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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郭小峰探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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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郭小峰正沉浸在深深地感激之中——为那两个在上一站突然离开的情侣——使自己居然在如此拥挤的地铁里有个座位。
  纯粹是为了锻炼女儿他才再次勉强抑制住“打的”的愿望,陪女儿倒车赶路(但他现在非常怀念自己那辆“巡洋舰”,觉得堵车也比这么赶车强。)。他深感痛苦,拥挤的公车和地铁上充满了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孔和热腾腾的屁臭味儿,煎熬!一路上他脑海里都回旋着这个词:煎熬、煎熬、煎熬……,直到自己面前那对缠在一起的情侣在车停之后——没有预兆的——突然站起离开,——天!有了两个位置!
  他毫无修养地抢先坐了过去(因为稍微慢一些,那个位置就不属于他了),坐下之后才满怀惭愧地东张西望一翻,还好,四周都是二三十岁下班的男女,没有比他更老的人了,他心安理得地坐踏实了,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长出一口气。
  “爸,真神了!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有问题的?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一路无语的爱梅也得到了解脱的快乐,舒服地活动一下腿脚,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郭小峰仿佛有些迟钝地偏过头:“唔?”
  “我是说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就是C座302那个女人——有问题的?你太神了,爸,我根本没有怀疑她,如果不是看到‘玫瑰酒家’那一幕,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郭小峰仿佛才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太巧了!正好看到这一幕,就象老天在提醒我,消解了我的很多疑团,也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吧?”爱梅的鼻翼兴奋地翕动了几下:“本来对于唐婶儿能回去我是又高兴又发愁的,高兴不用说了,发愁是担心那个势利的孙经理会处处戒备她,因为我怕这件‘未遂的盗窃案’可能——永远——是疑案了,现在看,一切都清楚了,真正的窃贼浮出水面,孙经理不能瞎猜疑了。”
  郭小峰浓浓的眉毛比正常的位置提高的半寸:“你能指出窃贼?”
  “别装了,爸,你早就猜出来了,不是吗?就是C座302的那个女人。”
  “猜?”郭小峰发出深受伤害的鼻音:“哼,我可是个警察而不是神汉。”
  “干吗这么咬文嚼字?好吧,既然你这么计较,那我就说你早就——推理——出来了,好不好?你在那时——就是在C座201——查看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的房子很不隔音,其实302的那个女人才是最可能听到301取回5万元的人,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可以告诉孙经理呀?”
  “告诉?”郭小峰反问。
  “是呀!”
  “别忘了,我提到这个可能时他的态度——”看着女儿楞楞地眨巴着大眼睛,他又提醒补充一句:“——当然,还有你的。”
  “可,可现在不同了?”爱梅停止眨动眼睛,着急地说:“饭店的那一幕否定了孙经理的理由。入室盗窃的不是302的那个男主人的,而是另外一个,就叫X吧,从那个女的气势汹汹的吵架我们可以知道她还神秘交往另外一个男子。事情可能是这样的:那个女的偷听到——或者说不是偷听,房子那么不隔音,无意也能听到——就像我们能听到孙经理打电话那样。——她听到隔壁取了5万块,于是产生了邪念,就叫那个X去偷,谁想钱已被拿走,X只好跑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其他东西没有被盗的原因,因为他们毕竟不是盗窃为生的人,犯不着为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冒险。”
  郭小峰漫不经心地坐直了,很平静地回答:“这只是你的推断。”
  “推断?”爱梅有些着急了:“饭店那一幕就是证据。案发第二天——就是前天,她听到了——这次我断言是刻意——因为做贼心虚——偷听隔壁的动静,301嚷嚷失窃了,但结局还好,一切归于平静。可谁想到那个服务员无意说破了还有个X的事实。她害怕了,因为担心这个服务员继续和更多的人谈论这件事——因为盘子拿不回去总要被责问嘛——所以先跑来大吵大嚷吓住对方,让对方吓得不敢再追究。这也解释了她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吵大嚷的原因。”
  “你这么想?”
  “这是唯一的解释!”爱梅斩钉截铁地回答:“生活就是这样,看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
  “说的真好。”郭小峰轻声评价,冲着面前密集林立的包裹着颜色各异裤子的大腿发了片刻的呆,然后重复道:“看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但——”
  他扭过头不动声色提醒女儿;
  “这依然只是你的推断而不是证据,爱梅,就如同孙经理对唐婶儿的指控那样。如果把刚才的话告诉他,他只需要反问你,谁是X?”
  “那个服务员可以证明。”爱梅急切地说:“她们以前素不相识决不会故意冤枉那个女的。”
  “可依然不能确定X到底是谁?”
  “但服务员可能记得他的脸,使劲儿去找,就能找到,他不可能就此消失了,肯定还会有联系,我是说他和302那个女的。”
  “好,就算找到了X,你怎么确定就是X进入了301?”
  爱梅呆住了。
  “其实甚至不要这么麻烦,”郭小峰继续说道:“孙经理只要把你曾经反驳他怀疑唐婶儿的理由,再给你重复一遍就行了。”注视着女儿由兴奋到沮丧的脸,他轻声告诫道:“所以说,定案还需要更切实的东西,更切实的。”
  爱梅楞了楞,很不服气地低下头。
  
  地铁顺畅的行进着,很快把肚子里的每个人送到需要的地方,他们也不例外。
  “爱梅,该下车了。”快到站的时候,郭小峰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还在低头沉思的女儿:
  “爸爸,我想不出,”爱梅抬起头,满脸失望:“想不出任何证据——你说的那种响当当的证据。”
  “坐在那里是不可能想出来的。”郭小峰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准备下车。
  爱梅机械地随着爸爸行动。
  “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吗?”她不甘心的看着爸爸。
  “‘这样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任由唐婶儿背负黑锅?”
  这时,不知谁突然从大腿发源处的后部悄悄排除一股气体,这似乎还是一顿盛宴之后的产物,奇特的臭味顿时在浑浊的车厢里弥漫开来,被这股味道侵袭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向后撇着身体,屏住呼吸紧紧地闭住了嘴巴,并且几乎都用怀疑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审查的目光并非为了找出造臭者,而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郭小峰也慌忙闭住了准备说话的嘴,快步离开了车厢。
  直到他们鼻子呼吸到地面上清爽寒冷的空气,郭小峰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跺了跺脚,仿佛不曾间断过的继续刚才的问答;“爱梅呀——,恐怕人人都的学会接受和适应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得学会接受甚至忍受诸多不如意,对于生活中某些无关大局的伤害,恐怕最好学会一笑而过,——好比刚才那个臭屁,不仅很难闻,而且身在其中还要忍受别人怀疑你是那个制造者,但你能怎么办?你既不能苛求别人都不放屁,也不能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清白,即使你正忍受别人对你的审视,是不是?这个事实很让人憋闷,但没有办法,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但如果你换一种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只要离开了,不就一切OK了吗?谁也不会揪着你不放。”
  爱梅扬起了脸:“你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很多问题的解决之道——就是——不用那么一清二楚,在当下,做人有很多方面非常不易,比如赚钱;可在另一些方面却很轻松,比如中国没有诚信记录可供查找,我是指没有案底的普通人,她只要换个工作,谁会追究一个籍籍无闻的清洁工以前是否被怀疑?怀疑就像刚才那股儿臭气,让人不舒服,可是一旦离开——自然烟消云散。”
  “那倒是。”爱梅撅着嘴点点头,随后又扬起脸迟疑地问:“如果她还在那里工作呢?”
  “那我一定想办法找出X。”郭小峰斩钉截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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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第二天,对于依约准时到达的郭小峰,孙经理颇为满意,在例形的招待程序后,他坐了下来:
  “喝茶,还是昨天的麦香红茶。”他热心地推了推郭小峰面前的茶杯,看看表说:“真准时,我喜欢和准时的人打交道,没有堵车?”
  “还好,”郭小峰举起纸杯,低下头闻了闻茶水发出的浓郁的香气:“真香,超过了茶叶常有的香气。”
  “呵!现在还不算香,茶叶倒出后那一刻才真叫香。”
  “那一定添加了其他的东西,茶叶不是这种香。”
  “当然,加大麦了嘛!”孙经理满足地喝了一口,“这很明显。”
   郭小峰微微一笑:“确实很明显,所以反常的东西发现的反而快。”
  孙经理的头脑当然一贯是聪敏的,自然马上能意识到该意识的。
  “你发现什么了?”孙经理放下茶杯:“话里有话嘛,你可刚来呀。”
  “但是很巧,昨天晚上——就是在‘玫瑰酒家’——我看到了重要的一幕,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你找出小偷了?这么快?”孙经理惊喜地问,看着一脸谨慎的郭小峰,他连忙又补充说;“或者说你能推测出谁是小偷了。”
  “还不能这么说,但——”
  “什么?”
  “我推测你的最初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
  “还是唐大姐对不对?”孙经理一拍大腿,声音快活地追问。脸上露出了‘我早说过了吧’的表情,然后又有些先见之明被委屈的感觉,但随后对大局的关注使他惊慌地站了起来:“糟了,昨晚我按你说的让她回来了,她今天一早就来上班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郭小峰摆摆手,示意孙经理坐下;“我是说你推测的这个‘奇怪的盗窃案’可能会是一个可怕的开头,也就是说那句俗语所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的担心,也许是非常正确的。”
  “噢——”对方应了一声,不需要很聪明就能从中听出来孙经理不是很快活明白这一点,他有些没劲儿地坐了下来。
  郭小峰瞟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吧嗒一下嘴:“啧,我还挺佩服你的,嗅觉这么敏锐,昨晚我们探讨时,其实我心里还不能确定这一点,而我,还是刑警呢!”
  孙经理聪明的眼睛又闪亮起来,他愉快地咧了咧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不过,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
  “果然不一样。”
  “不行不行!”孙经理谦虚地挥了挥手,敛去了笑意,(这似乎很费了些他的力气),显出严肃的样子:“对了,你确定我的猜测是真的?”
  “真的!”郭小峰也严肃起来:“我担心那个——哦——X,就是那个制造神秘大脚印的人——可能是个凶残的罪犯。如果不找出来,可能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那现在怎么办?”孙经理不知不觉又站了起来:“你打算怎么解决?”
  “现在还是先找出大前天夜里值班的保安吧。”郭小峰从容吩咐道:“我需要核实一些小事。”
  
   保安小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当兵出身,身材却像个弯瓣香蕉,勾着的头还有些歪。他是个轻微的结巴,为了避免缺点太明显,所以讲起话来很是抑扬顿挫。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郭小峰嘱咐他打听这些事,孙经理还是照办了,他巧妙地东拉西扯几句后说到了正题。
  “确实——是——大前天——早上——出差回来的,我还打——招呼——来着。”小黄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是出差回来?”郭小峰插嘴问。
  “我,问他了,他说——是呀。再说,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进出了,肯定是出差了。”
  “噢,他常常出差吗?”
  “应该——是的,我——总见——他——一个人出去,然——后隔一阵儿——就回来了,周——小姐——常常——一个人——进出。”小黄回答,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主动发问:“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郭小峰连忙说:“你和他们熟吗?”
  “不——不熟,他们——很——不——爱讲话。”小黄嗡着鼻子回答:“但——他们——人,很不错。说话很——客气,每次送信,周小姐,就——是那个女的,总是——谢谢、谢谢、不离口。”
  “那,那个男的呢?”
  “他——,”小黄想了想:“他人——看着也不错,而且挺能吃——苦的,好象总出差,经常见——他半夜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的,怪不得——他——能——在这儿租房子住,能——吃苦,才——能——赚钱呀。”
  郭小峰点了点头,然后缩回了下意识跟着伸长的脖子,问:“白天客人进出有记录吗?”
  “有——有有,不过——,这里有——一百来户,很多——是——小公司,人——人来人往——的,肯定——记——不全。”小黄偷瞄一眼孙经理,又费力的解释说:“你要是——盘问狠了——,人——就该烦了,最后,租——户也不愿意,毕竟他——们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不能——跟——政府机关比,对——不对?”
  “对!”孙经理大声肯定了他。
  “那两口子表面看起来是很安静的人。”小黄一走,孙经理就深思着补充:“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可疑,他们在这里住两年了,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似乎太神秘了些。”
  “这里其他的租户你都很熟吗?”
  “那倒也不。”孙经理有些尴尬;“也许你不知道,这里租户绝大部分是普通的生意人,而不是什么总想出头露面的家伙,一天不造点新闻就活不下去,恰恰相反,他们最讨厌被人无端关注。”
  “这倒是头次听说。”郭小峰摸着下巴轻轻一笑:“但我敢说他们的想法还是满有道理呐,在当下,无端被关注,除了明星和倒霉透顶的人,多半是——厄运的开始。”
  “所以嘛——,”孙经理耸了耸肩膀:“客户就是饭碗,我必须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愿望。”
  “我也会努力不影响你的‘饭碗们’的愉快。”郭小峰收去笑容,显出煞有介事的模样来:“尽量无声无息地搞定这一切,当然,只能是尽量。”
  “那太好了。”孙经理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善体民意的好警察,现在要我帮你做些什么?还需要打听302的其他情况吗?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
  郭小峰沉思了一会儿。
  “你如果方便,这两天帮我观察一下302的那位周小姐是否和一个男子——不是她丈夫,是一个脚——有43、44码左右——的男子——联系,未必是我们习惯的那种聊天,吃饭的联系,可能仅仅是他跟在周小姐后面或者简单的交流,或者——”
  “——递个眼神儿之类,总之是特别神秘的,不是我们平常人和朋友相处的那类方式对不对?”看到郭小峰费力的措辞形容,孙经理心神领会地接上了话,同时还递过去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儿。
  “差不多吧,不过千万记着,万一看到了这样一个人,一定不要——”
  “——打草惊蛇,”孙经理抢先说:“并且第一时间告诉你对不对?”
  “太对了!看来和你合作一定比和我现在的搭档还轻松。”
  “那是,我其实差点也做了警察,以前我当过兵,转业的时候让我选单位,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郭小峰不得不耐心地听他讲述当初怎么阴差阳错地没当上警察的冗长经历,终于,找到一个话缝儿,他赶紧插进去。
  “我倒觉得你现在职业更好,宁可和你换换。来,喝口茶,你的茶真不错,做警察可不能这么悠闲了,尤其我们干刑警的。”
  聪明的孙经理果然没有沉醉在面前这个男人称赞里,而是很聪明地领悟了:“不闲扯了,耽误时间,办完事我们好好聊聊,现在开干,我这就去院子里溜溜。”
  “好极了,不过去之前,把那个唐大姐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看看,我知道你们招聘一定会要,还有,她现在人在哪儿?不要你介绍,仅仅是看看她。”
  这回孙经理略微迷惑了,但他保持了聪明的表情,一一照办了。
  
   接下来的时间,孙经理一会儿在C座和D座之间溜达,一会儿跑到F座(唐大姐正在那里打扫),他想自己弄清这个警察意图到底是什么。
  一边打电话一边慢吞吞走到F座的郭小峰似乎自然而然地停住了,然后,举着手机的他东张西望一翻,仿佛迷路的模样。(真会装,孙经理想。)然后,郭小峰大方地走到唐大姐附近——
  他想干什么?孙经理有些奇怪,突然,他的心一颤,天!——那个警察在用手机对唐大姐拍照!
  连拍的几个角度之后,似乎郭小峰还嫌这样不够,显然开口对低头干活的唐大姐说了句什么,(此刻的孙经理盼望能有对千里耳),茫然抬起头的唐大姐听完,伸手向院子深处指了指,这回聪明的孙经理猜出来了,——郭小峰刚才显然是装着打听某个租户,当然,他更知道,这只是幌子,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郭小峰的头随着唐大姐的手扭过去的同时,但另一只举着手机冲着唐大姐脸孔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可以断言,那——是在拍照了。
  孙经理再也无心观察C座302了,他焦灼地走到公寓门口等郭小峰出来,站在院子门口,他惊讶的看到郭小峰为了戏逼真,居然真的又到院子后面转了一圈,才晃晃悠悠走出来,仿佛真找过人似的。
  一走到大门口,孙经理就迫不及待地拉过显然要出去的郭小峰,直到办公室,四下观察无人之后,他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去查一些东西。”
  “是那个唐大姐的?”
  “对。”
  “那你要我观察302周小姐是不是真的?”
  “当然真的,这件事很重要。”郭小峰看着孙经理,后者正皱着眉头,似乎在经历着内心的斗争:“有什么问题吗?”他主动问道。
  某种念头显然最后占了上风,孙经理终于丢下了然于胸的聪明表情,好奇地问:
  “你到底在怀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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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你到底在怀疑谁?” 爱梅发出相同的质问。
  “我在试图弄清真相。”郭小峰回答。
  “别王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的是事实。”
  “你太狡猾了,爸爸,好,那现在我问你,为什么现在你突然又要搞清楚了?现在不需要费事了,唐婶儿干几天就回家过年了,年后再找新工作,根本不需要那个什么孙经理对她有正确的认识。”
  “但孙经理却需要我给他一个答案。”
  “你可以不理他!”
  “我的孩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婶儿能回去不是靠我的苦苦哀求、厉声训斥或者高尚道理的讲述。”
  “可昨天你还说——”
  “是啊——,”郭小峰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我本来希望能糊弄过去,但现在看,恐怕不行了!”
  “你——”爱梅怒视着爸爸,气鼓鼓地噘起了嘴。
  “爱梅——”郭小峰放软声调,用拿糖果诱惑小孩子的嗓音说:“你不想知道X是谁吗?”
  爱梅鼓起的嘴果然慢慢收了回去。
  “可是——,这和唐婶儿有什么相干?你为什么不把心思用到查302的租户身上?”
  “已经有人24小时观察他们了。”
  “真的?”爱梅来了精神。
  “当然!”郭小封泰然说道:“所有相关的人我都要查,包括你最信任的唐婶儿。”
  “我不是信任,只是,只是特别敬佩她,也有些同情她,生活对某些人实在太严峻了。爸爸,来到大学我才知道有人生活多么轻松,有人又多么艰难,差距多么大你想象不到。”爱梅的眼圈红了。
  “我能想像的到,既然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猿人还要远。”
  “你咕哝什么呢?爸爸。”
  “没什么,一句一百多年前的名言。”
  “这么老?”
  “那就说句现在的:生活是不公平的,习惯接受吧!”
  “这就是你的态度?”爱梅充满着要昏过去的失望表情喊道。
  “不,是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先生——对学生的告诫。”
  爱梅又怒视了爸爸一眼,“你真没有同情心!还有——”她傲然说道:“我讨厌你交代给我的任务,干吗不自己去查?”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伤害她的自尊心,我是出于体贴才这样要求你的。”
  “体贴?哈,你可真会说,爸爸!”
  “当然是体贴,如果我亮出身份找公寓里的其他保洁打听,她们就会暗自揣测:”郭小峰捏着嗓子学着“是非女人”的语气:“唐婶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为什么——警察——要打听她呢?是不是——?”
  他恢复了惯常的声调:
  “我不怀疑在此类方面这些女人的智慧可是超越常人的,而且奇妙的是,她们倾向于把事情往恶性方向联想,即使是过后辟谣也无济于事——她们乐于这么想——无风不起浪嘛!别忘了,她们可是唐婶儿最长久的生存伙伴,共同租相近的房子,介绍工作,还有——”
  “别说了。”爱梅的怒视中添了几分无可奈何:“我帮你打听。”
  “这就对了,我的好女儿。”郭小峰笑嘻嘻地说:“很简单嘛,只要打听出她在北京这三年来工作经历就行了,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记着最快!你那么善良,喜欢扶危挤困,又是看《读者文摘》,哦,不,《读者》长大的,一定懂得如何体贴的——就是以对方不易察觉的方式——问出来的,对不对?”
  爱梅没有回答,给了爸爸第四个怒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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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怒视郭小峰的现在增加了孙经理。他发现这个自称“会努力不影响他的‘饭碗们’的愉快”的警察居然在挨家挨户的敲门!他知道这个该死的警察在调查案子,但他不知道居然会做到挨家挨户的走访。
  完了、完了、完了……,孙经理绝望地想,过后该怎样收拾这个烂摊子呢?告诉他们是为了抓住一个潜在的罪犯,使以后更加安全?租户大都是些胆小如鼠的小商人们,他们要的是宽松安全的居住场所,不是来配合你们抓贼!既然不过是暂时的居住地,又不是他们的家!何必管未来的事?更何况贼也不会只有一个,谁知道将来还会有没有?
  讲明情况的唯一后果是提醒了他们这里并不安全,虽然他们脸上会笑眯眯地点头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同时却会暗暗盘算着搬到一个他们认为更安全的公寓里,既然北京还有那么多出租公寓,这还不算那些刚刚刨坑和正在拔地而起的!
  如果他们离开, 100来户——每套年租在4万到5万之间——天!——公寓要有多大的损失!即使过后又有不知内情的新租户陆续补充进来,空置时期的损失也够肉疼的。
  这念头折磨的他已经失去了观察C座302的兴趣(事实证明,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观察是一无所获),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他勉强站立在C、D座之间的小路上,眼睛剜着郭小峰串动的方向,盼望着这个该死的警察赶快出来。
  天已经擦黑了,郭小峰终于串到了C座,孙经理恨恨地看着他,勉强用平常的语调说:“到我办公室坐坐吧。”
  坐定之后。
  “喝些水吧!”孙经理保持着基本的修养——谈话前先来些无意义的寒暄。
  郭小峰看一眼面前纸杯中的水——白水——而不是浓郁的麦香红茶,微微一笑,举起来一饮而尽。
  “谢谢,下午说了太多的话。”
  孙经理哆嗦了一下,太阳穴上的青筋奔儿奔儿直跳,但还是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用令郭小峰暗自惊讶不已——这样生气还能保持如此客气——的口吻说:
  “你真的觉得有小偷吗?说实话,我开始觉得自己是过于敏感了,其实没有丢任何东西对不对?”
  这是他想了一下午阻止调查下去的——堂皇——理由,对于这些每月领税款薪水的警察,——孙经理推测:说出真实的内心,大概只会遭到嗤笑。
  “啊——,不!你的感觉——当然是原来的感觉——是非常正确的,我保证,这是我一天调查告诉我的。”
  调查?这个词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激的孙经理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砰”的站了起来,吼道:“调查?不要再提你的调查了?你忘了昨天是怎么给我保证的?”
  郭小峰立刻背书般的重复了昨天的话:“我也会努力不影响你的‘饭碗们’的愉快,尽量无声无息地搞定这一切,当然,只能是尽量。”
  “你记得很清楚,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孙经理继续咆哮:“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你挨家挨户的打听?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他们会诚惶诚恐,会感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会过完年就离开,这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知道吗?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解释,如何善后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哦,甭担心,我问的很巧妙?他们不会产生你想象中的担忧的。事实上,我不是以警察——而是另外一种身份——出现的。”
  “是吗?”孙经理极尽可能地表示出自己的嘲讽。
  郭小峰耸了下肩膀,这是他多年办案生涯中常常听到的两个字,唯一纳罕的是不同的人居然发出惊人一致的口气。
  “啊,请相信我,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刑警了,随机应变的撒谎和谨慎一样成了我的习惯,习惯成自然对不对?还有,要不要坐下慢慢谈?”
  孙经理保持傲然挺立的姿态,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是吗?那你以什么身份?”
  “我自称是老板。”郭小峰笑容满面的回答:“当然是小老板,我有自知之明的。”
  “哼!老板会挨家挨户敲门?推销员差不多。”
  郭小峰显得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也想装成更恰当的身份,可是年龄模样受限制。”说完,他幽默地眨眨眼。
  但显然,郭小峰的希望落空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孙经理的脸拉得更长了:“不认识的老板敲门进来乱打听人家会不起疑?恐怕明天就有人打电话来投诉,甚至已经感到这里不安全了!你真的以为这些租户是傻子?”
  “当然不是!” 郭小峰不得不也把脸庄严起来:“我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甚至是精英,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请你相信,在我这一行,我也是精英!”说完,他坐直了些,脸上努力堆彻出符合刚刚自我赞美标准的模样。
  孙经理楞了一下,这才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个警察——而不是可以任由他呵斥的普通人(真该死!面前这个总是一脸温厚笑意的家伙,实在容易使人忘掉他的身份),这突然清晰出现的念头奇妙地压住了他的怒火。他迅速坐了下来,再次以令郭小峰暗自称奇的速度改换了口气:“那你以什么方式问呢?”
  “你可以自己想想?”郭小峰也随即恢复了素日随和的模样,还做出了让他开动脑筋的手势,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绕了几圈。
  “我想不出。”
  “那是你诚实可靠!”郭小峰哈哈大笑:“我就不同了,职业要求我需要经常撒谎,这次也一样,我编了一个相当恰当的谎话,得到了需要的答案,而你的租户也许不会有感觉,至少是不会受惊的。请相信我,不要试图去解释和安抚,这只能是画蛇添足。”
  孙经理开始——或者是——愿意——相信了:“真的?”
  “当然,也许我常常撒谎,但在自己的阵营里,却不会大话妄言,”他自负的拍拍胸口:“以后我们更熟了你可以问问了解我的人。”
  说完他斜睨着对面那个喜怒变换速度惊人的人物。
  孙经理不负郭小峰的评价,聪明面孔及时聪明的表露出相信的样子。反正不信也得信!对面这个家伙也不能撵走,只能听天由命了!——聪明的孙经理现在已经痛心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郭小峰说:“怎么,放下心了?”然后用手指弹了几下空了的纸水杯,一脸笑容地建议:“现在,大概你愿意再给我倒一杯水,说了一下午说,确实渴了,顺便说一句,我觉得茶水更解渴。”
  浓郁地麦香红茶再次被冲泡上了,郭小峰顿时容光焕发;“啊,真是香。”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解渴提神。”
  “再喝几杯就会上瘾的。”
  “恐怕已经上瘾了。”郭小峰放下杯子。“对了,你的观察有什么收获吗?”
  “还没有。”
  “是吗?那你继续观察,一有特别的立刻给我打电话,这个特别包含很广,甚至包括好象跟她问路的人。”
  “一定要监视他们吗?”
  “对。”
  孙经理终于忍不住了:“302到底有什么神秘背景?非常危险吗?”
  “谨慎是我的职业要求。在一切没有解决之前,我只能告诉你,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及时通知我就可以了,不要试图靠近,了解,切记做过分的举动。”
  郭小峰停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绝对信任的口吻说:“我相信,以你的沉稳老练,应该不会犯年轻人最爱犯的冒进错误。”
  “当然,我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孙经理有些自负地挠挠头顶。
  “那最好了。”郭小峰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告辞了,我还有很多事需要落实。”
  “好吧!”孙经理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
  “你到底怎么向我的租户们打听的?”
  “这个嘛——”郭小峰微笑了,露出些神秘的表情。
  “在完全解决之前,就先保留这个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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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三天后,他们三个又坐在孙经理的办公室了。
  孙经理充满探询地看着郭小峰,爱梅则嘟嘟囔囔地冷笑着。
  他没有理会哼哼唧唧的女儿,而是同样急切地追问孙经理。
  “你确定那个高个男人耳朵后面有个黑痣吗?大概有半个指甲盖?”
  “是,因为我是从侧面来看的,他好象跟周小姐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我没敢跟过去看,怕惊动,你是反复交代我的。”
  “你做的太对了,近乎完美。”
  孙经理克制着咧嘴微笑的冲动,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郭小峰低头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然后递过去:“仔细看看,是这个人吗?”
  对面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像,挺像的!不过如果是侧面就更有把握了,他的脸型很独特,下巴向前钩。“
  又一张侧面照片被调了出来。
  “是他,就是他。”这次是很肯定的声调。
  “妙极了!”郭小峰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活似一个发现猎物的老虎,带着跃跃欲试的冲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回对面的男人是真的不想笑了,他略有紧张地追问:“他,是你们找了很久的罪犯吗?”
  “是的,一个凶残的盗窃杀人犯,姓铁,外号人称‘铁扣’。”郭小峰略微得意地介绍道:“你应该庆幸我恰巧在这里,否则——,你的公寓将遭到洗劫,而且,很可能还有血案。”
  “真,真的?”
  “当然,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那,那你们,还,还不赶快抓他。” 孙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或者先抓出302那两口子,噢,她老公好象还没有回来。你们抓捕的时候如果能,如果能——”
  “能不惊动其他租户是吗?”
  “哦!不,我并不是不识大体,无所谓的,当然少惊动更好。”
  郭小峰深深地看了孙经理一眼,然后微微眯起一只眼睛有些促狭地说:“看在你那么多杯美味红茶的份上,也许我可以做的更多一些。”
  “那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打算送你两斤带回去喝的。”
  “这倒不用,” 郭小峰哈哈一笑:“不过,抓捕没你想的那么快,我还有些需要落实的事情。”
  “落实什么?”
  “关于唐大姐的事情。”
  孙经理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兴奋的警察,刚想发问,他的问题已经被另一个人提前说出来了。
  “你到底在怀疑谁?” 一直听的眼睛都直了的爱梅诧异地开口了:“现在案情不是已经比较清楚了吗?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揪着唐婶儿不放?”
  “小心没有过分的,小心没有过分的。”
  “得了,别东拉西扯了,哼!我昨儿听到你和小秦哥联络了,他怎么说?”
  “他说在老家时唐大姐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
  “哈!在老家时?现在你大概正等着北京的调查结果吧?”
  郭小峰没有理会女儿嘲讽的语气,身体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了。
  “哼!”一种“又来这一套的”不满声音。
  
  “哼”之后大约一个小时,郭小峰的手机响了。
  “……啊,啊,你是说虽然干活不太认真,她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好吧,谢谢你这两天辛苦打听,现在听我说,大鱼确实有——”郭小峰一边说一边走出办公室,屋里的人只能听到含糊的声音了。
  “哈!”郭小峰一进屋,爱梅就发出胜利的声音。
  “你爸爸也许有自己的用意,事情很复杂,需要全面考虑。”孙经理善意地捍卫郭小峰的名誉。
  “听到了吗?”郭小峰瞪了女儿一眼:“得理不让人,真不知道尊重大人。”
  “这是现代精神。”孙经理又转过来劝解郭小峰;“就是父母子女平等相待,根据我家的经验就是我儿子可以没完没了的指责我。而我则不能对他有太多的非议,因为他是未成年人——需要保护!”
  “唉,我童年的时代精神可是父母打孩子打断皮带也不会有人非议一句的。”
  “我也一样,大家想开些吧,生逢何时,身不由己。”孙经理安慰道,但他聪明的头脑立刻又回到了目前的恐怖状态:“我们还是说说怎么尽快解决眼前的大问题吧。”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郭小峰胸有成竹地说:“需要你配合一点儿,把那个空着的C座202给我用两个——或者一个——晚上。”
  
  冬天的深夜是最适合睡眠的时分,不过广进公寓里却有三处无眠的人们,值夜班的孙经理、C座202里的郭小峰父女和其他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再有就是楼上302了。
  孙经理衣着齐整的躺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琢磨,声响会很大吗?惊动其他租户吗?还有,那个警察今天对302的周小姐说了句什么?他为什么说?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爱梅也奇怪着同样的问题,唯一的不同是她很兴奋,她并不介意声响会不会大。
  周小姐也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那些奇怪的警告。
  吭、嚓、砰,门外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她把被窝儿裹的更紧了,门的保险链已经上好了,窗户也划上了,不会有问题的,她这么自我安慰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抽动起来,接着她听到了略嫌嘈杂的声音
  “按着他的头,”
  “好勒!铐上!”
  ……
  “得,齐活了。”
  再接下去,随着拖拉的脚步声的远去,广进公寓的C座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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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从窗户里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男人——包括被押着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走到公寓大门时,不等保安来报,孙经理就兔子般地蹦了出来。
  他迎着从后面向这边走来的郭小峰,眼巴巴地看着,嘴巴却很聪明的闭着。
  郭小峰看着他急切的脸,笑了。
  “如果你不困,”他主动说:“我去你办公室谈谈?”
  “那感情好!”孙经理发出了由衷的如释重负的声音。
  郭小峰对那几个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位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些人点点头按着那个家伙进了公寓外的一辆汽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哎——”孙经理向院子深处努努嘴。
  爱梅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郭小峰女儿喝道。
  “我,我出来看看。”爱梅辩解:“我没有马上跟出来,就是怕影响你们工作,我可是站在走廊上看到一切搞定才跑过来的。”
  “唉!随我一起进来吧。”
  
  孙经理依惯例殷勤地泡上了茶水。
  “请喝茶!”
  “谢谢。”郭小峰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不错。”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又抿了一口,似乎要慢慢品一会儿。
  孙经理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倦的警察,希望他快点解释,自己一肚子疑团呐!——但这会儿对面似乎有种想歇息的模样,那可不行,他暗想,干脆率先出击。
  “解决完了吗?”
  “是呀,一切搞定,”郭小峰小心放下杯子,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负说:“应该说对你的租户影响不大吧?”
  “啊,可以说完全没有影响。”孙经理恭维地复述了一句新闻的标准语:“真是见识了公安干警的神勇。”
  “可是——。”满腹疑团的爱梅不等爸爸露出受用的表情,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302的女的呢?我没见你们抓她呀?”
  四只疑问的眼睛盯向郭小峰,这也是孙经理第一个问题。
  “抓她?为什么?”郭小峰卖关子的摊开双手:“警察并不敢抓一个守法的好公民的。”
  “你明明让孙叔叔盯着她的。”
  “对呀?不盯着她,怎么能找到那条大鱼呢?”
  “你说她是饵儿?”孙经理立刻意会到了。
  “对!”
  “可为什么选中她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郭小峰喝了口茶,转头问女儿:“爱梅,还记得那天晚饭时的争吵吗?”
  “当然。”
  “这就是选她做饵儿的契机。”郭小峰回过头对孙经理说道:“她激怒了凶残的罪犯,我猜测那些人可能会有报复心,反正要干一大票逃亡——偷谁不是偷,杀谁又不是杀呢?一般人都会首选侮辱过自己的人,所以让你注意观察,果然如我所料。”
  看着对方更加迷惑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把那晚的争吵详细地对孙经理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这你应该明白了吧?”
  一向聪明的孙经理内心不得不又开始做挣扎,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那现在到底应该是显得明白还是不明白好呢?
  还好,爱梅替他解了围。
  “明白什么?我一直觉得这恰巧证明她可疑,你想,无缘无故人家服务员会冤枉她吗?”
  “对呀,无缘无故,她会冤枉那个服务员吗?”郭小峰提示地眨眨眼。
  “噢——,”孙经理恍然大悟:“你是说是那个服务员?”
  “对,正是那次争吵让我我开始怀疑这里面有文章,决定一边在这里做调查,一边找到我的北京同行去监视那个服务员,果然看到了那个同伙,居然就是我们去年就通缉的入室抢劫杀人犯。”
  “你是说在我看到他之前就知道了?”孙经理失声叫道:“为什么不在外面抓他?”
  “因为他非常狡猾,很难一举擒获。”
  物业经理的感激之情飞速地滑到了零度以下——原来不是光为他着想,大家是互助!——他又有些愤愤地想到:在他这里擒获罪犯终究还是存在影响其他租户的可能的,尽管实际上是干脆利索的解决了。
  仿佛看到了他心里话,郭小峰拍拍孙经理的肩膀:“也并非只是因为我们抓获方便的原因,现在是讲证据的法制时期,我是希望连那个服务员——,你明白吗?”他含糊地说到这里,然后响亮地提醒:“否则你这里还是埋着一个定时炸弹。”
  这含糊的表达显然令孙经理茅塞顿开,他迅速恢复一脸晴朗的说。
  “对,对!我知道,我知道,除恶务尽嘛!你们警察做事都是很周详的。”接着,他难得谦虚地说道:“虽然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可还是不会从那么简单的对白就能判断出有猫腻。”
  “也是多年的经验。”一贯谦虚模样的郭小峰终于不自觉地露出些得意自负的笑容:“当然更因为先听到你刚刚告诉我的‘301入室疑云’,又加上年前是盗窃抢劫案的高峰,几下相加,不能不慎重行事。”
  “你从头讲讲。”
  “你看,本来听完你的讲述后,我也考虑到302盗窃的可能的,因为这次盗窃就如同你分析的,很奇怪,有人入室却没有丢失东西。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有两种可能。”
  “一是临时起意的‘非专业小偷’,平时看来还是个体面人呢!谁可能性最大呢?除了你推测的那些保洁保安之类,就是302了,事实上他们的可能性还更大,因为只有他们最可能听到隔壁的交谈。但那场争吵使我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因为正常情况下,如果是她干的,应该不言不语才对,因为找不到碗,饭店也不会讹着她非要她交出来,何必来大吵大闹?”
  “如果她是无辜的,反过来看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会错呢?因为饭菜往哪里送是有记录的,走错楼栋是有可能的,她似乎错的有些离谱,更关键的是,似乎错的也太多了。”
  “噢——,我想起来了,”爱梅喊道;“旁边两个人也说她走错过。”
  “对,这使我的疑心倾向于她了,可是,如果是她,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为什么不偷呢?偷了一时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不下手——这就存在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了,如同孙经理最初担心的那样——”
  孙经理不自觉地傲然一笑。
  郭小峰说:“——为以后大偷一番——而不得不先放弃。这种事并不少,我给你们讲述的去年的保姆勾结外人的入室盗窃杀人案就是这样的。无巧不成书,今天抓获的那个家伙就是去年那个做下血案,我们至今还悬赏通缉的逃犯。事实上,他今年的打算也确实如此,临近过年,很多公司都会取相当数量的现金。”
  孙经理后怕地直拍胸脯,“幸亏遇到了你,幸亏遇到了你。”他喃喃地说:“真吓人,他怎么会选中了我们这里?”
  “因为这里有他相熟并愿意配合的那个饭店服务员呀。”郭小峰提醒说:“你没发现这里饭店服务员可以每天任意出入吗?人们是不会拒绝一个来送菜或者收碗的服务员的进门,而且她们是非常容易打听出哪套房子有人住,哪套没有人住等等他们需要的信息。”
  “天哪!”孙经理顿时紧张起来:“这确实是个漏洞!我们以后一定想办法提醒租户,这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有一利,我也利用了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向你租户打听的吗?就是冒充以生意忙为名来亲自收碗的饭店老板之一,没有人怀疑我。我也顺利地打听出想知道的信息——那个服务员在短短的一两周内几乎去家家收了一回根本不存在的碗儿。”他转向张大嘴巴的孙经理:“现在你可以相信我没有惊动你的租户了吧?”
  孙经理顿时像吃了“点头丸”一样。
  “希望这结果让你们还满意?”郭小峰斜睨着咬着嘴唇发呆的女儿问。
  “满意!满意!”孙经理抢着回答,这正是他期待的结果——他可不想自己的模范租户是小偷——宁愿是那个服务员——还等着挣他们的租金呢!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吞吐地问:“傍晚,你——好象——和周小姐说——了些什么?”
  “这个你不用担心。”郭小峰呵呵一笑;“我告诉她我是警察,晚上可能有一个危险的罪犯过来,记着睡觉前一定把保险链和窗户划好,并且有任何声响都不要出来看。”
  “天——”孙经理立刻又失声叫道:“那她会认为我们这里不安全的,也许还会告诉其他租户。”
  “不会的,我告诉她罪犯是那个服务员,要报复她那天对人家的责骂——这几乎是事实,我猜她不会迁怒于你们,保不齐还会自责把坏人引到公寓呢?”
  “啊——”刚才还惊慌的孙经理擦把着急出来的汗,换成满脸由衷的赞美;“我对你真是佩服的五体——”
  “得了。”郭小峰连忙挥了挥手:“我可不是能正确对待恭维的人,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解决之道很不赖呢,你再这么夸,说实话,现在已经有喝了八量酒的感觉了,所以此刻希望你慷慨地允许我和女儿在C座202休息到天明。”
  “当然、当然、当然,”孙经理一叠声地说,接着,他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慨然承诺:“你可以的休息到——那套房间被租出去前的每一天。”
  “呵呵,谢谢你给了我这么诚实的回答,如果在一起,我们准能成朋友的。”郭小峰站了起来:“爱梅,我们去休息吧。”
  “爸爸,”一直沉默不语的爱梅带着点儿迷惑抬起头问:“难道302周小姐的怒火不奇怪吗?你为什么不追究?”
  “这个我可以替你爸爸解释。”孙经理又露出了一贯的聪明表情:“如果我出差回来,有陌生人——还是看起来很淳朴的那种——说我老婆和我不知道——事实是不存在的——某个陌生男人一起吃饭,由于我长期出差,我也许会特别起疑,然后责问一番,甚至是老婆怎么解释我还是不相信,而我老婆也可能委屈不过,跑过去大吵一场呐!”
  看着爱梅恍然的模样,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微笑着点头。
  一个想:到底我还是比较聪明的!
  另一个想:幸亏他只是适当的聪明,没有意识到我的讲述——其实——漏掉了某些——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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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202因为没有租户,所以房间空荡荡的,家具只有客厅的L型沙发可以将就躺下,略微冲洗一下,他们头顶头分别和衣躺到沙发成直角的两个边上凑合休息。
  “爸爸,”爱梅小声叫道,她还沉浸在对案子的回味中,睁着大眼睛兴奋地望着天花板。
  “哦?”
  “‘姜还是老的辣’是不是?”
  “为什么突然谦虚起来了?”
  “我本来想笑话你做的大部分都是无用功的。”
  “哦!”
  “你看你又追踪302,又追踪唐婶儿,结果凶犯是那个服务员。当然,现在知道你追踪302是另有打算,不能算无用功。”
  “你真是——,真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我的女儿呀,你把做事看的太简单了,爱迪生发明电灯还要实验了几千次呢?做排除怎么能说无用功?”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任何科学发明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可明显不相干的也不排除,岂不是浪费太多精力,不是显得太笨了吗?”
  “你指什么?唐婶儿吗?”郭小峰反问,声音里突然多了一点点儿意味深长的味道:“那么——,爱梅,你说说,凭什么我能保证今晚抓到那个罪犯?那个逃犯一定会来302?今晚我对孙经理的解释你没发现其实漏洞很多吗?逃犯可能会顺便报复,但怎么会放弃原来的计划,像伍子胥似的专为报仇而来——而且仅为一次略嫌过分的训斥?”
  停了片刻,爱梅呼啦坐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爸爸!”
  “已经猜出来了,是吗?”郭小峰依然懒洋洋地躺着:“这是个盗窃三人组,一个负责动手,就是那个逃犯;一个负责调查全院各屋的租户的租住情况,晚上是否有人等等,就是饭店服务员的工作,这两个人勾结的更早;——后来为了把握更大,最后又找到另一个帮手,就是你我和他们的共同老乡——唐婶儿。她可以做到把很多租户的窗扣打开,方便那人的进出,还可以利用打扫卫生的机会偷听屋子里人的谈话。”
  “你是说,你是说,301的入室盗窃案——”
  “不错,就是唐婶儿通告的。”郭小峰的声音里突然添了一点点得意:“还好我也利用了这一点,你知道,我最喜欢将计就计,因为人的习惯和本性难以违背。我让唐婶儿去骗那个急于弄到钱的贪心家伙,说302因急事取了二十万的现金,明天就要送走。果然——”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寂——
  “怎么低着头不说话,爱梅?”郭小峰终于也坐了起来:“受到伤害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爱梅充满迷惑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可你为什么怀疑她?爸爸,你开始都没见过她,也没交谈过,你委托调查的结果也证明她没有前科或者其他可疑的,难道这不是真的?”
  “不,不,不,她以前确实是清白的。这也是我愿意给她一次将功补过机会的原因,我希望她保持清白的历史,至于怀疑——,”郭小峰淡淡一笑:“那是一开始就有了,到了孙经理这里就强化了,到了你回答我说唐婶儿决定干到过年就坚定了。”
  “一开始?为什么?”更加迷惑的口气。
  “这个——,”郭小峰摩挲着下巴,思考着如何恰当的表达:“哦——,真是一个难答的问题,多年的经验吧,开始你对我形容的她似乎太犟了。”
  “犟?这有什么怪?农民不都是这样?大水冲过来还不肯搬迁,死守旧思想非要生男孩儿等等吧。”
  “偏见!爱梅,这是偏见!” 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你说的情况当然有,那是他们视线被——被迫长久被固定在土地上的时期,——因为要保留最切实的命根子——才会有你说的举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又有谁不固执己见?那些整天指责民工破坏了市容的小市民个个都能给城市增光?我看邋里邋遢,随地吐痰的一点儿都不少,无非是想保持原有的户籍制度造成的高人一等感觉。——还有那些所谓‘精英’,到现在还试图用曾让中国人吃足苦头的儒家思想成为所有中国人唯一的精神归宿、行为准则,好象现代人已经蠢的在精神领域再也造不出什么了,非得往回找才行!难道这些人不更保守?我看还就属农民最不保守,这么庞大的民工流就说明他们一点儿也不保守。”
  “所以你就怀疑她?”
  “不是怀疑,而是觉得有些怪,还有你说的那些什么伤自尊的话,在我看来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郭小峰沉吟了片刻:“因为失去工作根本扯不到伤自尊,倒不如说伤元气。也许你会说无缘无故失去工作是不可忍受的,我的宝贝女儿呀,——这样高层次的痛苦只有那些为印尼海啸流泪,为拯救热带雨林着急,为流浪的猫狗能善终而奋斗,业余休闲是烧烤、登山、攀岩、滑雪等幸福的人们才会感受到的。——唐婶儿的人生是怎样的?让我们来想一想:她这个年纪,小时侯一定长时间挨过饿;恋爱多半不自由;婚后愿不愿意也必须马上生了好几个孩子,如果没男孩可能要无穷尽的生下去;还保不齐会忍受家庭暴力;——等到了城里,不说数十年被那些小市民们看不起的情况——因为你可以不理他们;——就说打工,一定是脏和累的那种,而且很可能被拖欠工资;——做小生意,准被城管驱逐呵骂甚至殴打过;住——基本上是最差的地方,而且前些年一定有被警察以查暂住证等借口驱赶、罚款、受气的经历。——所以说,在中国心里素质最稳定的应该就是民工了,——那么,爱梅,你说说这个出来打工十几年还没有疯掉的女人,既不牵扯欠钱、又不担心找到新工作的她自称伤自尊而坚持回去我能不感到奇怪吗?”
  “所以你怀疑了她?”爱梅小声问。
  “所以我想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结果并没有我善意猜测的原因——比如她被严重羞辱和冤枉了!或者被扣留了抵押金等等情况,——事实是没有人说出侮辱她的话,顶多是撵她没有事先通知,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背地里骂几句咒咒孙经理和广进公寓也就够了,她却如此固执坚持回去?我不得不更倾向孙经理的直觉。”
  “可我原来还一直认为这是他的偏见呢。”爱梅沮丧地说。
  “偏见?”郭小峰笑了:“如果你是指习惯的观点和看法,那几乎是人人都难免的,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老家伙,——但那些讨厌常规,万事喜欢出新的人就没有偏见了吗?我敢说,那同样是偏见!而且我们这种人也许观点僵化,听来不新颖,但不缺常识,有时候结果证明还是对的,事实上孙经理最初的朴素直感几乎都不错。”
  “现在看确实如此。”
  承认的语调,只是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甘心的味道。
  郭小峰又笑了笑:
  “所以,为了稳妥,我先告诉孙经理我认为他的怀疑有道理,但未必属于唐婶儿,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让唐婶儿回来,并且郑重交代孙经理不要让唐婶儿知道我们来的事儿,免得她受惊,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脓包就一定想办法挤出来。”
  “哦——,”爱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么交代我,还假装让我打听唐婶儿还干不干了,为什么不给我透透底?”
  “因为你还没学会心和脸不一致,我的女儿!”郭小峰怜爱的看一眼爱梅:“到了你第二天告诉我说,唐婶儿说干到年前就不干了,回家过年,来年再找新的。我算了一下,无非多干一周而已,而工资还拿不到一周的,因为撵她走时多给她算了几天,现在回来还要折算回去,不是太奇怪了吗?再加上饭店争吵那一幕,我几乎可以断言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却什么也没意识到,而你推测的完全正确。”爱梅声音里又充满了沮丧。
  “那是因为你常常忽略常识。”郭小峰干脆地回答:“你喜欢戏剧性结果——愿意相信什么捡破烂的是富豪、一本正经的是坏人,满脸笑容的其实是变态——等等表里相反的事情。”
  说完,他又躺到了沙发上:“好了,你都明白了,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他们同时又躺了下来。
  ……
  “爸爸。”过了好长时间,爱梅突然轻声喊。
  “晤?”
  “唐婶儿能免于起诉吗?不是将功补过了吗?”
  “我愿意是这么个结果,但明天必须先和她谈一谈。”
  “谈什么?”
  “争取打消她以后犯罪的欲望。”
  “你是说她以后还会——?”爱梅轻呼。
   郭小峰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爸爸?”
  “爱梅,”郭小峰的声音中添了些沉重:“你应该知道,即使是最符合世道人心的法律也只能震慑住绝大多数安居乐业的人,——安居乐业,孩子,没有这一项,人是很容易铤而走险的。”
  “可再有几年她儿子一毕业可能就好了。”
  “过几年?——爱梅,你应该知道,对于无计可施的人,一天也很难挨。”
  “可如果现实这样,你又能怎样劝她?”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嘟囔道。
  爱梅看到爸爸在沙发上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最后咕哝一句:“现在,还是让你爸爸我赶快睡一会儿吧。”
  
  她只好也躺下了,不知道该怎么劝爸爸放唐婶儿一马,也许应该告诉爸爸自己的同学中有生活的多么艰苦的;还有,如果因为交不齐学费扣留学位证对于学生的打击有多大,包括对于指望孩子读书出头家长也同样如此,也许因此他们为了钱是什么都肯做的——包括犯罪——他们无奈之下的解决之道。但这是可以原谅的,如果没有真的犯下罪过,爱梅身上一阵发热,她又坐了起来,冲动地叫道:“爸爸——”
  回答她的是均匀沉重的呼吸。
  爸爸是真的睡着了,爱梅无奈地想,看着爸爸熟睡的脸,她颓然又倒了下去。
  如果唐婶儿的回答不能令爸爸满意,他会放过她吗?爸爸最终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爱梅不知道,她这才发现对于工作中的爸爸,她还非常非常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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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唐婶儿更不了解。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坐在桌子后面,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自己,表面看来还是很和气的警察是否是个“笑面虎”——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唐婶儿心里打着鼓,她还清楚地记得,当自己沉浸在将要获取一大笔钱的美好遐想中的时候,这个前两天还跟她问过路的男人再次突然出现并且告诉自己是警察。
  当时她震惊地抹布都掉到地上了,天哪!自己从未做过坏事,怎么还没干什么警察就来了?她勉强镇定一下;“什么事儿?”
  “你自己很清楚。”那个警察冷冷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发现,任何和善的面容都可以瞬间变得冷酷:“我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才来的。”对方盯着她的眼睛补充。
  她吓坏了,虽然自己还是飞快地做出了自我保护的表情——装傻,她无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沉默是金!她提醒自己。
  但这次似乎没用,眼前自称警察的男子给自己一个轻蔑地冷笑:“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已经被跟踪了,和你接洽的那个男人就是1月29日夜里进入C座302准备盗窃的那个人。”
  她依然无辜的看着他,她知道那天什么也没拿,自己不用怕。
  可那个警察看着自己的眼睛显然变得很失望。
  她有些想笑,原来警察诈不成也会生气!
  但很快她就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想装糊涂是吗?”对方又开口了:“那好,我告诉你,他是个在逃杀人犯,犯不犯新罪都会被缉捕,一旦审讯,你认为他会包庇你吗?”
  只在睁大眼睛的瞬间,她就决定妥协了,自己不惜犯罪是要搞到钱,儿子的学费钱,可不想一无所获就当了冤死鬼。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你要我做什么?”
  她明白,警察不会白给自己机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暗自盘算如何尽快溜掉或者也通知“铁扣”,她不想和警察合作,希望大家都跑掉,自己需要搭档,能犯罪的搭档,只要能跑掉重新开始就行了。——她打定了主意,同时还谦卑地点着头,说:“我一定照做,一定照做。”
  但面前的警察又无声地注视了自己一会儿,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容,她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果然——,那警察又开口了。
  “你应该感到很庆幸,在你站在犯罪边缘的时刻遇到了我,知道我怎么得知这件事吗?巧的不能再巧了,因为我女儿和你儿子是同学。”
  儿子!同学!这两个词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砸了过来,她感到头一晕,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墙,但她心里却很明白,看来自己必须和这个阴险、该死、破坏她计划的警察合作了。
  她恢复了理智,显然眼前这个警察非常阴险,还是不要耍滑头的好,逃过眼前这一劫为上策。她终于死心了,乞求地问:“我能不能不被抓起来?”
  “我会尽量使你免于起诉的。”警察很快的回答。
  
  “我现在悔的很,不过现在我觉得特别庆幸,在我犯糊涂的时候遇到了你。”唐婶儿终于熬不住一脸恭敬地开口了,她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
  撒谎!郭小峰暗自说道,女儿能听出这是言不由衷的忏悔吗?就如同自己刚才请她坐下却被她拒绝,坚持站在椅子边,摆出虚心听训的姿态那样——仅仅是认错的姿态而已!
  他想起早上女儿像尾巴似的追着自己说:“爸爸,你会放过她的,对不对?她很可怜。”
  “可怜?如果不是这次赶得巧,我及时地制止了这一切,她可能就是制造出血案的帮凶,就如同去年那个保姆那样!”他边走边回答。
  “但没有发生不是吗?你不能根据推测定罪。”女儿反驳说。
  他讨厌女儿这类强辩,所以回答了一句外交辞令:“我不会给她定罪的,那是法院的事。”
  “可你提供的证据也很重要不是吗?”女儿口气软了,但随后就有些激动地说:“爸爸,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唐婶儿活了五十多年艰苦生活都没有犯罪,现在却起了邪念?”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承认,很多人之所以还是好人那只是他们的品格未受考验。”
  “所以嘛——”爱梅紧上前两步:“那是实在没办法,不是吗?你昨天还说不能安居乐业的人就容易铤而走险,你能说她的行为就毫无理由吗?”
  理由?他站住了,回身看着女儿充满善良和热情的面孔,叹了口气,真是太天真和危险的想法,怎么才能使女儿明白,不能做护身符的理由——多说无益!
  “如果她犯了罪法院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原谅她吗?这个理由足够到让你觉得那个‘铁扣’应该杀了周小姐吗?”
  “这——”女儿噎住了,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实:“她,她不是还没犯罪吗?”
  他转身继续走,淡淡地回答:“从不严格的意义上。”
  “这么说不是还是可以从宽的?”女儿一溜小跑的到了他前面,机灵地偏过头。
  “是的,我可以从宽。但如果她以后再出问题,谁从宽。”
  “不是还没有问题?”
  “还没问题我才要和她谈,要是有问题了,谈话的就是律师和法官了。”
  女儿站住了,他没有回头,继续走着,他知道女儿很快就会跟上来的,果然——
  “爸爸,我现在明白了。”女儿喘着气跑上来说:“你不会伤害她的。。”
  “我不会故意伤害她的。”
  女儿似乎没有听出两句话语的不同,已经转换心思好奇地问。
  “爸,我知道你想劝她改过自新,你打算怎么劝她?对了,你好象还很擅长这个。”
  “因人而异。”
  “因人而异?哦——,就是我们老师说的,也就是因材施教。”
  “NO,那只有水平相差极大的人之间才可以用这个词,我还不配。”
  “这么谦虚?谦虚使人进步,老师总这么说,看来你把握很大,爸爸?”
  “不!”他谨慎地回答:“人都比你想象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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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当然,你应该感到庆幸。”郭小峰终于声调和蔼地开口了:“如果没有遇到我,现在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唐婶儿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已经得手了,”郭小峰替她回答:“也就是说作为帮凶已经确定无疑。”
  他很快就听到了言不由衷的轻飘飘的恭敬语气。
  “是呀,是呀,幸亏遇到了你。”
  “然后呢?”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偏着头继续推测:“开始分钱,当然是‘铁扣’讲义气的前提下,但根据他以往的记录,恐怕够戗,不说远的,单说他去年做完案自己溜之大吉,留下那个保姆或者说搭档就能说明这一点。”
  唐婶儿努力使脸上不显出反驳的表情,——警察就是这样,挑拨离间。再说,案做下了,还不是各自逃掉?没有逃掉是没本事,怨不得别人!——但她不想和这个警察讲理。
  “是的,是的。”她低声附和。
  郭小峰斜睨她一眼:“姑且算他有义气,给你们各自分了钱,然后各自奔逃。他当然可以逃的远,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他的新任女友也可以跟着跑,你呢?”
  “现在我知道自己是犯糊涂。”
  “哦?”郭小峰似笑不笑地问:“那你说说,你糊涂在哪一点?”
  “我——,”唐婶儿楞了一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糊涂,本来什么都算计妥当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罢了,但问话还是要回答的,要不怎么过关呢?
  “我,我忽视了法律的尊严。”
  “呵!” 郭小峰突然毫不掩饰地给她一个轻蔑的冷笑,声调陡变:“没想到你也会打官腔?!好吧,那就让我来说说实在的吧,——恐怕你还忽视了别人的智商!其实你自以为一切算计的很周到,根本不需要逃,你又没有入室,以前又没有案底,和‘铁扣’也是才交往上的,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赃款还可以照常生活,对不对?”
  唐婶儿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美好的设想!”郭小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过很遗憾,非常遗憾,别人不会都像你想的那么傻,否则,我连认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追踪你呢?别以为我是追踪‘铁扣’才注意到你,恰恰相反,是追踪你才引出‘铁扣’这条大鱼,只不过结果犹如最初怀疑你的人提到的那样——‘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而已。”
  看着唐婶儿渐渐失去镇定的神情,郭小峰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无论你怎么谨慎,只要有交往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像鸟飞过天空那样不留下丝毫的痕迹。——也许你不信这个,但你一定要相信,只要发生了案件,所有相关的人都要被怀疑,你不会被漏掉的。而如果一个一贯贫穷的保洁工突然有了钱,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的。也许你会说你会尽快花掉,但如果是买东西,一反常规的消费,大概你还没花完,警察就会控制了你;当然你也可以暂时藏起来,但我告诉你,短时间内警察不会放松,长时间的话,我推测,大概也失去了你冒险搞到这笔钱的意义。”
  唐婶儿的身体晃了几晃。
  “还有,你以为钱交到学校就可以没事吗?在这种情况下,你儿子会被忽略吗?不要天真,我告诉你,警察立刻就会去学校调查,钱将会被冻结,最终还给他们原来的主人,而不是想要它们的你们!你儿子的学费问题将一如既往。不仅如此,在调查时期,你儿子也要被警察带走询问——”
  “可这事和他无关!”唐婶儿失声喊道。
  “证明无关也需要调查取证,谁让有人给他制造嫌疑污点呢?你认为这会有助于他在学校的声誉吗?一个本来贫穷,却上进、清白的好孩子现在披上了犯罪污点,因为不了解内情,人们还会插上想象的翅膀——”
  “我可以去解释。”
  “你?已经在监狱里啦!”
  “这不公平!”唐婶儿颓然坐到了椅子上,虚弱地说,双手捂住了脸。
  “爸爸——”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爱梅溜了进来,她怜悯地看了唐婶儿一眼:“她已经意识到了。”
  “很公平!” 郭小峰仿佛没有听到女儿的话,继续滔滔不绝:
  “既然他的母亲都不能周到的为他设想,别人为什么要详知内情呢?”
  一些湿润的液体从唐婶儿的粗糙的指缝间渗了出来,爱梅的心颤了一下。
  “即使是详知内情又怎样?”郭小峰身体向后靠了靠,无动于衷地继续说:“我推测你儿子要读研究生,大约为了是能进一个待遇更优渥的地方——不幸的是,这样期待的人很多——而竞争激烈时,人是会做出种种不高尚的行为的!——出于种种不可猜测的目的,总会有人有意无意的以更批判的态度透露出内情,到时候别人也许会认为是你儿子让自己的母亲去犯罪的——,啧、啧、多么可怕的声誉!”
  “不,不是这样的!”唐婶儿再次激动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能控制别人的头脑吗?”郭小峰保持着轻蔑的表情:“好,就算事实一丝不走样,人们知道你儿子是个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那结果又会怎样?这些详知内情的同学、老师或单位会怎么说呢?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个无能不孝的孩子,居然把母亲逼上了犯罪道路!因为他即使不知道你决心犯罪,也不会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而不孝——虽然不孝的中国人不可胜数——却是中国人最憎恨的品质。尤其是那些老板,赚足银子的老板开始变成‘儒商’——‘儒家崇拜者的商人’,表现之一是盼望员工骡子般的干活,傻子般的忠诚,而据说寻找这类‘想象中骡子、傻子’的重要途径就是找‘孝子’,‘盲孝’才能‘愚忠’嘛!千百年来都有这种看法,所以总在不遗余力的推广‘孝子论’,我不想在此评论这想法做法正确与否,但目前这个事实却无法忽略,也就是说,你的行为不仅影响你儿子的现在,还有——将来!”
  “别说了,”唐婶儿哀求地喊,她缓缓抬起头,带着满脸潮湿绝望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没文化,我不在乎进监狱,只要能赶快解决眼前的问题就行了——”
  “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现在知道了。”
  “干什么都需要才能,”郭小峰恢复了温和的语气:“犯罪——也一样,恕我直言,你不是这块材料。”
  “我什么材料也不是,”唐婶儿哀哀自怨:“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难,也是没办法,我才决定豁出去,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了,为了孩子的前程,无论怎样我也得顶过去呀。”
  “我明白,”郭小峰轻声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儿的父亲,但你没想过共同想些解决问题的主意吗?全家人,包括——你儿子,毕竟,他受的教育最多。”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上学不就是读书的吗?”
  “上学是什么我不敢总结,但如果条件不允许——”郭小峰淡淡地说:“恐怕就必须考虑读书之外的一些事情了,既然你不能解决问题,又不锻炼他,岂不是还是贻误了他?”
  “可,他还是孩子,我不想让他分心。”
  “他多大了?”
  “二十三了。”
  “这个年龄还是孩子?”
  “他,他不是还在上学?”
  “是,不过不是小学。”
  “唉——,你不理解一个做娘的心,只要他能好,我死了也愿意,当年——”
  郭小峰立刻挥挥手,打断了她显然要开始的漫长回忆,他可不想把话题岔到养儿不宜的话题上:“问题是你死了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且,如果你把他养成了个笨蛋,恕我直言,一个笨蛋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他能遇到比别人多得多的问题和麻烦。顺便告诉你,你儿子的路还很漫长,将要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可能象他能看到太阳升起的次数一样多。”
  “我能管一天是一天。”唐婶儿英勇地挺直了胸膛。
  但没有感动面前这个警察,他仅仅毫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现在眼前的问题你打算怎么管?”
  唐婶儿哑了。
  爱梅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爸爸的心意了,他想让唐婶儿明白不要再包揽孩子的一切。这会儿唐婶儿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力量已不足托起儿子专心的校园生活了,她暗想,事实上,早就不足了,只是做父母的总也不肯醒罢了。
  “我知道了,”唐婶儿叹息着低语:“这次我一定会和儿子谈谈的。”
  “会吗?也许那时你‘做母亲的心’又不忍了,或者现在就问问你儿子为好,他就在外面。”
  “你——”刚刚开始陷入母爱情肠,放松下来的唐婶儿犹如迎面挨了一砖,惊讶地站了起来:“干吗叫我儿子来?”
  “又什么关系?”郭小峰无动于衷地反问:“本来你就不介意他知不知道你是否犯罪,否则当初你怎么敢决定做?”
  “不,不是这,这样的——”唐婶儿结结巴巴的说,胸口激烈的起伏着,不知如何表达,只觉得窝囊憋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对眼前这个警察的憎恨的火焰“噌”地重新燃烧起来了。
  “爸爸——”这一声包含了爱梅所能表达的所有惊讶和愤怒,她没想到爸爸居然这样?——尽管她也明白这是想用各个方面逼迫唐婶儿以后不敢再犯罪了,可这种行为——?
  愤怒并没有特别的力量,即使是两个人的。
  穿着一件旧旧的红灰色羽绒服的唐浩宇还是很快被带了进来,他身材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眼睛,使人很难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看了看郭小峰,又看看母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伸手把背在背上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又扶了扶眼镜,带着对可能的不幸结果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抑郁阴沉表情站在那里。
  “小宇——”唐婶儿颤声喊道。
  他依然静静地盯着郭小峰。
  “本来今天准备回家过年对吗?”郭小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是,”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火车票 ,表情有些神经质:“好不容易才买上,因为走的晚,错过了学校的统一定票。我不得不在火车站排队,那么多人,中国人真多,尤其是过年回家的时候,车站真是人山人海,如果拍下照片,我相信比长城还有标识意义。”
  “我也相信。”
  “所以我不得不站在那里排队。”他把车票又放回口袋:“足足排了两天,还好,我比较走运,买上了。”
  “真不错。”
  他们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对视着,终于——唐浩宇忍不住了,他垂着眼睛说:“其实我不用这样的,刚放假学校可以统一订票,都是因为她,”他的头向母亲偏了一下:“她坚持要晚走几天。”
  “是吗?”
  “是的。”他抬起眼皮,苍白的脸色突然泛出了血色,嗓音也变得尖利了些:“是的,是的,是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直说吧!”
  “爸爸——”爱梅乞求地喊了一嗓子。
  但郭小峰依然一幅没听到的模样,维持着慢条斯理的语速:“是这样,为了你的学费问题,你妈妈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小宇——”唐婶儿有些绝望地冲儿子喊道,不知怎么才能赶到这个死警察说明之前给儿子做些解释——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我猜到了,”唐浩宇并没有想像中的震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回答郭小峰又像是自语:“警察叫我来时我就猜到了,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仔细想想我早该猜到了,一定要晚走几天,一定要回去上班,莫名其妙!”
  “我也是为了——”唐婶儿哭了出来。
  “——为了我,对吧?”唐浩宇依然不看妈妈,自顾说:“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我大姐打工是为了我,我二姐辍学也是为了我,我爸腿有病不敢看医生也是为了我,你来北京打工也是为了我,你们都是为了我,全家都是为了我,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我可真幸福!”
  “唐浩宇,你——” 爱梅惊讶地喊了一嗓子。
  “可我得到了什么?!”唐浩宇没有理旁边爱梅气愤的呼喊,突然嘶哑地吼叫起来:“得到吃最差的,穿最差的,不敢娱乐的生活状态,得到了现在学费还欠着两万多的情况。”他突然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对!还得到了对你们的感情债,要用一辈子来还的债。”
  唐婶儿呜呜的哭了起来。
  爱梅转过头憎恨地看着爸爸,她从未如此厌恶他,没想到在家无可无不可的爸爸居然有这样一面,像一只残忍的捕鼠猫,把老鼠弄死之前还戏弄一翻。
  郭小峰安然地坐着,直到对面的小伙子看起来冷静了一些,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感觉很委屈是吗?”
  “哼!”
  “那你干吗不自己多想想赚钱的办法呢?”
  “他们不让,让我先好好读书。”
  “他们?是谁?那些放债的人?”
   唐浩宇的喉结激烈地上下滚动着,太阳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郭小峰视而不见,无比讥诮地继续问:“这次你倒毫无怨言的听话的了?”
  唐浩宇怒视着面前这个四十多岁表情讥诮冷漠的警察,突然,从口袋里拿出车票愤怒地摔在地上,“我不回去了,我留在北京打工。”
  “打工?主意不错,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似乎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会接着想办法的,”唐浩宇嘶哑地喊道:“我可以做苦力,做保洁、做家教,做,做——”
  “——做很多事。”郭小峰接着他激动地一时说不下去的话,说:“只要肯好好想,我猜你的同学中也不乏这类优秀榜样。”
  “是的,我也会的。”唐浩宇梗着头回答,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
  “我相信你!”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一直冷苛的郭小峰突然微微一笑,站起来绕过桌子,低头把摔在地上的车票拣了起来:“作为一个上年纪的人,听到年轻人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真是很欣慰。”他瞄一眼面前这位依然梗着头的年轻人,继续说:
  “不过人生是长跑,努力也是长期的事,倒不急在这一时,尤其是当务之急已经解决的前提下,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告诉你吗?——你妈妈无意发现了一个准备偷窃广进公寓的杀人犯,非常巧,她遇到了我,于是向我告发了,这是很危险的,虽然我可以自负的说遇到了我危险就减少了一半;更巧的是,那个人是我们悬赏追逃的杀人犯,所以,她将可以得到三万元的奖金。”
  他伸手把车票塞回唐浩宇的口袋里,因为这个正气愤的小伙子一直不肯接他递过去的车票:“既然票都买好了,还是回家过年吧。”
  看着变得呆若木鸡的唐浩宇,郭小峰的脸又回复了严肃:“虽然这次很幸运,年轻人,但我希望你尽快开动脑筋,找到发挥自己知识才能的最佳谋生方式,那才是艰辛生活真正的解决之道!而未来可能的不幸只是来自意外,而非必然!小伙子,成年人是没有资格逃避生活压力的。”
  “好了!”他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边向外走边说:“跟你妈妈一起收拾收拾坐火车去吧,我也要出去看看安排押解犯人的车过来没有,押他,自己也要顺便回家过年。”
  他大步走出屋外,仅用眼角偷偷瞥一眼唐浩宇那由愕然又渐渐复杂的神情——就快步出去了,避免去看又一次捂住脸,抽动着肩膀的唐婶儿和不知什么表情的女儿。
  但女儿却愿意让他知道她是什么想的。
  “爸爸——”
  爱梅追了出来,她的眼睛里既包含着深深的歉意,又蕴藏着为之无比骄傲的——复杂目光。
  “噢——,爸爸!”她喊道:“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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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郭小峰带着很不满意的神情发动了车子,前往刚才女儿在电话里叫嚷的什么“快乐人生”旅行社,旅行社设在身居市中心的金鼎大厦里,——而他是最讨厌在假日期间驱车前往闹市区的(他感觉那些拥挤的人流车流拥塞得足以让一个二十岁的心脏瞬间衰老到九十岁,而最近的他一想到“健康和死亡”五个字就心惊肉跳的)。
  他皱了皱眉头,是的,两天前他们是谈到过旅行的,这又有什么奇怪,谁受了那么大惊吓之后都难免会想到一些享受人生的欲望的,但是——,过去,就过去了嘛!他自己可不是被生活娇生惯养长大的人,为了表示快乐,当天他们就在一家位列于最高档层次的酒楼大吃一顿,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他们又去了商场,各自买了几件相对于平时消费水准明显奢侈的衣服和包。
  这还不够吗?郭小峰暗想,难道女儿还非要狂欢个没完,非要把那天谈到的消费计划都一一付诸实施吗?
  真是的!他恨恨地想,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粗心大意的医生,当然,也许应该怪护士,或许就是那个风度绝佳的老院长。
  半个月前,全支队做了非常全面细致的统一体检,这本来是好事,他自己更是乐呵呵地做检查去了(自从为自己设定了丰富的退休计划以来,对于健康,他就额外重视起来,而且除了胃,他一直对自己身体状况感到沾沾自喜!)
  然而——,坏情况出现了,——很快,几乎每个人都拿到了体检结果,他却没有,而且要求他必须复检,复检的项目是肺,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儿——他就觉得——胸口疼地很,而且总想咳嗽。
  但接下来的情况证明——问题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女儿爱梅在还有两天就是“五一长假”的情况下突然提前回家了,虽然满脸都是笑容,但微微红肿的眼泡儿和极端乖顺的表情(那是女儿自出生之后从来没有过的),让郭小峰的心不由得沉到了脚底板儿。
  第二天,他带着自己年轻时曾经抽过十几年香烟而追悔莫及的心情起了床,勉强打叠精神,又十分自尊地挂上了无所谓的假笑才离开卧室。
  下了楼,女儿已经在洗漱了。
  “起来了。”
  “是,爸爸。”女儿立刻带着满嘴泡沫微笑着回答,平时的一双大眼睛此刻肿成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女儿的笑脸,马上偷偷瞄了眼镜子,收起了满面笑容(他感觉可能这样看起来还更自然些)。
  一顿在他家里显得过分丰盛并且中西合璧的(主食有红豆粥、雪菜包子、牛奶、蛋糕、熏肉和四色小菜)却味同嚼蜡的早餐之后,他们十分默契地一起离开家,前往医院。
   “今天天气真不错,”郭小峰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微微眯起眼睛:“阳光这么好。”
  “是呀,”女儿附和:“今年‘五一’的天气一定好。”
  “这种天最好出去走走。”
  “是呀,”女儿继续附和着:“很多人都会选长假出去旅游的。”
  他默默地走了几步,突然有些歉疚地说:“但我们家从来没有一起旅游过,包括你妈妈在的时候。”
  “这不怪你。”女儿立刻体贴的回答;“你工作太忙了,假期也未必能放假,再说到了假期,景点都是人,转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在家。”
  后面的话是他一贯搪塞女儿要求旅行的理由——今天却由女儿说出了!
  但这前所未有地体谅态度只是令他的心更沉了,要知道,以前的爱梅总是就这个问题向他气汹汹地抗议,并且每次都竖着十个手指一一驳斥着自己解释的理由。
  他产生了些就要死掉的悲凉。
  忍了一下发酸的鼻子,他尽量用幽默的口吻说:“是呀,那些该死的罪犯为什么不也放假歇歇?”
  “可不是,”爱梅模仿着他的口吻回应道:“真希望他们能出个老大,然后定个犯罪公约,确定一下一年中的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这样警察也有时间休息休息。”
  他们都没有笑出来。
  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医院就在眼前了,他突然下定决心地说:“爱梅,不如我们去作个旅行吧,我打算请假好好休息几天,局里一定会同意的。”不知怎么的,最后的话让他的鼻子更酸了。
  “可——”女儿迟疑地应道,又小心翼翼地看看他的脸,然后说:“其实很多地方你都去过了,还不如在家歇歇。”
  “不,那都是出差,我想轻松地出去转转。”
  “那好吧,”女儿毫无喜色:“如果你想去,我陪你,学校我也请假了。”
  “我想去。”郭小峰坚定地回答。
  接下来是镇定而又沉默的气氛,直到等拿结果的前一刻,爱梅突然就像发疟疾似,浑身抖了起来。郭小峰连忙背过身体装做没看见女儿的抖动,只是那一刻间,他感觉不到心的存在,仿佛跑到了其他地方。
  门被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体检结果走了出来。
  “你是郭小峰吗?”她问。
  “是!”郭小峰奇怪地发现自己嗓子莫名其妙的嘶哑了。(过后,他庆幸自己平时的嗓门就是低沉的,满心期待没有人听出他那一刻的软弱。)
  “啊,你没什么事,非常健康!”
  “什么?”他和女儿同时喊。
  还没等他接过体检单,女儿一把推开他,抢先拽了过来,在仔细看了一遍后,突然发出一声——快乐的——长长的——啸叫:“啊————————————”
  郭小峰眨了眨不知何时湿润的眼睛,刚要说:“谢谢,”
  就见女儿兴奋地面容变的有些迷惑了:
  “对不起,我得到的消息说是我爸得了晚期肺癌,怎么这次检查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上次那个检查单呢?”
  “这个——”护士的声音有些吞吐了:“我们核实了一下,第一次把你爸爸和另外一个病人的体检单搞错了。”
  “什么?!”女儿的眼睛立刻像张飞一样横立起来:“搞错了?你怎么说的那么轻巧,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的打击有多大吗?我专门请假从外地跑了回来?家里要有人有心脏病,那还不得吓死了?我告诉你,你要给我个说法!”
  护士看看怒气冲冲的爱梅,并没有被吓住,反而一耸肩膀:“医院这么大,病人这么多,出现一些问题也是难免的,再说,现在不是说清楚了吗?我还要忙。”说完,施施然地离开了。
  “算了,我们走吧,爱梅!”郭小峰劝解道,此刻充满劫后余生感的他自己倒没什么火儿,——确切的说,还有些庆幸呢!
  爱梅扭过头,郭小峰立刻发现女儿已回复到平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劝解肯定不会有用了,果然——
  “不行。”爱梅坚定地回答:“我要找他们说说,什么事嘛!哼,她不给我说法,我就找她的领导,我要找院长!”
  说完,也不管爸爸是否同意,拔腿就走,郭小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只好跟在后面,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既然他们没有为这一错误信息而失去可以量化的损失,肯定不会得到什么补偿的,顶多过过大吵一顿的瘾。
  在经历了几个人的推诿之后,他们被介绍到一个“副院长”室。
  面前的这个吴院长大概七十来岁,有着整齐的银发,红润的气色和弥勒佛般的笑容,而且浑身散发着人们心目中教授应有的儒雅、亲切和高贵,充满了慈祥却又让你不得不敬畏的权威气质,仿佛一间装潢高档的专卖店,粗人进去也会吓得增加几分文雅和礼貌。
  郭小峰立刻就怀疑这位应该退休的老医生依然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专门负责医疗事故纠纷的。
  “请坐。”他声音慈祥地开口了,眼睛在他们父女之间来回一扫,即刻准确地把目光投向了爱梅,仿佛就知道是这个姑娘有强烈的不满。
  爱梅的口气果然平和了不少,但依然有些激动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吴院长的笑容收放自如。——他不再笑了,而是很理解地看着爱梅,当爱梅说完一遍后,他亲切地说:“别急,别急,慢慢说。”
  爱梅这次更有逻辑地把事情叙述一遍。
  “噢——”吴院长点点头,然后他一脸歉意地再次说:“对不起,你得体谅我,小姑娘,我老了,脑筋跟不上了,你是不是再说一次?”
  郭小峰几乎要笑出声了,这个院长真是深谙心理学,多年的预审经验告诉自己——重复的表述可以轻而易举地削弱人的激动情绪,而对爱梅这种突然爆发的火气,此方法简直是止怒良药。
  爱梅这一次的表述果然更加平静,虽然还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怒火,但就是不聪明的家伙也能听得出来,她的火儿已经是虚火了。
  “是这样——”吴院长点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的脸上又挂上了慈祥的笑容:
  “听起来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他的表情也像自己说的那样,——真是一脸庆幸!
  “值得庆幸?”爱梅的眼睛又圆了,显然恼火也再次升了上来了。
  “是呀,”吴院长满脸奇怪地看着爱梅:“难道你希望不是这样的结果?难道你希望结果是曾经以为的那样——晚期肺癌?”
  “不!不!不!当然不!”爱梅吓了一跳,——但随即,似乎又意识对方有什么逻辑漏洞,她有些不服气地偏过头打算好好想一想,然而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吴院长已经及时地补充解释那个很容易发现的把柄。
  “当然,医院搞错也不对,但是——,小姑娘,你应该是大学生吧?大学生都有思想了,你应该知道,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机构,包括一个世界,都不可能永不犯错误,对吧?好的社会不是完美的,不犯错的,而是既能‘容错’,又能及时‘纠错’,对不对?”
  爱梅楞了片刻,然后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吴院长很从容地微笑着,然后突然又用非常感谢的目光扫一眼郭小峰,仿佛告诉他,自己是知道他明白自己话语上的漏洞的。
  这顿时使郭小峰觉得自己不便多嘴,显得过分小气。
  然后,他的目光又微笑地注视回爱梅:
  “你看,我们医院是搞错了,几个单位同时体检,人太多了,所以搞混了,——但是,我们不是马上请你爸爸来复诊了吗?完全没有耽误时间,又及时的发现搞错了,没有形成任何恶果,对不对?”
  “可,可我们受惊了!”爱梅孩子气地歪着头强调。
  “是的,肯定受惊了,”吴院长点点头,很严肃地说:“看的出来,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爱梅忍不住既害羞又得意地笑了。
  “不过,也许你不知道,偶而受惊对健康是有好处的,当然这仅仅指健康人,但你们都是很健康的,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刚看了你爸爸的体检表,说实话,我认为他活过一百岁应该是很容易的,——顺便告诉你,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医学专家啊!”
  这回连郭小峰都忍不住咧开了嘴。
  “你可真会说,院长!”爱梅哭笑不得,她已经完全没气了。
  “哎——,”吴院长反倒严肃起来;“我这可不是乱讲,人受惊会怎么样?血液循环加速,分泌大量肾上腺激素等等,但你知道吗?运动也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我想运动的好处不用我唠叨了吧?”
  这回爱梅可及时地抓住院长先生的漏洞了。
  “但运动后是愉快的,可这种惊吓的感觉可坏透了,我再也不想有这样感觉了。”
  郭小峰不宜察觉地摇摇头,他想这位睿智的院长先生决不会做这样无赖的强辩的,一定是后面有话,果然——
  “说的对,孩子,”吴院长及时地接了下去:“所以我说,是偶然而不是经常。”
  他微微摆了下手,示意此刻似乎想争辩些什么的爱梅听自己把话说完,然后换成了犹如正上课的教授那样语重心长的口气:
  “但是,人生是酸甜苦辣都有的,任何一味都能让我们汲取到营养,如果只有甜蜜那就危险了,我的孩子,——想想那些成功人士,他们几乎都经历过特别的坎坷,但他们为此痛苦和愤怒吗?不,他们最爱说的是——感谢苦难!因为他们都能从中汲取到最有价值的,甚至可以说,——他们能成功都离不开这些苦难的磨砺!我们又怎么能把偶尔的一次受惊看成完全的坏事呢?”
  看到女儿已完全没了来时的汹汹气势,像个学生那样又敬畏又迷惑地坐在那里。郭小峰暗暗叹口气,刚想提议“走吧”,——女儿又迟疑地开了口,这回口气完全像个学生,而不是进门前的维权斗士了。
  “那这个事儿,我们能汲取什么经验呢?”
  “孩子,太多了!”吴院长那文雅的面孔变得严肃起来,他显得意味深长:“比如说,当我们突然发现自以为还很长寿的亲人可能马上就要离开我们,是不是至少更清晰的明白,人,一定要珍惜现在每一天的生活?”
  现在是郭小峰几乎是哭笑不得了,这位风度高贵的老院长以如此深沉的表情不过说出这样的老生常谈!?——虽然他承认,老院长确实把这句老生常谈说得深沉练达,极富感染力,远超平常人的水准,——但也太老生常谈了点吧?
  ——可郭小峰却发现女儿却是拼命点点头,仿佛听到的是世间最深奥的真理?
  要是自己这么说,郭小峰忍不住有些悻悻地想:女儿准“哼”一声先给自己一个白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转身跑了,——或者更糟,强词夺理的驳斥自己一顿!
  “死亡是永恒的,孩子!”老院长的风度更加优美,那一刻,哲学家般的深沉面容陡然又转换如诗人一般富有激情:“——就像奔向大海的江河那样,其实每个人从一出生就踏上了奔向死亡的征程,可以这样说,即使是最健康顺利的人生,对于亲人之间,从我们相看的第一眼起,就踏上送别之路上,——慢慢的看着你走。”
  爱梅呆住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送别,你以为就可以成为每人的选择吗?不!孩子,人生还有好多意外,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如果说大部分疾病还有征兆让我们有时间告别的话,那么,意外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留给我们,想想几年前的‘非典’,我们连亲人的尸体都见不到;——如果你觉得这还算特殊情况,那就想想交通意外,你知道全国每年死于车祸的人数吗?那是很惊人的,我向你保证,孩子!很惊人!”
  爱梅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说——”吴院长亲切地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他们也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乖乖跟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他亲切地拍了拍爱梅的肩膀:“对于人生,我们常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错误观念,我的孩子,这些观念犹如潜藏的毒素,在不知不觉地戕害着我们现实的生活,——所以,虚惊一场也许是最好的解毒药,记住这次受惊吧,——牢记自己得知坏消息时内心的愿望,想为爸爸做些什么就赶快做,人生的旅程并不安宁,孩子,我们随时都可能会失去我们的亲人的。”
  爱梅咂摸着这些话走了出去,然后回头充满感激地最后说道:“谢谢啊!”
  而此刻,睿智的吴院长正有些顽皮地冲自己挤了一下眼睛,仿佛两个同谋的表示成功的暗号。
  郭小峰顿时觉得自己即使回家也不便向女儿分析刚才那一番道理的问题所在,而且——他必须承认,吴院长最后的话也令自己由衷地升起一丝期待——女儿会不会因此乖顺听话呢?任由自己差派?争做家务?——等等等等,即使自己还很健康!
  
  车子终于在蜿蜒的车流中到达了目的地,他停好车子,闷闷地想,看来自己要为一时的自私心理付出代价了,女儿不仅没有发生自己理想中的变化,反而有滑向“悲观的享乐主义者”的趋势!而且在顺从方面的情况似乎还更恶化了——现在简直还要先斩后奏!——真该回家就揭露一下那个风度翩翩的老院长,这个大忽悠!
  电梯口已经有了很大一群人了,他随着人流涌了进去,大约等了比在上海金茂大厦从一层到顶层还长一倍的时间之后(因为每层都有人上下),12层终于到了,他奋力挤了出去,然后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松了松衣服,这时有五个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的背影的让他一楞,那人并没有注意他,而是和其他几个一起出电梯向右一拐直向前走,一直走到尽头挂着大大名目的一间办公室,上面写着——快乐人生旅行社!
  郭小峰眨眨眼睛,盯着前面深蓝衣服的背影,——是他吗?不会认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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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房间里的人数证明这里的生意远没有电梯那么兴隆,也许是时间快到下午下班时间了吧,除了刚进来的五个人,和坐在最里面的女儿,似乎没有其他主顾了。
  蓝夹克正低头翻看各种各样的资料,同时摆摆手,明确拒绝那位正要热情介绍的小伙子发出语音服务。
  是他,郭小峰偷瞄一眼,没有认错。——但他和那几个人显然没什么关系。
   另外的两男两女似乎是一起的。
  郭小峰无心再想,几步走到坐在最里面桌子前的女儿哪儿,爱梅正热烈地和对面一个二十多岁,穿着红衣服的,满脸充满煽动性的表情和不时挥舞的手臂的女孩儿探讨着什么。
  “太好了!”爱梅一口决定了的语气。
  “爱梅,”郭小峰不甚痛快地叫了一声。
  “爸,你来了!”爱梅扭过头,似乎没有听出爸爸的不满,反而稍嫌埋怨地说:“怎么这么慢?爸,不过没事儿,我已经选好了。”
  “选好什么了?”郭小峰更加不痛快:“你知不知道在‘五一’长假期间出门旅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去参加集会和游行,你爸爸老了,干不了这年轻人才爱干的事儿了。”
  “暧,”爱梅洋洋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这点儿我已经考虑到了,所以我们选5号出发去成都,6号前往九寨沟,7号是长假结束,她们说那个时候沟里就没什么游客了,7、8两天玩儿,9号回成都,然后回来,怎么样,不错吧?”
  “你女儿考虑的真周到!”刚才还满脸煽动性的红衣小姐此刻发出绵羊般驯服赞叹的声音。
  郭小峰没有看她,瞪着女儿说:“不错什么?我不上班了?”
  “你不是请假了?”爱梅大惊小怪地反问:“你亲口告诉我的,要借这个机会瞒着队里好好多休息几天。”
  “是呀!多正好呀!”
  郭小峰脸一红:“好了,那你呢?等回来都要10号了,你不上学了?”
  爱梅一耸肩膀:“你忘了,我也请假了,晚几天也没什么,课不重要,再说,我也可以直接从成都回北京,耽误不了几天。”
  “是呀!耽误不了什么。”红衣小姐说。
  两个声音的反对让郭小峰更不快活。
  “耽误一天也是耽误呀,毕竟还是念书重要吧?”
  “那两天没什么重要的课,我保证期末给你考个好成绩好不好?”爱梅的声音里微微有些理亏感,但随即腰杆一挺,又振振有词了:“再说,长见识也是学习呀,走万里路,读万卷书,司马迁就是这样的,史书里你不是最推崇《史记》,说他文字、见识都毫无匠气,那就是出门走出来的呀!”
  “是呀!就是走出来的呀。”红衣小姐说。
  郭小峰翻翻白眼,女儿在诡辩方面一贯有才华,辩论必须换个方向了。
  “爸爸从来不反对你旅行的,你完全可以暑假出去嘛。”
  “那你呢?你还能暑假请假吗?”爱梅斜着眼问。
  “是呀!能请假吗?”红衣小姐忠实着自己的职责。
  “我争取嘛!”郭小峰圆滑地回答。
  “是吗?”爱梅冷笑一声。
  他发现女儿眼睛里居然射出了他们局长识破下属搞花样时的目光。
  “你真这么想吗?哼!又想拖,以为我不知道,拖了几十年了,总以为来日方长对不对?想想妈妈!”爱梅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些哭腔了:“你还有可能和她一起出去吗?我还有可能和她一起旅行吗?”
  郭小峰哆嗦了一下,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他的眼睛就转向恰当地抿着嘴看着他们争吵的红衣小姐:“那——,好吧,两个人的旅费是多少?”
  “很便宜的。”红衣小姐的状态也迅速转变成了绵羊的头领——山羊般的主动精神;“你女儿很聪明呀,晚这两天,每位少好几百块呢!不过如果你怕耽误她学习,不如选双飞,这样可以节省两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爱梅眼角的泪花都来不及擦,就赶快凑过来说:“我查了,因为长假期间机票不打折,一个人双飞比双卧就要贵出快两千块钱,两个人双飞就多出三四千块,有这个钱,又可以玩一个地方了。”
  “暧——,”红衣小姐的眼睛在两个人的脸上扫射着说:“也许在爸爸心里,学习也很重要。”
  “不重要。”郭小峰干脆地回答:“反正已经上大学了,她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那也好!”红衣小姐从善如流:“其实一样的,火车也不错,我告诉你们,这个时候九寨沟天气最好了,不冷不热,去了最合适了。”
  “听听!”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比较粗横的女声。
  在吓了一跳之后,他们同时扭过头去,郭小峰一看,原来是刚才先进来的那两男两女中一个有些虚胖的女人在皱着眉头数落身边的一个男人,看起来那是她的老公:“人都说这个时候去九寨沟最好了,你干吗非要去海南呢!”
  那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四方脸,眼睛里有种迥乎于多数北方男人的——一种体贴温驯的气质,郭小峰立刻联想到电视比赛中的“好男儿”, 他觉得这是副很难评价的外表,说英俊吧,他不觉得,说不好吧,可能有些女人会狂叫(因为他发现另外一个小脑袋、削肩膀、大臀部,身材有些像个母鸡的女人正像一只母鸡那样顺从地看着他)。
  自从看了“超级女声”和“好男儿”比赛,他对人与人的审美差距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所以——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认为这算是个好看男人。当然,他不再年轻了,而且,他的衣着也说明他的生活境况也不会很棒,这显然深深的,无情地削弱了他的魅力。
  但郭小峰很有把握地认为,和他比起来,他的老婆——那个虚胖女人是毫无疑义的普通了,也许像所有的女人那样,曾被一股气撑着,年轻鲜亮过,——但现在已经恢复了本质上的平庸,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健康缘故,她神情粗横暴躁,而且气色也很不好,一头卷曲的板栗色长发干燥地像稻草,年纪应该也不过三十出头,可和时下许多三十多岁还青春光洁的同龄女人比起来,苍老疲惫的仿佛不是一个年龄段,而且眉头间已经有了“川”字纹了,而此刻,她正强化着眉间的这个字!
  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很温和地说:“才不是呢,九寨沟是每年十月中下旬景色最美,想去,到那时候再去不好了?我觉得去海边旅游不累,你身体不太好,何必去山上?我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一听别人的乱介绍,你们就改了呢?”说完,他有些厌恨地看看对面的导游小姐,看来正是后者的介绍导致了目前的纷争。
  “对,对!”母鸡女人也热心的附和道:“九寨沟那边海拔高,他们说健康的人去了还有高原反应呢!”
  那个女人很烦躁地挥挥手:“我这段身体感觉还好些,再说这会儿海南正热,我很怕热,晒得要命!”
  她的老公保持着耐心和体贴:“那我们去青岛、大连也行,吃吃海鲜,游游泳,安安静静地享受几天假期不好吗?”
  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服务小姐则懒洋洋地站着,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又来一圈车轱辘话,你们争吧,争论出结果我再说话!
  这边的红衣小姐一瞄,立刻很有主人翁精神的走过去:“是呀,海边很不错,但这会儿去海边很不合适,青岛、大连天气还太凉,不能下水,海南又太热。九寨沟海拔只有一千多米,并不难受,只是黄龙海拔高些,但你们可以放弃爬黄龙的。而且,说实话,除非参加老人团,所有旅游的行程都会被安排的满满的,即使是去海边旅游也很难安静从容的度过的。”
  “对呀。”粗横女人眉头展开了些:“海边以前都去玩儿过,可九寨沟却没去过。”
  “海南我们也没去过。”她丈夫温和的坚持。
  “那能有多大的区别?可去过的同事都说九寨沟很漂亮!”
  “可——”
  “得了!”四个人中一直一言不发的那个男子的终于开口了,他也是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一副很是随和无所谓的模样,但此刻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相同的话都说三圈了,照你老婆说的办吧,汪飞,反正这次你也是为陪她散心的,女士优先好了。”
  粗横女人的表情似乎更满意了些,她有些胜利地看着丈夫:“怎么样?”
  “我不想去,”她老公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听说这一段旅程太累了,几乎全在路上坐车,你们是公务员平时闲着不觉的,我上班就够累了。”
  说完,他的眼睛有些期待地望望那个“母鸡”,似乎想寻找个同盟军。——,果然,他得到了理想的回应
  “是呀,我们医院工作也很累,还是去海边轻松些,我很想去海南的。”
  但这露骨的支持却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粗横女人突然勃然变色:“哼,你想去我不想去!你们要是志同道合就一起去海南好了!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
  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们,那只“母鸡”红着脸低下头嘴里嗫嚅地说着:“那就去九寨沟吧,我去哪儿都行!”
  在几分钟尴尬的沉默之后,红衣小姐恰当地开了口,她声音清脆地说:“那就去九寨沟好了,我向你们保证,那里的风光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对了,你们可以和他们父女一起呀,路上时间虽然比较长,但人多热闹,大家谈谈说说也就不觉得闷了,旅行嘛,既能看到风光又能交到朋友才是最好的。”
  “是呀是呀!”那个随和男人也连忙圆场地说:“就这么定了吧。”
  “母鸡”也茫然四顾,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看到粗横女人和随和男人严厉起来的眼光,有些慌张地点点头。
  带着胜利的姿态,那个粗横女人开口了:“就这样吧,三比一,去九寨沟。”
  “好吧!”她的丈夫勉强点点头。
  意见终于统一了。
  那个刚才还懒洋洋的服务小姐立刻干劲儿十足地算出了他们应该交多少钱和现在至少要交多少押金。
  爱梅又热情的和红衣小姐探讨起旅行中应该注意的问题了。
  闲下来的郭小峰目光又落到了那个深蓝夹克身上,他似乎已经研究完资料了,对一直满脸期待等着他结果的服务先生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出去了。
  郭小峰猜那不会是旅行社喜欢的结果,因为那个小伙子顿时满脸不痛快了。
  “嗨,刚那人想去哪儿呀?”郭小峰溜溜达达地走过去问:“能和我们一路吗?人多热闹。”
  “一路不了,”小伙子悻悻地说:“我看他根本就不打算出去,纯粹来看看资料。”
  “你怎么知道?”
  “哼,他连价钱都不问,只是翻资料,我干多少年了,还看不出来这个?”
  郭小峰点了点头,这么说,深蓝夹克就不是为来旅游而来了,那么作为一个私家侦探,是为工作而来吗?跟踪自己?不可能!他还不至于迟钝到有人跟踪而毫无察觉的程度!——郭小峰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四个人身上,是跟踪他们中的某一个?——或者,还是他们中的某一个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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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爱梅心满意足地坐到了车里,眼睛还不时的在旅游行程表上逡巡着,终于,她嘴里发出略微不满的声音:“啧,路上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七天里有四天都在赶路。”
  “原来你也能有一点儿不满?”郭小峰刻意用一定能听出来的讽刺口气回答,感觉曾经忽略亡妻的内疚已经过去了,又恢复了被强迫旅行的闷闷不乐。
  “爸爸——”爱梅惊叫起来:“你又来了,人生是很短暂的,充满了各种意外,我们要珍惜每一天。”
  “好吧,你说的对,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双飞呢?那样至少可以节省出两天。”
  “你疯了,爸爸,”爱梅又惊叫起来:“过日子比树叶还稠呢,所以一定要节俭,你和妈妈过去不总这么教育我?为省两天时间就要多花掉那么多钱?开什么玩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这么想吗?”郭小峰反问,声音中充满了夸张的惊喜,又用更夸张的口气强调:“我很高兴你还能意识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爱梅耸耸肩膀,仿佛没听出爸爸的讽刺,一边继续研究自己手里的行程表,一边兴致勃勃地发表着自己的计划安排:
  “我看去的时候只需要少买些零食就够了,因为是夜车,也就是睡觉前大家聊天时吃些东西,到了成都什么都有了!这两天没有太多的事干,似乎还可以联络联络老同学,对了——,”爱梅抬起头问:“爸——,你打算怎么安排?还是像一个所谓的‘病人’那样,继续卧床躺着看书,看电视,吃零食?”
  “什么话!”郭小峰愤愤地嘟囔一句:“我当然有事!”
  “什么事?”爱梅立刻警惕地坐直了,“我告诉你爸爸,我们已经交了一半钱了,到时候你不去,旅行社也不会痛快给退的,至少要扣掉一部分。”
  他横了女儿一眼:“放心吧,我不会耽误旅行的,说实话,我自己也很想好好休息休息,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退休,过上每天做做饭,喝喝茶,看看书,然后下楼和那些单纯善良的人聊聊天,每年再在一个宜人的季节里出门旅行一次,不,是度假一次的惬意生活,不用像现在,整天看那些血粼粼的现场,然后再去追查那些邪恶的人和事。”
  爱梅放松地坐了回去,笑嘻嘻地说:“看来你要办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的,无关紧要的小事。”郭小峰回答,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深蓝夹克的身影,好一会儿,他又近乎自言自语地补充了半句:“但愿是——”。
  壶中春茶坊的装饰仿佛是专为证明它是一个——人们心目中的茶楼而设计的,郭小峰环顾着四周暗想,风格就像他即将见到的这个人——无特色。
  他又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深蓝夹克的情景,那是半年前的事,他和经侦支队的钱支队一起请“福尔侦探事务所”的老板——原名叫张富贵,现改名为张福尔——的张老板吃饭,因为他提供的一个情报使钱支队破获了一个诈骗大案。兴奋之余的钱支队热心地要介绍自己和这个张老板见见面。
  “认识一下这个老板吧,虽然他们不管刑事案,可他有一大帮猎犬似的手下,有许多你想不到的信息,俗话说‘赌生贼,奸生杀’,保不齐就牵扯到刑事案里了,而且,他自称特别崇拜你们这些刑警,很想认识认识你们。”
  “那太好了,”郭小峰很高兴地同意了:“资源共享,还省了我们的警力。”
  于是就在一个傍晚的一个酒楼里面,他们和那位张福尔老板见面了。
  这位年届五十的张福尔老板有着锃亮的光头,魁伟胖大的身材和情绪多变的眼睛,——那一晚他的眼睛里展现的是——“哥们一切都好说的”——随和热络,大大迥异于面对媒体时自负的目光。——面对镜头的他总是独自坐在凌乱的办公室,微微扬着头,眼睛斜睨下视,手持烟斗,在讲述自己惊险历程时,不时的看看墙上的小提琴,并且在最后还不忘俏皮地补充自己将来也许会找一个搭档,但必须姓华叫生,职业是Doctor!
  郭小峰觉得他很能理解张福尔的苦心提示,因为他实在不像那个活在人们心里的——有着深邃目光、鹰勾鼻子、瘦削身材、孤高自许、刻薄俏皮、情操高贵,又具有绅士风度的——福尔摩斯先生,倒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靠倒钢材发家的酒肉老板。
  不过他也确实是老板,短短两年的时光,事务所已经有二十几个员工了。
  “没有办法。”张老板满脸遗憾地冲郭小峰解释道;“时代变化了,私家侦探做孤胆英雄,昭雪一个个血案,抓住狡猾的凶手的年头已经过去了,这些事都被你们包揽,光荣也只能归于你们,我们的业务主要是为企业追债,查查债务人到底把钱藏在哪儿和为那起了疑心的老公或太太查查另一半的行踪,琐碎无聊的活儿,还需要大量的人手。”
  “别这么说。”郭小峰自嘲地摇摇头:“经济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律师们最爱的就是经济官司,刑事案费力不讨好,我们也是,说实话,我宁愿和你换换,有正当的钱赚还不用看那些血腥多好!你们发展这么快,看来生意不错?”
  张福尔老板顿时容光焕发起来,他搔了搔锃亮的光头咧开了嘴:“托福,活在这金钱不少,信任不多,都知道为自己留一手的年头,生意比我想的还好呢!”
  郭小峰注视了一会儿张老板腕上的劳力士金表和花花公子的上衣,点点头:“看的出来,不过——”,他又看看了对方醒目的脑门和胖大的身材,小心地问:“你自己也常常做追踪吗?”
  “哈哈——”张福尔又搔搔脑袋:“当然不,我的样子太容易被记住了,除了早年冒充过黑社会,现在嘛——”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主要靠头脑吃饭,至于跟踪——”说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了出来嗯啊了几声,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透过落地玻璃窗,郭小峰第一次看到了那个深蓝夹克,瞟一眼之后,不在意地回过头,但是突然,他发现自己竟回忆不出深蓝夹克的面貌了,——郭小峰微微有些吃惊,半是天生半是职业习惯,他记忆力和观察力都很好,一向习惯也擅长短时间内观察并牢牢记住一个人的特征。——这一瞬间的忽略,使他不由得又回过头仔细看了看深蓝夹克,他身材偏于瘦小,站在庞大魁伟的张老板身边就更是如此了,那张脸平凡地似乎无法形容,仿佛是为了被人忘记而被上帝刻意制造的。
  一阵不长的交谈之后,深蓝夹克转身离去了,福尔老板也气势恢弘走了进来。他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有些神秘地眨眨眼,问郭小峰:“郭支队,刚才的那个人看到了吗?”
  他点点头。
  “什么感觉?”
  “足以让最优秀的漫画家发愁。”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幽默的回答,张福尔老板突然仰天大笑,声音洪亮,一时间引得周围人都吃惊地看向他们,而张老板继续豪爽地笑着,似乎浑然不觉周围射来的惊诧目光。
  郭小峰一阵暗自后悔,怎么没定个包间?——他的目光不由得四下张望了一下,看是不是有认识这位张侦探的记者就在附近,不过,还没等他锁定目标,这位要找个叫华生搭档的福尔侦探就哥们似的亲热地拍拍郭小峰的肩膀,嗓门洪亮地说:“太对了,郭支队!”
  郭小峰此刻坚信周围一定有让张老板需要表明——他和警察之间十分熟悉的——人在。
  然后,福尔老板突然附在郭小峰耳边说:“他就是我所里负责追踪的一个最得力的手下,姓万,我们给他起个外号叫‘万能胶’,天生的跟踪人才,腿脚利落,长相平常,不刻意根本记不住他,而且最容易易容,必要时扮女人也不成问题。”
  “我相信。”郭小峰微笑地回答,然后不经意地把头向旁边让了一下。
  看来粗犷的福尔老板立刻心细如发地及时的意会了该意会的,他自然地坐正了身体,恢复了正常的语调:
  “可惜,他的头脑并不十分聪明,或者说是相当不聪明,对很多信息都缺乏正确的判断,不过,没关系,人无完人,只要他做好该做好的就行了。”他有些自负地扬扬头:“后面的事有我呢!”
  “那就足够了,”郭小峰笑了笑:“否则人为什么会长出四肢、十指、五官,却只有一个大脑呢?我相信你所有手下的信息都反馈给你一个人,也只需要开动你头脑里的一小部分。”
  张福尔微微咧了咧嘴,又搔了搔光亮的脑袋:“差不多吧,他们这点儿挺服我的,尤其是那个‘万能胶’,别看整天干偷偷盯人的活儿,其实性格单纯地很,甚至有些天真呢,不知道是不是看侦破书看傻了——你知道总有一些人容易看书看迷进去——特别崇拜神探,对我真是——”说到这里,他卜楞一下脑袋,充满了无限感慨和自得:“服得很——”
  回想到这里,郭小峰再次不自觉地笑了。
  “你好!”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响起。
  他一抬头,发现‘万能胶’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他连忙欠起身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嘴里寒暄道:“请坐,这么快,看来没有堵车呀!”
  “天呐!天呐!天呐!——”‘万能胶’突然发出低低地惊呼:“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神探,你一下就猜出我是坐车来的,我手里没有拿出租车票呀?”
  郭小峰有些吃惊地张开了嘴巴,这突如其来的盛赞与其说让他激动,倒不如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看着对面这个眼睛里正射出混合着意外和敬畏目光的小伙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那么随便一说,完全不是为了模仿福尔摩斯,以显示自己深刻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况且,真要学还要再加几句神奇的断语才能令人佩服的摸不着头脑),他只是惊讶对方居然连一句“你怎么知道?”都没有问,就直接佩服自己起来了。
  “对不起,答案简单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迟疑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和你们老板联系了,他说了你刚才在开发区,那么到这里来是一定要坐车的,但你来的这么快,似乎没有堵车的可能。”
  没想到对面的眼光里不仅没有恍然大悟的失望,居然全变成敬畏了:“天呐!天呐!天呐!这说明你就是真正的神探,福尔摩斯和波罗都是这样——从不装神弄鬼!”
  郭小峰咧开了嘴(是觉得可笑而不是得意),真是个有些天真的人——就像迷到剑侠传说中的唐•吉柯德。
  他有些打趣地摇摇头:
  “噢,别这么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刑警,能有半个福尔摩斯能耐的是你们的福尔老板。”
  “不!”对面小伙子有些激动,又很认真地说:“我前几天已经打听过了,人人都说你是最棒的,破获过很多很多案子,而且很多都非常非常蹊跷呢,完全可以写成书。”
  这回郭小峰真的有些得意了,自己在行内的口碑一向是顶级的,破获的案件至少是四位数,在业内的好名声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传播到外面?!
  “这是我的职业。”他勉强保持着谦虚的语气,心里美滋滋的,但又混杂着似乎配不上这惊叹的心虚感觉,他赶紧岔开话头说:“好了,不提这个了,我知道你很忙,我们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好吗?”
  “好的!”‘万能胶’双手合拢,像个恭敬的小学生那样看着郭小峰。
  郭小峰眼神少许回避开对方充满敬仰的眼睛(这是他工作以来第一次不敢面对别人的目光,而最凶恶罪犯的眼光也被他逼视回去过。)简要地问:“你昨天为什么去快乐人生旅行社?”
  “天呐!天呐!天呐!”‘万能胶’突然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动手了吗?他已经杀了她吗?”
  “你说什么?”郭小峰也吃惊地站了起来:“谁动手了?谁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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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费了相当的力气,郭小峰才解释清楚自己并非为调查案件而来,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好奇。
  “……就是这样,我看到了你,而且知道你的工作就是追踪,所以多少产生了一些好奇心,你到底追踪谁呢?为什么事?”
  ‘万能胶’依然敬畏地看着他,然后声音低低地开口了:“天呐!天呐!天呐!你真了不起,就这么一眼就感觉到不同寻常了,是不是你已经具备了特别的能力,可以闻到死亡的气息?”
  最后的话让郭小峰打了个哆嗦,他有些慌忙地摇了摇手:“不,不,不,我还没有变成——”他停顿了一秒,把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狗”字调换成更不像骂人的同义词:“——哦——猎犬,我闻不出什么气息。”——他又回想起自己刚刚受到的来自医生的惊吓,连忙有些忌讳似的更正:“我也没觉得这里面有死亡什么事,只是一点点好奇心,你们的工作主要不是追债吗?你到底在追谁?”
  “是的,但我这次追踪并不是为了工作,不,当然,也是工作,是工作的结束,其实已经不算工作了,怎么说呢——”他似乎被自己慌张的解释噎住了。
  “——慢慢说。”郭小峰鼓励地和缓一笑,替他斟了杯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喝口水,从头说起吧。”
  一杯茶下去,‘万能胶’似乎沉稳了许多,他把手放到桌子上,也许眼睛感觉看着对面不如盯着茶杯来得痛快,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使自己感觉自然的物件上了(郭小峰也感觉自在多了,他受不了那种无限敬仰的目光)。
  万能胶看着茶杯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跟着福尔老板有三年了,三年来一直有个主顾,这个主顾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自称姓王,让我们叫她王女士,但其实她姓顾,这是我调查过的,本名叫顾美芳,这个顾女士每年都让我们做一个相同的调查,就是调查汪飞和韩蔷的生活状态,你知道是哪两个人吗?”
  “韩蔷是那个有着一头长卷头发,比较虚胖,看起来脾气有些暴躁的那个女人吗?汪飞——”
  “对!对!对!”不等郭小峰把话说完,‘万能胶’就佩服地直点头(郭小峰对此感觉到很惊诧),打断了他:“汪飞是她老公,就是那个有些女里女气的男人。”然后,鼻子有些不屑地皱了一下。
  “你知道,第一年我无所谓,第二年她还是这个要求,今年也是如此,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对张总说:‘她为什么总要打听他们的生活呢,而且还一连三年?’;”
  “张总呵呵一笑,回答说:‘啊,你错了,不是三年,是五年。’我一听就更奇怪了,问:‘那你不觉得奇怪吗?’;可张总叼着那支大烟斗仅仅耸耸肩膀说:‘有什么奇怪,我希望她这个嗜好保持五十年,那就年年有钱赚了。’;我一听就急了,说:‘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呢?也许她想杀死他们’”说到这里,他飞快地瞟一眼郭小峰,看到对面一幅饶有趣味儿的模样,这似乎使他脸上的底气似乎足了不少,但依然带着有些试探的表情问:“你觉得我这想法愚蠢吗?”
  “啊——”郭小峰沉吟着,赞成和否定的话虽然就在口边,但此刻他不认为用简单的断语送给这个动辄把一个现象联想到死亡的小伙子是合适的,
  “我想,我们必须了解更多事实才能够做结论。”他谨慎地回答。
  “万能胶”的脸却奇怪的容光起来,仿佛这样的回答就足以让他满意:“我觉得也是,可老板却非常不屑地说:‘你想哪里去了,动动脑筋,如果她想杀死他们,会一连调查五年吗?就是策划“9•11”也够了,而且,她调查的都是最简单的,既不了解他们每天的工作路线,也不打听他们的个人爱好,仅仅打听一下他们夫妻的生活状况,这会是想杀人的吗?’”
  郭小峰注视着对面小伙子脸上既委屈又骄傲的表情,不置褒贬地问:“我想你一定坚持了自己的观点,然后有了惊人的发现。”
  “当然!”‘万能胶’得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又敬畏地看着郭小峰低声说:“天呐!天呐!天呐!你一定全猜出来了。”
  “没有!”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他现在才知道骤然接受超过预期的赞美也需要承受力):“我不会读心术,所以对此一无所知,正等待你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噢!”“万能胶”应了一声,脸上依然是没有失望,反而更高兴的样子:“那我给你说细致点儿。当时老板不让管这件事,可我心里却越想越觉得蹊跷,怎么办呢?我问自己,再干下去可没有人给你报销了。后来我想呀想呀,最后,我对自己说:既然你怀疑了,就再看看吧,万一能就拯救一条生命也值呀!所以我决定继续追踪顾美芳,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当然是业余时间,因为老板派的别的活儿我也得干呀,人总要吃饭的!……不过,追踪了半个月也没发现那个顾美芳有什么异常,就是上班、下班。——她有一个中档饭店,每天去那里转转就回去了,后来我有点儿泄气了,想——是不是我想多了?像老板说的那样,我是既缺根筋儿,又唯恐天下不乱?”说到这里,“万能胶”一脸被误解的得意。
  郭小峰努力忍住总想溢到脸上的微笑,十分配合地问:“接着就发现了问题,对吗?”
  “对!”“万能胶”声音少许响亮一些:“这时,就是一星期前,我突然发现汪飞偷偷去了顾美芳家里,就在她不在家的时候。”
  “噢?”
  “他找的是她的侄女,一个坐轮椅的瘫痪女人,叫顾玲玲,顾美芳家一直就她俩一起生活,还有一个钟点工每天过去。——当时我听到汪飞对顾玲玲说了很多装腔作势的话,哼,就像那些靠骗男人钱吃饭的女人那样,世界上还有些靠女人吃饭的男人,我看这个汪飞也是这一路,”
  ‘万能胶’又极度不屑地撇撇嘴:“在说了很多肉麻表衷心的话之后,最后他说他要和顾玲玲私奔,顾玲玲回答:‘你别骗我了,你骗了我多少年了,我再也不会信你了。’那个汪飞看起来很着急,赶快说:‘这次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那个顾玲玲就哼了一声,于是这个汪飞又赶快拍着胸脯保证说:‘很快,最迟是夏天,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万能胶”嘎然而止,带着胜利的表情终结了描述。
  沉寂了几分钟后,郭小峰探询地看着对面脸上洋溢着的得意表情,小心的问:“就这些吗?”
  “是呀!”“万能胶”诚恳而热心地回望着他。
  “但什么使你认为他会杀人呢?”
  “因为我以前跟踪时听过很多他们的对白,而汪飞一直在装成委曲求全的好丈夫,而且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婚的话。”
  郭小峰垂下眼皮,没有提醒对面这个小伙子,——他自己刚才清清楚楚的表明:汪飞表示的——是要和那个瘫痪女人私奔,而私奔就意味着他和顾玲玲相聚——是即使是不离婚也不用杀人的。
  ——他不想打击这个小伙子的热情,——但更因为,他自己也有种模糊的不安感。
  郭小峰又抬起眼皮,问:“顾美芳是个有钱人吗?”
  “万能胶”想了一下:
  “差不多吧,她们住在溪水人家,那是个TOWNHOUSE,还开了个饭店,说起来不会是什么大有钱人,可应该很殷实,因为她特别小气,穿得平平常常的,有次我们老板好心的建议她:‘你要不要了解更多的情况?’;她马上反问:‘免费大派送吗?’;我们老板只好笑笑,她也笑笑说:‘对不起,我只花钱买我需要的东西’,啧,啧,你说,她会穷吗?我妈说了,会攒钱的人都穷不了。”
  郭小峰出了一会儿神儿,
  “那个顾女士主要调查哪儿方面呢?”
  “没什么,就是了解一下他们的夫妻感情好不好,还了解他们的收入状况。”
  “那么你们需要提供什么样的证据来说明这一点呢?”
  “噢,我们会偷偷跟踪他们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时间要看出的钱数,一般顾女士让我们跟踪大约半个月左右,记下他们夫妻日常对白之类的,然后找周围的人调查一下,看看有什么说法反应。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这回倒知道了,娶个脾气好的媳妇可太重要了,那个韩蔷,喜怒无常,好端端的就发火了,而那个汪飞能留在城里应该是靠了他老婆,好像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他老婆的,而且赚的钱也没他老婆多,那个女人总拿这个话提醒他。——呸!活该,没出息的男人就该这样受气,——我妈说了,人要自己站不直,别人看不起也活该!”
  他有些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我刚来城里的时候,有个大姐也对我有点儿意思呢,可我哼了一声,看也没看她,就走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靠自己的能耐吃饭,哪能当小白脸让人包养呢?”
  “当然,当然,”郭小峰心不在焉地应声回答,忽略了对面渴望表扬的眼睛,“万能胶”眼神稍微暗淡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热情:“你是不是也感觉问题很大,郭队长?”
  “噢——”郭小峰回过神来,“他和顾玲玲什么时候认识的?”
  “万能胶”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汪飞和顾美芳有过接触吗?”
  “没有,不,也许应该说是我没见,毕竟后来我只是业余时间追查他们。”
  “对了,你知道一个叫杨莎莎的吗?”这个名字是昨天郭小峰看到那个“母鸡”女人在旅游合同上签下的名字。
  “知道,她是个护士,表面上是韩蔷的朋友,其实我看她和那个汪飞似乎有一手。”“万能胶”的鼻子再次愤怒地皱了一下,接着又显出些嫉恨,似乎不可思议凭什么汪飞这个家伙怎么能哄这么多女人?:“你看,他是不是个坏家伙!”
  “是的!”郭小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王刚你知道吗?”这是那个随和男人的名字,这也是用同样方式看到的。
  “万能胶”露出了茫然的眼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搅到这个案子里来了吗?”
  “不,不,不!”郭小峰坚决地摇摇头,他可不想这个单纯简单的小伙子继续朝一个方向猜疑下去了:“不相干的。”
  “万能胶”很听话地点点头:“我想也是,问题很简单,除了汪飞没有人会是凶手。”
  郭小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万,现在还没有死人,而且,他们夫妻还将要一起旅行,看不出要谋害的征兆,而且,目前的掌握的资料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真要猜疑,倒是应该想想那个顾美芳,她为什么要一再了解汪飞的家庭状况呢?却又和汪飞毫无接触?她的动机是什么?”
  “可她是个正派人!”
  “怎么讲?”
  “她对人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对她的服务员也不错,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暴发户的凶恶,我刚进城打工的时候,就在一家湘菜馆,老板凶着呢!”
  “可我抓过很多文质彬彬的罪犯,请和谢谢总在嘴边。”
  “万能胶”迷惑地看着郭小峰:“你怀疑顾美芳要杀人?”
  “不,不,不!”郭小峰再次慌忙地摆摆手:“我只是说现在很多情况不了解,根本不能下断语,也许答案非常单纯,顾美芳反对侄女和汪飞交往,毕竟他是有妇之夫,所以出钱让你们了解他们的夫妻生活状况——”
  说到这里,他犹豫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有必要连续调查五年吗?听起来调查结果也不能证明汪飞夫妇恩爱非凡,又如何能说服顾玲玲死心塌地放弃呢?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地摇摇头,但想到对面小伙子单纯而可怕的猜测,他又坚定地说了下去:“总之,至少非常可能和——死亡无关。”
  “也许吧!”“万能胶”很泄气地承认,但很快,他又恨恨地说道:“但如果发生了凶杀,那凶手一定是汪飞,这个玩弄女性的坏蛋!”
   “再喝些茶吧!”郭小峰又为他斟上一杯,期待这个正丧气坐着的小伙子能够振作一些。果然,一口气喝下去,“万能胶”抹了抹嘴,眼睛又亮了:“我可以继续跟踪他们,也许就能搞个水落石出了!”
  “也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郭小峰笑着为自己斟了一杯喝了下去。
  “真的?”“万能胶”的眼睛大了三分之二:“你要派手下跟踪他?”
  “不,当然不是。”郭小峰被这天真的猜测吓了一跳,他放下茶杯:“我可不能像你老板那么潇洒,可以任意差派我的手下。不过,非常巧,我要做一次旅行,正好和他们一路。”
  “是吗?”“万能胶”愉快地搓了搓手:“那你就会发现汪飞是凶手。”
  “为什么你一定要咬定汪飞是凶手呢?”郭小峰很有趣地歪过头。
  “万能胶”的眼睛又一次大了三分之二:“他同时欺骗几个女人,能干出什么好事呢?”他声音隆隆地回答。
  郭小峰此刻相信,男人对小白脸的看法——就如同——女人对狐狸精的观点!
  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郭小峰再次搭拉下眼皮,坦白地说,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在劝对面的小伙子不要神经过敏,但他自己心里确实有种不安的感觉,也许自己真的快变成一条猎犬了,他摇摇头:“也许你猜的对,”他闷闷地说:“汪飞已经有邪念了。”
  “啊,这么说你也觉得我怀疑的对,”“万能胶”的脸顿时红了:“那太好了,你一定会亲手把他送上绞架,对不对?”
  “不!”郭小峰断然否定,他看了“万能胶”一眼,坚定地回答:“如果真像你所猜测的,我一定会尽力阻止谋杀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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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郭小峰又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车票,他很满意的点点头,他们正打车去火车站:“这个旅行社不错,果然按我们的要求给了两个中铺。”
  “你不介意爬高吗?”爱梅好奇地问:“而且,我这么高,中铺就坐不直,挺难受的,那你就更坐不直了,不难受吗?”
  “难受总要难受的,不过要是没够好的东西,总要劣中选优。如果是软卧的话,下铺当然要好了,因为包厢总共四个人,不吵。可硬卧就不同了,在下铺,那么多人一个车厢,人来人往的,我睡觉又轻,一夜都睡不踏实,到了早上,又净是来来往往上厕所的,吵得烦死了。中铺的空间虽然窄,可比上铺好些,而且也不需要坐,睡觉前爬上去,一夜就到了嘛!几下相权,自然是中铺最合适。”
  “那倒是。”爱梅做了个鬼脸:“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那几个旅伴也不错。”
  郭小峰想了想;“啊——,我希望他们友善、随和、幽默,至少有一个人是这样的吧,短途旅伴,——我个人认为在人类所有美德中具备这三项就足够了。”
  仿佛是对他希望的安慰,在车上简单的招呼和自我介绍之后(旅行社给他们的铺位是挨着的。),人们的友善就显露出来,他们纷纷拿出自己带来的零食摊开放在小桌上,一下子堆得满满的,像开一个小型茶话会。
  而看起来最随和开朗的王刚正眉飞色舞地招呼着大家(郭小峰最喜欢他,因为他带着一股发自肺腑的爽朗劲儿)。
  “你们女人吃零食,喝饮料,我们男人喝啤酒。”他热情地递给郭小峰一罐自己带到车上的青岛啤酒:“嗨!来罐啤酒吧,帮助睡眠的。”
  郭小峰微微犹豫了一下,像所有受了惊吓后突然发现自己特别不想死的人那样,他几天前痛下决心准备戒绝一切不良嗜好,这嗜好里面是包括所有含酒精的饮料(他早就不喝白酒了),因此啤酒和葡萄酒当时也在斩杀之列,但是,当事过境迁静下来再想,——啤酒——,似乎也不算太有害——除了对于要减肥的人,——而他,是没这个打算的。
  “拿着吧,”王刚把啤酒塞到他怀里,爽朗地笑着:“难道还怕我给你下迷药?”
  郭小峰也笑了,握在了手里。王刚又歪过头冲汪飞大大咧咧地说道:“还有你,我总共带了六罐,一人两罐,必须喝完,我明天可不能背着它在成都逛一天。”
  “放心吧,”汪飞开朗但依然很斯文地回答:“你要喝不完我还可以帮你呢,决不会让你明天沉甸甸的上路!”
  王刚立刻装腔作势地把自己面前剩的两罐啤酒抱在怀里,用夸张的担心语调说:“这么说我还要保护好我的私有财产呢!”
  其他人都笑了,在旅行社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颇为粗横的韩蔷此刻也友善了许多,兴致勃勃地摇着头插嘴说:“你呀,想着你刚离婚,怕你痛苦的受不了,赶快拉着你一起旅游散散心,谁知道你倒是没心没肺的挺快活!”
  “那当然!”王刚把自己带的花生米展开来往小桌中间推了推,做了个请大家自便的手势,然后冲韩蔷说:“刚刚解放了,翻身做了主人,还能不把歌唱?”
  “哼!在你眼里结婚这么可怕?”韩蔷马上带着揭露的口气冲其他人说:“你们不知道,我和汪飞可清楚了,当年他追他老婆——现在是前妻——好费神呢,不知道怎么表忠心,献殷勤呢!”
  “咳!”一直矜持坐着的杨莎莎稍稍动了一下自己小小的头(郭小峰认为那姿势使她更像一只安坐的母鸡,)声调文雅地开口了:
  “怪不得张爱玲说男人至少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红玫瑰和白玫瑰,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郭小峰礼貌地笑了一下,不知如何接腔,对于杨莎莎呢,他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协调的感觉,她不年轻了,却一脸充分想努力保持少女模样的状态,——而且选择的是天真矜持和任人宰割的柔弱模样类型。
  然而从郭小峰的眼睛里(他忍不住刻薄的认为,)——杨莎莎除了体形和看来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像只柔弱的母鸡以外,其他方面更像一只随时能伸出利爪的老鹰,——她毫不柔和的面容使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竖着眉毛大声呵斥病人的模样,这多年形成的气质,决不是突然显得柔弱和嘤嘤的讲话就可以立刻掩饰掉的,——虽然她无疑尽力了!
  郭小峰并不想嘲笑她,对于一个未能如世俗约定的年龄及时婚嫁,却又渴望异性和家庭的女人来说(这是他暗自猜测的原因),愿意变得矜持和柔弱也不是什么错。
  王刚则懒懒地看她一眼:“干吗说那么文绉绉的,什么玫瑰呀,米饭呀,我告诉你,比这还差,得,我给你们讲个笑话。”他身体坐直了些,绘声绘色地冲众人比划着:“有两个体格强壮的家伙一起吃午饭,其中一个首先开口:‘伙计,你喜欢头发油腻的肥胖女人吗?’
  另一个喝了口啤酒答道:‘当然不喜欢。’
  ‘那你觉得鼻子扁平、长着小眼睛的女人怎么样?’
  ‘自然十分讨厌喽!’
  ‘或许你喜欢有口臭的女人吧?’
  ‘这根本不可能!’
  先开口的家伙猛地抓住对方的衣领。厉声喝斥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勾引我老婆呢?’”
  除了杨莎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其他几个人又大笑起来,王刚毫不在乎地耸耸肩膀说:“看看,一样的道理,是不是经过我这么一讲听起来就开心了许多?”
  “哼!你可真会损女人。”韩蔷指着他笑的合不拢嘴;“你看你前妻是不是从仙女看成夜叉了?听听,看来千万别成人家老婆,前儿还像仙女似的,一下子在老公眼里就像夜叉模样,居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人喜欢?”
  杨莎莎依然端坐在那里,仅仅嘴角牵动了几下,似乎要给其他人做个面对粗俗玩笑的表率。
  汪飞瞟了她一眼,也笑嘻嘻地开口了。
  “你以为光女人在男人眼里贬值吗?男人也一样,也有个笑话,一天儿子在翻看家里的相册,然后,他指着相册上一个和妈妈合影的年轻人问:‘妈妈,你身边这个宽肩膀,黑头发,很年轻英俊的家伙是谁?’妈妈回答:‘傻孩子,那是你爸爸呀。’小孩子更奇怪了:‘是爸爸?那现在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秃头,大肚皮,满脸皱纹的胖子是谁?’”
  所有的人又都哄笑起来。
  “看看。”汪飞体贴地看一眼“母鸡”杨莎莎:“男人还不如女人,女人只是看的人眼光变了才会丑,男人可是真变丑了。”
  杨莎莎这回可是开心地大笑起来,脸上露出了满意和隐隐的得意。
  王刚使劲儿拍打着汪飞的肩膀,说:“怪道你小子讨女人欢心,真是会体贴呀!”
  韩蔷脸上似乎掠过一丝阴影,但稍纵即逝,她突然撒娇搂住汪飞的胳膊,如同表演般的嗲声嗲气地说:“要不然我们结婚五年还感情那么好呀。”
  郭小峰尽量维持着笑意,努力不让自己的不舒服露出来,他实在不喜欢有着成熟面貌的女人在公众面前像儿童那样撒娇,他知道不喜欢的决不止自己一个,“母鸡”杨莎莎就掩饰地垂了一下眼皮,但随即又报以更强烈的微笑看着他们,仿佛很替他们高兴的样子。
  “得了,别肉麻了。”王刚用啤酒罐使劲儿敲了敲桌子:“都知道你们情比金坚,要不然怎么那个暴发户姓顾的老妖婆拿房子、汽车和饭店都改变不了我们汪飞先生的心?”
  郭小峰的心,猛然一动——
  王刚有意无意地瞟了杨莎莎一眼,又看向韩蔷:“你呀,以后别乱发火了,成天发脾气,我要是汪飞,早跟你离了,还亏得汪飞脾气好,体贴你身体不好,成天忍着,我告诉你,你家这位这么体贴,总有候补队员的,再不珍惜,早晚要失去的。”
  “我对我老公也是很好的——”韩蔷继续嗲声嗲气地说:“你不能光看我发火的时候,而且夫妻嘛——,总是有争有吵的,不声不响的才麻烦,——别看吵,我和我老公就是情比金坚,谁想拆也拆不了,哼!拿多少钱也夺不走我老公,他就爱我这个样,是不是呀,老公——”她微微晃了晃汪飞的胳膊。
  汪飞笑了起来:“是,我天生就是和你做夫妻的命,再没别的想头了!”
  大家又笑了,杨莎莎的嘴更是咧得超出了正常笑容的宽度。
  王刚搔搔头顶,冲郭小峰说:
  “哦,对了,你姓郭,我叫你老郭你不介意吧?”郭小峰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接着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本来我们四个人出来住是打算男男,女女分开住,可正好和你们一路,我想,干脆我就不破坏‘情比金坚’的那一对儿,到时候咱俩一起住,让杨莎莎和你女儿一起住,怎么样?”
  “何必影响别人。”汪飞连忙阻拦道:“无所谓的,不差这几天。”
  “不影响,不影响,不影响——”郭小峰一叠声地说道:“我求之不得呢!说实话,现在不愿意带女儿一起出去就是她已经大了,住在一起很不方便,我还寻思着找个机会和你们商量一下呢!”
  “可不是——”爱梅也赶快说:“你们不知道我爸有些打呼噜,吵死人了,我在家就专选了一间离他最远的房间当卧室,哼,这还是一套房子呢,要是住一个标间,肯定烦死人了——”刚痛快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这样说可能产生的后果,爱梅立刻有些担心起来,她看看王刚,赶紧补充说:“我刚才是开玩笑,其实我爸呼噜的很轻微,你看他只是结实魁梧些,也不胖,对不对?”
  “没关系,”王刚呵呵笑着,豪爽地一挥手:“我也打呼噜,声音还要大呢,保不齐很快你爸就后悔了!”
  大家又笑了,空气又恢复了开始的祥和,开始再次东拉西扯的闲谈起来。——最后,在熄灯前,高尚团结的精神达到了顶峰,行动之一就重新分配了床铺,韩蔷、郭小峰被坚决地安排到下铺,他连忙起身推让,却遭到一致地反对,被热情的双手按在了刚才坐着的下铺。
  “噢,真的,不用这么照顾我。”郭小峰呻吟着想再次站起来。
  “别客气。”王刚坚定地按着他的肩膀,满面诚恳:“如果让你爬高我们会觉得自己犯了罪,旅行社真该死,一点儿不为旅客着想,他们应该给你们一个下铺的。”
  “是的,他们没有服务意识。”郭小峰附和着(心里说着对不起),再次挣扎着说:“不过,既然已经如此——”
  “别这么说。”王刚打断他,更加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一定不要客气,大家一路就是朋友,别再客气了,你一定要住下铺,否则我们会难堪的。”
  郭小峰抬眼看到四双坚决而友善的眼睛:“噢,好吧,”他屈服了:“谢谢!你们……真,真是……太好了。”
  女儿爱梅眼神儿复杂地看着他。
  “我睡上铺。”王刚豪爽地说,然后脱鞋准备攀登。
  “不,不,不。”爱梅连忙尖叫着拦住他:“噢,我睡上铺吧,你们对我爸爸那么好……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年纪最小,而且我喜欢爬高上低的,我爸说我有时像猴子一样爱动……别,别谦让了,上铺高度太低了,你们男人坐着太难受了,你个子又高,真的……好了,再说,无可否认我的身材也最灵巧,对吧?”最后,她不由分说,自己强行蹭、蹭、蹭、地攀了上去。
  “那我也睡上铺。”杨莎莎也赶快说。
  “也好。”汪飞笑着说:“除了爱梅,属你最年轻了。”
  杨莎莎的脸,顿时焕发的仿佛车厢里的一盏灯。
  韩蔷迅即“哼”了一声,又是稍纵即逝的阴沉一下,但随即,——又特别笑容满面地用维护朋友的口气说:“汪飞,别欺负莎莎,她可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愿意的,她只比我小两个月。”
  他们之间的空气突然再次微妙起来,两个男人和爱梅都不约而同的故意慌慌张张地忙自己的事,回避去看杨莎莎。
  ——只有郭小峰依然用眼角瞄着了杨莎莎一直干笑的脸。
  韩蔷轻笑一声继续说:“不过,我倒主张你住上铺,莎莎,因为你个子最矮,还不倒一米六,所以住上铺不会难受。”
  “当然,当然!”杨莎莎嘟囔着回答,她把自己的东西扔到了上铺:“那我上去了。”
  在有些凝滞的空气中,人们都各安其位了,这时,车厢里的大灯也熄灭了。
  在上铺也安顿好的杨莎莎突然从上铺探下身提醒说:“嗨,韩姐,别忘了吃药。”
  “噢!对了,谢谢!”一直躺倒铺上笑得洋洋得意的韩蔷起身坐了起来,拿过自己的提包,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一小两瓶药,小瓶似乎是维生素,她倒到手里两片,然后从大瓶子足足倒出了一小把,——看起来是中药胶囊,因为可以闻到一股中药材味儿,——她很老练地先喝了口水,一扬脖吃了下去……
  
  半夜,一直无法睡踏实的郭小峰被一阵琐碎的声音弄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韩蔷在床上来回翻动着。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他半坐起来小声问道。
  “是的,”韩蔷呻吟着说:“我觉得不舒服,我想喝些水。”
  郭小峰连忙倒了些热水给她递了过去,韩蔷接过去连续喝了几大口,似乎好了很多。
  “好些了吗?”
  “好多了。”韩蔷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昨晚吃的太杂了,胃里有些不舒服。”她又静静地躺倒下去,闭上了眼睛,似乎想尽快睡过去。
  郭小峰也躺了回去,但他盯着上面的铺板,一时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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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一夜的睡眠似乎把昨晚女人间的小小不快冲走,第二天一早,人人又精神抖擞的雍容揖让了。
  “老郭,你先去洗漱,王刚正占着位置呢?”汪飞客气地说。
  “不用,你先吧!”
  “那么爱梅,莎莎你们去吧,女孩子总是打扮的久一些。“
  ……
  轮番洗漱回来之后,只有韩蔷还靠在壁板上,眉头微微皱着。
  “怎么?”郭小峰一边收拾毛巾一边问:“还不舒服吗?”
  “是的。”韩蔷没精打采地说:“不太舒服。”
  “你到底什么病呀?”郭小峰看着她灰黄的脸色,而昨晚谈天时,她的气色要比现在好得多,但这也可能是没有洗脸化妆的缘故,(对于女人的脸色,郭小峰唯一有把握的就是,他绝对拿不准。):“昨晚你好像是说胃不舒服。”
  “是,反正现在浑身哪儿都不太舒服。”韩蔷懒懒地回答,她的眼睛扫了眼汪飞,但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她,正收拾着行李。
  “韩姐,要是你还能撑得住最好还是快去洗一下吧。”爱梅提醒道:“洗脸的人越来越多了。”
  “就是,”汪飞回过身,一脸不耐烦地催促道:“就你磨磨蹭蹭的。”
  “我不舒服嘛!”韩蔷突然提高了嗓门,愤怒地瞪着眼睛:“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昨晚人家老郭还听到我不舒服,然后还问我呢,你呢?”
  “好了、好了、”汪飞赶紧做了个休战的手势:“这是公众场所,你哪儿不舒服去告诉你的好朋友——杨莎莎。我不是医生,帮不了你。”
  韩蔷似乎还想嚷几句,但也许是看到四下突然射来的陌生而好奇的目光,便咽了口唾沫,一声不响地拿过洗漱包噘着嘴站起来离开了。
  “我看她脸色似乎确实不好。”郭小峰看着汪飞说:“去医院看过吗?到底什么毛病?”
  汪飞耸耸肩膀,一副漠不关心,甚至有些厌烦的样子:“不知道,从结婚起她就常常闹病,医生也看不出来,好在我已经发现规律了,——当她愿望不能满足的时候,就开始有病,不过愿望一旦满足,就奇迹般的好了,哼,王刚——”他扭头冲旁边洗漱回来的旅伴说:“我没有瞎说吧?”
  “韩蔷就是被她爹妈惯坏了,所以对付爸妈的坏毛病就保留下来了。”王刚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看到郭小峰好奇的眼睛:“噢,我和韩蔷是亲戚,不是特别亲的那种,算是三服的那一种,不过两家从小都来往。”
  郭小峰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我觉得她现在的样子确实不太健康,难道从未诊断出什么毛病吗?”
  王刚想了一会儿:“好像去年她身体是特别不好,那时她整个人好像特别浮肿着,还整天嚷嚷头疼,后来说自己手指都是疼的,这可能有些夸张。冬天的时候,一月还是腊月的时候,不是突然好像吃坏肚子进了医院,韩蔷后来给我们说她还吐血了,是不是,汪飞——”他扭过头:“我记得就是那次认识的杨莎莎,后来就突飞猛进地成为好朋友的?”
  “说我什么呐?”杨莎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的脸显然已经简单修饰过了,只有腮帮子上的一块儿白证明在火车上装扮,条件的确差了些,不过,爱梅十分及时地伸手为她做了善后工作。
  “说多亏了有你!”汪飞突然多了几分深情款款:“幸亏有你能帮忙照顾韩蔷。”他又回过头对其他人说:“现在韩蔷看病、开药都有莎莎帮忙照顾,那些医生也不乱开药了,都是便宜有效的好药。你们知道,现在要是有病没有懂行的人照顾,那些医生开得药要么能让你家开药铺,要么就是让你破产,要么是二者兼而有之!”他又更加深情的凝视着杨莎莎:“真是谢谢你,莎莎!多亏有了你!”
  杨莎莎的脸红了,空气中隐隐再次有几丝尴尬的窘迫,几个人都回避地低下头各自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成都以超过他们想像的湿热空气拥抱了他们。仅仅在站前广场立了一会儿,人人身上都出了身粘汗。
  “没想到这么热。”一直皱着眉的韩蔷看起来更烦躁了:“才五月初呀。”
  “是呀!”爱梅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说道:“潮呼呼的,身上真不舒服,哎呀,看——,那些女孩儿都穿吊带了呀,肯定已经热了一段时间了,不是都说成都气候好吗?”
  杨莎莎没有说话,而是手忙脚乱地从旅行箱里翻出一本杂志,然后赶忙举着小心翼翼地遮住已经从半空中晒下来的已经毒热的阳光。
  王刚和汪飞也蔫蔫的。
  “你们看我们是不是先去宾馆休息一下,”郭小峰看了一圈,征询地冲大家建议道:“中午如果精神好,大家连吃午饭然后再在市区逛逛怎么样?”
  “好呀,好呀!”王刚率先赞同了,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同意了。
  
  他们入住的是一家连锁快捷酒店,外面很平常,里面装修摆设却整洁有序,还算不错。他们按预先的约定各自进了房间。
  郭小峰和王刚进了房间就赶紧打开空调,各自洗了洗澡,一下子感觉清爽了很多,疲劳似乎也消失了大半儿。
  路上还蔫蔫的王刚,此刻靠在床上又一副惬意的模样了。
  “嘿,老郭,”他冲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郭小峰招呼道:“你干什么工作,老师?或者自己做生意?”
  “不是。”郭小峰没有直接回答,他也舒舒服服地靠到了自己的床上,懒洋洋地继续说:“咳——,说来话长,真不想罗嗦了,简短的讲是一场虚惊,我还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呢?不过吓吓也好——,人生有限,工作一辈子也干不完,所以想开了,趁机歇歇出来转转,你呢?”他转过头问王刚:“怎么可以比长假休息的时间长?”
  “咳——,我单位闲的汗毛都捂霉了。”王刚不屑地摇摇头,似乎自己也不以此为荣,然后说了个单位名称,那是一个权势不太大的吃财政的事业单位,郭小峰早就听说这是个以清闲见长的单位,人们上班的主要工作就是聊天。
  “横竖都是混时间,”王刚接着说:“大家轮流休息,我和韩蔷一个单位。汪飞他今年正好可以在这会儿请假,毕竟给老板打工,不由人吧?只能就他的时间,所以这会儿出来了。”
  “那杨莎莎呢?”郭小峰注视着王刚的脸。
  王刚迟疑了一下,偏过头冲郭小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继续冲着天花板说:“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怎么说呢,我离婚半年了,韩蔷打算把她介绍给我,所以硬撮合我们一起旅游,她非说一起旅游可以突飞猛进地增进感情,不过我看这次旅游下来——,”他扬起一条眉毛,表情更加充满嘲弄感:“她死心塌地爱上的——决不会——是我!”
  郭小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手旁边的端起茶杯,一边惬意的喝着,一边问:“你遗憾吗?”
  “才不!”王刚干脆地回答:“这事儿压根就是韩蔷自己有了危机感,又一时不想失去这个护士朋友,想赶快转移风险,所以才急着‘拉郎配’, 我根本就不喜欢她,你瞅她的样子,一把年纪,端个架子,长得还像个愚蠢的母鸡——,”
  旁边突然发出的“噗”的一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王刚扭头一看,临床的老郭正坐直身体抖擞着自己的上衣,那上面出现了刚才还不存在的水渍,同时还一边咳嗽着,一边满脸都是忍着的笑意。
  “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刻薄?或者——,” 王刚已经判断出对方的笑不是谴责,也忍不住嘻嘻笑起来:“就是觉得我形象?”
  郭小峰连忙摇摇头,含糊其词地吱晤着:“啊——哦——啊——,”他终于忍住了笑意,换了个话题:“不过我觉得你好像还是有些不满嘛。”
  “是,不过不是为这个。”王刚一直笑嘻嘻的脸上透出些不服:“说起来吧,汪飞那小子也没什么,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工作也不怎么样,长得我看也没什么,顶多算秀气,怎么那么讨女人欢心呢?我就想不通,是不是女人的口味变了,专喜欢小白脸?”
  “呵——”郭小峰又失笑了,他瞄一眼隔壁床上那个掩饰不住愤愤和微微嫉恨表情的王刚,摇了摇头,连忙带着安慰的语气说:“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年轻人,真的。”
  “那是怎么回事?”
  郭小峰想了一下。
  “这样说吧,我曾意外地遇到了一个哄女人高手,相貌气度比汪飞还不如,但战果显赫地超过我们的想像,机缘巧合吧,那天他兴致很高,给陌生的我讲了一番如何哄女人的理论。——啊!我这才知道,成为生活中所谓的魅力男人和魅力女人其实不需要本钱有多足——我是指容貌或者身家,关键还是手段,就像做生意那样,要本钱更要有头脑,没头脑有本钱也会败光,没本钱有头脑一样白手成家。”
  “是吗?”王刚大感兴趣,刚才的不平顿时下去了不少,他索性转过身体,冲着郭小峰追问:“你给我讲讲。”
  郭小峰打趣地看看他:“怎么,也想过过‘情圣’的瘾?我劝你算了,跟任何事一样,当‘情圣’也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并不容易。比如他说,首先就要深入思考和研究,要懂得做‘情圣’既不是卖乖,也不是耍酷,而是要因人而异,投其所好!——你想想,这就要费心思揣测,是吧?三姑娘要哄,四太太要骂,五娘子要又哄又骂,六婆婆呢?要给她天天提鞋,——所以呢,要是不靠这个吃饭,我看还是算了吧!反正在我这个年纪看,怎么都觉得这么费事当这样的‘初级情圣’不值的很,太累了!”
  “哈哈哈——”王刚大笑起来,“是不容易,女人难伺候着呢,这还只是初级,那中级是不是更难了?”
  “倒不能这么说,也难也不难!跟赚钱一样,白领未必比老农更累,关键要再增加些头脑和手段了。”
  “是吗?”王刚睁大了眼睛,愈发来了精神:“说说这个,许是我能学呢,我就怕太累。”
  郭小峰无声的笑了笑,略略想了一下:“打个比方吧,看过这么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笑话:有个穷光蛋,觉着日子过得不如意,决心迅速改变命运,怎么办呢?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于是去找比尔•盖茨先生,他说:‘我要娶你的女儿。’比尔•盖茨先生反问:‘你有什么资格?’,穷光蛋回答:‘我是世界银行的副总裁’;接着,他又大摇大摆地来到世界银行,要求做副总裁,总裁反问他:‘你有什么资格?’他说:‘我是比尔•盖茨先生的女婿。’于是,穷光蛋成了世界首富的女婿和世界银行的副总裁!”
  “哈哈哈——”王刚再次放声大笑:“你可真会说笑。”
  “呵,当然,说笑了,比喻不恰当,盖茨当然不会如此蠢。——但生活中蠢人不少,所以这样的骗子中国层出不穷。至于在几个男人或女人之间故意制造争风吃醋的状态,那是很多人年轻时都玩过的花招,一边有意无意的制造误会,提高自己身价,一边转过身痴傻异常,满脸无辜地解释着——”
  郭小峰捏着嗓子学电视剧中惯用的自我辩白的纯情发音:“‘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不要这样——’,”
  王刚顿时笑得前仰后合,郭小峰又恢复了正常的低沉嗓音:“人就是这样,你争我抢,是草也变宝了!中级嘛,就是要动动脑子,更恰当的比喻大概像武术里的‘借力打力’——要用巧劲的!”
  王刚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真是这样啊——,汪飞就是这样,当年两个女生争得都疯了似的,嗯——,”他愈发认真了,一骨碌坐起来:“看来学点理论很重要,初级是费尽心思讨女人欢心;中级呢,是制造手段让别人追自己,省好大力气呢!那么高级呢?会不会更省力气?”
  “高级?”郭小峰反问了一句,看着对面这个突然摩拳擦掌,十分认真的家伙儿,终于大笑起来:“你可够贪心的,好吧,我告诉你,——高级他可没说,他觉得他那就叫高级了,不过被我贬成了中级!他没见识,我知道真正的高级。”
  “哦?”王刚显然大吃一惊:“你还知道更高级的?”
  他口气里颇有些怀疑。似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面貌和善,看来甚是正派,甚至有些古板到在旅行期间也不愿和女儿凑合住在一个标间里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居然深谙“情圣”之道。
  “当然!”郭小峰忍着笑说:“明摆着呢——,高级的自然是刘德华、周杰伦之类的明星啦,——看看那些追星族,赶着偶像满世界跑,为签名排队排得从机场到火车站,骂都骂不跑,打都打不散!还用你追?净是想献身的!难道这不是高级,那种跟‘鸭子’似的倒能称为‘高级’。”
  “嘿嘿嘿——,”王刚顿时自嘲的笑了起来,又倒回了床上了,伸了一个丧失信心的懒腰:“看来我只能努力朝中级‘情圣’的目标学习了,嘿——,”王刚又恢复了活力,冲着郭小峰一挤眼:“你说,那小子是不是感觉特别好,肯定觉得比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日子过瘾!”
  “不知道——”郭小峰说:“想必如此吧!反正那时他是洋洋得意的,唯一的痛苦就是女人太好追了,而且摆脱起来很麻烦。”
  王刚鼻子皱了起来,显得又嫉妒,又气愤。
  郭小峰有些调侃地看着愤愤的王刚:“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一点儿,那个‘情圣’——最后,死的很糟糕。”郭小峰顿一下,冲突然张大嘴巴的王刚打趣地说:“希望这个结果可以使你那颗曾经本分的心受到一些安慰。”
  王刚闭上了嘴,再次自嘲地嘿嘿笑起来,然后夸张地揉着胸口:“好多了,好多了,好多了!”
  “对了——”郭小峰收住了笑容,回过头问:“你刚才说两个女生争汪飞,那个是谁呀?不是杨莎莎吧?”
  “啊,不是,杨莎莎还没到那个地步,我说的是我们的大学同学——”说到这里,王刚不再笑了,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陷入了不愿回忆的往事,沉默片刻,仅仅没头没尾的说道:“最后好惨,那个女孩儿,一冲动跳了楼,结果高位截瘫,之前她可是个业余长跑健将呢!”
  “噢?”郭小峰心里一动,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她姓什么?”
  王刚叹了口气:“别提这个事儿了,好几年了,挺惨的。”
  郭小峰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追问:“是不是姓顾?”
  王刚有些吃惊地扭过头来:“你怎么知道?”
  “这——”郭小峰沉吟着,权衡要不要现在回答这个问题,正犹疑间,门外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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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外面站的是爱梅。
  “可以进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开门王刚。
  “请进,请进。”
  “什么事,爱梅。”郭小峰从床上坐了起来。
  “嗯,爸,我们刚才洗了洗,又都觉得不太累了,而且现在已经十一点,快该吃午饭了,也睡不成,不如索性现在就出去转转,也算逛过成都,你说呢?”
  “我无所谓,别人问了吗?”
  “噢,他们都同意。”
  郭小峰征询地看看王刚,“我没问题。”王刚立刻申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么走吧。”
  
  “爸——”爱梅一边敲门通知那几个人,一边喜鹊似的叽叽喳喳地说:“我刚才跟服务员打听了,她们推荐说有个中华小吃城和龙抄手,里面卖成都小吃的套餐,只要几十块,什么样都有,至少三四十样呢,多棒呀,而且还很便宜。——我本来还担心时间短,成都小吃那么多,都吃不过来呢!”
  郭小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兴高采烈地走了出去,但一离开空调的势力范围,愈发炎热的空气就晒蔫了些他们的热情,赶紧打了两辆出租钻了进去。
  但毫无特色的街景令兴致勃勃的爱梅又发出了嘟嘟囔囔的抱怨。
  “爸,怎么成都的行道树还不如北京呢?这边这么湿润,怎么不是树冠硕大,绿树成荫呢?怎么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南方城市味道。”
  “你就别有这指望了。”王刚在前面扭过头说:“除了极个别的旅游型小城,什么漓江和丽江之类,绝大部分的城市,南方北方根本没有什么区别,要是光看城市建设,在中国看看北京,上海,青岛,大连,深圳也就够了。”
  爱梅失望的叹口气:“都说成都是人类最宜居的城市,我还以为会是树木遮天蔽日,街上繁华热闹,东西还特便宜的——”
  “爱梅——”郭小峰突然打断了女儿,他已经从前方的后视镜偷眼看到了出租司机眼睛里浮现出的巨大不满和半边脸上露出的伤了自尊的气恼,颇有马上开腔反驳的征兆。
  ——根据他的经验,最好不要在陌生的城市得罪正拉你的出租车司机或其他普通劳动者,他们更热爱家乡,更朴实,和更容易立刻做出让你想不出来的行为来证明他们的爱憎,比如他就曾无意中看见一个餐厅服务员偷偷向一个刚刚叱骂过她的客人的菜里吐唾沫来表达愤恨。结果使他白白浪费了已经端到桌上的两个菜,在已经饿了一天的空荡荡感觉下离开了哪个生意兴隆的饭店。
  他连忙打起圆场:
  “成都其实很不错,你还没开始逛呢,全国的城市我几乎走遍了,成都可以说很不错了,排得上号,而且这里比我几年前来看的时候,好看多了,照这个速度发展,肯定不几年就非常好了。”
  “也许吧——”什么都没注意到的爱梅伸个懒腰:“希望那些小吃不要让我失望就行了。”
  但那些小吃比市容还让人失望!
  本来中华小吃城仿古的装修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尤其似乎还有不少当地人,——巩固了他们所有的人的信心。
  他们好不容易占据了一个大桌子,分别去付了帐,在翘首以待中等来了被健硕服务员托来的有着几十样小碟子的硕大托盘,一张大大的桌子被占的满满的,琳琅满目中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但迅即,几乎人人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就是著名的成都小吃?”爱梅惊呼着抱怨,同时吐着舌头:“太辣了!”
  “可不是,”韩蔷皱着眉头接着说:“每样都麻辣,一点儿都不香,我的胃可受不了,还有这个抄手怎么温吞吞的,这个汤团也是这样,而且全都粘在一起了,真难吃!”
  “还不如找个饭店来碗米饭,点个‘回锅肉’过瘾。”王刚也嘟囔说。
  郭小峰心有戚戚地看了他一眼。
  “是呀,不是麻辣,就是酸辣,要不就特别甜,我都觉得胃不舒服了。”杨莎莎也矜持地开口了:“连个缓和的汤水都没有。”
  仿佛对她谴责的回应,一个服务员迅速出现在他们的桌旁。
  “各位先生小姐要不要喝些饮料?有矿泉水,有可乐,绿茶,还有各色果汁,西瓜汁,苹果汁,菠萝汁,女士喝了最美容了。”
  汪飞立刻站了起来,“我去买些饮料过来。”
  王刚也连忙起身:“我一起去。”
  郭小峰也站了起来。
  “不用,我请客!”汪飞很大方的一挥手,但王刚不由分说地跟着一起过去了。
  然而,就像小吃的价格令人欣慰那样,饮料的价格却令人吃惊,每样都比超市翻出一倍以上,而鲜轧果汁呢,小小一杯,价格都在十几到二十几元间。
  刚才还豪爽的要请客的汪飞,脸上露出了踌躇计算的模样,好半天才说:“我觉得矿泉水很好,很健康。”
  王刚没有理他:“六瓶矿泉水,六杯西瓜汁,多少钱?”然后拿出了两张百元递了过去。
  汪飞立刻奋勇地说:“别,别,我来吧。”,然后手开始在兜里掏了起来,只是直到对方已经收了王刚的钱,他的钱才掏了出来。
  但他的行动却比掏钱积极,不等服务员帮着送,立刻先拿了两杯果汁离开了,王刚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下摇摇头。
  当他们和托着盘子的服务员一起过去的时候,汪飞已经在殷勤地招呼两个女人了。
  “别嚷嚷辣了,赶快喝吧!”他对韩蔷说,脸上淡淡的。
  然后,他又转向杨莎莎,柔声说道:“小杨,喝西瓜汁吧,女孩子喝这个最好了,美容的。”
  韩蔷刚才还笑嘻嘻的脸顿时掉了下来。
  杨莎莎的脸则顿时红通通的,她柔情地瞥汪飞一眼,又立刻矜持地绷住了:“这里的果汁很贵吧?”她找了个不那么甜蜜的话题。
  汪飞一脸诙谐的表情。
  “女士第一,金钱只能退居第二了。”
  韩蔷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突然爆发地冲王刚嚷道:“你看你,一点儿也不懂得照顾莎莎,让你来干什么的?”
  “你嚷嚷什么,”王刚毫不客气地嚷了回去:“照顾人本来就不是我的长项,要不怎么离了婚,至于你好命找了个会照顾人的老公,不能要求天下男人都这样。”
  韩蔷瞪视着王刚,脸上充满了无法爆发的怨气,——突然,她又咧开嘴笑了起来,虚假的让同桌的几个人都回避的垂了一下眼睛。与此同时,她又十分亲热地抱住汪飞的一只胳膊,头枕在肩头,以让人哆嗦的腔调嗲声说:
  “说的也是,汪飞最会疼人了,特别懂怎么照顾我,他知道女人爱美,就建议我天天吃维C,还说,维C不仅可以美容,科学家说还可以延长寿命,他说他好怕我死在他前面,要和我白头偕老呢!我一忘,他就提醒我吃,现在吃了这一个多月,”她摸了摸脸:“我觉得现在精神和皮肤都好了很多呢,咯咯咯——,莎莎,你可要赶快找个老公了,结婚好幸福喔——,你只比我小两个月,我都结婚五年了,你却还单身,太遗憾了!”
  刚才还发自内心喜滋滋的杨莎莎,此刻又变成了一脸干笑。
  ——与她相应的,韩蔷刚才的假笑这回变成了稍微出了口闷气的快乐,也许还嫌不够,她又从包里拿出一小瓶药——上面写着“维生素C”,然后从里面倒出几片,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杨莎莎,寓意深长地补充:“对了,我要吃了,这爱的药片吃下去,好幸福喔!”
  就着矿泉水吞了下去后,韩蔷又突然当众给汪飞脸颊一个吻,错闪不及的汪飞趔趄了一下,但并没有摔倒,因为韩蔷的两只手正像八爪章鱼一样攥着他的胳膊,但她的声音保持着与手劲儿相反的柔软的高糖度:“谢谢你,老公——”
  “当然,当然。”杨莎莎笑的愈发干了:“韩姐你好服气,我早就说过。”
  除了韩蔷得意的笑容,空气凝滞地像结了冰。
  郭小峰沉静了片刻,不动声色地拿出一百元推到王刚面前:“这是刚才的饮料钱。”
  “你这是干什么。”王刚赶快推了回去。
  郭小峰又推了回去:“AA制呀,你大方付账请他们的客是你们朋友间的事,我们刚刚相识,没理由让你破费,别推让了,听我的,否则就没法共同吃饭了,我还打算建议大家一会儿去武侯祠旁的步行街,——记得好像叫锦里,——去逛逛呢,哪里的小吃应该比这里可口一些。”
  凝滞的空气开始流淌。
  “是吗?”汪飞立刻很积极地接碴儿问,同时趁机费力的把胳膊从老婆的双手紧握间拽了出来:“那里的手艺高?正宗?”
  “倒也不是!”郭小峰笑笑:“其实成都小吃哪里正宗我也不知道,据说要想吃的正宗过瘾,那要去不同的地方。这种临时集中的地方就是图个方便,并不是特别地道,但我说的那个地方应该还算马马虎虎,——在那儿是边逛边吃,也算适合我们这些游客,品种也算不少,我记得当时大概看了一下,呵,琳琅满目,什么川北凉粉,还有黄凉粉,估计你们女孩子爱吃,其他还有什么鸡杂面,军屯锅盔,别看名字就叫锅盔,好象是个普通的饼,其实是个饼夹菜,关键是菜,那菜的花样也多得很,想吃那一种还且的选选呢。——还有什么串串香,菜卷,肥肠粉,冒杂肉,油茶、年糕,红油抄手,糯米糍粑,酸梅汤,各种甜品,对了,还有茶,吃腻了可以喝茶,甜酸苦辣凉热——,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随心随意,想吃什么,痛痛快快的吃一样,不像这里——”
  郭小峰没有看面前几位变得垂涎欲滴的脸,尤其是女儿,简直眼睛都冒光,他用手敲了敲自己面前食物几乎没动的托盘:
  “看着二十五块就吃了几十样小吃,样数又多,钱数又少,似乎便宜全占尽了,但我倒觉得反而吃亏,因为这些小吃硬搭配在一起,完全忽略了人的口味需求,做的也粗糙,花了二十五元,没有尝到一样好吃的,不客气的说,——简直是蚀尽了!——要我说,想出这种以为体贴游客的小吃推广方法,其实败坏了成都小吃的名声,我的几个尝过这种套餐的同事回来都抱怨一句话——谁说成都小吃好吃?”
  “啊——,这正是我想说的!”王刚一拍桌子:“我刚才就想说,这就是蛮声中国的成都小吃?可太名不副实了!”
  “爸——”一直瞪着眼听的爱梅谴责地叫了起来:“你明明知道这里吃的不好,刚才为什么不阻止我们来,白跑了嘛!”
  郭小峰呵呵一笑:
  “看你说的,爱梅,人的口味是不同的,我觉得不好,也不能代替他们几个的感觉,万一他们觉得好呢?对不对?来看看也亏不了什么,反正也是消磨时间,——如果大家喜欢,不白来;如果不喜欢,换个地方吃就行了,钱也不多。——而且呀,爱梅,如果我刚才这么说,并且直接去了锦里,别人我不知道,你呀——,准定老想着,——这里到底会怎么样?会不会真的像爸爸说的这么差?这么全面便宜的好事也不多见,不来看看万一错过了怎么办,是不是?”
  爱梅做了个认同的鬼脸!
  “爱梅——,”郭小峰叫了女儿一声,随和的声音中似乎添了一点点不同的味道:“我觉得这次来对于你就更有价值了,希望你记住这次经验,——天底下几全其美的好事并不多,不要想当然,——还有,做人不那么贪心,也许才能远避其害,既不害人,也不害己。”
  “扯那里去了!”爱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白了爸爸一眼,嘟囔着:“又来教训我。”
  “他是你爸爸嘛,责任就是教训你!”王刚打趣地说:“是不是老被爸爸教训,烦得很?”
  爱梅立刻又转回头维护爸爸:“不是,不是——”
  然后,略微想了一下,以比较公正的口吻补充:“要说我爸最开通了,很少教训我,有人都说他把我惯坏了,当然,我觉得根本没有,那是假象,他有时也很凶的,不过很少。尤其是我上高中以后,他说让我在生活中多摔几个跟头,自己就能学乖,用不着他多嘴,反正很少管我,真的,今天,——算是破例!”
  “噢?”汪飞也凑趣地说:“我们今天还算开眼了?”
  “是呀,”杨莎莎也凑过来,像小姑娘似的娇滴滴地说:“我也觉得老郭很随和,一看就是好脾气,不像我爸,凶叨叨的。”
  空气柔和了下来。
  “那我们走吧?”汪飞笑嘻嘻看看老婆又看看杨莎莎:“既然大家都吃的不痛快。”
  “好,好。”大家响应着纷纷站了起来。
  “对了。”韩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莎莎,这会儿就吃这么一点儿饭,那你说我是呆会儿吃药,还是下午逛完再吃?”
  杨莎莎想了一下:“你要是现在不难受,晚上回去吃也行。”
  郭小峰瞄了瞄韩蔷大大的手包,他想,那个药,大概就是昨晚火车上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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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第二天,他们这些游客以最节约成本的方式,坐入了一辆装着全国各地游客的旅游车。据老游客们会心的嘀咕可以得知——他们每个人以30元的价格被旅行社卖给了这个导游和司机。
  ——而这样的后果则是导游会使出浑身解数——推销旅游产品。
  果不其然,一上来,导游小姐就兴高采烈地先和游客们拉近乎,也许发现全车一半游客都是男人吧,她先就半玩笑半暧昧地宣称“四川有多么好,”重点则是“四川妹子”有多迷人,男人来四川会觉得“结婚太早”。
  郭小峰暗笑,他想,导游也许应该像警察那样,先学学观察现场,今天他一上车就发现除了他们这群人,几乎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年轻男女,看来不是夫妻就是恋人,所以这样的挑逗恐怕实在难有回应,而即使他和女儿这样的例外,只怕也只是比那些年轻人更正经,他想不出有几个父母敢在儿女面前露出猥亵面目。
  也果然,导游小姐没有得到太大的回应,人们各自说着话,待理不理的,还有些人装睡,终于,她有些气馁到宣布——“先休息吧,要坐一天车呢。”
  郭小峰很高兴导游的喋喋不休终于停止了,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好好回味一下昨晚自己和王刚的聊天。
  昨晚洗漱完毕后,当他们分别惬意地倒在自己的床上时,他抢在正准备打开电视来消磨时间的王刚按动电视遥控器按扭之前挑起了话题。
  “我觉得汪飞似乎很喜欢讨好女人。”他故意露出不以为然的口气,然后猜测地问:“他这样是不是想和老婆离婚呢?”
  “那倒不是!”中午还有些嫉妒和反感汪飞的王刚,此刻听了外人的评价,又替朋友分辨起来:“他和韩蔷一直感情不错,从没听他说过要离婚的话,不过他这个人呢——,”王刚停顿了一下:“怎么说呢,他似乎习惯讨好女人了,完全不顾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引起那些女人的误会。”
  “我觉得也是!”郭小峰依然是批评的口吻:“尤其像杨莎莎这个年龄的老姑娘,孤单久了,很容易为一点点儿所谓的关怀迷了心窍,汪飞应该完全明白这一点,还不克制自己,我觉得很不应该。”
  他看到王刚脸上浮现出特别赞同的表情,立刻趁热缓缓吐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我觉得韩蔷也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大概也该看出些不对头的地方吧,怎么不赶快和这样的女友绝交呢?”
  “呵!”王刚笑了:“照这样下去,我看这次旅游回去就要绝交了。”
  “那原来没有发现吗?”
  “应该没有吧!”王刚不能确定地说:“其实杨莎莎一直都是韩蔷的朋友,几个月前,韩蔷突然不舒服住进了医院,她就是那时侯认识了杨莎莎的。——韩蔷这人也挺势利,因为这一两年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总想结交一些医生、护士当朋友,因此两人关系飞速发展,你知道,女人嘛——,一好起来,带样儿的很!她知道杨莎莎急着找男友,就一直热心地嚷嚷着给我介绍,说的天花乱坠的,我当时还动心的很呢!结果前几天我一见真人,——嘁!”王刚现出好笑的样子。
  “不是我爱多嘴。”郭小峰故意“哼”了一声:“我看汪飞对老婆是没什么感情了,不过自己条件不好,他们住得房子是韩蔷的吧?”
  王刚笑着点点头。
  郭小峰故意继续说道:“他自己没路可去,所以留在了老婆身边,要是有条件好的,我看八十岁的老太婆汪飞也会跟。”
  “不会,不会,不会!”王刚一叠声的反驳:“这你倒看错汪飞了,他不至于那么贱,其实一直都有人拿房子,车子,存款引诱汪飞,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动过心,非常坚定,这是我们同学圈里都知道的,所以虽然有时也会看不惯他的某些行为,但总体品质还是没得说的,真的!”
  “是吗?有这样的事?我有些不信,怎么引诱?”
  “唉——,这话就长了,简单的说吧,大学时,汪飞谈了个女朋友,但快毕业时又和韩蔷好上了,你知道,这种事最折磨人的,一直到毕业后都闹得不可开交,唉——”王刚摇摇头,一丝恻然掠过他的脸:“任性呀!他们分手后,那个女孩儿想不开就跳了楼,结果没死,瘫痪了,唉——!”
  “是吗?”郭小峰显出惊讶不已的模样,然后叹息着摇摇头:“青春期冲动,唉——,总是冲动,代价太大了,后来呢?”
  “后来事情还挺有戏剧性的,——本来一直认为那女孩儿原来是农村的,家里条件也不好,谁知道还有个有钱的姑姑!据说这姑姑原来在广州发财,大约是老了,想回到老家过日子,当然,现在谁能真回农村过?在这儿就算是叶落归根了。嘿,那女人是个特别粗俗的暴发户,戴着指头粗的金链子,估计一直也是泼妇类型的,吃不得亏!要替侄女抱不平,所以在汪飞和韩蔷准备结婚的前夕,跑过来当众宣称,要是他抛弃韩蔷,娶她侄女,她就给汪飞一套房子,两百万,并且要他当场答复!”
  “结果呢?”
  “结果——?”王刚轻蔑地一笑:“当然是拒绝了,太可笑了,她把人当什么了?以为金钱能买到一切?结果碰一鼻子灰,被轰走了,大概觉得太没面子,临走自己找台阶说:‘你还年轻,不知道金钱的价值,以后你会明白的。’没想到,她还真年年来买汪飞了!价码还添了个饭店;不过结果还是一样的,——年年碰一鼻子灰,太可笑了!”
  “为什么可笑?”他侧目注视着王刚。
  “为什么?”王刚诧异地看看他:“我觉得钱嘛,就只对穷人有意义,韩蔷和汪飞并不穷,当然,也没什么钱,房子也还是韩蔷父母的,可怎么也算是差不多的工薪阶层,过日子不成问题的,怎么可能会卖身呢?——那些认为金钱万能的暴发户真可笑,——其实后来那个女人也承认汪飞这点难得,不那么嚣张了,原来好像有些看不起汪飞的架势,后来也显然佩服起来。”
  “那她还来买?”
  “大概面子下不来吧!”
  “挺有意思的,”郭小峰饶有兴趣地点点头:“对了,她姑姑很有钱吗?没有老公儿女吗?这本钱可不小呀,他们都同意?”
  王刚耸耸肩膀,一脸轻蔑与不屑:“听说这老妖婆离婚了,我看也没男人能受得了,那么粗俗!——唯一的儿子也出国了,现在孤单单一个人,就带着侄女过,也应该比较有钱吧,谁知道以前在广州是干什么的?大概是有钱没处花吧。哎——,对了,”王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突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哪个女孩儿姓顾?我记得你上午说来着,你认识她们?”
  “不,不认识,你忘了,你在火车上提过的。”郭小峰含糊其词地回应一句。
  “啊——,我说呢!”王刚一拍自己的脑袋,完全相信了。
  郭小峰又沉思了一会儿。
  “汪飞工作好吗?”他接着问。
  一直称赞朋友的王刚,此刻多少露出一丝轻蔑;“不怎么样,志大才疏,本来他毕业是打算要大展宏图,要做大生意,我当公务员他都看不起。哼,多少人想干呐!硕士博士都考疯了,他当年还看不上,——不过,反正他也当不成,由他说吧。——他自己反正做生意很快赔干了韩蔷借父母的钱,结末,大家不痛快之后,老老实实的找了个公司上班了。”
  “收入高吗?比韩蔷怎样?”
  “高个屁!”王刚笑了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在一个巴掌大的公司里混日子,又不是大展宏图,能比公务员收入好?”
  至此,郭小峰觉得自己心里的谜团都算解开了,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依然无法放弃内心的不安感觉,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猎犬,能嗅到最微弱的气味?他苦笑地摇摇头,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坐在侧后方的汪飞韩蔷夫妇。
  汪飞正闭眼休息,而韩蔷也是如此,但她脸上明显露出些微痛苦的表情。
  应该是真的不适吧?郭小峰想,这会儿没人看她,没理由装模作样的,而且,那表情也实在不像装的。——可不适的原因又是为何呢?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身体本身还是仅仅因为晕车?毕竟这样接连不断的在盘山公路上忽高忽低的行进,连自己都有点儿轻微的不适了,——而且,刚才导游小姐也说,会一度爬到三四千米的高原,有些人会有“高原反应”的。
  在行驶了大约两三个小时之后,车子在一个加油站停住了。
  “大家要‘唱歌’的赶快‘唱歌’,下一次休息又要几个小时呢。”导游拿着喇叭喊道。
  “‘唱歌’?,唱什么歌?”有个男游客装傻充愣地喊。
  车里发出一片哄笑,虽然几乎每个游客都明白,“唱歌”的真实含义是——上厕所。但人们已经枯坐够了,有心活跃一下,下面又传来几声起哄。
  郭小峰看到韩蔷没有笑,她依然皱着眉头,但也没有急于下车的意思。
  “你爱人不下车透透气吗?或者活动活动腿脚?”郭小峰边站起来边问正站起来的汪飞。
  “是呀。”汪飞低下头:“你不下车走走?”
  “我不太舒服。”韩蔷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以为你晕车呢?”郭小峰注视着她。
  “唉!我也不知道。”韩蔷无力的四下看看,人们都下车“唱歌”去了,毕竟再忍几个小时也不是件轻松事,她勉强站了起来,也走下去了。
  
  再次上车之后,汪飞似乎也意识到老婆的状态。
  “莎莎。”他小声冲前排叫道,一个小小的头扭了过来。“咱两个换换位置好吗?我觉得韩蔷好像不舒服,你帮我照顾一下好吗?”
  “好吧。”杨莎莎站了起来。
  “让我来吧。”郭小峰拦住了她,他敏捷地站起来坐到了汪飞原来的位置。
  “你是医生?”汪飞和杨莎莎同时略微惊讶的问,女儿更是诧异地看着他。
  郭小峰摸棱两可地哼了一声。
  王刚稍嫌意外地看看郭小峰,在他印象中,医生都是一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尤其是男医生,还额外白净,不该是这样一张小麦色皮肤,下巴两鬓刮得趣青,神态温和却稍嫌沧桑的脸,——不过,万事都有例外,高大魁梧的男医生也一定有,他立刻又相信了:“噢——,原来你是个医生,怪不得,我说你怎么知道‘情圣’的下场——”
  “晤、晤、”郭小峰依然吱晤着。
  车子再次启动了。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郭小峰开门见山冲突然对他露出信服无比目光的韩蔷问道。
  “反正懒懒地浑身都不舒服,不过主要是胃里不舒服,我怀疑是昨天下午吃太杂了,加上这边的小吃又酸又辣,口味重,唉,都怪我,我不该太馋的。”
  “你一向胃不好吗?”
  “可不是!”和很多病况不太严重的人一样,平时懒懒的,一旦描述起自己的病情反而能提高精神,受到关注的韩蔷稍微坐直了些,眼神儿也精神了许多:“现在还好多了呢!这一两年胃一直不太好,啊,你不知道,去年冬天,我还住了院呐!”
  “不是去年,是今年。”杨莎莎扭过脸:“我记得很清楚,好像是一月五号。”
  “噢?”郭小峰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你记性这么好?”
  “不是,因为那天我们医院来了几十个食物中毒的学生,上吐下泻,忙死了。”
  “可不是!”韩蔷也回忆起来了:“当时都没医生管我,乱哄哄的,我记得为那个事,当时警察和记者都来了,我还向一个记者投诉你们医院,哼!”她再次愤愤起来:“可那个该死的记者根本不理我!”
  “咦?”王刚也好奇地扭过头:“警察为什么要去呢?”
  “你不知道吧?”韩蔷的脸微微扬了扬,露出了些比别人知道得多的优越感:“原来发生重大中毒事件,警察是要介入调查的,看是不是有人投毒什么的,反正得排除排除才能做结论。”
  郭小峰注视着韩蔷精神了不少的面容,和蔼地责备道:
  “那我就要说你了。既然知道自己的胃不好,昨天下午吃的又多,怎么不吃些胃药呢?”
  “我吃了。”韩蔷委屈地说:“昨晚就吃了,谁知道还是难受了。”
  “噢?那你是不是不适合那个药?要不要换一种?”
  “不会呀?”韩蔷迟疑地说:“这些药我都吃了好几个月了,是莎莎帮我配的——”
  “——是我们医院老中医的秘方!”杨莎莎扭过头说:“消炎、健胃、消食,效果可好了,很多人专门来买。”
  “是呀,”韩蔷也附和着:“我觉得效果挺好的,这几个月我都没有怎么难受了。不过——,这次,这次好像效果不好了。”
  “是不是抗药了?”爱梅也热心的插嘴问。
  “不会,”韩蔷自信地说:“这是中药,不是抗生素。”
  “怎么不会?”王刚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什么药吃久了都会有抗药性,只不过抗生素来得快而已。”
  “不会吧?”韩蔷有些拿不准地自问。
  ……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郭小峰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无数个可能在他脑海里盘旋着,……渐渐的,这些可能简化成了几个最可能推测,可是接下去,他更深地皱起了眉头,——未知太多了,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最快确定自己的几个推测中,哪一个最接近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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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更多的人加入了争论,毕竟——对于中医药,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接触过,自然有些发言权。
  ……
  “中药没有抗药性。”邻座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插话了,一脸肯定的语气。
  “是呀,中国人吃了几千年——”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男人也插进来说,他歪着头,一脸深刻推理分析的严肃模样:“——如果吃吃就有抗药性,那么从古到今一代代积累下来,任何一味药我们都该抗药了,是不是?”
  “抗药性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这时前排一个黑衣男子扭过头,他的脸上有些与生俱来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此刻又在此表情中增加了些不屑:“青霉素也是抗生素,也会有抗药性,但上百年了,为什么还在用它?”
  “但是青霉素过敏是要人命的!”严肃男子旁边一位看起来很淳朴的,像他新婚太太模样的女孩儿气愤地为丈夫辩白,显然对方有些高高在上的表情伤害了她,她白了对方一眼,带着对抗的语气强调;“中药没什么副作用,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黑衣男子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蔑视的表情起了很坏的作用(仿佛别人都很愚蠢),反而眯起眼睛更加轻蔑地反驳回去:
  “什么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蠢话!——告诉你,虽然青霉素会过敏,但人们都知道,而且有皮试,好处坏处都说的清清楚楚。中药呢,基本上都是光说好处,不说坏处,中医就是这样喜欢自吹自擂,没有副作用?也信!”
  严肃男子的脸涨红了,他怒视着对方毫不掩饰的轻藐表情,大声反击道:
  “中药就是没副作用!”
  然后,也许是他内心又意识到彼此对药品的拥护其实隐含了对国家、民族的态度,突然愤愤啐了一口:“中医不好?呸!数典忘祖!有些人就是‘洋奴’!”
  黑衣男子轻藐的表情也变成了愤怒,一股火药味儿车厢里弥漫开来,但幸运的是,他的救火队发挥了作用,黑衣男人身边的女人拽了他胳膊一下,并先用严厉的目光堵住了他刚要张开的嘴,然后小声警告道:“你不要多管闲事,谁喜欢看什么医生就看什么医生好了,我们出来是度蜜月的。”
  新婚太太自然额外有威势,黑衣男子瞪了严肃男人一眼,把头又扭了回去。
  也许是品尝到了胜利的快乐,或许是在太太面前额外体现了男子汉的威风,严肃男子看起来满意了许多,此刻大概是觉得刚才仅仅从个人爱国主义高度维护了祖国医学还不够,他决定以客观的态度来继续阐述一下:
  “中药要是有副作用,为什么大家还做‘药膳’呢?为什么老中医都活很长呢?为什么中国人吃了几千年都没有事呢?”
  “对呀,”车厢里又一个看起来有些无所不知的家伙也终于忍不住加入了讨论,他摇头晃脑地像个教授般的讲述道:“要不怎么有句话叫‘药食同源’呢?中药就有这种神奇,为什么呢?因为中药来源于大自然的,大自然是什么?是人类最伟大的宝库呀!现在为什么都讲纯天然制造?因为纯天然的东西是无害的,是不是?”
  “是呀,是呀!”更多的人附和进来,他们这个区域已经成了全车关注的中心。
  郭小峰心里一动,暗暗有了主意。
  他静静地接过了话头:“对不起,‘药食同源’中一般指的药是什么黑芝麻,核桃,红枣,芹菜,枸杞之类几乎是纯食物的东西。当然也有人参,鹿茸之类的,可后面这个东西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
  他微笑地看看无所不知的家伙,同时扫了眼全车乘客,和蔼地说:“我不是反驳你,但肯定不是什么药材都能入膳,否则,传说中的——纯天然的——剧毒‘鹤顶红’——也加进饭菜里,岂不是谋杀吗?”
  无所不知的家伙楞了一下,脸沉了下来,他有些不快地斜楞一眼郭小峰:“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当然不能什么药都加到饭菜里,你这是挑字眼,哼!干事儿挑字眼儿就没意思了。”他斜了郭小峰一眼:“我想起来了,你是个医生——,”
  他刚才显然听到了王刚韩蔷对郭小峰职业误解的对话,立刻带着爱国主义的高尚眼神儿责问道:“西医就是这样,看不起中医,觉得中医药没用,该废除了!”
  “你误会我了。”郭小峰依然微笑着,语意双关的回答:“我可从没这么认为过,也不可能这么想,——毕竟,要是中医药全是骗人的,怎么会传几千年?一定是有实际作用的,这个道理我还想不明白吗?”
  “就是嘛——”无所不知家伙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不过——”郭小峰话锋一转,悠悠地继续说道:“要是传统的中医药这么完美和神奇,怎么会让西医占了主流医疗地位呢?毕竟中国人都习惯中医了,没理由百十年就被冲击成这样呀?——比如饭菜吧,无论是哪国菜来,日本菜、韩国菜、法国菜等等全世界各国的美味菜系全加到一块儿,不也没抢了中餐的位置,对不对?”
  “那是因为国家打击中医药。”严肃男子再次替同道声援,又一次现出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来:“太扶植西医了,哼!大医院全部是西医!”
  “是呀,是呀,”有几个乘客纷纷点头赞同。
  刚才憋了一肚子气的黑衣男子也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发动了反击:
  “好,照你这么说,如果现在让中国的西医全部回家,单剩老中医给我们摸脉看病,是不是大家都同意?”
  刚才纷纷点头的乘客的头被定住了,一时面面相觑起来,——只要略有脑子,而且不想死的人,大概都不敢说彻底抛弃西医,毕竟事涉生命。——甚至连严肃男子也愣住了,没有硬生生的对茬了,但也不是宾服的模样,狠狠地皱着眉头,似乎在想怎么驳斥才恰当些。
  “我没说西医完全没用,”严肃男子终于开口了,显得客观了些;“他们的仪器还是有点儿用的,中西医结合嘛,不能偏废,西医治标,中医治本。”
  黑衣男子鼻子里再次发出“嗤”的声音,——当然,他的表情也依然又一次激怒了严肃男子,后者突然握起了拳头。
  郭小峰赶紧抢过话头:
  “我看治不治病,都是那些相对应的治疗成分起作用。虽然可能西医给的是药片,中医给点儿树皮草根,其实是一样的,殊途同归,——现在有人把‘西医’称为‘现代医学’,我觉得挺好,什么西医中医,都是治病救人,让人少受罪,扯不到别的上面!我看要是现代医学能全部研究透到每味中药的药性和作用,也就不用分中西医了,——不过,就目前而言,我觉得很多病中药效果确实好,而且副作用不太明显——”
  “那是因为中药的正作用也慢,所以副作用你一时也看不出来。”黑衣男子讥笑的矛头对准了郭小峰。
  “我承认。”郭小峰笑笑,没有介意:“毕竟,西药大部分是合成和提纯的,一点点,效果就很惊人。比如说,我遇到过一个案例,曾经有个人突然闹肚子,上吐下泻的,赶快送到了医院,诊断为‘中毒性菌痢’,但是治疗后却没有效果,除了肠胃道症状一直存在外,还出现了发烧,咽痛,气憋等症状,三天后就死了,死亡诊断为‘中毒性菌痢’。”
  郭小峰停顿了一下,车厢一片安静,人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但最后经法医鉴定,其实真实死因是——,有人给他的饮料里偷偷放入了‘秋水仙碱’——”
  “哇!投毒!”旁边有人轻呼一声。
  “‘秋水仙碱’是一种天然生物碱,”郭小峰继续讲述道:“主要存在于秋水仙花内,——虽然属于——纯天然的——植物,但据资料记载,这种生物碱毒性极强,口服6毫克即可死亡——。”
  “——天呐!”突然,车后排一个胖胖的年轻男子大叫着打断了他的讲述;“——我有痛风,我看我吃的中药里面都含有秋水仙。”
  “呵!别担心。”郭小峰一笑,他安慰地看看后排那位挺友善的胖小伙子:
  “我刚才说的6毫克是提纯的,西药效果快就是这个缘故。——你放心吧,‘秋水仙碱’在秋水仙花的含量不过是0.1%,所以中药看着原料很多,其实含量并不那么高,只要是符合国家标准的配制,按医生嘱咐的剂量和疗程,你就可以放心吃。而且,人体可以代谢,常说的药物的半衰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大部分有毒的东西人体一般会逐渐代谢出来的。”
  “呵——”胖小伙子和身边的太太同时长出一口气。
  “但是——,”郭小峰话锋一转,静静的看着大家:“有些毒素是无法代谢的,而是会在人体内积存,比如很多重金属类就是这样,什么汞啊,砷啊,铅啊之类的,古代很多准备长生不老的术士,所炼的金丹里就含很多这种玩意儿——”
  “——所以就早早的羽化成仙,上了西天。”黑衣男子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接茬说,不过,此时他看郭小峰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讥笑和嘲讽。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笑笑,人们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表情不那么意气用事了。
  “——还记得《白蛇传》吗?白娘子盗灵芝救许仙那场戏发展的由头,就是过端午节,白蛇推却不过喝了口雄黄酒,结果道行不够现了原形,吓死了许仙。——这个情节的来历,应该是源于古代人们认为端午节喝雄黄酒可以驱邪的观念,——但现在我们知道了,雄黄里含有砷化物,就是砒霜。如果一年喝一点儿当然一时感觉不到,也不会有什么事,——但如果长期喝,问题就大了,因为砷不会代谢掉,而是积累在体内,量足够后,结局就是——”他微微顿了一下:“——著名的拿破仑之死!”
  车厢里陷入了片刻的静寂,好一会儿严肃男子喃喃地说道:“还好,这风俗现在没了。”
  “但是很多药里还含有。”黑衣男子再次开口,他扫了一眼刚才给自己巨大羞辱的严肃男子,冷笑一声:
  “很多中药材里面都含有砷和汞的成分,比如雄黄和朱砂,很多中药里都用,不过大家都不当回事而已。比如成药里的牛黄解毒片,小儿化毒散,安宫牛黄丸,纯阳正气丸,紫金锭,梅花点舌丹等等吧,如果你有心,会发现另外还有几十种成药里都含有。——还有,很多药还含有朱砂,就是硫化汞,中成药里的什么舒肝丸,香苏正胃丸,对,还有小——儿——百——寿——丸!哼,要是都加起来,也得有几十种吧。——我告诉你们吧,你们以为吃的毫无副作用的中药——”
  他解恨地看着全车刚才还对他一脸不屑,此刻变得有些吃惊的脸,——其中有人还倒吸了几口冷气:“其实恰恰就是让你们一命归西的——毒药!”
  车厢里出现了被一时吓住了的安静。
  “我不能完全同意你的结论。”郭小峰平平静静地接了上去:“药品的作用讲的是治病,现在就在研究砒霜的药用价值,——所以不能从是否完全有益无害来挑眼儿,要是有更安全有效的替代品当然应该抛弃原来害处较大的,但如果一时还没有,自然只能先凑合着吃,毕竟,‘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能因小失大。当然——”
  他看了看刚才一脸坚定膜拜中药的严肃男子夫妇:
  “——如果认为中药没有副作用,什么‘有病没病,防风通圣’,总吃那些不了解药性的什么‘药膳’,没有节制的长年吃下去,他的评价就很对。‘是药三分毒’这句古话出现的时候可早得很,也决不是为打击西药的,而是提醒我们自己。——可惜现在人不知怎么搞的,非觉得中药可以当饭吃。”
  “是呀,药确实不能长期乱吃。”这时,那个无所不知的家伙不知何时转变了立场:“什么东西都不能过量,糖吃多了还得糖尿病呢!盐吃多了就容易动脉硬化对不对?”
  “是呀,是呀。”又一个瘦小男子说道:“什么都要适量,还有,很多禁忌也得注意,比如,吃药时,不能喝茶,喝奶和豆浆,否则影响吸收。”
  “可不是,菠菜和豆腐现在说也不能同食,说是影响钙吸收。”
  一直沉默的汪飞轻轻摇了摇头,以不大但足够全车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们听了半天这些扫兴可怕的事了,是不是该换个养生或者美食之类的话题呀?大家出门旅行寻得是高兴和开心嘛——,”他转过头对郭小峰说:“郭大夫,你能说说吗?我觉得你大概对养生之道也很了解。”
  车里静了下来,人们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这个我也不清楚。”郭小峰微笑着摇摇头:“毕竟这不是我的专业。”
  汪飞好奇地看着他:“那你是主治什么的?”
  郭小峰静默了两秒钟:“我的专业是——当某个人死于非命之后,我去寻找原因,如果确定是谋杀的话,还要抓住那个谋杀者!”
  略微的寂静之后,有人恍然大悟地说:
  “啊——,原来你是个警察。”。
  “是的,”郭小峰笑着点点头,又有些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确切的说,我是个刑警。”
  他非常满意的看到了,自己最想关注的那个人脸上产生的些微变化,如果说刚才的聊天已经使自己较为确定了一个猜测,——现在,这个不自觉的表情变化使他更加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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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当傍晚时分到达九寨沟时,每一位旅客疲惫的脸上都露出了——“终于坐到了”——的轻松,整整一天的盘山车程下来,使多数人都意识到,——如果只想看看九寨沟的话,实在应该直接坐飞机到九黄机场,而不是成都,这份钱省得好辛苦。
  而导游小姐则带着对这帮旅客的强烈厌弃和勉强忍耐的神情,为他们安排好宾馆,然后把他们撂在宾馆餐厅之后,——甚至晚饭还没有踪影,就匆匆离开了,单留下他们围着大圆桌枯坐着等待晚饭。
  王刚瞄了导游小姐匆匆离去的背影,笑嘻嘻地小声对郭小峰说:“老郭,我跟你讲个笑话吧!”
  然后不等郭小峰回答,他就自顾讲了起来:
  “某小姐是个出纳,有一天她伤心的对朋友说:‘噢,我现在才知道我不如从前那么漂亮了。’朋友问:‘为什么这么说?’;某小姐忧伤地回答:‘因为现在人们都只顾数他们的钞票,不再看我了。’”
  同车的那个黑衣男子一下笑了出来。
  “嗨!”爱梅好奇地打量着王刚:“你想讽刺谁?”
  “我不想讽刺谁。”王刚大大咧咧地回答;“我只是比较同情我们的导游小姐,她一路都在卖力的推销什么藏族风情表演门票和吃烤全羊,我看已经使出了全身解数,威逼利诱加卖弄风情,结果呢?吃烤全羊项目流产,门票也没卖出几张,真是收入和魅力的双重失败,结果,也没兴趣答理我们了,愤愤而去!嘻嘻——。”
  “那只能怪她太黑心了,”同桌一个红衣女人细声细气地批评道:“一张表演票要150 ,一只烤全羊要1200,哼!就是旅游区也不该这么贵,我的一个去年来过的朋友说,九寨沟管理挺好的,而且藏民也挺朴实的,这里的东西也不贵的离谱,他们自己出去讲价钱,一只羊三五百块就搞定了,尤其是现在长假来玩儿的人已经基本离开了,更不该还要那么高的价钱。所以,她使什么招儿,长成什么样,也难唬住每个人。”
  “很多女人就是这样,”黑衣男子保持着玩世不恭的模样评论道:“自以为魅力无敌,我也给你们讲个笑话。一个女郎告小偷偷她的钱。法官问她:‘你说被告从你的丝袜里偷走了钱?’;‘是的,大人。’女郎愤愤地回答;‘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抵抗?’法官问;女郎害羞地低下头:‘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要偷我的钱。’”
  同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路上坐在车后坐,一度以为自己服了毒药的那个胖胖的年轻男子也笑嘻嘻地说道:
  “现在女人翻了天,总以为我们男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傻鸟,讲几个荤笑话,抛个媚眼我们就立马晕菜了!其实我也晕了,不过一感觉要掏我腰包,立马儿就醒了。”
  桌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坐在胖男子旁边的那个女人,轻轻掐了他一下,半嗔半笑地瞪着他:“人家都不晕,就你还晕一下,哼!真让人不放心。”
  “放心吧,老婆!”胖男子反手搂住太太的肩膀,亲昵地说:“别人顶多能让我晕半下,你让我晕一辈子。”
  又一波善意的笑声响了起来,而同桌那些成对儿的年轻夫妇更是忍不住会心而甜蜜的相视而笑。郭小峰看到汪飞在看了妻子一眼后,立刻又柔情地冲杨莎莎笑了笑,仿佛怕冷落了她,杨莎莎有些回避地躲闪了一下眼睛,但满足的微笑还是在脸上荡漾开来了。
  但——与此同时,韩蔷脸上的肉抖了一下。
  “这只能怪她实在是不长眼。”同桌一个看来很爽朗的年轻女人笑着说:“这里都是一对一对出来的,我打听了,几乎都是度蜜月的,她卖弄风情能有什么用!?”
  “可有些女人是这样的。”韩蔷突然开口了,声音严厉,她那绷紧的脸让全桌人都愣住了,——但她自己似乎没有察觉,毫不掩饰地盯着杨莎莎,继续说;“当自己魅力无敌呢!明知道人家有老婆,还是不自重,结果早晚要自讨没趣!”
  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同桌的其他人都猜疑地看着他们。
  刚才还一脸满足微笑的杨莎莎顿时愣怔了,片刻,迅速把头低了下去。
  “你扯哪儿去了,”汪飞斜睨韩蔷凶暴的表情一眼,有些训斥地说:“大家都在开玩笑,你发什么神经?”他又柔声冲杨莎莎说:“莎莎,对不起,韩蔷她很神经的,你别理她。”
  郭小峰感到,此刻汪飞对杨莎莎的安慰好比一桶油正泼到了韩蔷压抑不住的醋火上。
  果然,韩蔷脸上的肉又抖了两抖,然后以一种将要爆发出惊天怒火前的暗哑威胁的声调问;“怎么,心疼了?我说一句你就受不了了?你老婆都快被人害死了,你不管,维护贱货你倒怪有劲儿!”
  “你胡扯什么!”汪飞也提高了嗓门:“谁害你了!你神经呀!”
  韩蔷突然从包里掏出那个大瓶药往桌上狠狠一顿,大声吼道:“为什么这几天我一吃这个药,过后总是很难受?”
  她转而怒视着杨莎莎,直截了当地说;
  “我吃的药都是你给我配的!为什么?是不是这里面也含有那些有害的药!”
  杨莎莎似乎吓楞了,好半天才说:“应该没有吧,反正都是我们医院最有经验的老中医配的,医院卖过好多的,几十年了,从来都没有什么问题,你不是一直吃的挺好吗?”
  然后,她近乎乞求地看着黑衣男子:“你们说的副作用,其实未必确定是吗?”
  黑衣男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好半天还是他的新婚太太迟疑的开口了,尽量用安慰的语气对韩蔷说道:“这些——哦——当然,都正在研究,——而且,开药方的主要是医生,要是觉着不好,可以停一下,主要,主要——还是医生的问题,她——,”她看看杨莎莎:“恐怕也不了解。”
  “哼!”韩蔷恶狠狠地耸了下鼻子:“说的也是,一个小护士,能知道什么!”
  杨莎莎再也坐不住了,她勉强嘟囔一句;“我不太饿,先回房间了。”就站了起来匆匆离开了。
  汪飞立刻也站了起来。
  “不许去!”韩蔷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大吼道:“你敢去我们立刻就离婚!谁希罕你?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没用的男人!”
  汪飞的脸色立刻铁青了,他一言不发,只是狠命地想摔开韩蔷的双手,但这显然更激怒了韩蔷,她不仅没有放手,反而也站了起来,还摆出了要厮打的姿势。
  一直目瞪口呆的王刚赶快慌张地过去使劲儿把他们分开了,并把气呼呼的汪飞拉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郭小峰给女儿朝楼上的房间使了个眼色,爱梅很灵巧地站起来离开了。
  “你太过分了!”王刚生气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韩蔷:“不是你求着人家帮你配药的时候了。”
  韩蔷吼了过去:“咱俩是亲戚,你还不帮我?”
  “是亲戚也要讲理!”王刚也低声吼了回去。
  “对呀!”汪飞冷笑着说:“这几个月难道不是全靠人家照顾你,给你配药,我们什么都不用管,你不仅不感激,现在反而这样骂,真是没良心!”
  韩蔷的眉毛顿时竖起来,声音尖利地骂了回去:“帮我配药就可以和你勾勾搭搭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是傻瓜对不对?”
  “你胡说什么!”汪飞怒吼回去:“我们根本没什么!”
  “没什么?”韩蔷像疯了一样,尽管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了她,但她似乎浑然不觉,不管不顾地直着脖子喊:“她一直勾引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一直你们都眉来眼去的,在一路上你们还这样?当我傻瓜?!——我忍了好久了!我告诉你,姓汪的,你装傻,我不想装了,哼!是不是被人追着很过瘾呢?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不是?没用的男人,她希罕你,我可不希罕你,当你了不起呀?你会干什么呀?笨蛋!告诉你,我不希罕你,追我的人也多得是!”
  汪飞白净的脸变得铁青:“既然这样,就离婚好了!”他大吼着喊了回去。
  一直痛骂的起劲儿的韩蔷稍微楞了一下,没有立刻吼回去,仿佛冷静了点儿,——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也可以感觉是更疯狂偏执,失去理性了,——她斜着眼嘿嘿冷笑着:
  “哼,就等我这句话的吧?嘿嘿,汪飞,你以为你是谁呀?还自以为挺抢手的是不是?”
  她的声音陡然又尖利起来:
  “呸!别自以为了不起,你有什么呀?你以为外面有大把的女人等着你呀?呸,都什么样的东西喜欢你?一个是瘫子!瘫子!另一个呢?是什么都没有,嫁不出去的愚蠢老姑娘,呸!当年你一个乡巴佬留在城里一天苦没受,舒舒服服地过到今天,靠得是谁?不是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
  “——够了!”王刚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韩蔷你是不是疯了,你要丢人到什么时候?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我看都不要吃了,回房吧!”
  他二话不说拉起汪飞:“汪飞,走,别理这个疯婆子!,她疯了!”
  那些本来一脸幸福的新婚夫妇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似乎不明白,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样吵架的夫妻?
  短暂地沉默之后,郭小峰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剩在那里孤零零呆站的韩蔷小声说:“我一贯不喜欢旅行社安排的饭,我们出去吃些其他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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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和成都不同,九寨沟的空气干爽清冽,和煦地吹在脸上,异常舒服。
  缓缓的步行一会儿之后,刚才亢奋异常的韩蔷似乎从刚才的疯狂中恢复过来,又跌入了特别萎靡地状态:
  “真不该来这里玩儿。”她小声嘟囔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为什么?”郭小峰安静地反问。
  “因为——,因为——”韩蔷四下看了看,答非所问;“这里的风景也不怎么样嘛,要受这么多罪过来玩儿,真傻。”
  “这里当然不会够好,要不就圈起来卖门票了。”郭小峰温和地笑了笑:“你不要太多想,这些年你身体不好,一定会很影响你的情绪。”
  “是的,是的,是的!”韩蔷一叠声的应道,——她感激地看着郭小峰,仿佛一下子找到了救命稻草:“确实这样,身体不好,你知道,太不好了,总是不舒服,所以我情绪老控制不住,真的,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可以理解,长期有病的人确实容易抑郁或者暴躁的,而且,除此之外,多少你也有生气的理由。”
  韩蔷的眼圈儿顿时红了。
  郭小峰顿了一下:“很抱歉,本来不关我的事,但人上年纪会变罗嗦的,请你原谅我外人多说话,——我想说,如果你不习惯对所有女人都温柔的丈夫,恐怕生气的事不会停止的,毕竟,人的秉性难移。”
  韩蔷的脸又凶狠起来,恶毒地骂道:“总有贱女人!找死!”,
  然后,她又一仰头很傲慢地回答:“我根本不希罕汪飞,哼!是他离不开我。”
  看着对面女人强硬的面容,郭小峰垂下了眼皮,不打算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了,——他一向认为,对于自以为是的人,除了附和,和为之找台阶外,谈论什么都是多余的。
  “还有件事,”郭小峰静静地换了话题:“路上关于中药副作用的问题我想你曲解了,一般药物的毒副作用都是渐渐积累的,也就是说,是渐渐不舒服,直至总爆发。不太可能是本来一直吃都挺好的,而现在一吃就难受,一停就好了,——你是不是心里作用?”
  “不是!”韩蔷有些急迫地解释:“真的是这样,这个药以前吃的挺好的,但这次新拿回来的,不仅没效果,吃过反而好像更不舒服了。”
  “你确定吗?”
  韩蔷眨眨眼睛,迟疑片刻,又点点头。
  “把你的药给我。”
  韩蔷楞了一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了那一大瓶药。郭小峰接了过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袋,从中倒出了五六颗胶囊放了进去。接着,他又拿出了一个新的密封袋。
  “还有其他药吗?”
  韩蔷摇摇头。
  “不对,我记得你至少还吃维C。”
  “噢,是的。”韩蔷从包里拿出一小瓶药:“可这是我老公早从药店买回来的,买了好多瓶,没什么问题呀。”她解释道。
  郭小峰笑了笑,依然倒出了几颗放进了密封袋。
  他接续问:“除此之外还有吗?”
  韩蔷摇摇头,略有茫然的看着郭小峰小心谨慎的动作,——渐渐的,她诧异的表情变得惊慌了,突然,她猛地抓住郭小峰的胳膊:“不对,不是副作用,我知道了,你是警察,你其实在怀疑她在下药害我,那个贱货!她想抢我老公——”
  一刹时,韩蔷的脸上浮现出了真正的恐惧。
  郭小峰注视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
  “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案例怎么样?”
  韩蔷惊恐地看着郭小峰,机械地点点头。
  “有这么个人,嗯——,姑且叫小江吧,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家里人正着急的时候,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原来让他们去太平间认尸。家人赶紧过去一看,死者果然是小江。警察告诉他们,小江是醉酒而死,因为他的血液里,酒精含量每100毫升高达2100多毫克。——但对警察的结论,死者的姐姐并不太相信,然后,她找到医生了解情况,使她得知120来抢救弟弟时,在场的还有一个戴眼睛的年轻女子,就立刻联想到弟弟的做护士的女朋友小燕。——接着,医生又告诉了她当时发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
  郭小峰稍微顿了一下:
  “就是在医生抢救无效,发现小江已经死亡时,转身去找那女子,——那个女子却神秘消失了——”
  “——是她杀了他,那个护士,他的女朋友!”韩蔷失声叫道。
  “对,你很聪明!”郭小峰点点头,随即又轻轻摇摇头:
  “但警方开始没有你那么敏锐,正将信将疑间,一周后,死者姐姐却突然收到了弟弟小江的来信,信里说:因为家人不同意他和小燕的婚事,所以决定辞职和女友外出打工,等过几年回来,希望父母能接受他们等等。——这封信引起了警察的兴趣,人死了怎么还写信?他们开始相信谋杀的可能,于是决定进行更细致的尸检,——结果令所有的人大吃一惊:法医在死者的肝组织里检出大量的苯巴比妥——就是安眠药,和利多卡因成分,这是一种麻醉剂,还发现在死者手背和足背有多处的注射孔。”
  韩蔷颤抖了一下。
  郭小峰瞄她一眼,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几个月后,警方抓住了小燕,她交代了杀人经过,原来,她把15支利多卡因配到输液瓶里,又将300多片苯巴比妥用水溶解放入输液瓶中,然后,又把不到两斤的白酒通过输液和直接注射的方式注入男友体内。于是造成了小江死于‘醉酒’的假象。”
  韩蔷似乎镇定了一些:“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杀他?”她问。
  “说起来故事很很曲折,”郭小峰说:“但简短的说,就是她感觉死者移情别恋了,通过一些手段——”
  “——手段?”韩蔷稍微颤抖了一下。
  “是的,手段,——职业手段,小燕后来发现男友行为有些反常,于是,她就在男友的酒里下了俗称‘迷幻药’和‘催情粉’的药剂,她是护士,很容易找到被严格管理的药品,也很了解药品的性质,可以恰到好处的使用。——于是被‘迷幻’的人,就会乖乖的说出心里话,小江也不例外,他交代了自己另有所爱的情况。——而且,这种药品可以使你醒来还毫无记忆。所以,小江才会再次毫无防备地走入恼羞成怒的女友给他设的‘死亡圈套’,——并且临死前,处于迷幻状态的小江还在小燕的‘牵引’下,给家人写了封诀别信。——当然,这是小燕本来出于希望死者家人不追踪失踪的儿子,以便可以长期逍遥法外的目的,——但当小燕谋杀成功后,却又产生了恐怖心理,结果打电话给120希望能救活小江,才出现医院里的奇怪一幕,也出现了死人写信的怪事,从而露出了马脚。”
  郭小峰微微侧过头注视着眼前这个专心听自己讲述的女人,——他发现,韩蔷刚才有些恐惧的眼神儿在故事结束时已渐渐变得冰冷而且沉静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郭警官。”她声音略微颤抖,然后从包里再次拿出那一大瓶药,死死地攥着,指节都有些发白了:“过些日子检验结果出来了,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韩蔷变得恶狠狠了:“——我饶不了她,这个贱货!”
  郭小峰审视她的眼神儿也变得冰冷了。
  “我想,你恐怕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凶狠的女人:“我的意思是,一个护士,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护士,——她所具备的专业知识——也完全可以用你想不到的方法杀掉一个人,未必用你也能想到的招数——”他把两个密封袋在韩蔷的眼前晃了晃;“——所以,你对投毒的猜测完全可能是错的。”
  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你应该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吹一吹这些凉爽的风,也许对冷静我们——”郭小峰指了指自己的头:“——的大脑有帮助。”
  说完,他留下目瞪口呆的韩蔷大步离开了。
  砰,砰,砰,郭小峰轻轻敲着房门。
  门被打开了,女儿站在门后,郭小峰小声对女儿说了几句,爱梅点点头,走了出去,并且把门很小心地关好了。
  他迈步走了进去,杨莎莎正坐在床上冲着墙角低着头发呆,身体努力扭成接近S状,一幅——似乎伤心欲绝,但其实更多混杂着诸多其他情绪的——痛苦模样。
  郭小峰清清嗓子:“咳——”
  杨莎莎抬起头,眼睛里似乎含了些泪水,旋即又缓缓地低下头。
  郭小峰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叹息一声:“很抱歉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要来多嘴。”
  杨莎莎没有说话,继续低着头。
  “你也许不知道,”郭小峰接着说:“你走之后,他们夫妻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所以我想——,立刻间他们很难过来向你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杨莎莎突然抬起头,语气酷似电影中受迫害美丽女主角高尚而又固执的柔弱声调:“真的,我没有想这些。”
  “噢?”郭小峰不紧不慢地反问:“为什么?韩蔷那样严重的羞辱了你,在你一直照顾着她的身体之后,——这样恩将仇报你不生气?”
  杨莎莎没有回答,显出更加哀怨和甘受委屈的神态来。
  “为什么?因为你很高尚,不计较?还是——”郭小峰的声调突然凌厉起来:“因为理亏!”
  杨莎莎猛地颤了一下,她睁大了眼睛,显出既害怕——人知道——又盼望一诉心曲——的表情,但像所有这样状态下的人常常表现出的那样——一诉心曲前,总要先欲诉不能的推诿一番,——她音调脆弱的反驳道:“我,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因为你认为韩蔷对你发火有理由,你知道自己对不起她!”
  “不,不,不!”杨莎莎保持着勉强的S造型,双手捂住了脸,更像戏里女主角般的喃喃说道:“啊,不!——是的,是的,也许你说的对,——尽管我,我尽量拒绝了,可我知道,毕竟因为我,我影响了他们夫妻的感情,但其实我没这么想,我从来也没有想影响他们的家庭,我发誓——,我其实很内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
  “——给韩蔷下毒是比较好的解决方法!”郭小峰出其不意地打断了她,他面色阴沉,并突然拿出装中药胶囊的密封袋在对面女人低垂的头前晃动着。
  杨莎莎愕然抬起头,她盯着塑料袋里晃动的胶囊,似乎一时没明白郭小峰话里的含义,半分钟后,她终于意会到了,身体一下子完全扭了过来,——不再是努力接近的S,而是和她体型相契合的A字状,——她涨红着脸;
  “你胡说!”
  “我胡说?”郭小峰更加严厉地瞪着她:“韩蔷现在是一吃这个药就难受,你怎么解释?而且,在路上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不是装的!”
  “我不知道!也许像他们说的,吃的时间太长了,有了副作用,但跟我没关系。”杨莎莎提高了嗓门:“那都是医院做的现成的,不信你可以去医院看,都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组方。”
  “我会的!”郭小峰把药放回衣袋,冷冷地回答:“我会把这药拿回去,然后再去你们医院拿相同药来检验对比,如果让我发现这瓶药有不该有的东西——,”他停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冷酷:“——很抱歉,我是一个警察。”
  “随便你是什么人!”杨莎莎哆嗦着嘴唇:“你也不能诬告我!”
  “我不会诬告你!”郭小峰口气放缓了:“我只对事实真相感兴趣。”
  “真相就是你是个神经过敏的疯子!”说完,她愤然抬头看着天花板,明确地表示——对谈话继续下去意兴索然!
  看看对面这个气恨难言的女人,郭小峰带着对这种结果充分预知的认命表情,转身走了出去。
  郭小峰走进对面的204时,王刚正和汪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爱梅乖乖地坐在另外一张床上,看到爸爸进来,她不宜察觉的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怎么样?”王刚冲郭小峰问:“劝住了吗?”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坐了下来,对汪飞说:“你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也没想到,”汪飞痛苦地捂着头:“现在韩蔷脾气越来越大。”
  “你别怪我多嘴,”郭小峰瞟他一眼:“韩蔷脾气是有些失控,但我觉得你似乎过分体贴杨莎莎了,尤其是当着你爱人的面,我要是女的我也受不了。”
  “其实我和莎莎没有什么。”汪飞满面无辜地摊开双手:“我只是觉得她一直尽力照顾韩蔷,尤其在治病方面,觉得特别感激她,而韩蔷脾气又大,说话特别冲,所以总想弥补一下。”
  “但你没有觉得这是适得其反吗?”
  “是呀!”王刚也小心地看看汪飞的脸色说道:“不是我包庇亲戚,——当然,韩蔷问题是太大了,又势利又厉害,而且现在脾气大的连脸面都不顾了,真是丢人,我都看不过眼,真的——,但——,你应该明白,女人心眼儿小,既然你们俩是夫妻,你又不打算离婚,那就得迁就点儿她的忌讳,对不对?还有——,即使是你没什么,也保不齐人杨莎莎会误会,对不对?——你呀,本来就讨女人欢喜,再放任自己的魅力泛滥——,是不是?”
  “不会吧?”汪飞无辜的表情中又添了迷惑模样,他看看王刚,又看看郭小峰,天真的仿佛刚来到这个世界上。
  “怎么不会?”郭小峰淡淡一笑:“还记得刚才饭桌上那个‘女郎告小偷’的笑话吗?”
  王刚“嗤的”笑了:“我也听过相类似的笑话,某天有个经理叫来女秘书笔录一封信给正旅行的老婆。等女秘书把信打好给经理看时,经理发现漏了最后一句‘我爱你’;于是经理提醒说:‘哦,你忘了最后的话。’;女秘书回答:‘不,我没有忘记,我以为你那句话是对我说的呀!’”
  这回儿汪飞也忍不住微笑了。
  “真的。”王刚赶紧趁热打铁:“你得知道,同样的事儿对不同的女人意义是不一样的,老姑娘和小伙子一样,——给点儿阳光就灿烂,最架不住一点点最纯洁的关怀,是非当成暗示和撩拨不可!——你没听说过人们总结的关于‘吻的意义’吗?这么说的:吻——,对父母而言,是尊敬;对子女而言,是关怀;对妻子而言,是幸福;对少女而言,是信赖;对恋人而言,是爱情;对寡妇而言,是仁慈;对老姑娘而言,——就是希望了!”
  这次郭小峰也笑了。
  “所以嘛——,可能你的善意会被误解的!我看那个杨莎莎对你确实有点儿意思了,眼巴巴的看着你,咱几个都是大老爷们,我是实话实说。”
  汪飞垂下头,过了一会儿低声说:“也许你说的对,可能莎莎确实误会了,我也感觉到了,她对我确实越来越——,其实我也暗示过她,我有老婆,所以,只把她当妹妹看——”
  “看看,看看——”王刚吹了一个短短的口哨:“我说吧——,现在的问题是你把她当亲妹妹,她把你当情哥哥。别怪我多嘴咒你的桃花运,——这样误会下去不得了,要是碰见个心眼儿小的,那就是埋了个定时炸弹,保不齐哪一天——”他啧啧地摇起了头。
  “可不是,”郭小峰说:“我是警察,这种事见的多了,给你说个真实的案例吧,就是个护士杀人的事——”
  他把给韩蔷讲的那个故事更加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汪飞的脸变了颜色。
  “看看,看看——”王刚一边吸着冷气一边说:“太吓人了,你感觉这个杨莎莎心眼儿小不小?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儿那种小心眼儿的劲儿。”
  “我也不知道,”这次,汪飞似乎真的吓得有些木呆呆了:“她很内向,总说她什么也不求。”
  “开始什么也不求的人最后总是要求的最多!”王刚立刻像情感专家一样说道:“而且内向的人最可怕!最最得罪不起,看看全国发生的几起重大的案件,全都是性格内向的人干的,我看你还是赶快做个决断吧。”
  汪飞愣怔片刻,立刻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和莎莎解释,毕竟,我有妻子。”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王刚松了口气:“总算有了结果!”他放松地伸了个懒腰:“咦——,老郭,你想什么呢?”
  郭小峰没有回答,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尽管目前不能证实,但他认为自己曾经的怀疑不错,而且,他自认为已经猜出了这个邪恶阴谋的大概,但接下去——他踌躇了,——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恰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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