举报,于肇其涉嫌受贿。

  柯德海找涂森林,讲的就是这个。涂森林听罢嘴里一“啧!”说小于怎么搞的!柯德海赶紧说明,目前只是有人举报,尚未确定。

  “小于怎么说?”涂森林问,“有还是没有?

  柯德海说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个。到底什么情况?真的假的?

  原来还没轮到于肇其来回答问题,该小于暂时无事。被举报的行贿者肖老板此刻远在山西运煤,做他的运输生意,是另外的知情者举报了他和于肇其。柯德海获知了这件事,具体怎么知道的,是收到匿名信、接到匿名电话,或者通过其他途径,柯德海没有提及,显然不便说。

  “找你商量。”柯德海说,“咱们是不是该了解一下,听听小于怎么说?

  涂森林看着柯德海,好一会儿,忽然举起右手食指朝天上一指。

  “老柯,那边怎么样?

  柯德海抬头往天上看。他是装的,涂森林的意思他一清二楚。他故意往天上看,还发表意见,说今天是阴天,没看到太阳。

  涂森林笑,“是天上没太阳,还是柯大主任不阳光?

  柯德海也笑,有点尴尬,“老涂,我那椅子你清楚。”

  他说椅子,实际上是说位子。市府大主任的椅子确实比较特殊,不免会碰上一些不好做的事,不好说的话。涂森林是过来人,当然清楚。

  “开个玩笑,”涂森林说,“不问了,免得大主任为难。”

  柯德海说知道涂森林最想念阳光,他何尝不是。有的情况眼下不便多说,涂森林多听也未必好。今后他会解释,希望那时候一切都过去了。

  这时他的手机铃响。真是时候,简直有如蓄意安排。

  是赵副市长找他。领导问柯德海跑哪去了,怎么到处找不着?省里那个材料到底弄得怎么样了?柯德海连说没问题,他亲自盯着呢,材料已经梳理清楚了。

  “我马上回去向您汇报。”

  市长说快点,电话即挂断。

  柯德海对涂森林摇头,“看看,是不是水深火热?

  涂森林笑道:“大主任嘴上可怜,其实乐在其中。”

  柯德海也笑,“你来试试,不说避之唯恐不及,肯定跑得比老鼠还快。”

  他们握手,柯德海匆匆离去,真是跑得比老鼠还快。

  没再提起于肇其。此刻大家心照不宣,多说倒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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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上午涂森林不吭不声,忙自己的事。要出远门了,十天半月,单位里需要安排的事情少不了。省档案局下月要来检查,得预做准备,屋顶捉漏,水沟清疏,统一灭鼠。灭鼠事项特别难,客观原因是本局大楼年事已高,房屋漏洞很多,为老鼠提供的活动空间很大,主观上是老鼠们智商提高太快,应对能力迅速长进,传统灭鼠手段对它们已经很难奏效。因此这件事安排起来很无奈,下几只捕鼠夹,四处撒点毒米,阴沟附近丢一些粘纸,不做不行,做了也就聊胜于无。

  涂森林抽个空打电话,找到了于肇其。

  “这会儿在哪里跑动呢?”他问于肇其。

  于肇其说在公路上跑动。前些天下雨,辖区内省道一座桥塌了,紧急修了段简易路让车辆绕行。这些日子天天堵车,严重的时候全线瘫痪,交通局没一天不挨骂的。

  “老涂怎么啦?好久没听你亲切的声音了。”于肇其起了疑心,“你那楼里的老鼠都捉光了?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涂森林笑,说本档案大楼里的老鼠不容易捉光,捉了还生,代代相传,对付它们得有足够的耐心。但是眼下公路上有一只大老鼠在跑来跑去,这个他最不放心。公路上车多,不堵的时候每个轮子都跑得飞快,没特别留神怎么行。

  “你赶紧回来,有事找你。”他说,“明天我出远门,过期不候。”

  于肇其说那不行,眼下他在路上,下午还有个现场会在工地开呢。

  “通知会议推迟,马上调头!”涂森林毫不含糊。

  “到底怎么回事?!

  涂森林放了电话。

  于肇其没有再来电话。这小于聪明过人,他对涂森林有数。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找他,讲话这种口气,没有天大的事情也有地大。什么事能急成这样?于肇其心里可能多少有一点谱。大小是个官,哪会像电视里流行的青春偶像剧女主角一般没心没肺。有些时候,不需要地沟老鼠的智商水准,于故纸档案间钻进钻出,勤勉耕耘,蠢头蠢脑的蛀虫都会本能地感觉紧张。

  恭候小于前来之余,涂森林抓紧时间办了件事情。他叫了本局副局长、办公室主任等数位下属,一起到局大楼后部认真视察,看地沟,查墙缝,分析老鼠的走势。正忙碌间,忽有一个物体从天而降,朝涂森林身上砸去。时涂森林刚弯下腰指着让大家看地上一些小爪印,那物体恰从他肩部擦过,坠落到水泥地上,“砰”的一声巨响,顿时土崩瓦解,一地狼藉,楼上楼下一片惊叫。

  掉下来的是个花盆。连盆带土,还有盆中所植兰花。该事件纯属偶然突发,不是有谁图谋行刺本局领导。时四楼办公室一位姓胡的年轻女职员擦洗窗户,不小心把窗台上的花盆碰下来。大楼后部通常没有人来去,谁想那天恰好局长率队隆重光临。

  涂森林笑眯眯,对闯了祸几乎吓傻的年轻女职员发表感叹。他说小胡你力气太小了,为什么不多使点劲?涂森林身边那几个人一听都叫,说那还了得,再使点劲直接就砸到局长头上,局长只好进医院,没法出国了。涂森林说进医院怕什么,最好这会儿就给抬走,让医生包扎捆绑一下,明天照常动身,最多说话大一点舌头。要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是帮一个大忙,免得涂局长操心太多。

  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两小时后小于遵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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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涂森林的办公室聊,于肇其坐的就是上午柯德海的那个位子,这叫“彼去此至”。涂森林解释说,今天的事情比较急,因为明天一早他就动身去俄罗斯。他知道于肇其去年也走过一趟,所以找于肇其紧急打听一下行情。俄罗斯怎么样?好玩不?花的什么钱?人民币用得上,还是非得卢布和美元?有什么东西可以买?难得出国一趟,总得买几颗俄国花生米什么的带回来,单位里同事,亲戚朋友,大家一起分享。就像好不容易把个老婆娶过来,办喜事了,再没钱再小气,发几颗糖还是必要的。

  涂森林笑眯眯,很和气很轻松的样子。于肇其还沉得住气,他当然知道涂森林这么召唤他,绝不是为了这个。但是涂森林不提起,他就不急着追问。他对涂森林说,去年交通系统组团赴俄考察,他在那里吃过西餐,也吃过中餐,不记得吃过花生米。人家不像咱们会折腾,油炸水煮干焖什么花生米都有。俄罗斯用卢布,美元兑换卢布也还方便,在那儿买什么东西好?俄制重型坦克不错,咱们买不起,也开不回来。但是可以采购的小物品小礼品不少,像巧克力、木套娃、首饰盒、亚麻布披肩,等等。不算贵,准备几千块钱,可以背回一麻袋,档次当然高不到哪去。于肇其自己在俄罗斯买的东西大约可属中档,是当地产的紫金项链,还有琥珀饰品,每件几千个卢布,折合人民币二三千,那东西不错,有老婆给老婆,有女朋友给女朋友,都拿得出手。但是成本略有些高,买几件可以,买多了吃不消,也有腐败之嫌。

  “身上带钱啊什么的要小心,小偷可不比咱们的差。”于肇其说。

  “你让人家洋偷偷了?

  于肇其说没有。团组里有俩人遇上了,损失不轻。

  涂森林笑,说不错,于副局长的脑子这么清楚,不会有损本国财产,让人家的小偷占便宜。但是他估计于肇其去年出国紫金和琥珀一定买多了,经费比较紧张,决定给点赞助。这一次赴俄前,他从单位里借了点钱,打算到俄罗斯买老鼠药。现在改主意了,先借给于肇其,帮助解决亏空。

  他却不是说着玩,当着于肇其的面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边取出个信封放到于肇其面前,信封并不厚,一沓,信封上写着一行字:“涂局长出差借款一万元”。

  于肇其当即变色。

  “老涂你干什么?”他把信封往涂森林面前一推,“别开玩笑。”

  “嫌少?”涂森林说,“我就这些,占十分之一,不足部分你赶紧凑去。”

  “你说的什么呀!

  “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于肇其说当然是装不明白。涂森林不禁发笑。

  “很好玩啊。”他说。

  他把事情说了。套用现今公文流行格式,强调了相关的主题词:半年多前、晚间,肖姓老板、十万元、不跑不送,原地不动。于肇其不等听罢即情绪冲动跳将起来。

  “胡说八道!”他说,“这他妈谁说的?

  涂森林说谁说的不重要。有没有比较重要。

  “没的事,造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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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森林让于肇其不要急着表白,没用。本档案大楼只抓老鼠和蟑螂,不负责办理官员收钱受礼的案子。此刻于肇其说什么都白搭,纯属狡辩。举报者非常知情,时间地点细节一应俱全,只差现场录像为证。于肇其一口咬定没有不奇怪,犯这种事的人都这样。但是哪一个咬到最后?

  “我要是办案的,肯定让你屁滚尿流。”他说。于肇其说:“老涂你奇怪了!别人我不知道,你说的这肖老板去山西,还在那儿呢!

  涂森林说,除了姓肖的就没人知情了?独自上门,后边一定没有人?真的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吗?没那么简单。这种事从来不像表面看那么单纯。

  于肇其大睁眼睛看着涂森林。好一会儿,他叫道:“这话你哪听的!

  涂森林还是那句话,从哪听到的不重要。有没有比较重要。

  “造谣!全是瞎话!

  涂森林说他不听这个。

  “不想看你一家伙完蛋,所以才找你。”涂森林说,“你不必跟我多讲,事情你自己最清楚,该怎么办你也明白。现在还有时间,但是肯定不太多了。”

  “你倒是给我说明白些!

  涂森林摆手,说够了,能说的就这些。

  “赶紧处理。”他说,“数额不算小,事情很严重,你自己有数。”

  “老涂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涂森林说怎么办要于肇其自己考虑。可能有几种选择,例如争取主动,投案自首,至少可以从轻发落,保住一些可以保住的东西。

  于肇其气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涂森林就势赶人,挥手让于肇其快走,赶紧到公路上跑动,忙碌公务。有什么好事等他从俄罗斯回来再讲不迟。于肇其不说话,黑着一张脸转过身,涂森林又把他叫住,指着桌上装钱的信封说:“先拿着吧。”

  “什么话!

  涂森林就自嘲,说行,如此看来本次出国经费充足,可以给老婆买几条披肩。

  于肇其再次发话,还问涂森林究竟怎么回事?一个所谓知情者举报一个交通局领导,怎么会报到档案大楼这边来?简直奇怪!到底谁说的?

  涂森林说这很简单:要出国了,去俄罗斯品尝黄油和黑面包,心情特别激动,昨晚睡不着,吃了安定,结果就做梦,梦到了列宁同志。

  “他跟我说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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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第一站是莫斯科。莫斯科宇宙大饭店大楼前的广场上站着个人,戴顶圆柱形鸭舌帽,站姿一动不动,是一座雕塑。这不是俄罗斯人,却是法国前总统戴高乐。翻译小张说,这家酒店有法资背景,二十多年前莫斯科举办奥运会,运动员就住这家酒店。这里保安措施相对严密。

  小张来自省外事部门,懂俄语,到过俄罗斯,一路上他特别关注保安措施。他让大家把证件、钱和细软什么的放在贴身小包,随身携带,不要放置在行李箱里托运,以有效防盗。小张说眼下中国小偷厉害,俄国的小偷也不逊色。人家不像咱们飞车贼砍手党那样凶猛,但是技术水平高,什么锁都能开,什么包装都能解,解开了还能复原,你都不明白他怎么弄的,只知道里边的东西没了。所以细软贴身保存为宜。

  涂森林插话,让大家特别注意小张的提醒。涂森林说,他一位朋友去年访俄,团组里有两位给小偷“哈罗”了。朋友特地交代他要小心。出这种事自己很难受,别人也不快活,大家提高警惕,口袋捂紧一点。

  大家都笑,说涂局长有警惕,快传授点防盗经验,免得大家让小偷“哈罗”。涂森林说这有点难。小偷都是暗箱操作,手法不阳光,真不知道怎么对付。他的防盗高招很简单:听朋友介绍后,特地让老婆在短裤头里边加缝一个暗袋,有了这东西,不怕俄国小偷厉害,只愁卢布和细软偏少。

  众人大笑,涂森林也哈哈,如他自己所笑称,很灿烂很阳光。

  其实那时他心里正走神。说起小偷提起朋友,不禁让涂森林想念起于肇其。此刻小于怎么样?在跟谁“哈罗”?不会被谁“哈罗”了吧?

  他们是从北京直飞莫斯科的,团组相当精干,共十一名成员,团长是省局李局长。省局办公室主任小夏为秘书长,翻译小张,然后是八个组员,来自各地市。公务出访,自然公事为主,到达莫斯科,俄方接待单位提出一张接待日程,参观数个档案机构、双方同行座谈,另加游览。这时涂森林就打听红场,还有列宁墓,询问安排了没有?小张说错不了,中国来的团多有这个项目。涂森林说那好,到俄罗斯买个披肩有必要,也不能只知道买东西。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找点熟悉的东西,亲切亲切。

  果然第二天安排去了红场。俄方请了个懂中文的导游,因为日程很紧,在那里只一个上午,导游让大家二选一,或者是克里姆林宫,或者是列宁墓。两地点都挨着红场,但是没法都进,因为参观者众,都要排队,有时要排几个小时,因此只好有取有舍。团中人大都想看看克宫,涂森林则力主拜谒列宁。他说从小知道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也就是列宁。研读人家写的书,背诵人家讲的话,多少年了。这些日子工作繁忙,考虑捉老鼠多了,书读得少了,但是毕竟以前记住的东西还在。到此一游,不去看看会感到永久遗憾。

  团长拍板,“到那儿再说吧。”

  他意思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到红场看排队状况,人太多舍一求一,人不多两全其美。这主意透着聪明。

  一行人上车去了红场。到达时天下小雨,雨濛濛中涂森林只好永久遗憾:当天因某缘故,列宁墓暂不对瞻仰者开放。但是列宁同志举着雨伞在列宁墓外频频招手,用相当熟练的中文向涂森林热情招呼:“你好!

  是位模仿者。个头长相衣着跟电影、画报上的列宁几乎一模一样,动作语气也模仿得非常到位,足可担任特型演员。这位模仿者在红场上招徕游客,对貌似中国人者尤其热情。谁有兴趣可以跟他一起合影,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须付卢布若干。

  团中同伴起哄,让涂森林过去跟列宁同志拍一张,聊补未得拜谒之憾。真的见不到,仿的也行,人家还是大活人呢,特型演员,像极了,拍起来多有趣:列宁同志于列宁墓前亲切接见来自中国的涂局长。可以把照片放大了,挂办公室一面墙。

  涂森林赶紧走开,他说卢布问题不大,墙也足够,只是感觉不对。不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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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其时他的手机响了,柯德海的声音传到了红场上。

  “老涂你在哪?身边有座机吗?

  涂森林出国前,特地让局办公室给自己的手机办了国际漫游。他是局长,出门十多天,单位里总会有些事情需要联络。手机的国际长途资费贵得惊人,涂森林出国后一直开机而不接,电话铃响,看看号码显示,然后发回一条短信,告知自己出国,有事短信联络。国际短信也贵,比电话却要便宜许多。但是一看是柯德海来电话,涂森林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刻接听。

  “我在外头,”他告诉柯德海,“你说。”

  柯德海问俄罗斯怎样?感觉不错吧?涂森林说俄方提供的参观点有价值。双方同行深入交流的主要障碍是语言不通,难以仔细打听防鼠灭虫等事项。其他感觉不错。

  柯德海道:“跟你说件事。”

  他的口气平和,叙述非常简洁,讲的还是于肇其。此时此刻,他们间急迫到非得进行这种国际漫游联络的事情,当然除小于无他。

  这于肇其去找柯德海了,就在几小时前。时柯德海列席市长办公会,于肇其在会场门外守候了将近一个钟头,在柯德海有事出场时把他拦住。他们去了柯德海的主任办公室,谈了二十几分钟。于肇其情绪冲动,说有人讲他拿了一个肖老板十万块钱,纯属造谣。柯德海即表示很意外,说此前没听过这事。

  “我只能这么说,老涂你知道的。”柯德海在电话里说。

  涂森林表示理解。如果柯德海可以直截了当跟于肇其谈,他就没必要绕个弯,把涂森林拖进来当第三者,让涂森林在忙于灭鼠和出国之际还要陪同操心。柯德海不直接出马,当然有他的原因。事实上那天柯德海也没有直接提出让涂森林找于肇其,他匆匆来去,含糊其辞,只说怎么办呢了解一下情况吧?不提具体要求,不言之中俩人彼此有数,心照不宣。涂森林知道柯德海要他干什么,柯德海知道涂森林会怎么办。涂森林跟于肇其谈话后曾电话反馈过,柯德海知道于肇其情绪冲动、反应激烈,却没估计到他会直接找上门来。这小于聪明过人,他知道市档案局大楼飞来飞去的蟑螂不可能获知并传递案情,涂森林的消息来源肯定很特殊,于肇其有理由猜测柯德海。明知柯德海不找他可能是大有不便,还这么主动扑上来,就是要找你,探听虚实,说明表白,于肇其就是于肇其。

  柯德海跟于肇其绕圈子,敲边鼓,只说没事就好。有事可不敢心存侥幸,这种事没有侥幸。他还让于沉住气,该找的找,不该找的别找,不要搞得到处声音,自己把自己弄得沸沸扬扬。他走后柯德海即急电涂森林,因为挺担心。于肇其在他那里表现特别情绪化,非常冲动,胡乱说话。除了自称清白,他还指控有人搞他,说搞他的目的不是不让他当局长,是想搞更大的,用心险恶。他不怕,想搞就来,他后边有人,后边的后边还有人,从市里省里一直到北京,都有人。要找的话,美国纽约联合国大楼里都能找到说话的,看他们能搞到什么程度!

  “这他妈说啥呀!”涂森林不禁着急。

  “我告诉他别乱讲话,这种时候尤其要冷静。”柯德海道,“他那种性子,怕他弄个不可收拾,真是特别不放心。”

  此刻涂森林远在俄罗斯,柯德海为什么还找他说这些?就因为特别不放心。他说,以他掌握的情况分析,于肇其恐怕不像自我表白那样清白,事情可能会变得很严重。具体情况他还不好细说,特别在电话里,等涂森林回来吧。他觉得现在恐怕还得请涂森林给小于打个电话,尽量劝导,以求稳妥。

 

  涂森林握着电话,好一阵不出声。末了他说,他会再给于肇其打个电话。

  “这种时候还得劳你老涂,真是没办法。”柯德海说,“你知道他就那样,当初跟我总不对路,但是听你的。”

  涂森林说柯大主任的任务真是代价太昂贵。手机国际漫游非常费钱的。

  柯德海跟着也开玩笑,让涂森林弄张发票给他,多少都行,他负责报销。

  涂森林即在红场上给于肇其打电话,没联系上,对方手机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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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下午,接待方安排团组去莫斯科最负盛名的阿尔巴特街参观购物。下车前导游指定大家在大街附近的俄罗斯外交部大楼外集中,这座大楼是哥特式建筑,尖顶高耸,可为标志。导游让大家对表,说当晚俄方接待单位有一个招待宴会,迟到了有违外事纪律,大家一定要守时。导游建议所有团组成员把手表从北京时间调为莫斯科夏令时间,待离开俄罗斯回国再调回来,以免一路总在换算。车中一些人赶紧调表,涂森林也把手机取出来更改时间。

  他问导游:“除了购物,这条街还有什么?

  导游说街中部有普希金及其妻子的雕像。

  涂森林说他出门从不买东西,因为不擅长这个,老婆交代他不要乱花钱,所以逛街购物,以饱眼福为基本原则。到俄罗斯情不自禁就想找一些什么,都是以前曾经很熟悉的。怀旧总是有亲切感。今天没找到列宁同志,挺遗憾,就在这里找一找普希金同志吧。车上人都笑,说涂局长这个称呼明显不当,普希金是沙俄时期俄罗斯最有名的诗人,那时候还没有布尔什维克。涂森林恍然大悟,说是他呀,明白了,写过《上尉的女儿》,为了名誉死于决斗。

  阿尔巴特街熙熙攘攘,两旁店面,街中摆铺,人来人往。团组人员入街后各自走散。涂森林背着个包独自行动,东看西看,不时拿出手机。

  于肇其总是联系不上。

  他在那条街上开始注意起木套娃,这可能是阿尔巴特街大小商铺里最普通的木制工艺品,外观多为笑眯眯披俄罗斯花头巾的小姑娘。套娃分上下两部分,下部为圆形底座,上部是娃娃的头和身子,可从中部旋开,里边车空,套着另一个小娃娃。把小娃娃再旋开,里边更小的还套着一个。大套中中套小,少的一套三、五个,大的一套十几个,全部套起来只有一个大娃娃,拆开来一溜摆开,从大到小一排俄罗斯小姑娘,一式的花头巾,一样的笑眯眯。

  涂森林觉得有趣,说这小娃娃笑容真是挺阳光。

  他在阿尔巴特街上找到了普希金及其夫人的雕像。恰好团组一个同伴从旁边走过,涂森林把他喊住,请他帮忙按一下快门,跟普希金同志合个影。这时手机响了。

  是于肇其。此刻为北京时间晚十一点出头,于肇其回到家中,看到家中座机的来电显示,知道涂森林远从俄罗斯挂了数个跨国长途进来。没有要事,当然不会如此寻找。于肇其回了电话。

  他说老涂什么事呢?

  涂森林说此刻他在阿尔巴特街,这里有很多俄罗斯套娃,出国前听于肇其说过。他在这里看到了一种套娃很特别,不是大姑娘套小姑娘,是男人相套,都是前苏联领袖人像,一个套一个,按任职时间顺序大小摆开,排列于大街上供游客选购。

  于肇其说他见过,形象画得挺夸张,有点漫画化。

  涂森林问于肇其去年赴俄,在哪买的紫金项链?阿尔巴特街吗?于肇其说不是,那种地方东西贵,导游带他们去近郊一家专业精品店,在那里买的。

  “可靠吗?会不会真假莫辨?

  涂森林故意东拉西扯,如此国际漫游。于肇其当然知道不对头,他直截了当问:“老涂你一定听到什么了?老柯跟你怎么说?

  涂森林说他没听老柯说什么。他在阿尔巴特街上看到各式各样的物品,突然就想起唯物论第一个命题:“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他还想起了于肇其。以往只知道俄罗斯有三套车,现在才知道还有一种东西叫木套娃。人和人原来还可以这样套在一块。

  于肇其默不作声。

  涂森林说国际漫游费太贵了,不敢太多抒发观感,回家再细谈。远在异国,此刻很想念乡亲们,特别想念小于同志。临行前聊过天,知道于肇其碰上一些情况,心情不太好,不免一路牵挂。千万里外,禁不住还想交代一句话:冷静对待,不要情绪失控,务必做出正确抉择。该做的事要做,不该说的话别说。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应当为之负责。无论碰到什么,都应当禁得起。此刻他身在俄罗斯,不由就想起早年这里一部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国人很熟悉的,写的其实不是炼钢,是炼人,书里讲了人的一生应当怎么度过,很理想化,估计尘世中人很少有谁可以够得着。但是尽量少为一些什么愧疚终生,还是应当且可以做到的。大家共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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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肇其还是默不作声,一定有些感觉。

  “说得我又舌头大了。”涂森林道别,“回头再谈。”

  于肇其很反常,突然“唔”地一下,在电话那头失声痛哭。

  他说眼下他真是非常想跟涂森林好好谈谈,像以前那样。涂森林怎么一下子跑那么远?还怎么说?他知道涂森林是关心他。没事的,他就是心情不好。发闷,着急。涂森林什么时候回来啊?不会来不及了吧?

  他把电话放了。

  涂森林看着自己的手机发愣,好一会儿。

  时恰有两位团组同伴从他身边走过,他们喊他。

  “涂局长干吗了?这么严肃?

  涂森林即笑眯眯,灿烂而阳光。

  他说这是当年前苏联红军的帽子,是吧?

  小摊上摆着一种俄罗斯军帽,不是如今俄罗斯军人头上那种俄式大盖帽,是一种尖顶皮帽,皮帽中嵌着一粒红色五角星。印象中这是数十年前,十月革命之初苏联红军战士的帽子。涂森林兴之所至,刚在电话里跟于肇其提起的那本前苏联名著,书里主人公苏联红军战士保尔戴的帽子应当就是这种。眼下阿尔巴特大街上到处有售。
 

  3  

  当年,有一回市政府办公室开新年晚会,各科轮流上台表演节目,综合科三个干部一起卡拉OK,唱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卡拉OK歌单上歌曲多如牛毛,找如此古老的外国民歌一起自娱自乐,没有特别缘故,只因为三人共事,总被周边人等戏称为“三套车”,所以自觉对号入座,拿人家的歌当自己的招牌。

  当年三个人里,涂森林是后头来的。涂森林大学里读哲学,毕业后到宣传部属下的讲师团当理论教员。理论教员给基层干部上课不容易,理论要懂,口才要好,人得活络,舌头得顺溜,知道怎么深入浅出,人家才听得下去。有的理论教员会搞创作,擅长编顺口溜,例如“远看像座庙,近看是干校,腐败分子在深造”等等,听众觉得新鲜,效果倍儿好。涂森林不行,虽然笑眯眯,对文学热爱不够,编讲义不会押韵,不知道怎么哗众取宠,且有个小毛病,一紧张就口吃,如人们所笑,“有,有时舌头有点大。”因此讲课效果不佳。偏偏有个人注意到他,政府一位副市长在宣传部编的简报上看到一篇短文,印象很深,打听这个谁写的?话不多,表达得挺清楚。结果发现了涂森林。机关里一向文牍,到处需要会写材料的,领导了解了涂森林的情况,说别看这年轻人舌头大,笔头不错,看文字就知道内秀,头脑清楚。给我吧。

  于是涂森林进了政府办的综合科,当副科长。时综合科缺写手,里边只两个干部,日常材料任务很多,彼此还内耗,有矛盾,俩人中一个是柯德海,时任科长,另一个为干事,就是小于于肇其。

  于肇其对涂森林发牢骚,表示对科长的不满。他说人家姓柯,所以当科长,发号施令,动口不动手。我们家老祖宗不行,姓了个于,人称“干钩于”,干字加一钩,也不知道钩哪去了,只能当干事,什么事都得干。

  那时候的小于已经显示出对职位的巨大热情,他对科长柯德海有意见,是认为柯德海对他不关照。小于出自名牌大学,复旦中文系,人聪明,领导意图抓得准,材料弄得快,是政府办王牌写手之一,但是年轻气盛,自视较高,看不起别人,不会处理人际关系。涂森林到来之前,政府办提了几个年轻人,小于认为无论如何自己该算一个,结果因民意较差,没轮着,其他人上了,此桌无鱼。因此于肇其不服,迁怒柯德海。柯德海年长几岁,为人处事成熟得多,本也搞材料出身,当科长后逐渐收手,亲自捉刀日少,主要从事“协调和文字把关”。科里除于肇其外,原本还有一个写手,后来调走了,大材料一来都压到小于身上,小于说有事要他干,好处不给他,如此不公怎么行?格外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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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森林安慰他,说来日方长,别着急。彼此同事和为贵。

  柯德海也有不满,他跟涂森林说,小于不成熟,功利心太强,非常情绪化,这么闹像个什么?不像话。

  涂森林说小于可取之处也有啊,大材料出手挺快的。

  当时于肇其闹别扭,没心思干活,涂森林一声不吭,什么都先顶起来。有天晚上他到办公室加班,搞科长交办的一份应急材料,这材料本该小于干,人家不干,只好归涂。叫做干事甩手,副科长接着。远远的看到办公室亮着灯,却是小于来了,在办公桌边乱翻。涂森林开玩笑,说小于这么认真,学习什么重要文件?于肇其把手一摊,抓着的却是涂森林刚拟一半,随手丢在办公桌上,正准备当晚加班搞完的稿子。

  “你行,这部分写得利索。东西摆着呢,比那个强多了。”于肇其说。

  涂森林笑笑,没多说话。

  后来涂森林笑眯眯,在柯德海和于肇其间和稀泥,调和双方关系。如他们经常代书于纸上供领导们讲话时朗读的那样,叫做“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一个科室有没有这么一个人,情况总是大不一样,就像有了一块两面胶,你才有望把两块疙疙瘩瘩的木板粘在一起。涂森林就是这两面胶,科里气氛渐渐比较融洽,慢慢的就有了综合科三套车之说。

  那时候于肇其跟涂森林走得最近,无话不谈。于肇其说机关里笔头强的还有很多,涂森林最让他服气的是为人。涂森林好人一个,正派、友善,跟他的笑容一样,人虽随和,心中有谱。于肇其称自知性格上有毛病,跟别人搞不来,涂森林却能容他,大人有大量,说什么都听,能帮就帮,于不露声色间指点劝告。俩人一块工作真是有幸,让他学到很多,长进不少。

  三人共事近两年,机会来了,于肇其老家那个县的政府办副主任退休,要找人接替,必须是能写材料有办公室工作经验的。于肇其有兴趣,因为该职在当地属中层领导,不像市政府科长副科长其实都是“干钩于”,不算领导,只能算些大干事。他毛遂自荐,亦请柯德海、涂森林帮着说话。两位科长联手隆重推荐,于肇其终于衣锦还乡。

  于肇其提拔荣调之际,科里三套车开进酒店,一起吃一次饭,为小于饯行。于肇其喝了点酒,略有些得意忘形,情不自禁拿《史记》中陈胜、吴广说事。当年陈胜尚未揭竿而起当陈胜王,还在田头地脚充苦力时与伙伴们有约,叫“苟富贵,无相忘”。于肇其说咱们一样,今后出头了,彼此不要忘,还得互相帮。

     涂森林即开玩笑,说小于这是干吗啦?企图谋反还是拉帮结派?

  于肇其说你这家伙说哪去了。咱们这是三套车嘛。

  柯德海说毛主席当年讲过,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

  于肇其回县里当他的中层领导,起初还顺利,很快又不行了。这人性格上确实有毛病,自视太高,目中无人,加上情绪化,不容易得人缘。几年下来,一直原地踏步,领导不欣赏,群众不看好,陷在县里升不上去,揭竿而起,自立为王那就更难。相比之下,柯德海、涂森林很顺利,坐在办公桌边彼此搭档,一路往上,先是柯德海提副主任,涂森林接科长,后来柯转正,涂再接。一晃数年,时逢下边县区换届,柯德海对涂森林说这是个机会,下去干几年愿意不?有一段基层领导的工作经历,对今后发展可能有利。涂森林说那当然好,听主任安排。此刻柯德海不说运筹帷幄,也有些长袖善舞了。这人办事缜密周到,颇受市里头头器重,不声不响就把事情运作起来。那年秋天涂森林离开政府办,派到县里任职,当副书记,去的刚好就是于肇其那个县。柯德海交代了一句话:“关照一下小于,情况不太好。这人咱们都了解。”

  涂森林到来时,恰跟当年一样,于肇其很不得志,牢骚满腹,这一次不满的对象是县里的书记汪涛。这书记性格强悍,说一不二,用干部很挑剔,他看不上于肇其,成见很深,总是把他丢在一边。涂森林去时,恰逢县直班子调整,县政府办主任缺位,于肇其是资深副主任,轮也该轮上了,书记却说不行,这人撑不起来,另外找一个。涂森林悄悄努力,百般建议,末了才给于肇其争取了一个主任科员头衔,聊为安慰。于肇其很气愤,说汪书记搞小圈子,只计亲疏,唯要自己人,不管水平和能力,让这种人压着就跟叫阎罗王打勾似的,十八层地狱之下休想翻身。涂森林说别急,不是有那句话吗?运动是绝对的,事物总是处在发展变化之中,沉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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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于要能沉得住气,恐怕早是另一番气象。这人不甘寂寞,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是要想办法。有天晚间他突然跑到涂森林的办公室,一脸神秘,关门闭窗,拿出一张纸让涂森林欣赏。

  “这回他死定了。”他说。

  他拿的并不是谁谁的死亡判决书,是涉及本县书记汪涛的一封举报信。此信当时在县里已沸沸扬扬,发送范围甚广,涂森林自己也收有一张,内容主要是指前些时候汪涛的父亲重病,后去世,汪利用为父亲举丧之机大肆收礼、敛财,严重违反党纪。于肇其对涂森林说,这件事已引起省领导重视,省有关部门即将立案调查。

  “他跑不了了。”

  涂森林说这种事谁干了谁跑不掉。咱们心中有数就成。

  于肇其说姓汪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回肯定要给弄下来。汪涛不光一直压着小小的于肇其,对身为副书记的涂森林也一样。这两年涂森林在县里工作,最难最重的活儿都是他的,好的事总归别人。该书记疑心极重,对涂森林不信任,不放心,旁人都看不下去,机关内外到处都有议论。

  涂森林说小于咱们不说那些。

  “赵县长说了,涂副有能力,早就该重用的。”

  涂森林明白了。于肇其不是没事找事前来传播小道消息,他负有重大使命。于肇其提到的赵县长叫赵纪,他跟书记汪涛不和,由来已久。这俩人个性都很强,为人处事风格很相像,时常在一些具体事项上意见相左,磕磕碰碰,有时弄得很不愉快。他俩背景也都相当,汪涛担任书记多年,上层人脉丰富,赵纪则是后起之秀,跟市里主要领导的关系十分密切。一个县里,书记县长两位主官闹矛盾,机关内部必定很复杂,环境氛围必定很恶劣,特别是性格如汪涛和赵纪这俩人者,情况尤其严重,涂森林感触至深。这段时间里汪涛赵纪俩人的矛盾趋向表面化,有传闻说汪涛书记强烈要求上级将县长赵纪调离本县,而赵纪表态坚决不走。

  涂森林对班子里的事情当然清楚,汪涛、赵纪跟他当年碰上的柯德海、于肇其不同,彼此间矛盾深得多,如涂森林所自嘲,他所惯用的“涂氏两面胶”伎俩不管用了。他到县里后,一向就事论事,与双方都保持一点距离,不去跟谁靠谁。为此书记汪涛对他有些看法,可能猜忌他脚踩两只船。县长赵纪则多次对他示好,说涂副为人正派,会协调,有水平,可惜还没机会充分发挥出来。

  现在机会来了,通过于肇其悄悄降临到涂森林的身上。这天晚上于肇其找涂森林,是郑重其事前来传话并协调动作的。于肇其说,省里决定调查汪涛被举报事项,这只是个由头,汪涛的其他问题可能也会涉及,一个一般违纪案可能会变成反腐大案。赵纪县长让他把这一情况赶紧告知涂副书记。

  涂森林说:“小于,这种事怎么归你管了?

  于肇其说,赵县长知道他跟涂森林是老同事老朋友,私交一直很好,所以跟他说这些事。他明白赵县长的想法,自告奋勇来找涂森林。这段时间于肇其跟县长赵纪走得近,一来他是政府办副主任,工作上接触多;二来他认为书记汪涛对己不公,而赵纪比较欣赏他,他当然就靠过去了。    

  “老涂,现在是个机会。”于肇其强调。   

  确实是机会。县长赵纪准备抓住机会跟书记汪涛摊牌,他可能掌握有一些重要线索,时机不成熟不能拿出来,此刻恰当其时。如果汪涛出问题走人,甚至倒台,赵纪可能接任,于肇其必得重用。涂森林是副书记,身份特殊,赵纪希望他跟他站在一起。具体要做些什么还待细细商议,首先涂森林当然得通过于肇其传递一个明确态度:没问题,坚决支持赵县长,联手行动。而后赵纪自会找涂森林深谈。

  “赵县长说过,涂副好合作,当县长是最佳人选。”于肇其说。

  这话要由赵纪跟涂森林当面说会显得太直露,有些像是开支票做交易了。通过于肇其转述比较含蓄,留有余地。可想而知,到时候即使涂森林没当上县长,其他好处也该会有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2:25:1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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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森林却还老样子,“惯用伎俩”。

  他说:“小于你肯定搞错了。赵县长那么有水平的人,哪会这样掺和。”

  于肇其发急道:“老涂你怎么啦?不相信我了!千真万确!

  涂森林说可能吗?他觉得不对。如果汪涛有问题,上级决定查他,咱们当然坚决拥护,端正态度,认真配合,知道什么反映什么。但是这种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必要掺杂个人考虑,搞其他动作。

  “咱们坚决反对腐败。咱们行事也应当阳光,对吧小于?”他说。

  于肇其叫:“老涂!怎么说到那个去了。”

  涂森林发笑,说彼此相处多年,都清楚的。他涂森林一向就这个样,这种时候想的就那个东西。现在是夜间,明天一早太阳总归要出来。那就可以看到阳光了。

  于肇其悻悻离去。

  两天后县里开大会,涂森林在主席台上见到了赵纪。他俩在班子里排名靠近,排位经常紧挨。赵纪见到涂森林就沉着一张脸。那时候会议尚未开始,还可容领导们抽空聊几句,赵纪问了涂森林一句话:“阳光是个啥呀?

  显然于肇其把话搬过去了。显然赵纪感觉不太好。

  涂森林笑眯眯的。他对赵纪说,当年他参加工作时,安排在讲师团,时常给各单位上理论课。为什么待不下去了?因为人家认为他讲课有问题,平时在台下好好的,上了台一紧张就口吃。所以走人。他对此一向不服,认为自己素质其实不错。今天上这个台,让赵县长一追问,发现确实还是不行,“有,有时舌头有点大。”阳光是个啥?太阳光嘛。这么说等于没说,对不对?赵县长的问题得从光子啊电磁啊能量啊什么的去论述,他涂森林还真不行,因为学的不是那专业。

  “我在大学读的是马哲,马克思主义哲学。老师没教过那个。”他说。

  赵纪说是这样啊。

  一个月后,本县领导层发生大地震,书记汪涛被停职审查,带离本县。果如于肇其所传,汪涛案初起时似乎是一般违纪案,这人父亲去世,丧事大操大办,许多人前往吊唁、送礼。有人把当时情况录像下来,举报到省里。省有关部门很重视,作为纠风案子开展调查,这一查竟查出了一个腐败大案,从收礼受贿直至买官卖官,涉案金额百余万。汪涛因之倒台,赵纪接任书记。
  

    于肇其被提起来担任副县长,不久又兼常委,开始大红大紫。于肇其在与腐败分子汪涛的斗争中态度坚决,立场坚定,冲锋陷阵,指哪打哪,不留后路,奋不顾身,终于如愿以偿。与此同时涂森林陷进汪涛案中,几乎身败名裂。

  这是因为阳光。天亮时它出来了,天黑时它没有了,人有时得为它付出代价。但是这一次涂森林所付代价之沉重,不说他自己估计不足,连春风得意的于肇其都大感意外,目瞪口呆。

  柯德海非常生气,说小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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