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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最后一个神仙 作者:于烟罗 (09/04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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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休息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几个眨眼的功夫,休息日就没了,特别不解乏。想把精气神重新凝聚起来应对工作,却总提不起劲,干啥事都没效率。往常一上午能跑完的事,在年后却用了一整天。

  灶晓强慢慢腾腾地爬楼梯。他有些讨厌过年,过个年比顶着仨生意连轴转都累。成百上千个熟神需要去拜望,拎着礼物挨个登门忙到半死。

  推门进去,强忍着没直接趴到软乎乎的沙发上去。看到钟义坐在客厅那儿翻账簿,样子有些忐忑,想跟自己说话还欲言又止。

  “弄完了?”灶晓强坐过去接了账簿。今儿月末,该是钟义拢账。瞅了几眼,见总收入比上个月少了几万。成本控制那儿没问题,就是营业状况稍显退步。“没啥大不了的。”把账簿丢还给钟义,“春节这月,客人肯定没往常多。如果不是你搞了年夜饭,收入会更低。”

  这话是说自己做得还成?钟义把心放回肚里面。

  “对了,你把店里的装修图、菜谱啥的整理下,明天给我一份。”灶晓强心里算了遍账,觉得瓦罐汤店这半年的成绩相当可观。下周该交半年房款了,四万块对于现在的营业收入而言是小菜一碟。早有开连锁店的打算,年前稳住没动,想等过了年再办。张厨子强力推荐他家远亲的房子,过去看了眼,位置和价钱都还行。

  啥都好商谈,唯一不能让步的就是主厨位子。死胖子竟然提议他自己出任那家连锁店的新主厨。绝对不允许!不到万不得已,譬如生意特别差劲,馆子是不能换主厨的。他走了,省大这里的店咋办?人才都是相对的,胖子的手艺不够精细,对付省大周边的食客绰绰有余。如果放到别处去,能不能受顾客待见还未可知。

  钟义对灶晓强要开连锁店也早有耳闻。胖厨子藏不下秘密,回小饭馆溜达一圈,啥都能听到。听到后很高兴,觉得是从侧面肯定自己的成绩,说明自己的努力让大家看到瓦罐汤店的良好发展前景。

  好好干着,等灶叔的生意做大,自己就能早些还清欠债,让父母过得不那么辛苦。钟义想到了大年三十那天:快凌晨四点才有空拎饺子去看爸妈。刚进医院大门,就看见妈站在住院处大楼那儿张望,冻得不住搓双手……

  “三包厢的客人坚持使用过期优惠券。”大堂服务生跑过来喊钟义。个头挺高个小姑娘,和其他服务员一样,都是外县来的,年纪轻轻就不读书了,到省城来讨生活。每次看到她们,都会想起赵丽那憋股劲儿要把书读下去的样子。“钟哥,怎么办?”小姑娘问。

  “我过去看看。”始终有点尴尬。店里的人不管大小都这么称呼自己,开始听了别扭,还被范珍珍笑话了一通,过了这半年才习惯。钟义穿过大堂走向三号包厢,目光无意中扫过临窗的座位,正瞧见李舒苹坐那儿和几个人吃饭聊天。

  她怎么在这儿?钟义忙着解决事情,没停下脚步。看李舒苹也瞧见自己了,就冲李舒苹点点头,先去了三号包厢。

  李舒苹看见钟义了。过完年,系里的几个同事说一处聚聚,最后挑了这家瓦罐汤店。知道钟义在给他老板打理新店,没想到就是这儿。吃喝间跟同事又聊了几句,扭头回望钟义走过去的方向,见他从包厢里出来,嘴角带了丝微笑。

  钟义又冲李舒苹点了点头,没过去打招呼。在工作,而且不认识和她同桌的人,不好贸然打扰。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她那桌过来结账,看着她说说笑笑和那几个人出了店门,心里有点失落。

  瞧瞧表,时间也够晚了。招呼几个服务员收拾东西,等最后这批客人吃完就关店。

  “钟哥,找你的?”有人指着门外的李舒苹问。李舒苹刚跟同事们告别,折回店里找钟义。站在玻璃门那儿,她冲钟义挥了挥手。瞧钟义拘谨地冲自己笑,她也微笑起来。

  “快进来,外面冷。”钟义快步走过去,把李舒苹让进店里。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店?”刚才见到钟义,李舒苹才留心观察这里,“比省大那头的敞亮,看来你干得不错,挺受老板重视。”

  “先喝口水。天晚了,等关店后我送你。”钟义倒了杯热茶给李舒苹,找了个地方让她坐。给灶晓强干活的时间,不好唠私人的闲话。

  李舒苹点点头。双手握住热乎乎的茶杯,指尖上的寒意很快被驱散了。小口喝着茶,她看到钟义游刃有余地处理店里的事情,忍不住微笑起来。眼前这个背影好像成熟了,和当初给自己送煤气罐的那个少年有些不同。虽然看到自己时依然很拘谨,但在外面已经能替他们老板挑个大梁。

  就算李舒苹在等,也不能催促店员提早关门。好不容易等最后一波客人结账离开,表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一点。门窗、电源、煤气管道挨个检查过,这才跟店里的大师傅和服务员们道晚安。

  “请大家明天也继续努力。”钟义目送其他员工离开,这才腾出功夫跟李舒苹说话。

  李舒苹觉得钟义挺像样:“在别处吃饭,看那些店里管事也这样,你八九不离十。”

  “哪敢跟人家比。”钟义拎出自行车,把店门锁好。前前后后又绕了一圈,发现没啥隐患了,这才跟李舒苹往省大那头走。

  道上没雪,就是有点风。大半夜的,吹身上有些冷。钟义推车走在李舒苹身旁,替她把风都挡住了。告诉过李舒苹自己在新店,干得如何倒没细说。今夜遇上了,就把为瓦罐汤店奔波的前后讲了讲。

  “不错,将来你们老板扩充生意,你的薪酬待遇也会更好吧?”李舒苹有些感慨,“能早点还清钱就行。你也不容易。”

  “没啥不容易的。我挺知足。对了,”钟义想起赵丽。前几天回宿舍时碰见,听她说了说当家教的事,“赵丽很感谢你。说假期赚的钱够她一学期开销。两家父母都不错,就是读高三的那孩子不太用功。”

  “多多少少先干着。补两家的课起码能让她把书读下去。”李舒苹扭头看着钟义,淡淡一笑,“说到这个。等你将来把家里的债务结清,就可以继续读书了。省大有成人教育学院,在整个省城的成教系统中水平最高。”

  “我……”钟义没想到李舒苹会聊起这事。那天跟赵丽谈起后,回去也想过几次,只是每次想的结果都不太一样。隐隐约约地,对读大学的渴望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强烈。出了社会,才知道在外面打工多不容易,许多事情都要花心思学,学成自己的东西。不舍得放弃年辛苦所得的经验,把时间花在一纸文凭上。何况知识到处有,就看肯不肯下功夫学。

  “怎么?”李舒苹很奇怪。她听出了钟义话音里的犹豫,“你日后不想读大学了?”

  “不是,只是还没想好。”钟义不愿说出让李舒苹不开心的回答。或许是心里也拿不准将来会怎么样。大学太遥远了,实在太遥远了。赚钱还债,走好眼前的这步才是最关键的。

  李舒苹没吭声。她能感觉到钟义有话不愿意讲。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他还到自己那里去借书,但在某些问题和某些观点上,他已经和自己的思路有所不同。

  忽然间好像就没有话题了。两个人隔着自行车在夜色里走,谁也没吭声。走了半天,钟义说起了他前几天翻的小说,从李舒苹那里借的,也是她很喜欢的。李舒苹说到那本小说,很自然地侃侃而谈,把气氛重新带得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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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新店的准备工作都暂停了,因为瓦罐汤店三月份的营业额再次下滑。翻开钟义的总结,整个三月的客流呈递减趋势,但抓不到具体的原因。已经过了有春节的二月,瓦罐汤的味道保持着,服务水平从来没有下降,成本控制得稳定……灶晓强也不得要领,只好让钟义自己先看着办。

  干了快两年的饭馆,能想的办法都用尽了,一时间找不到新思路。钟义只能老调重弹搞起了促销,通过返券之类的活动给新老顾客优惠。开始有点效果,虽然店里不比当初那么红火,却也是饭口爆满了人,重现昔日盛况,让大家心里踏实不少。但过了促销期,生意就重新趋于冷清,那些供客人排队等吃饭的椅子上都蒙上了薄薄一层灰尘。天天擦天天落灰,天天落灰天天擦,最后钟义一声令下,它们都被堆进了仓库。

  猛然间,人好像走到了死胡同里。生意虽然还照常做,但没有任何起色。灶晓强和钟义百般思索,猜测是客人们厌倦了菜色,便请范珍珍又拟了几种新口味,可依然看不到效果。

  “你们说,这是为什么?”范珍珍歪着脑袋,像小孩子样撑住下巴冥思苦想,“我亲手拟定方子的菜,只要吃了没有说不好的。为什么没人来吃呢?”她扭头看了眼在厨房里的张胖子,“连老张做的东西都有那么多捧场的,我的手艺难道比他还差?”

  打击!这已经不是瓦罐汤店能不能赚钱的问题了。事关尊严!想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没人知道为什么。范珍珍极少有如此郁闷到抓狂的状态,她最近想这事想到失眠。

  “兴许原因不在我们身上。”灶晓强目前只能想到这个解释。毕竟把瓦罐汤店的原因都找遍了,从菜色到服务都是不错的。他瞥了眼在厨房装忙碌的胖子,心说老张这次溜得比谁都快。当初拼死拼活地要当连锁店的新主厨,自打知道瓦罐汤店业绩下滑,贼奸六怪地也不提他亲戚家的门市房了,整天表情严肃,浑然忘却了当初力争的姿态。

  钟义坐在旁边没吭声。虽然范珍珍和灶晓强只讨论瓦罐汤店的生意,但他从窦荣的嘴里知道了另外的事:因为瓦罐汤店的营业收入直线下降,灶晓强手头没有了活钱。连锁店肯定是不用想了,开不起,关键是这导致了煤气点那边的生意周转困难。

  “小钟,你咋了?”范珍珍瞧到钟义表情很黯然。伸手摸摸额头,感觉比自个儿掌心要热些,“不舒服就歇着去,整天忙个不停,累坏了不值个。”

  “没,挺好。”钟义的心有些缩缩,揪在一起说不清的难受。整天忙个不停,却没忙出好结果,害得灶晓强周转不灵,这咋对得起人家?“灶叔,这儿要没事,我就先回那边去了。午饭饭口快到了。”

  “去吧。别有负担,不是你的错。”灶晓强目送钟义出门,扭头看着范珍珍,“你拿脚在桌子底下踢我干啥?”

  “怕你说错话。”范珍珍若有所思地瞅着灶晓强,“你上次说煤气点那边要走单货,走了没?”

  “现金不够。”说到痛处了。灶晓强皱眉,想到了那些忍痛抛出的股票。煤气点那头他亲手把持,除了为市公司代售的货,还有些从南方沿海弄来的。那些订单让他逐渐做大,但也不得不抽出更多的现金进行周转。本来上次货的余款要靠瓦罐汤店的收入支付,但意外发生,只能抛售些股票套现。

  不,不能说是意外。瓦罐汤店的营业收入下滑,必然有某种原因。灶晓强否定了自己的那不准确的措辞,而且也不打算把责任推到钟义身上去。钟义在做事,全盘统筹的是自己,对风险估计不足就贸然做出些不适当分配,导致流动资金减少,那绝对是当初被钱烧昏了头,忘记了应有的大局观。

  “现金不够?那你下次合同怎么办?”范珍珍对非饮食行业没多少研究。不过想到钱,她发现自己貌似也重新变穷了,除了那大概许久才能住上的期房,兜里空得跟被洪水冲过一样。

  “再说。”灶晓强轻声回答了句,就陷入了沉思。

  灶晓强在反省事情前后,钟义也在重新考虑:从开店到营业的整个过程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中午客人并不多,连店里的服务生们都察觉到了什么,偶尔会窃窃私语。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感觉像是坐进了围墙砌成的迷宫。

  “钟哥,你电话。”服务员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告诉他。

  “谢谢。”钟义过去接,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是母亲。过完年后,一门心思都扑在店里,两个多月没去医院了。早就把这里的电话给过母亲,但她从未打来过。

  难道是出了啥事?“妈,爸他咋样?”钟义听出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沉重,不由得烦躁起来。烦躁和焦虑,让说话的声音有些走样。

  “还那样,没啥起色。你哪天有空?过来一趟吧。”王采芝在电话那头幽幽地说,“妈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行,我晚上就过去。”钟义也不知道自己还说了几句什么,稀里糊涂地把电话挂上了,人走回角落坐着,心里头都是不安。听妈那话,应该是不急迫但相当重要的事。爸还是老样子,难道是镇上有啥事?如今店里的生意趋于风雨飘摇了,家里要再出事,自己该怎么办?

  钟义茫然地坐在那儿,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头脑空白。他有些庆幸今天客人不太多,不然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心烦意乱的一天。在店里如坐针毡地等到了晚上十点半,终于关店走人。蹬着自行车直奔医院,想快点甩开那些恼人的揣摩。

  王采芝坐在医院的门口等儿子,在稀稀落落的商贩里看到了那个卖粥的。白天里没啥食欲,晚上出来等儿子,才发现肚子饿。看对方要收摊,赶紧过去买了碗,让给盛得稠稠的,添五毛钱拿了点咸菜,蹲摊子前就粥吃了。

  吃完擦擦嘴,继续坐回到大门口等。望见儿子蹬着车远远的过来,赶紧站起来迎过去。“今晚不忙?来得这么早。”王采芝扑打扑打钟义的裤脚,“这么大孩子了,不知道干净埋汰,裤脚有个灰印子没看到?给你灶叔管店,让人瞧了都笑话。”

  “妈,咋又在外面等我。”钟义不想提店里的事情。他把自行车推进大门,锁好了,跟王采芝回到病房。病床上,钟富贵还是老样子,不说话不睁眼。隔壁床刚住进来一个,陪床的家属从睡梦中醒来,瞅了王采芝母子俩一眼。王采芝拉着钟义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坐到开水房旁边的椅子上。

  暖气早停了,白天和晚上的温差挺大。走廊里就母子俩人,冷清清的。开水房的水龙头关不严实,滴滴答答往下漏水,热乎乎的蒸汽在屋里上空翻腾,看着觉得身上更冷。

  王采芝好半天没说话,钟义也没有催问。这些天,为店里的事焦头烂额,他有些不想听母亲谈些什么,甚至害怕母亲谈些什么。下午接到电话后,那种恐惧感突然就冒上来了,怎么压也压不住。而意识到自己的恐惧后,接踵而至的就是自我厌恶。

  不喜欢那种没担当的自己。钟义平复心中所有的波澜,努力挤出个微笑,拉过母亲的手,紧紧攥住。

  王采芝被儿子的手握住,终于叹了口气。她低声说:“我想把你爸挪回县城去。”说完,向来精神的面容忽然萎顿下去。或许是走廊的日光灯照得,她眼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很快就不见了。疲惫和苍老也爬上她的额头和嘴角,磨出了明显消瘦的双颊,让她在今夜忽然形销骨立。

  听到那话的一刻,嗓子堵住了,发不出声音。过了好半天,钟义才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问:“为啥?”

  “前几天去结算了一次。”王采芝也记不得那天结算回来后自己都做了什么。好像是跟平常一样给他爸擦洗、翻身、说话,后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盘算,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钟义心里腾地烧烧起来,手足无措。他想到了春节前跟母亲说过的那些话,和她一起盼望过的好前景。可没出仨月,店里就发生了变化,而母亲这头也生了变故。现在想起来,才意识到打父亲住院,那些开销都是妈在操心:每笔钱花到何处,还剩多少可支配的。

  自己以为挑起家里的重担了,搁外头奔波打工。可自己在店里吃饱穿暖的时候,妈吃的是什么?又是怎样为那些花销担心的?那些“琐事”自己竟然都没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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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了,还不是个称职的儿子,做了屁大点事就洋洋自得起来……钟义脑子乱七八糟,许多个声音在里面嗡嗡响成了一团,什么李舒苹,什么书籍课本,什么瓦罐汤店都跑出了十万八千里。只有母亲的那句话在脑袋里盘旋着。他记得她刚才说是要把父亲给带回县城。

  “钱……都光了?”钟义问得很艰难。本来以为自己长大了些,也是个肩上扛得住东西的人了,没想到仍然是个傻瓜。压力和耻辱同时降临,而不能说出口的工作失败让指尖陷入了掌心,半条胳膊都颤抖起来。

  “现在还没,可照这样下去,迟早都会。”王采芝不知道钟义店里的困境,她省吃俭用,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依然填不上住院费的增长速度。“妈知道你那头干得不错,钱也比从前多。但治病和还钱都是长远的事。县医院费用便宜,离家还近。挪回去,你爸闻到县城大街上的粮食味,说不定就好了……”说着说着,好像一切充满了新的希望。王采芝想到钱毕竟没花光,心里头又不那么难过了。

  在生病的不光是自己男人。天底下那么多生病的没钱治,都抬回家等死了。自家还能维持下去,这挺好的。王采芝觉得高兴,可又不知道为啥眼窝窝里都是水,鼻子还酸。

  钟义没法子开口。他只能默认母亲的话,店里收入下滑的压力,不该属于母亲承担的范围。到了这个年纪,让父母分担的该是欢喜,而不是悲哀。

  “妈。”钟义不晓得自己嘴角的笑容够不够自然,“当初到店里干活,灶叔没让我把工钱都还债,每月有个三头二百留下。我没啥花销,放到现在。前几次只把灶叔给的分红拿来了。那笔存着没动。你看,我先拿过来给爸用着。让爸挪回县城的事,我们过半个月再谈成不?”

  别说半个月,缓十天也行。看看店里的营业能不能有起色。钟义总觉得自己跟母亲说的理由很糟糕,可不能详细解释。他看到母亲望着自己,心里头发虚,想扭开头,又明白那会让母亲更怀疑。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里有感觉不到的地方?

  王采芝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儿子的这个“理由”。她嘴唇动了动,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儿子:“多住十天也好,不差那点钱。”

  钱,脑袋里都是钱。想不出办法让天上下钱雨,去解决瓦罐汤店的困境,让爸留在省城医院里治病。十天时间没有让期待的奇迹发生,十天时间只让瓦罐汤店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面对持续冷清的店,钟义双颊消瘦、嘴角起泡。他每天坐在店里,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甚至也不想回宿舍去睡觉。

  想不是事。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话,怕不是这么说的。钟义有点呆傻,脑子里理不出个头绪。好端端的前景,半晌还是金灿灿的,转眼就黯淡下来。仿佛掉了伸手不见五指得窟窿里,想往上爬,摸不清方向。

  “怕是结住了?”窦荣平时不往多处想,跟了钟义说干啥就干啥。心里不计算,倒也自在。处长了,多少有感情出来。毕竟一道的营生,钟义的事他也有个了解,该有个宽慰才是。“该不该的话不由我说,毕竟是你的权限。可总闷肚子里不行,总是得找个行内的掰扯掰扯,医病开方,求的是对症下药。”

  “窦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是真想不出法子,灶叔那头该是也没主意。”钟义今儿过了子夜才回来。店关得早,却不敢早回。撞见灶晓强和范珍珍,嘴里都不知该说啥。怕了,有点不由自主,想抽自个儿,可还是没忍住躲了次。轻手蹑脚地开门,生怕大家还没睡。灶晓强那屋里有灯光,没人出来,挺庆幸。看自己屋里黑着,以为窦荣睡了,进去还不等坐床上,上铺的大嗓门就掉下来了。

  “大家兴许都急糊涂了。有些事,你们陷里面,就不容易想到。”武曲星君躺在上铺,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年驰骋叱咤的日子。作为著名的文武二星君之一,王侯将相的没少当过,好比俗话说的那种没吃过猪肉,总该见过猪在大街上跑跳的主。

  “窦哥,你给说说。”钟义听出窦荣有不同的思路,赶紧招呼窦荣到下铺坐一起聊聊。房间外,正要敲门的灶晓强也停下了动作。今夜和食神仙子探讨瓦罐汤店的改进方案,等了好久才等回钟义,要把人喊过去聊,没成想听到武曲星君正准备在屋里发表意见。

  窦荣有不同的思路?

  灶晓强和范珍珍对视一眼。俩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竖起耳朵等着听窦大嗓门的墙根。再落魄也是斗府的武曲星君,说不定真的有啥好看法呢。灶晓强多少抱有病急乱投医的心思。

  窦荣不知道自己这么受“关注”。见钟义想听听,就拿自己那些慨叹起了个头,“伤心事不堪回首,真是不堪回首。想当年,咱也是富贵过的人,没沦落到让城管拖走的地步。”

  不过你“撞炮”搞欺诈活动确有其事!钟义作为污点证人,对窦荣昔日在火车站的窘况记忆犹新。听到怀旧的口吻,他觉得窦荣很有阿Q精神。不过富贵不富贵的,人家出发点是一片好心,得把人家的话听完不是。

  “别的不提,光说吃。这大江南北的各色菜肴我就吃过不少。”窦荣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天上飞的,海里游的,陆上走的。现在省城各大菜馆那些啥八大菜系,我从前都吃过。”

  越说越悬了,但先听下文吧。钟义叹了口气,不晓得窦荣今夜是怎么了,忽然开始吹起牛皮来。

  钟义不相信窦荣的话,门外的灶晓强和范珍珍却知道武曲星君所言非虚。武曲星君在古时候下凡,那是王侯将相啥都当过。御赐的琼林宴不知道赴过多少场,宫廷玉液酒不晓得喝过多少杯。赫赫武功在手,口腹之欲享受个心安理得。若是瓦罐汤店开在古时候,那武曲星君大人就是凡间的超级VIP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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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风俗,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习惯。很多时候,传统不同,习惯有别,好不好很难定位。

  窦荣自嘲地笑了笑,很奇怪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天上飞的,海里游的,陆上走的,吃不吃的又有什么关系?再好的饭菜,再好的味道,如今能记住的还有几样?人啊,神啊的,好不好还不是一个虚荣心在作怪,御宴真有那么美味么?

  “美味珍馐,呵呵……”窦荣扎实地拍拍钟义,“开饭堂的,只要下过点心思,都以为自己卖的是人间美味。”

  钟义没明白窦荣的口气,以为他有所质疑,“珍珍姐的配方,味道的确好。这可不是一人两人的说法。”

  窦荣一笑,站起身从桌上拿了俩茶鸡蛋慢悠悠地剥了,递给钟义一个,“没吃晚饭吧?别空肚子,垫垫。”

  经这么一提醒,钟义也觉得饿了。接过鸡蛋来三两口进了肚子,笑问:“明早店里卖的早餐?定是张叔给的。”

  窦荣掂量手里鸡蛋,看了又看,“可别小看。往前推个千八百年,这鸡蛋可是金贵东西。往常人家隔三差五的吃上一次就是好生活。”

  “现在也不少见呢。”父亲生病前,钟家算是宽裕人家,鸡蛋啥的不稀罕;可也有贫困户同学,一个鸡蛋,一袋牛奶就算是顿奢侈餐饮了,不指望天天都能吃到。“穷人呐,下馆子可不是常事,在家里多吃一顿,就等于多省些花销。”

  窦荣点头,“所以咱干餐饮的,就看和谁做生意。大馆子,上等的原料,高薪聘请的名厨,好装潢,好格调,好价钱。”

  钟义笑了,觉得窦荣虽然出身不明,可话里透着意思。“这个不敢比,生意大就得有本钱投,风险高了。”说这里心里磕绊一下,若不是借钱给父亲看病,灶叔说不定已经开了真正的大馆子了。

  “是啊,”窦荣轻叹一声,“是这话。不管哪朝哪代,有钱人终究是少数,大馆子就是给少数人开的。普通百姓即便进去了,也没心思吃,总觉得认生,不舒服。”说这里,指指自己给钟义比划两下,“吃饭这事,先是图温饱,再是图舒服。不舒服的地方,饭菜再好也不留客。”

  “舒服?”钟义托了下巴会神。早在开馆子前已经深思熟虑过的,问题不该出在这里啊。宾至如归,这是馆子里首先得做到的。无论服务还是装潢摆设,除了抱着吃霸王餐目的的,没见有多少人挑剔。摇摇头,钟义不认为窦荣说到点子上了。

  窦荣不为意的将茶叶蛋整个塞了嘴里,大口嚼嚼,生猛的咽了下去,惬意打嗝,抱了超级大茶杯咕嘟咕嘟冲了几口浓茶,“舒服!看,人饿着,这么吃才舒服。”

  的确。钟义有同感。

  “可到馆子里吃那些瓦罐的人,有几个像我这样干体力活的?”窦荣嘿嘿笑了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你我都是图温饱的人,给啥吃啥。可下馆子就不同。你卖的东西好,自然会获得好评,但这不是全部。你是卖啥的?”

  钟义被窦荣问的有点局促,忙答道:“瓦罐啊。”

  “你喝酒不?”

  钟义想摇头,可觉得不贴切,诚实道:“喝过。”

  窦荣点头,“你馆子里回头客都是些什么人?你既然当的店主,心里该清楚。”

  回头客,这是开馆子的根本。无论什么生意,都得有个主力消费群体,干了这么久,钟义当然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可这瓦罐店,说起来就含糊的多了,不是钟义不认真,的确没个准头。

  当然有熟客,可凭良心说,偌大一个瓦罐店的熟客还没有省大跟前的小饭馆多。绝大多数都是慕名而来的客人,掰指头算算,常来常往的竟然没有几个。

  以前生意好,对这些都忽略了,毕竟树了招牌,名气好。可一冷清下来,这问题就水落石出了。

  钟义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客人里谈恋爱的多。说回头客,到没有几个。”

  窦荣一笑,继续问道:“酒水呢?店里酒水卖的如何?”

  “不好,”问的钟义有点惭愧。说实话,要按营业额比例算的话,瓦罐店的酒水销售很差,只占总额度百分之五不到。

  “这可不应该。”窦荣一拍大腿站起来,走门前敲了敲,示意门外俩听墙根的认真点,不要弄出那么些响动。“酒水卖不动,说明啥?说明真正爱下馆子的人根本不喜欢瓦罐店。”

  “为啥?”钟义不解,觉得窦荣这话说的重了。

  “你在干饭馆前不常下馆子,我可......也不长下。不过我还是明白点道理的,毕竟痴长你几岁。”差点说漏嘴,窦荣赶紧把话兜住,“有三种人。一是不得不下馆子的;种种原因,离家较远,不下没饭吃的,也就糊口而已,面条、盒饭这些快餐,属于迫不得已,但绝对不会常跑瓦罐店里消费。”

  钟义点头,从比例上说,这类消费者与瓦罐店无缘。

  “二呢,交际应酬型,像公款消费和生意往来都是这类。而你的瓦罐店很难留住这类食客,档次不够,门类也比较单一,你不能指望老板、领导的,一人面前一个瓦罐就开始称兄道弟,没名堂。”

  钟义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以前这样的人也有,人家是图新鲜来的,现如今就寥寥无几了。

  “三,亲朋好友聚餐。这类算是你最该招揽的。这些人大多有一定经济基础,大馆子负担不起,小馆子又嫌条件不好,却喜欢三五不时的汇餐海侃,像瓦罐店那种消费档次最合适。按理说,你馆子里这种客人应该最多,而不是谈恋爱的那些小黄毛。”说这里窦荣乐了,打趣道:“指望那帮生活都没独立的毛孩捧场,都还没学会吃人饭的年纪呢,这你可卖不过人家洋快餐。”

  “可店里那种人……”钟义想到实际情况,补充道:“没有原来那么多了。”

  “是啊,想想咱俩,如果一个月挣上个三五千的。就今天这席谈话放到饭桌上,还不得三两瓶酒衬着。”窦荣说到酒,床底下提了瓶张厨子配菜的散装白酒,都兑了八次水了。可怜啊。拔了瓶塞灌口,早就没酒味了。可解馋啊,谁叫说到酒了呢。“想想吧,谁能在你瓦罐店喝三五瓶酒。这一口酒,那一口瓦罐汤,炒俩菜的心情都没了。该是喝酒聊天就有喝酒聊天的馆子,你那儿肯定不是。一两回是个新鲜,多了,再好的瓦罐汤都不奉陪。这和味道都无关了。就是和街上小孩子们染黄毛一样,潮流过去就过去,谁都不留恋。你瞅你明天馆子要关门,保准没谁惦记着。”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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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叹中,钟义困惑于屋子外头有“回音”。窦荣听出是范珍珍,笑了下也没点破。知道的东西多,不代表一次性都给讲出来,也不指望能马上就悟了。只要让钟义觉得有参考价值,能给他在困境中指条明路,也就够了。

  把兑过水的散装酒又咂了几口,窦荣心平气和地翻回上铺。做啥生意都可能失败。失败不怕,好好调整心思,重头来过就是。但俗语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可不光指过日子,也包括做生意时候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眼光。小灶王在省大附近的这间小饭馆生意不错,进项并不夸张。冷丁开了个瓦罐汤,有了好收入,难免就想着要做“大”。

  从“小”做“大”,磕磕绊绊走过去兴许没感觉啥难的。但把那“大”给做坏了,还能否再从“小”处着眼,就很考验心态了。也不知道钟义和外头听墙根那俩能否放下心思,好好听进去自己这番话不?今天是“多余”了一把,可这是应该的。得对得起在小饭馆跟大家相处的时光,得对得起和钟义这小兄弟每天的往来。

  窦荣没再看钟义的表情。不用看,他知道钟义心里翻腾着,心思纠缠成麻线团,估计一时片刻解不开了。

  让他自个慢慢解吧,有几个一口吃成胖子的天才?不摔打咋成器嘛。窦荣摸摸酒瓶子,心安理得地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睡真快,估计是今儿又累着了。钟义听到窦荣的呼噜声,赶紧把灯给熄了。扛过煤气罐,知道那辛苦,没想到还能抽空给自己指点指点。明明是每天穿着破工作服出去奔波的人,可刚才侃侃而谈的时候,忽然觉得他身上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兴许是真的富贵过吧。

  钟义脑子乱得很。窦荣的话听得入耳。如果说开瓦罐汤店前听到这番话,是决计不信的。可现在觉得说很对,把店里的情况讲得透彻。

  但自己该咋办?瓦罐汤店开了这样久,也赚过钱,现在生意虽然滑坡不少,可每月还是有些进项。能不能维持住,能不能再重新起来还是两可。而且也想不出该怎么跟灶晓强提这个事。难不成就直接把窦荣的话转述,然后告诉他自己认为窦荣是对的,而从前那些对于瓦罐汤的努力和定位就都是错的……就算像窦荣说的那样,改换经营内容,走“低端”路线,能赚多少钱还未可知。如果到时候利润比现在还少,又该怎么办?

  钱,不能让店里赚钱少。自己辛苦点没啥关系,可医院里的父亲不能等。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把父亲挪回县医院好节省开销……开不了那口。跟母亲开不了那口。跟灶晓强也开不了那口,不敢跟他说开瓦罐汤店的主意可能一开始就错了。

  “要不……再试试吧。”钟义坐在床上自言自语。他想到店里每况愈下的生意,更觉得自己举步维艰。

  举步维艰的还有灶晓强。他和范珍珍也在屋里聊着。听完窦荣那番话,俩人就很识相地回屋了。钟义的心思枝叶麻缠,他的心思也纠结得一塌糊涂。

  首先有拍自己俩巴掌的念头。灶王是个沾凡间烟火气最重的差事,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看多了,心胸往往就有点狭隘,脑袋里缺失了些大局观。拿窦荣来说吧,今夜始知啥叫虚荣心作祟,啥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你想什么呢?”范珍珍听了窦荣的话就郁闷着,总不太能理解凡人们的那种心思。听那话,吃东西不是为了吃东西,反而像是吃身份和吃心情了。对于很注重口味和质量的她而言,那反倒是些虚无缥缈的念头。

  “我在开展自我批评。”灶晓强也捞不到批评别人的机会。做事就该有担当,啥程度的责任啥级别来负,遇事就往属下身上推,那可做不出。

  “你自我批评啥?又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想那么多。”范珍珍惦记起钟义来,“我没摸透凡人的心思,其实是从来没想过去摸。这事情不怪小钟。”

  “不让我搞自我批评,你倒揽上了责任。我也没说怪他。”灶晓强瞧范珍珍挺替钟义担忧,心里头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霎时就轻了不少。虽然是食神上仙吧,但心肠还是热的,是个好姑娘,“我既然用了他,就该承担启用他的责任。当初他那个计划也是经我同意的,如果说谁没想到,首先就是我。”

  “那下一步咋办?真的就那么改了?”范珍珍虽说赞同窦荣的分析,可也心有不甘。毕竟是费心思帮钟义弄的各种菜式,都好东西,半点假的不掺。

  改吗?灶晓强想到了陷入现金流困境的煤气点,想到了在股市惨淡经营等待的那几只股票。改不改,短期内也搞不来多少钱了。不成,不能轻易下决定。自己将来也是要干事的,没个可靠人跟着不方便。见到能人要招揽,自己亲手带出来的更要重视。结束这家店,随便转个啥都容易,但钟义弄这家店时得到的经验就白费了。

  “账要算啊。”感叹了声,心里也沉甸甸的。值不值,能豁出去花多少钱,那后果自己能否承受,都得好好算:坚持租店面,还是豁出去违约金。店里的设施要不要清理下?人员适当减少后能节省多少?因为客流减少,原料成本开支增加,对于那,自己有多大的承受能力……满脑袋烂账。灶晓强绕了一圈,把念头重新归回钟义和窦荣身上。

  毋庸置疑,如何用人是个很玄妙的事情。钟义那边,先放着让他继续折腾,等算完自己的底限,就晓得该对他进行多大程度的放手。至于窦荣……堂堂武曲星君,光丢去扛煤气罐实在浪费人才。不得不承认,当初有些虚荣心作祟,外带了些小家子气,光惦记着有上阶神当手下,当人家是划算的壮劳力,觉得搁自家这里*得很,没挖掘过人家带的那些优点。

  胸襟和气魄,许多该有的还欠缺咧。

  灶晓强心说不管将来咋样,窦荣都是个值得挖掘和重用的,用得好了,那效益可大了去,远比扛煤气罐子值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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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17 20:0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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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感觉。

  钟义坐瓦罐汤店里,看着稀稀落落的食客,脑瓜仁一蹦一蹦地疼。那夜听了窦荣的话,还是不死心,想挽回些颓败局势。挺着挺着,眼见饭时的客人日渐稀少,就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凭满腔热血便能回天。

  跟灶晓强申请过了,遣散了部分员工。没有了兴隆的生意,那些常来常往送大宗便宜货的关系户消失得干干净净,为了节约成本,就恢复了早晨去批发市场等机会的习惯。

  勉强维持吧。房租水电煤,卫生、管理、工商,杂七杂八的款项都尽量填上,虽然没到拆东墙补西墙的地步,可每天过着,总担心明儿就难以为继了。

  闲得慌,心里头不舒服,整宿整宿地失眠,早晨起来,枕头上都是掉的头发。去水池子那儿胡撸把脸,拍打拍打,这才有了点血色。趁早上店里没开门,想去医院看看爸妈。可推着单车在街上走,腿有些软得骑不上去。迎面碰到了范珍珍,她从曹国的车上下来,手里还拎着俩小蛋糕。想跟她打声招呼,又觉得有气无力。

  “你咋了?”范珍珍快步过来,手摸上钟义的额头。有些烧,也不知道是啥原因引起的,看脸色,估计是人太疲倦了。“离开门还早着,回去再躺会儿吧。”

  “没事,珍珍姐。”钟义拍拍自行车座,一歪车身,跨上了腿,“就想赶早去医院看看,先走了。”没多说,不自觉地躲闪着那有些询问意图的目光。

  “那你多待会儿,等下我先去店里帮你张罗。”范珍珍想到钟义有阵子没去医院了,怕屁大点功夫不够他和家人说话。

  “麻烦珍珍姐了,我办完事马上就回。”钟义胡乱点头,骑上单车往医院的方向奔。他知道范珍珍在后面张望自己,不回头也知道。可现在能跟她说什么呢?好坏先把医院里的事情给解决了吧。这些天没跟妈联系,估摸她也等急了。

  如果她等急了,会跟自己说啥?她要是问起自己来,自己该咋说……什么也不想说。能不能不跟她解释?钟义忽然感觉脚蹬子从未有过地沉重,怎么蹬都蹬不动,心里隐约期盼着什么,想着一切是场梦该多好,醒来就是新的一天了,就可以把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丢下去呢。

  做梦吧!自己怎么一扛不住事,就开始做白日梦?钟义腿脚虚软地骑到省城仁和医院,爬上了爸住的那间病房。来得早,还不到护士给打针的时间。走廊里有些病人和家属在洗漱,消毒水的味道钻到鼻子里,越呼吸越往肺里深入。

  王采芝在走廊吃早饭。大瓷碗里是苞米碴子粥,上面躺了几根榨菜。刚从住院处外的早市摊贩那儿买的,比医院做的早餐量足,价钱也便宜,还送咸菜。唏哩呼噜喝掉小半碗,眼睛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双脚,很忐忑地站着,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儿子!王采芝假装没看到钟义的紧张,低着头继续喝粥吃咸菜。早前商量过把他爸弄回县里医院的事,可等了阵子没见过来,心里头明白定是遇到难处。可能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可能是为着他自己的脸面,男娃到了这岁数,很多话都不愿意跟家里头说。

  兴许男人醒了,他爷俩还能唠扯唠扯。轮自己这里,有些东西,权作不知道吧。王采芝把碗底扒拉干净,等儿子跟自己讲话。

  “妈。”钟义见王采芝吃完饭,这才靠过去。刚站远处走了半晌的神,看到妈的头发又增了几根白的,掺在满头黑发中很扎眼。

  “来啦。”王采芝站起来,拿着碗走进水房。钟义赶忙把碗接过去。“爸咋样?”边刷边问,也不用看妈的眼睛,好像能减轻点啥似的。

  “还那样呗。”王采芝叹了口气。瞧见儿子的黑眼圈了,更瞧见儿子整个人都黑瘦了不少。眉眼间的那些愁色,是遮掩不来的。该是店那头的事情。王采芝下意识地替钟义扯扯衣襟,扯完觉得还没拉平整,又扯了好几次。

  “妈……”钟义拧上水龙头,在心里反复演练的话又有些说不出。想直接跟妈说,把爸给挪回县城医院吧。但那话到了嘴边,却很奇怪地变成了:“妈,你想啥时候把爸带回去?”说完就后悔,察觉出自己在下意识地推卸着什么。

  “最近几天好了。等会儿都上班了,跟温医生先打个招呼。”王采芝似乎也忘记了儿子说过的那些让自己再等等的话,更没追问这几天钟义都在忙啥。心里头早想过千百遍了,该疼的都疼过,办实事最重要。

  “我去说吧。”钟义把碗递给王采芝,“该我去说。先去看看爸。”

  “好。”王采芝拉着儿子的手,俩人一道走回病房。病房里,钟富贵安安静静地躺着,表情还是那么平和。钟义坐在他身旁,巴望自己心里那些声音能被他听见。

  不用开口解释,该多好。钟义拉着钟富贵的手,陪他坐了好几十分钟,见护士来给打针了,这才放手去找温周信。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王采芝低下头摸了摸丈夫的额头,轻轻捋起他的头发。

  温周信挺久没看到钟义,几乎都快把这家人给忘了。瞧见钟义进门,这才想到自己还跟灶晓强、司徒土地弄来的这家人有牵扯。听见钟义问好,也矜持地打了个招呼。最近瑶池娱乐城流言四起,说灶晓强的那瓦罐汤店要倒闭了,估摸是跟衰神王亮走太近,被牵累了。

  胡诌八扯地都不能当真,不过看范珍珍出手不再那么阔绰,估计店里资金周转的确是有了些问题。

  “温医生,今儿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情。”钟义坐在温周信面前,只有半个屁股挨上椅子。对于病人家属来说,医生就跟天皇老子一样大,每次见了,心里都颤巍巍的。

  “说吧,治病救人是我们医生的责任。”温周信明确职责。他不想成为灶晓强和司徒土地那种为钟义日常生活排忧解难的角色。都下了凡,该各顾各了,搞那么多花头做啥?

  “我跟我母亲商量过了。我们……”钟义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努力把话说平稳,“我们想把我爸挪回县城医院去。”

  “嗯?”温周信一愣,脑袋里霎时就转了七八十个弯,脸上热辣辣的,就跟有人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一样,“你觉得我的治疗不利于你父亲的康复?”

  “不,不是,是手头没钱了。”看温周信神色不对,钟义慌忙摆手,把最不想说的话就透出来了。透了,人倏地松了口气,没劲儿绷着,顺着话茬就讲了下去,“我和我妈都知道温医生您很照顾我们。给我爸开的都是物美价廉的好药,但我家赚的钱都要还债,没太多进项,那些医疗费坐吃山空,眼瞅没剩下多少了。如果能挪到县医院去,多少能缓一阵子。”最起码,不会很快花光钱,把人给抬回家里去。

  实在不愿意想象那些场景,也无法接受因为分文皆无,得将父亲抬回家等死的结果。想到那些,心态会变得很奇怪,甚至有些扭曲。那样不对,但控制不住。联想到某些,人就控制不住。钟义低着头不吭声,怕自己想太深入。

  “不行。”温周信也没想到自己开口就是这话。他见钟义错愕,有些烦躁地挥挥手,“你先回病房去,等下我去找你。”

  钟义懵懂地点头,不清楚温周信要做啥。许是温医生好心,不想让回县医院那治疗条件差的地方,可钱是实实在在的,没有钱,总不能赖省城医院这里不走。

  把钟义遣出门,温周信维持了好几秒的脸色终于扛不住了。虽然没有实实在在的一巴掌,但那把病人抬走的要求,不啻于比实在的巴掌更猛烈,狠狠地打在自尊心上,留了个乌涂涂的手印,洗都洗不掉。

  死要钱归死要钱。这年头谁不喜欢钱?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处处难行。但自己也是享誉业界的医生,手头楞出现个以植物人形式被抬出医院的病人,这叫自己日后还咋有脸混?其他医生能出现这情况,都凡人。可自己这污点要背上,脸就丢大发了。

  可不能让钟家就这么把人弄走。温周信想到手术那天发生的事情,脊梁上都是冷汗,头一次觉得自己偏差得过了,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搁仁和医院这里还好,咋都能说出个道道。如果把人放走了,将来业界和医院里有啥风吹草动,给钟父的这场手术很可能成为笑柄。

  不是没钱吗?没钱有没钱的处理法子。温周信想到自己的部分权限,拎过电话拨通了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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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17 20:0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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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尤其是平日不太愿意扮演那角色,偶然情况下客串一把,有些被对方的感激弄得缓不过神。

  温周信忍着抽手而去的欲望,好言好语地安慰着王采芝,应承着她翻来覆去的感谢。兴许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算是抹去自己行医污点的举动,搁病人家属这里,就成了感天动地的恩德。

  “他温医生,你叫我们母子咋感谢你好?”王采芝很久没这么哭过,虽说不像别人那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但眼皮肿得不成样子。早晨儿子去找,想办理出院手续,可回来告诉自己说温医生不让。

  也不知道温医生要做啥,既然说了就等着吧。结果没过一个小时,温医生就拿来个协议让签,说只要签了这个,日后钟富贵的一切医疗活动便可以免费。一摞子纸,全交给儿子去看了。看完签了名字,温周信当即就把男人给转到了个更好的病房。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钟富贵的病情作为特殊案例,对医治同类病人有很大的启发和影响。他现在的各项指标趋于正常,如果转移到县医院,此前的治疗很可能前功尽弃。你放心吧。我们会竭尽全力治好他的。”温周信扫了眼钟义。钟义冲他露出个很感激的笑,但没办法像母亲那样哭出来。

  王采芝没看协议,所以很多细节不清楚,只顾了感谢。钟义看了协议,知道温周信已经把自己父亲的病归结为试验案例,供仁和医院进行医疗研究。标准的医疗攻关项目,既然是项目,在医疗过程中当然不会收费。可……躺在床上的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没能力给他交医疗费,让他变成了实验品。这算不算是把他给卖掉了?

  抓住父亲的手,钟义连温周信啥时候走的都不清楚。他对母亲拍自己的那几巴掌也没反应。眼里没有泪水,哭不出来。更不敢和母亲讲,怕她跟着自己难过。这种事情,自己顶着就好了,能不让她知道,就不让她知道吧。钟义俯下身,拉着钟富贵的手,把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他掌心里。

  “妈,你在这里陪爸,我得回店了去了。”那样靠了会儿,钟义抬头,艰难地从嘴角挤出些笑意,“这下子咱们不用太担心了。珍珍姐在店里帮我忙着呢,我得赶紧回去替换她。”

  “去吧。”王采芝拍拍儿子的手,“多操心你灶叔那摊子事。你爸这里有我。温医生这次给帮了大忙,咱要记下啊。”

  “嗯。”钟义胡乱点头,脑袋里面都是协议书上的条款,还有最底下自己和温周信的签名。说不出为什么那样想,总觉得温周信和灶晓强他们不同,总是一副做生意的态度……那又如何呢?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吧。起码,爸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钟义好言安慰了母亲几句,骑着单车往瓦罐汤店奔。五月末,早晚温差又拉开了。清晨出门穿着还凉嗖嗖的衣服,中午就捂出满身汗。身上热乎乎的,心里却凉得慌。回到店里,看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浑身的劲儿马上就抽空了般,散得七零八落,不知都跑哪儿去了。

  瞅到范珍珍坐收银台那儿,也提不起精神冲她笑。想打个招呼,脸皮却硬得跟石头一样。把父亲给“卖”了,把老板给的活搞砸了。啥都没起色,都往最坏的地方里去。后悔没早跟窦荣多聊聊,等听到窦荣那番话的时候,啥都晚了,来不及了。

  “小钟,你怎么了?”范珍珍瞧钟义很不对劲儿。知道店里客人不多,嘱咐几个服务生盯着,死拖活拽把钟义弄进了个包厢,强迫他躺在长沙发上休息下。“眼圈都黑成这样!你多久没睡,想当国宝?”

  “珍珍姐,我没事。”钟义挣扎着想起来,可浑身上下的骨头叫嚣着抗拒命令。背脊挨着舒服柔软的沙发垫,那些掖着掩着的难过就越发清晰,刺得手脚冰冷,心脏抽搐。“我没事,让我出去招呼客人。”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安静下来想太多。怕控制不住情绪,已经压抑了太久,没法子在宿舍表露,更不能让母亲看出来。找不到人说话,只憋着,憋得喘不过来气。

  “我能照顾过来。”范珍珍伸手,盖住了钟义的眼睛。她没敢说反正外面也没多少客人,她发现钟义已经意识不到他在哭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憋得眼睛通红,可就是没法落下去。动动手指,替他把眼皮喝上,轻轻按了按,那些咸咸的水就沾上了掌心,“医院里出啥事情了?跟我说说吧。别闷在心里,那样太难受。说出来会好点。”

  不想说,怕张嘴就止不住话,真丢人,知道自己哭了,又隐约地庆幸这不是在母亲面前,也不是在李舒苹和赵丽她们面前。维持那些坚强的表情很累,当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很难……

  “哭成花猫了。”范珍珍用手在钟义脸上胡撸好几下,还拿口红在他额头上写字。写完又蹭,蹭得钟义印堂红里透紫。“有时候觉得做男人不容易。遭个事得人前人后地挺住,还不敢哭,怕人见了笑话。不过年轻时候都觉得难,长大了,经得多了,就发现脸皮也厚了是心也硬了,想再有现在的心境很难。”

  “珍珍姐,你往我头上写得啥?”钟义并不排斥范珍珍那样胡写乱画。被这好吃懒做的姐姐一折腾,心里头反而舒坦起来。“你也觉得我不够坚强,对不?”

  “胡理解啥?”范珍珍拍打下钟义的脑门子,“我是觉得你坚强过头了。该哭就哭嘛。不好在你妈面前哭,来我这儿也行。年轻孩子,总有年轻孩子的心态。什么犯傻啊、当白痴啊、没事儿胡思乱想啊,都挺有趣的。一个岁数活一个岁数的姿态,少了这些,人变得过于老成,也会缺失很多东西。”

  “我没那资格。”钟义摇摇头,“我家里情况和别人不同。”

  “人前绷着,人后就松垮点,别把你自己压坏了。”揪起钟义的头发,范珍珍逼供:“你爸还好吧?有啥难处,别留心里。说出来,大家能帮解决就帮解决。”

  “没难处,温医生帮解决了。”钟义终于能跟个人聊聊那协议。虽说跟交易买卖差不多,可好歹能缓解钟家的难处,能让父亲得到治疗。也不管脑袋里的那些有逻辑还是没逻辑,一股脑儿倒出来,都给范珍珍讲了。话里话外带的难过,也跟讲述一同倾泻而出。讲完,心里头终于不再那么沉甸甸。

  “把人当小白鼠用了。”钟义横起胳膊放到脸上,遮挡住眼睛。说起来很轻松,但眼眶难免又湿润了。“我每天在店里干活,都会想: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珍珍姐,你说,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吗?”

  “当然会。”范珍珍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为啥灶晓强这些天都不找钟义谈话。明明那夜也听到了窦荣的看法,还很赞同的样子。转天过去,就好像忘记了这码子事,任由钟义继续痛苦操心。“小钟,家里安稳了,下来得考虑店里的事。你得拿个主意,跟你灶叔沟通沟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想到窦荣那夜的话,忍不住又补充了句,“我不光是有瓦罐汤的好方子。大江南北,从家常食物到几大菜系的名品,我都有独门方子。口味方面,你不需要操心。”

  现在已经不是口味方面的问题了。钟义想到了窦荣那天夜里说的话,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拖了,是死是活得做出个抉择。或许能再跟窦荣谈谈,听听他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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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17 20: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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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会有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对着窗外的月亮,总能想起那些沧海桑田的往事,想起那些在岁月中征杀的日子和那些出卖自己的人。

  窦荣拎着酒瓶,坐在床上默默地喝着。依然是兑水的散装白酒,却无缘无故地勾起了一些回忆的愁绪。很多年前,那些下界的遭遇还在脑海里停留着,不太能忘掉。

  跟文曲星君不同,身为武曲星君,几乎此前每次下界都赶不上啥好时候。有的是下去碰巧是乱世,有的是将乱未乱之时,还有的是本来太平安宁,自己下去后就给搅乱了。

  天命所授,不敢违之。凡人常常以为武曲星君是安邦定国之人,其实不然。真的宿命,乃是让乱世更乱,早日进入新一轮的朝代更迭。只是,每次都是人家的垫脚石。替人开疆拓土,征伐无数城池,换来的只是君王的忌惮、家人的离弃和属下的背叛。

  死得都很惨。

  第一次下界,被对手逼至江畔自刎,连累心爱的凡间女子死在头里。第二次下界,率兵在乱世中求生,好不容易得了方天地,却被手下人捆绑了,直接送到对手面前。第三次下界好了些,终于不是“反贼”了,于乱世中为朝廷尽忠,安然回家后却被亲妹妹出卖……总是不能活得畅快淋漓一些,都是在为别人打江山。

  只有一次没生逢乱世。那次虽然朝廷陈腐,外族不断劫掠,可托生得是好地方,家财万贯不说,祖上也名满天下。好吃好喝好教养,激出了一腔热血,想要取朝廷代之,自己带领羸弱民族冲破周围的虎视眈眈,让国家富有强大。结果,壮志未酬,人就在武科场上被个叫岳飞的家伙用枪给挑了!

  那一世,自己号为小梁王。

  很倒霉的小梁王,拥有很憋屈一生的小梁王。本想推翻赵家朝廷,免了那些岁币的耻辱。可眨眼间就挂掉了!气得魂不附体,一门心思要冲上天庭分辨个清楚,结果还不等质问,上头就来了命令,说逾矩了,武曲星君根本没有当君王的命,只能给人当枪手使唤。玉皇老头见他想要取宋家江山而代之,就干脆把他收回天庭,免得乱了下面各人的命数。

  天将降大任于己,必先苦心智、劳筋骨,然而老头子他们未免把诸位星君的神经当牛筋,以为大家的心里从来不会“很受伤”。凡人们也爱一根筋,总觉得这帮下凡的就跟不死小强一样:文曲星才思敏捷,七步成诗,七十步成大师;武曲星身强体健,上马日行千里,下马抡起千斤大锤跟舞红绫般潇洒。

  都意淫呢!只要下了凡就是肉身凡胎,赶上运气到了,还能糊弄个好身板。要是跟管投胎的家伙不对付,十有八九就得托生成个病秧子,不被敌人搞死,也得自己病死。各种辛苦滋味,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足为外人道。

  窦荣笑着抿了口酒,瞅了眼刚进门的钟义。这些日子,灶晓强和钟义都忙得紧。俩人谁也不说那瓦罐汤店的事情咋办。灶晓强有灶晓强的打算,钟义有钟义的心思。都在犹豫,拖下去便越来越糟。眼瞅孩子的脸色见天的难看,估摸是撞到南墙上,撞出了一头包。

  “窦哥,还没睡?”见窦荣坐窗边喝兑水散白酒,钟义也走过去,跟窦荣一起看窗外。万家灯火已有大半熄灭,大家都睡了,等明儿起来继续过日子。每次骑车回来,看到那些都觉得羡慕:别管有钱没钱,合家人在一个屋檐下安稳度日最幸福。“这几天,小饭馆还忙不?我那头离着远,有阵子没回去看张叔,他还那样?”

  “没,又胖了。”窦荣笑笑。听钟义引话头,猜出这小子是有跟自己聊天的心思。孩子傻呢,脑瓜不转弯,上次提点了没太往心里去,直愣愣地搥坎儿上了。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眼下撞上了,总得想法子让孩子把脑筋转回来才是。“当厨子的得试吃。店里生意稳定,一天试吃个那么多回,就算一顿饭不吃,他也得蹭蹭地长肉。何况他一天三顿不落,吃得还挺高兴。”

  “张叔是个有福气的人。”钟义感叹。他也听说过张厨子的家境。夫妻俩养活个小女儿,老婆赚得不多,想存多点钱给女儿当学费、当嫁妆,都靠一双掂大勺的手。但夫妻俩现在和和美美的,女儿也懂事,对于当父亲的来说,还能求啥别的呢?“将来我要能像张叔这样,过上个稳稳当当的日子,也就满足了。”

  “胡扯。”窦荣笑着骂了句,“那胖子是中年奋发图强的典范。听说少年时一点儿不经事,老了老了才走上正路。你现在这岁数,见的、经的已经比他多了,将来还不如他出息,估计老板不抽你,你珍珍姐也得抽你。”

  “窦哥这话说的。”钟义脸一红,倒也觉得窦荣说得有理。老板对自己的好不必说,珍珍姐可是打瓦罐汤店开业前就跟着忙活的人。现在把店给弄成这样子,难过的不仅仅是自己和老板,珍珍姐也得算上一个。对不住他们,绞尽脑汁都得把事情给圆回来,不然将来有啥脸做人?“窦哥,说到店里,虽然最近盯得也紧,但没起色。上次听你说的那些,我心里头敞亮不少,可总还是摸不太清头绪。”

  是摸不清,还是不忍心把辛苦弄的那些推翻重来呢?窦荣笑了笑,起身走回床边坐下。盘着腿,往嘴里倒了几口酒,看钟义露出些许焦急,便拍了拍床铺让小子坐面前,俩人好好唠扯下。“我呢,讲啥都纸上谈兵。”窦荣从古到今没干过饭馆行当,说谋划,都是脑袋里的一些看法,“说能想出个好主意来渡难关,那就太虚乎了。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兴许你听了有些帮助。”

  “窦哥你讲。”钟义搞不清窦荣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有人喜欢直来直去,有人讲话就爱搞弯弯绕,习惯而已。手段不是问题,能把矛盾解决才最关键。虽然觉得窦荣懂那么多有些神,不过乡野多奇人,不算啥大怪事。兴许就是因为人站的位置低了,反而眼睛亮了,把很多东西都看更明白。

  讲啥呢?身为下凡的武曲星君,在很多红尘轮回中也打过无数滚了。或喜或悲的往事,满肚子都是。有快意恩仇的,想到就心潮澎湃,忍不住要豪饮三百杯的那种。也有阴险狡诈,被人弄得浑身冤屈,死个不明不白,恨不得拎刀回去将仇人大卸八块的那种。

  如今想起来,貌似是置身事外。可心底总隐隐约约地惦记,爱反复回味那些能刺伤心的东西。给钟义讲个啥故事好呢?或许讲那次下凡的经历比较好吧。虽然被后世不孝子孙篡改成演义,埋没了辉煌,但那些振奋心的场景都搁脑袋里,一幕幕没变过。

  事情还得从隋朝末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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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那是个挺传奇的时代。本来跟其他朝代一样,只不过是个更迭的过程,但被一帮人给演义成小说和评书后,就开始失真。家世良好的对手们被渲染成大土匪头子和农民领袖,朝廷则被当成不识时务的靶子随便人家乱射。

  评书里,有个叫宇文成都的人物——人称隋唐第二条好汉,着名大奸臣宇文化及的儿子,隋炀帝的高级贴身保镖兼打手。“身长一丈,腰大数围,金面长须,虎目浓眉,使的一柄凤翅镏金镗重三百二十斤”,这话就是用来形容这小子的。

  作为标准的反派,他死不悔改地和程咬金程三板斧为代表的瓦岗势力进行斗争,还不屈不挠地帮助老爹宇文化及篡位,入宫干掉了曾经的老板隋炀帝,成为新一代王子。十八家反王得知此事,高兴得催马整军,借着宇文家篡位的理由讨伐过来。他手提镏金镗出征,结果死在了隋唐第一条好汉李元霸的手下,用分尸两片结束了他可歌可泣的一生。

  “以上都是假的。”窦荣淡定地看着钟义被水呛到,心说这帮孩子甚至都以为公瑾是小心眼,自然更不会知道宇文成都的真假。凡人们都评书听多了呢,爱把那些哑嗓子讲的大白话故事当历史。

  历史上,宇文化及的确有俩儿子。长子宇文承基,次子宇文承趾,根本没那个成都。不过,宇文家倒真的有个牛叉的人,就是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成咄——自己那世的投胎对象。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这个在隋末中像流星样滑过天空的着名将领,并没有强健的体魄,甚至连健康都说不上。自打呱呱坠地的那瞬间开始,武曲星君就明白自己这“宇文成咄”是个体弱多病的娃。

  身体不好,搁穷苦人家就只能像文曲星君那样,整天靠读书求个出身了。幸亏是生在宇文家,要钱有钱,要房有房,吃穿不愁。每天走个路,家里长辈和下人们都担心着,生怕再病上一场。

  整天圈在家里无事可做,只好看各种各样的书来打发时间。老话说:穷文富武。没钱人家的孩子,想要谋个出路就得苦读,接触的面儿窄,没时间学庞杂的。宇文家是大户,有钱人,属于那种被朝廷鼓励多学知识的。看星云识天气,看河流云彩识风向,鸟为啥叫,虫子为啥鸣……天文地理都要学,算术也是必修科目,统兵打仗、运筹帷幄都指望那些呢。想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想成为人中龙凤,不光要家世好,该努力的地方也得努力。

  “武将竟然可以不会武术。”钟义听了窦荣的描述,才发现现实和自己的认知有挺大偏差,“那会武术的都啥人?”

  “文人和游侠儿。”窦荣淡淡一笑。

  那时候的文人也不像现在凡人想得这样,手无缚鸡之力。身份摆着呢,想参与军国大事基本没希望,一腔热忱只能用在仗剑天涯上,会舞个刀剑都稀松平常很。至于游侠儿,远没有凡人写的武侠小说那般传奇。别说什么黑白两道通吃的傻话,那些根本都后世凡人们美好的浪漫幻想。游侠儿有点跟现代凡间电影中的古惑仔类似。现代人不待见那些拎刀满街砍人的孩子,古时候那帮所谓的“侠”也很不入流,别说上流社会,连下层都瞧不起——典型的下三滥。

  侠以武犯禁,那种不受人待见的路数落不到下凡的武曲星君身上。虽然三天两头让宇文家的人担惊受怕,但“宇文成咄”还是在病病怏怏中长大了。满宅子的人都说他爱琢磨事儿,是个聪明孩子,但都很少见他给人出主意,有啥事情问到他头上,不到万不得已不发一词。把家里的书都看厌倦了,最大的喜好就变成了跟哥哥宇文化及聊天。哥俩坐院子里的树荫底下,一聊就是一下午,家里下人不靠近,没人知道哥俩唠的是啥。

  “都说兄弟连心,可大局当前,人的想法会不同。”窦荣想到那天自己出征时,哥哥宇文化及说的那番话,至今也说不准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隋末大乱,天下都不太平,眼瞅叛军快打到长安了,哥哥宇文化及手下却没了大将去守要塞大散关。愁的头发白了几根,整天在家里转悠,想跟自己说话还欲言又止。

  说吧,都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有啥不好说的。窦荣开口,让宇文化及想啥说啥。知道自己下界就得担点责任,想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是不可能的,现在时候到了,命里该来的躲不了。

  哥哥想让你去守大散关。宇文化及的眼神充满热切的期盼和痛苦的内疚。打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朝廷和各路叛军们的战争,宇文家族的命运都系在隋末的这场大战乱里。敌人多,跟潮水样一波波涌来,手下没几个兵,更缺少能领兵打仗,替自己抗住要塞的将领。

  没有选择了,只剩下了久病的弟弟宇文成咄。别人不清楚弟弟有啥本领,当哥哥的知道。可事到如今,不得不做出牺牲和舍弃。

  窦荣也知道宇文化及心里的想法:久病的人了,怎么都要死不活的。留长安也没啥用,丢战场上去,兴许真能把要隘守住,就算战死也值了。

  想,或许是那么想的,可嘴里不敢那么说。宇文化及听窦荣一口答应,拉住“弟弟”的手,连声道:大散关重要,关乎长安朝廷和百姓的命数。可在哥哥的心里,都比不得你。万一守不住,你就回来吧。咱们宇文家两兄弟,死也要死一处才是。

  这话说得重呢!怕是觉得自己有去无回,才说这些英雄气短的家常话吧。听了这些,就算想不赴死也难。既然身为宇文家的人,总得为这个家族和家族立场做些什么。窦荣也不深挖宇文化及的心思,毕竟人活到哥哥这地位,心里头就不能只有亲情了,得替整个家族的兴衰考虑。只要能让家族兴旺,别说舍弃自己这个弟弟,就算舍弃他自己,也甘之如饴。

  兄弟一场,多余的伤心话不说了,都了解彼此,都了解。窦荣拉着宇文化及,兄弟俩喝了顿酒,次日就带着六千人马去了大散关。

  马蹄声绵延,人却没有回头。那些在宇文家舒适生活的回忆,马上会被敌人和手下的鲜血取代。宇文化及在城墙头张望自己的队伍吗?家里的“爹娘”能惦念自己多少年。转世轮回后,痛苦和欣喜都遗留在孟婆汤里了。瞅瞅身边跟着的老医生,看看身后几大车药材,总想笑出声:别人出征,身边跟的是将军和谋士,唯独自己这“宇文成咄”带了这些。十有八九不能活着回来,带些东西,好让哥哥宇文化及安心,知道自己肯为他拼死力守着。

  六千人马驻扎安顿后,很快碰到了恐怖的阵仗——窦建德率十七万大军攻来!多于己方二十余倍的兵力,团团包围了大散关。

  “那是很艰难的一仗。不过人少也是大优势。人多,耗费粮草就多。死守下去,窦建德扛不过宇文成咄。”窦荣回忆窦建德那张大大方方的国字脸,说不清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男人嘛,就得长成那样子才好。瞧着英武,有气势,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往哪儿一站都有股王霸之气,那才符合凡人老百姓对英雄或枭雄的期待。

  自己倒好,投胎前忘记给阴曹地府的同僚塞红包,结果体弱多病不说,连面相都不好——太过文气,难听点说是女气!瘦弱得连捉鸡都困难,骑马跑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所幸平日里通过种种手段也竖了军威,倒是没人因为自己体弱多病和外貌捣乱。

  为啥不是魏晋时代?那面相搁魏晋时代,总不算太奇怪。那年头“珠玉在侧”,满大街的男人都往“貌比潘安”上靠拢,长成啥样都不奇怪。

  话题扯回来,不管咋,将领的统筹能力跟相貌无关。就算窦建德外表再“男人”,也架不住十七万大军的粮草消耗。大散关里的六千人是少了点,吃得也少。愣是把窦建德顶得没了给养,最后只能撤军。

  挺爽个事情。快马回报给在长安的哥哥,想让他再支援点粮草和人手,如果他还有那两样东西的话。各地战事都紧张,抽不出来也不怪他,有啥给啥就行。信送出去了,很快就有了回音,说过几天就派人送点粮草过来,至于人马,暂且还用大散关这些吧。

  没人了?难道不仅将军都打残了,连兵马也被打残了?拿着那信,心里头挺不是滋味。觉得这次好像又投胎到了无力回天的那边,空有一身本领,就是施展不出来。不过没兵马就没兵马,有粮草也行,好歹让手下们吃更好点,也有力气和心思待在这里。

  可几天后,粮草没等到,却等到了又一轮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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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这波人马的首领叫宋金刚,名字挺强大,长得也表里如一。站城头远远望过几眼,用现代凡人历史书的口吻描述下,大概就是:典型的农民起义军长相,聚众的那种,忒彪悍。

  人彪悍,带的兵也彪悍,跑大散关来,带的都是精兵骁将,杀气腾腾的,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傻瓜才跟那种人决一死战!

  对手亢奋就让他亢奋去。吃得多拉得多,总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兵多也不怕他,既然想速战速决,说明对方大营里还是空虚。大散关这头只要坚守城池、养精蓄锐,等宋金刚大军的锋芒消褪,开始从亢奋转到疲惫的时候,军心自然就低落了。如果他们的粮草再那啥一点,该回家的回家,就能跟窦建德排排坐吃果果去。

  当然坚守城池也不是啥动静儿也不出。每天都派骑兵出城,骚扰宋金刚大军的薄弱部位。得让对方动起来,不能把关隘围死了。围死就完了,主动性多少得有,伤亡顺便也跟来了,粮草消耗得更快,眼瞅见底。

  长安那头没啥指望呢。宋金刚把这里一围,一时半会儿也别想支援了。传令下去,从自己到普通士兵,饭量都降为一样的标准。随身带的那几大车药草和医生也分下去。人病到一定地步,就不需要医生和药材了。守城还得靠底下的小兵,治好他们的伤势最重要。不在乎他们对自己的看法,知道前头的路不长了,能保住啥就保住啥吧。

  “窦哥,你说的那个宇文成咄已经抵抗过窦建德,肯定耗费了很多粮草。这次宋金刚围城,他城里的粮草够吃吗?”钟义替古人担忧,总盘算守大散关的宇文成咄没饭吃。不知道为啥,那个被窦荣描述得书生气十足的将领让他感觉亲切。

  够吃吗?够吃才有鬼。打窦建德的时候,吃的就不多了。盼望着宇文化及从长安弄些吃的,又被宋金刚给搅合了。吃啥好?树皮草根?没得吃!大旱,满地都是泥土坷垃,田里早没人耕种,裂成了一片一片。杀牲畜?城里能杀的牲畜都排队等死,可分到人头上,吃不了几口,勉强保住点体力罢了。

  可大散关总得守,人也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办法有,积累过好几次下凡打仗的经验,只是想到那些,胃里头就不停翻滚,沸腾到要呕吐,忍不住想把肠子也吐出来。眼不见心不烦,有些法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道的那些,能吃踏实点。

  叫了几个心腹,让他们趁每天夜黑风高的时候溜出城去。打仗就得有攻守,有攻守就会死人。每天死那么多,有的也来不及收,都搁城门前躺着呢。躺着好,风吹得新鲜,抬回来洗洗切切煮煮,都是垫饥的东西。

  香喷喷的肉汤,在锅里翻滚。能听到那些兵丁们咽唾沫的声音,听见那些肚子咕咕叫的响动。这些等吃饭的小伙子可不晓得锅里头的是啥。瞧见几个高阶将领的疑惑目光,便强撑病体坐在席上首位,告诉大家这都是自己的亲卫冒死弄来的马肉。

  这马肉有些肥。听到个傻兵士憨憨地评价,想伸手抽他个嘴巴子,看到他胳膊上的刀疤就忍了。叹着气,苦笑地跟身边几个人对视。有明白人知道吃的是啥,大家表面不说而已。

  肥就肥吧。开口安慰那傻大个的兵士,为做表率,还亲手从汤锅里舀了一勺子,边吃边称做饭的伙夫手艺好。一帮兵士瞧见了,赶紧哄然围到各自的汤锅前,也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将军,您说啥时候咱能不吃马肉啊?旁边有人压低嗓音问。没敢开口应答,怕张嘴就把“马肉”吐出来。只能微笑,用目光告诉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只要挺过了这场,打退了宋金刚,大家想吃啥就有啥。

  手下人吃“马肉”吃得红光满面,但自己熬得俩眼窝都陷进去了。不敢多吃,不想多吃,宁愿忍着眼冒金星的痛苦,任凭胃肠烧灼,肚子里空得前后都能贴一起。没严重的战事就躺在病榻上休息,等着手下来报告每天的进展。实在饿难受了,就学曹操玩点望梅止渴的把戏,告诉自己等将来解围了,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吃上几顿,菜也好,米也好,只要不是“马肉”就行。

  战争还在继续,没想到宋金刚比窦建德能坚持。病时好时坏,总觉得熬不到回长安见哥哥宇文化及最后一面了。想到当初离开长安前说的那些话,似乎成了未来的预言。常担心挺不到宋金刚走。每天夜观天相,巴望老天爷给自己个机会,好守住对宇文化及的承诺。

  雪打下来的那夜是个好日子。天黑着,鹅毛似的雪一把把从天上往下撒。乐得人一下子从病榻上蹦起来,点了一千死士去袭营。老天爷保佑,宋金刚大营毫无准备,杀进去的时候,几乎整个营盘的人都睡了。几个哨兵在飞舞的刀变成肉沫,无数顶帐篷在火焰中燃烧,惊醒了里面熟睡的兵丁。呼喊声杂乱无比,来不及穿好衣服的人们互相践踏。他们匆忙逃跑,甚至分不清敌我。

  火融化着不断下落的雪,一小部分人手去看管截留下来的粮草大营。剩下的全部都跟着去追杀兵败如山倒的宋金刚。放马跑去就是几十里,等杀尽兴回来后,看到城池前面躺了一地的敌人,而一些面有菜色的手下在清理真正战死的马匹——宋金刚部给留下的好礼物。

  有粮草了,这次不用吃“肥马肉”了。

  心里头想得高兴,坐在马背上人都忽忽悠悠的,头重脚轻,啥时候被亲兵们给搀扶下来的都不知道。

  将军,缴获的战利品。有手下快步跑来,呈上一盘子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堆馅馒头。拿手指捏捏,早都凉透了。问手下是从啥地方弄来的,回答说是从宋金刚的帐篷里搜出的。好像是给宋金刚做的夜宵。

  将军,这东西是玉尖面吧?得您这身份吃才成。手下很恭敬,以为宋金刚吃的是那种贡品,还想回城里头找伙头兵来给“宇文成咄”把馅馒头热一热。

  “馅馒头、玉尖面?”钟义对这些词不熟悉。

  “包子嘛。古时候的叫法跟现在不同。”窦荣笑笑。放今天看,是很普通的包子。没让伙头兵碰,直接生了堆火,把包子放上头烤了烤,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心里头舒服,觉得这世界上的啥瞅着都顺眼,活得十分满足。

  遥望长安,不晓得哥哥宇文化及那头如何了,点了个亲兵让回去报信,告诉那边自己把宋金刚也打跑了,让哥哥无需担心。

  “后来呢?”钟义见窦荣停下不讲,连忙追问起来。

  “后来?没后来。”窦荣淡淡一笑,“不等送信的兵回来,宇文成咄就死了。积劳成疾,本来身体就虚弱,见不得油腻。挡了两次大军进攻,连累带饿,不死才怪呢。”

  “可惜。”说不出为啥惋惜,钟义又总觉得有些难过,替窦荣讲的那位古人难过。

  “没啥可惜,男人就要死得其所。”窦荣自己也没啥不满足的。那一辈子过挺好,没有被人背叛,就连出征也是家里人的无奈之举,算是为了家族打了一场咸鱼翻身仗。人总得死,死得有价值就好,起码过得兄友弟恭。

  “窦哥,你说得我想吃包子了。”钟义想到些小时候的事情,嘴角浮起丝微笑,“我家里做饭都大灶,烧开水用的是小炉子,上面铁圈一环套一环,最里面的中间是个小圆孔。小时候家里刚买电视,看不太懂,白天上面也没啥节目。我就缠着我爸给讲故事。我爸喜欢讲红军长征,说那些人爬雪山过草地有多么多么艰苦。讲到后来,我就饿了。我爸说:那我给你烤馒头吧。他把炉圈擦净,往上头搁他几个硬馒头。烤好后,馒头特别烫手,我拿不住,我爸就替我拿,掰成一块块给我吃,馒头皮最好吃。那股微焦的气味很香……至今我都记得。”

  “人都有个念想,总有啥忘不掉的。你说你想吃,其实我也想。”窦荣搓搓双手,有些来兴致,“要不这样,明早甭去小饭馆吃张胖子的东西,咱去吃包子吧。”

  “好,听窦哥你的。”钟义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窦荣看着钟义的脸,知道这孩子虽然动摇了,但还没下定决心抛弃瓦罐汤店的现有经营。挺多付出和心血,搁谁也不舍得一下子都扔了。可拖下去早晚是个死,而且让灶晓强的损失更大。

  咋办咧?钟义和灶晓强兴许都等对方开口,不过这是他们俩人的事,旁人不好开口。窦荣爬回自己的上铺躺下,心说不管别的,明早先重温下美好的记忆吧。钟义是个好孩子,人铁定错不了。虽然……虽然历史学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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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小半个通宵麻将,钱都输光了。打着哈欠拦了辆出租车,一路从瑶池娱乐城睡回了省大旁边的宿舍。付钱的时候狠狠剜了司机几眼:穿得清凉一点又咋了?自己是食神!不是娱乐城坐台小姐!那些都是小妖精,和自己这大神仙可不一路数呢。

  摇摇晃晃往楼上爬,钥匙在门缝旁晃了好久才找对路,插进去扭了几扭。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口钢牙利齿要咬脚踝骨上了。

  “哎~死狗!”拎起土狗啸天的后颈皮,范珍珍很想给它两巴掌。说这狗傻吧,一点都不冤枉它。都多大了,还总这个欢迎方式。这是走得慢,要进门进得快,指不定把它给踩成狗饼。

  “回来了?今天挺早。”灶晓强最近也失眠。范珍珍今天虽然回来的早,但他已经醒了,正捧着本红皮书躺沙发上反复阅读。

  “喝多了,头疼。”范珍珍躺床上,想睡又睡不着。今儿曹国独赢,慷他人之慨请大家喝酒。本着不喝白不喝、喝了要赚回的心情,她和老钟、兔子都喝高了。老钟捂着满脸胡子就跑娱乐城某些房间里不知道去干啥了,兔子诗兴大发,摇着侍者的衣服领子让对方笔墨伺候,非要在墙上默写几遍《将进酒》。

  都不正常咧!啥酒品嘛。挺鄙视那俩人,顺便替曹国抱不平。好言安慰了国舅爷几句,让他装作不认识那俩家伙就可以,然后又请侍者给自己开了瓶价格不菲的洋酒——国舅爷付账。回来时里外里算了下,好像曹国白赢了,似乎还赔进来一些。

  挺满意,嘻嘻。范珍珍眯缝双眼,有种小孩子恶作剧的快乐。当大人不好玩,整天要想那么多事情,还是做小孩子好,六七岁的时候把人千刀万剐都不犯法,还能谎称受到啥刺激导致心理自卑,据不交待各种犯罪事实……

  “又胡斯乱想啥?”灶晓强听范珍珍低声傻笑,知道这丫头又开始意淫啥不负责任的日子了,“有空管管你家啸天。我的新拖鞋又给它咬烂了。”

  “管也没用,它傻得很。”范珍珍瞧土狗趴沙发前跟灶晓强的拖鞋拼命,有些后悔没听灶晓强的话。早知道有今天,就不该把死狗从小饭馆里抱回来养。

  拣的时候,土狗个头小,养着养着就大了。过了这一年多,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狗东西貌似属于大型犬!大型犬放小饭馆挺好,地方大,能满后院跑去,拿木头敲个狗窝也方便很。尿一泡,太阳晒晒过会儿就没了。拉一泡,风干后铲起来丢垃圾箱也容易。吃得更好,光客人剩下的就够狗东西挑挑拣拣,肥得跟人家俩狗那么大。

  折箩都喂猪用呢。厨子每次抱怨都用这话开头。本来嘛,泔水可以留给喂猪的农民。现在好料都让土狗抢跑了,来要泔水的农民就不再登门。

  小饭馆也不是大餐厅,能有多少桶好泔水卖?驳斥了厨子的那句话后,忍不住把死土狗带回宿舍来,结果当晚就后悔了。

  狗东西进屋就尿了泡。想抽它俩巴掌又舍不得。傻得!又不是小狗了,满屋子兴奋地跑来跑去做啥?撞书架上了吧?活该!拿鞋子就丢过去了,被狗东西顺利咬住,当骨头样咬来要啃去。想到沙发下都是价格不菲的靴子,吓得赶紧都收起来,藏灶晓强的书架上。剩下的就都是小灶王的拖鞋,没几个钱,咬坏了就去批发市场重新买,多买点,免得不够咬的。

  “瞧你把狗养的,脑子不够用。”灶晓强瞧土狗啃完拖鞋,重新试图往沙发底下钻,就觉得这狗东西不一般的傻。以为脑袋能进去,后面就都能进去了?也不看都吃成了啥样!瘦的时候能有半扇塞里面,现在肥得,估计血脂血压血糖一起三高了。十有八九,食神上仙捡的这是只没有童年的狗,有点心理阴影,所以来这里后,重新过着小狗的生活,还自觉挺爽。

  “哪里脑子不够用?它就是窝里横。”范珍珍伸手给了土狗一巴掌,“减肥!明儿就开始饿你,看你还有力气跟猫吵架不?有胆吵没胆咬,被人家追了半条街,也不怕把你的狗脸丢尽了。”

  “别数落它那个,不光它。整条街的狗都怕那野猫,凶得很。”灶晓强实在不想看土狗腻在范珍珍身前,这大人还有正事儿谈呢,死狗跟凑啥热闹?又咬!奶奶的,新凉鞋!从哪儿翻出来的?杀无赦,明天小饭馆开业就增个狗肉豆腐锅,非把狗家伙给炖了不可。

  “让他咬,反正你也不差那双鞋钱。曹国说他过几天就跟你办手续。”范珍珍被死狗扰得睡不实,干脆跟灶晓强提起了期货房的买卖。

  瓦罐汤店这次添堵添大发了。没啥盈利,眼瞅着就得往里搭钱。小饭馆的盈余要应付日常开支和煤气点那边的生意,捉襟见肘很,连几笔大买卖的预付都交不上,颇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的趋势。

  灶晓强手里有些股票,不知道是多少。听话音,大概就算都卖掉,对于煤气点那边的现金需求也是杯水车薪。何况近期股票市场走向不稳定,据说灶王爷眼力不到位,买的都还是一路走跌。

  人要是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除非股票价格翻它几翻,否则就算跳楼吐血大清仓,也没啥实际意义。要淘换现金,只能从其他途径想办法。聊了几次,这才知道小灶王手里还有好些套期货房,都是当初瓦罐汤店火爆的时候买下的,外带把当时的存款也给套里面去了。

  不敢说小灶王傻。有钱就买不动产,这点小市民意识不光他有,自己不也被兔子和老钟他们怂恿了吗?范珍珍唯一没想到的是灶晓强手里的房产比想象的多,而且还要把其中的大部分一次性出手。

  一套一套的卖,耗不起那时间。做生意,钱得转起来,越滚越大,保持愚公移山的精神: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停下来就完了,钱就不能生钱了。灶晓强把能用的关系都搭上,四处找朋友联系买主。范珍珍人面广,也托了她一把。没成想只有她这头反馈了——曹国准备把要卖的期货房全部入手。

  一次性卖掉,是个好事情,逼到这份上了,能套现得赶紧套现。虽然对方把价格压得很低,有种在菜市场买卖白菜的感觉。

  “期房在省城的黄金地段上,留到手里,将来房价涨上去会赚不少。曹国给的价格兴许低了些,但能应你的急。”范珍珍也明白曹国这次买灶晓强的期货房属于趁火打劫式。

  “不敢想别的。人家这时候不压价啥时候压价?做买卖嘛,就得这样。”灶晓强倒很坦然。所谓的将来升值,那是将来的事。为暂时叼不到嘴里的肉伤心,不值得。曹国给的价格是很低,但比自己买入的价格高,里外里也小赚了一笔,该知足了。

  “你能这么想最好了。都是朋友,可不愿你们为这伤和气。”范珍珍琢磨等曹国把房子拿到手了,讹诈曹国一顿下午茶。灶晓强这边也不能少了,帮他卖房子,多少也得给点好处吧?可怜他急需用钱,不给他添压力,请自己和土狗啸天吃顿火锅就成。死狗见着那肉就没命,恨不得拖出去抽死。一百遍不够再来一百遍。

  “不能,挺感谢他的。也谢谢你。”灶晓强瞅了眼死狗,“珍珍,他咋找到你的皮靴的?”

  啥?皮靴?不是收起来了吗?范珍珍低头,见死狗趴自己面前,冲自己炫耀那双咬出了好几个窟窿的小冬靴。

  抬手送它个脑瓜崩。吃货,平日傻得很,玩疯了啥都能给翻出来。让人总想抽死它,可手挨过去,就见死狗一双眼睛老纯洁地望过来,好像在说:咋了?

  可怜见的。下次跟阴曹地府的同僚们商量下,别让这狗东西投胎,外表乱可爱一把的,每天跑来跳去尽祸害人来着。

  “要不要小饭馆吃点早饭,回来再睡?”灶晓强瞧范珍珍面对土狗颇有杀气,便很好心地提出合理化建议,“把啸天也带去。让它自己个在后院里疯跑去,谁也甭管它。饿了盆子里有水,老张还能丢点剩菜给它。放屋里,它一会儿喊你一次,你也睡不踏实。”

  “行。去吃吧。叫上窦荣和小钟,刚听到他们那屋有动静,该是都起来了。”范珍珍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以神行百变的速度躲开死狗的咬脚必杀技,直接将狗东西留给灶晓强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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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肥得很,抱不动。拿项圈和链子栓好,死命拖着出门。灶晓强累出满头汗,想招呼武曲星君和钟义,结果看俩人兴高采烈地对自己说,今儿不去小饭馆吃早点了,要到外头买几屉包子。

  “包子?”灶晓强发现死狗听到那俩字后,尾巴摇得飞快,打到门上砰砰响。

  “对嘛,昨夜和小钟聊天,都想吃包子了。吃完就回。”窦荣拉着钟义赶紧出门了。钟义刚还好好的,见到灶晓强便有些神色萎靡。这不是好现象。大早晨的,得保持好心情。有了好心情,一天做事才有精神。吃包子就是保持好心情的方法之一,想到满口的肉,喉咙里就忍不住咕隆咕隆往下咽唾沫。

  灶晓强和范珍珍都听到了窦荣肚子里的馋虫。搞不懂为啥武曲星君今儿魔障了,怎么说起包子就眉飞色舞。

  “搞得我也想吃了。”灶晓强也说不清自己这算不算是从众心理。挺久没吃包子,被武曲星君那么一说,也动了念头。拽拽狗链子,瞧死狗尾巴摇得更欢。有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要真吃包子,可不敢让狗东西看着,不然铁定来抢。

  包子有啥想头?范珍珍撇嘴,可琢磨了半天,似乎自己也挺久没吃那个了,有些馋。“等下到了小饭馆,让老张给咱们也做一顿包子吧。没吃过他蒸的包子,考验下他的手艺。”范珍珍找借口。

  “也好。”灶晓强喜欢这借口。拉着狗,很欢快地跑到了小饭馆,满脸对包子的渴望吓了老张一跳。

  “今早吃啥?”范珍珍上前一步,穿着物美价不廉的高级皮凉拖往厨房钻。耸耸鼻子,没闻到太渴望的气味。

  “跟平常一样啊。”张胖子瞧老板和“老板娘”神情有些不对。早餐嘛,主要自家吃,也兼做外卖。几种粥,凉菜和馒头也有。要是老板和“老板娘”愿意,再把冰箱里冻的白斩鸡给切一只,早餐不敢吃太多,留肚子等中午饭口前那一顿呢。

  有些失望,溢于言表。被武曲星君勾起的馋虫,暂时忘不掉了。灶晓强解开土狗脖颈上的链子,把它丢后院自己疯去。他带着满脸好奇的范珍珍直接冲向了菜市场。

  闻到了久别的烂菜叶味,人登时精神了不少。听到满市场的吆喝,被中年大叔大妈挤来挤去,人就更亢奋。有点犯贱,总觉得缺了这一环,日子里就少了啥,不够真实。

  凡人嘛,都有不同的社会阶层。在古时候当灶王爷,有钱人家去过,穷人家也去过。身为旁观者,感触有,但不会敏锐到发肤。现在不同,鼻子里都是凡人的味道,过的也是凡人的生活。每天都努力工作,有时候难过,有时候开心,有时候还会遭到各种打击,但总希望明天会过更好。

  日子这样才有意思。灶晓强带着范大食神,从肉摊上拎了一大坨,又打菜贩子手里拿了一捆韭菜和一捆茴香。俩人从老头老太太的人墙中挤过,带着一身臭汗回到了小饭馆。把肉和菜递给张厨子,咧嘴嘱咐他说:“今儿中午咱们吃包子,好吧?”

  “好。”胖子心说自己哪里敢说不好。敢情一大早晨来,这俩老板那眼神就意味着他们想吃包子。亲自出马买原料,都渴望成这样了!如果不给做,等会儿不把自己当包子馅剁了才怪。

  做包子是麻烦了点,得发面,需要点时间。趁早晨不忙,先把面弄好了,再切菜剁肉,撒点调料拌馅子。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窦荣挣扎着走进门,张嘴说话都喷着油腥味。

  “吃啥了?成这。”张厨子用拳头搥了搥窦荣的肚子,明显胖了两圈。听灶晓强说不来吃早饭,还以为是病了,原来跑外头吃去了。外头啥有这里做得好?窦荣这小子忒不给面子。

  “包子。”窦荣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刚和钟义分手,一个来小饭馆,一个去瓦罐汤店。那孩子还迷怔着,估摸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脑袋里的麻缠。有些闹心,替钟义闹心。话里话外提点,但同作为给人家打工的,也不好越级发表啥太激进的看法,怂恿人家去跟灶晓强说太多出格的话。

  包子!吆喝~原来根源是这小子。张胖子听了回答,毫不客气地给了窦荣一大勺。嘴馋的东西,害别人受累。偷出去吃早餐就吃呗,咋还勾引得老板和“老板娘”也惦记上了?想吃炒菜容易,多翻几次大勺的功夫,一下就好了。包子多麻烦,尤其是捏褶子,跟大姑娘绣花似的,就不是生猛人干的活儿。

  “过来帮我拌馅子,都搅匀和了,别偷懒。”胖子瞥了窦荣一眼,“笑啥?我瞧过你今天的工作记录表了,上午没煤气罐可扛。等会儿就留这里帮我包包子,捏褶归你。老板要求的,中午咱都吃包子。”

  “好啊,我喜欢吃这。”窦荣拿起筷子在馅料里一通乱搅,“可我不太会捏包子褶,蒸松开了咋办?”

  “蒸松开就当烧麦吃!”厨子咆哮起来,一脚踢开试图来抢肉吃的死土狗。他奶奶的还真生冷不忌,熟肉过来吃,生肉也过来抢,整个一吃货。想再来一脚,瞧见范珍珍的半张脸从门后露出来,忍不住把声音降低了一个八度,“去去去,后院晒太阳去,中午吃包子。”很温柔地拍拍土狗的头,瞧范大小姐把脑袋缩回去,一手拖住死狗的尾巴,直接丢后院去晒狗皮了。

  凭良心讲,张厨子认为窦荣包包子的水平很差。虽然是大众食品,但窦荣包的那几个咋瞅咋危险,还没上屉蒸呢,汤就从皮里流出来,淌了一面板。数落几句,回的话都让人脸红。说什么喜欢吃皮薄馅大,没成想粗手笨脚给弄破了。

  得,边儿去吧。劲儿大就去擦厨房,不愁你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张厨子把窦荣撵走,继续自力更生,让苦苦等待的三人一狗在中午饭口前顺利闻到了包子香。

  “蒜,窦荣,蒜剥好没?”厨子掀开笼屉盖子,瞧见里面的包子个个顶天立地的白胖。上面这笼是猪肉馅的,下面那笼是茴香猪肉馅的,再下下一笼是素的,韭菜鸡蛋馅,好吃又减肥。自己家蒸,都采用山东大包子的体积,那一口咬下去才爽。

  “来咧。”窦荣满头大汗地剥蒜皮,看得范珍珍都有些不忍心了,伸手帮剥了几个,这才完成了厨子的任务。

  把武曲星君当苦工使唤,这厨子也不怕夭寿。瞧厨子又把窦荣支使去摆放桌椅,范珍珍笑眯眯地摇了两下头,暗道这要在古代,有人知道身旁干活的是武曲星,怕不早跪下磕头了。还是现代凡人好,活得自信,自信到去踢自家那死胖死胖的土狗!

  当人没瞧见?

  啥人品做啥饭。张厨子这辈子在饮食上是没指望了。范珍珍撇嘴,也不阻拦胖子的小动作。灶晓强瞧厨子又跟狗掐起来了,赶紧先拿了仨包子一把丢后院。土狗看了,呼啸着狂奔而去,蹲门口的窦荣听老板一声招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后门。

  “咱大家吃顿安静饭,吃完再喂它。”灶晓强冲范珍珍笑了下,顺手又捏住一只大包子,张嘴就消灭掉小半个。

  “考虑下。”想到早晨被咬成蜂窝的小冬靴,范珍珍犹豫要不要打击报复。走水池边洗净手,也学灶晓强的样子伸手捏了个包子往嘴里塞。没灶晓强那种极具男子气概的吃相,挺文雅挺速度的,一分钟不到,仨包子也落肚了。

  “老张,你这包子好吃。比我今早吃的好多了。”窦荣满嘴流油,顾不得拿餐巾纸。直接用手背抹了,往嘴里丢瓣蒜继续大口吃。

  “这当然。”厨子挺得意。摆好调料和食碟,他也坐下拿了八个——先按自己的分量抢好,省得等下被范珍珍和窦荣扫荡光,又得等下笼,那样不爽。瞧窦荣吃得风生水起还不忘记给自己褒奖,未免有些沾沾自喜:“咱这是给自家人做东西,当然要好的,皮薄馅大。外头那些都卖钱的,搞成咱这样不亏死。”

  “也对。”窦荣乐了。他想起古时候一笑话,说豆包的,也是有馅的吃食。讲有人做了挺大个豆包,一人来高,打眼看不到尾,让大家都去吃。一帮食客呼啦啦就去了,吃一口没咬着馅,继续吃,又咬了好几口也没咬着馅。不甘心,拼命往前吃,终于吃出块石碑来,上面写着:此地离馅三十里!

  啥是差距?那就是差距。做给外人的都那样,要敢给自家人也做那种豆包,吃两口咬不到馅,那厨子的爹妈都得指他脊梁骨骂。

  “珍珍,怎么了?”灶晓强觉得范珍珍好像没啥食欲的样子。啃包子的速度虽然也不慢,但量比平日少,好像是不太喜欢吃。

  “没啥。”就是听窦荣夸张厨子有点不爽。范珍珍也不明白自己计较个什么劲儿。说是同行相斥吧,可自己是食神,怎能跟个小小的凡间厨子计较?压根不是一个水平上的。瞧瞧这包子皮,选的面粉就不精细,笼屉也粗制滥造。馅更别说了,调味料都胡放的,吃出满嘴不协调来,大大违背了饮食之道……“明天我给大家做顿包子。”憋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别开脸,假装看不到灶晓强差点把包子从嘴里喷出来,也看不到窦荣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更看不到张厨子欲哭无泪的表情。

  吃东西嘛,还得要精致、精确、精妙!不露一手,大家就不知道啥是真正的包子。范珍珍对仨人的表情挺满意,高兴之下,又往嘴里填了好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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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范珍珍的手艺,张厨子还是佩服的。远的不说,近的就想想那些瓦罐汤吧。味道顶呱呱,吃到嘴里回味绵长,绝对不是普通人的手笔。他敢肯定,当初拜师跟了学艺的那特一级师傅都没范珍珍的水平。其他菜范珍珍做得少,偶尔摆弄下,出来的东西也叫人挺汗颜。往严重里说,有点一次次往深里头打击自尊心的感觉。

  女人嘛,在家里做饭带孩子是把好手,要说到出来做吃的骗食客钱财,还得看男人们的手段。他一向秉持这个观点。而范珍珍,完全颠覆了它,并准备再一次颠覆它。

  隔天早晨刚吃完饭,范大小姐就拉着老板出去采购。回来的时候,俩人手里拎着大包小裹。范珍珍满脸喜气洋洋,灶晓强面色灰败,掏出的钱包也瘪。

  偷偷打听了句,说是去海鲜市场了,今天有空运的新货。当然,其他的原料也不能从农贸市场买,都打过农药,不天然。跑超市里买的“绿色食品”,价格不错,花得老板脸都绿了。

  鉴于以往经验,老张知道范珍珍选调味料也很繁琐,不像他,缺啥少啥,一溜烟冲去农贸市场的调料店,顺手就撸来几袋。范珍珍不行,很注重调味料的产地。也不知道这女子都哪里学来的本领,任何一种调味料,伸手摸摸,搁鼻子底下闻闻,就晓得产自哪个地方,是种在啥类型的土里,背阴还是朝阳都清楚很。贼精怪,寻常人不敢骗她,其实也骗不了她。听说有识趣的店主还求着跟她学那绝活,好日后知道咋进好货。

  “不急啊,慢工出细活。”范大小姐慢条斯理地往面粉里倒水,边倒边用另只手揉。挺怀疑那揉面的力道能做出啥来,可既往历史证明过了:范珍珍,不走寻常路。

  “窦荣,帮她把东西都弄那包厢去,让她自个儿弄去。厨房给老张倒出来,让老张准备晌午饭口的东西。”灶晓强陪范珍珍采购了一早晨,有些心力憔悴。刚吃的那些都消化了,肚里叫唤得紧,还想往嘴里垫巴点东西。觉得昨儿吃的包子不错,小声问老张还有剩下的没,有就给整它几个来,不用放笼屉里热,凉的也成。

  “没了。昨儿都让范小姐给吃光了。”厨子把青椒、胡萝卜一干配菜剁得山响。郁闷个事儿,既不希望范珍珍做吃的,又想吃到她的手艺,矛盾很。

  给她吃光了?灶晓强闻言趴在桌子上装死人,对填饱肚子不抱啥希望,准备就饿到中午了。不是期待范珍珍的包子宴,是期待包子宴后,顺理成章让老张炒几个菜吃吃。陪采购的时候听她大小姐说了,要做古代给皇亲贵胄吃的那种包子。

  苍天!那时候皇亲贵胄吃的都好“精致”!不说别人,她范珍珍自己就是大胃王,如果真弄出来啥宫廷小包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老张。”小心翼翼地把厨子唤到跟前,“给我先煎个葱花鸡蛋。”

  “老板,等会儿范小姐还要蒸包子呢。”厨子提醒灶晓强。昨天也见识了灶晓强的食力,横扫一堆包子。如果不是早晨喝了点粥,估计还能多吃十个。

  “让你煎鸡蛋你就去,甭管那么多。”灶晓强生怕屋里头的范珍珍听见,赶紧挥手打发走了老张。

  这里头郁闷着,屋里头忙活做包子的那俩挺乐呵。窦荣对食神咋做饭很好奇,有机会就近观察,就蹲旁边看。范珍珍也不介意在下凡同僚面前露出真正手段,反正不是凡人,咋弄都吓不死对方。

  “这包子的形状好像在哪里见过。”窦荣守候半晌,觉得第一个出来的样品很眼熟。

  “蟠桃会上我做过。”范珍珍眼疾手快,几秒钟功夫,一排小包子就挺立在面板上。面板也新买的,和笼屉一起。老张用的那些工具质量不行,瞧着就没工作欲望。好将军配好马,好厨子配好工具,视觉效果很重要。如果有身好围裙就更有感觉了,可惜天庭寓所里那套苏绣的围裙没带下来。

  “饿,多会儿能开吃?”灶晓强在包厢外敲门,嘴角上还有俩葱花。老张指指自己的嘴巴,灶晓强赶紧把罪证给消灭掉。

  “你让老张给我空出来个灶,马上就上笼屉。”范珍珍打开门,露出一面案的袖珍小包子。本来也想在后院搭个新炉灶,可架不住灶晓强以死相逼,只好作罢。遗憾很,某个环节的缺失,会导致整个饮食作品的失败,遗憾很。

  范珍珍摸摸自己亲手捏的小包子,觉得比昨儿老张蒸的那些好看多了,褶子大小都均匀一致,比起老张来,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上屉,蒸!

  张厨子蹲厨房外抽烟,有点理解为啥灶晓强让自己给煎鸡蛋了。瞅窦荣兴致勃勃地摆放碗筷,觉得这家伙一点身为民工的自觉都没有,瞅到那样的包子竟然还有食欲,显然是“富贵过”的。

  “来来,都坐,都坐。”范珍珍矜持地招呼大家入座。难得动手秀一次,就把上过蟠桃宴的包子端出来了。皮薄到微微透明,瞧着秀美、精致,比老张昨天蒸的那“白白胖胖”好看。馅料都精选的,每一种都用得讲究,互相提味,跟老张那种自毁长城的用料方式截然不同。

  坐啊,坐。灶晓强给老张使了个眼色,挨着坐一起了。窦荣沉浸在对宴席的美好回忆中,没留神灶王爷和厨子的不对劲儿。

  “来来,都吃,都吃。”范珍珍第一个动筷子,夹了个包子放嘴里,忍不住自我陶醉。窦荣也跟着陶醉,吃了个包子后,仿佛回到了那曾经的美好年代。

  “不错。”灶晓强意兴阑珊地往嘴里夹了个。不用强迫咀嚼肌运动,味道是很好,牙齿和舌头被勾引得很自觉。但价钱也好!自己付钱采买,数数包子个数就知道每只的成本。

  “老板,”张厨子对成本也很敏感。虽然口里不断吃着,肯定范珍珍的成绩,但还是提出了疑问,“这包子得多少钱一屉?”

  “这个……嗯,哦,呵呵。也就百十块钱?二百元顶天了。”灶晓强瞅着小笼包,表情有些扭曲。没法子不扭曲。小户神家出来的神,吃这种价格的包子会有心里障碍。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那些汗珠子掉地摔八瓣的劳苦大众。

  太奢侈了!太小了!按昨天那种吃法,得吃多少钱的才能过瘾?

  灶晓强见范珍珍歪头瞅着自己,赶紧挤出个笑容,“真的很好吃,比老张做的那傻包子强多了。”

  “可惜不实惠。”窦荣光顾吃,没留神大家的表情。听到灶晓强说的那成本价,人就一哆嗦。下凡这些日子了,扛煤气罐也是赚的辛苦钱。这种情况下,吃如此昂贵的包子……不免费的话,就跟范珍珍拼了!

  “嗯?”范珍珍没想到窦荣会跳出来反驳自己。

  “我是说好吃是好吃,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实惠。成本二百元,老板算的这是基础价格吧?人工水电煤啥的还不算。要是往外卖的话,”窦荣挠挠头,“以窦某现在的身份看来,花此等价钱买包子的人肯定有些二,正常老百姓不会买。”

  “买不买的两说,不过味道的确比老张我做的好,不服不行。”张厨子赶紧打圆场,顺便在桌底下踢了窦荣一脚。好歹也是“老板娘”,有些想法,自己牢骚下就算了,顶多和老板一起心有灵犀,咋能当人家面说出来呢?

  “就知道你们不识货。”范珍珍气闷,“做给你们吃的,又不是拿出去卖,都挑个啥劲儿?不管你们了,这些都我的,你们吃别的去。”

  哎?得,生气了。灶晓强看范珍珍端起剩下的包子冲向后院喂狗,不由得叹了口气:“老张。”

  “老板,您说。”厨子感到范珍珍的气压离开头顶,呼吸登时顺畅起来。

  “去厨房炒几个菜。”灶晓强想表达高兴的心情,又怕范珍珍回头瞧见,一张脸就那么扭曲着,痛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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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珍珍生了一下午闷气,连看一眼晚饭的兴趣都没有。搬个小凳子坐后门口那儿,和死土狗大眼瞪小眼。

  没人敢上去管,是土狗自己不识相。昨天吃老张的包子,啃光了一笼屉,肚子楞吃成了圆弧状。今天范珍珍主动,把极品袖珍小包子亲手端死狗面前,结果它啃了两下,就躺在地上装死,满地滚着咬范珍珍的脚脖子,恨得食神仙子一脚踢过去,差点把死狗给踢成太监。

  人不爱吃就算了,连狗都不待见。

  灶晓强在心中替范珍珍不值。其实承认那包子是好东西,兴许只是成本价太高,总觉得吃着不舒坦。死狗是啥想法不清楚,估摸也是喜欢咬下去满口肉馅的那种,油渍麻花地嚼着香,不太喜欢食神上仙的健康食品。

  “饿着,不吃就饿着。”范珍珍堵门口不让死狗进屋。尾巴甩成啥频率也白搭,甭想吃今天店里剩下的折箩。还好意思汪汪叫唤,早知道饿中午为啥不把自己那包子给吃光了?现在想到要吃?晚了!

  “边儿去!”顺手又给了狗东西一巴掌。谄媚到死咧,瞧不让它进去,就屈起俩前爪仰面躺脚前撒娇。多大个狗了,还当自个儿是小孩子?舔自己脚面也没用,装看不见。

  “跟狗生哪门子的气?”想到还得靠范珍珍牵线搭桥卖期货房,灶晓强赶紧走过来,想把范大小姐给劝走。不能跟狗一直耗着啊,这都耗了一天了,晚上还得去瑶池娱乐城打牌呢。当然,顺便把曹国那头拟定好的合同也给拿过来。

  “你管我。”范珍珍可没傻到不清楚灶晓强的小九九,“甭在狗东西面前卖好。我就跟它耗着,耗到晚上去玩牌。曹国那头的合同忘不了,你该干啥就干啥去吧。”

  嘿,刚铺垫一句,话还没递进呢,就被人家给揭穿了。灶晓强觉得挺没面子。居高临下看了眼死狗,心说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想完转身回屋,准备到厨房找张胖子聊天。

  这才晚上八点多钟,馆子里还有好几帮食客没走。都学生,三三两两,还有那种很羞涩地坐在角落窃窃私语的一对儿。挺年轻的,处在犯傻的好时候。跟眼前这帮子人比比,自家干活的钟义就显得年少沉稳,能扛事。

  有些地方失去了,有些地方得到了。想过得青春活泼,又想处理事情的时候成熟稳重,普通小孩子没办法把自己分裂得那么完美。灶晓强掀门帘走进厨房,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冻成冰块。

  厨子把空调开得足,恨不得除了灶前,其他位置都属于寒带。

  “熘肉段好咧~”拿勺子敲两下锅沿,老张招呼店里的小服务生过来端菜。钟义和赵丽走后,灶晓强从劳务市场雇了俩新的。不像钟义和赵丽那样有眼力见,干啥活儿都得开口支使。幸亏支使起来还能干妥帖,不然趁早都开除了。

  “还有几个菜?”瞧老张待灶前继续挥汗如雨,灶晓强就没靠过去。下午去看朋友,被人塞了一盒烟,自己也不抽,等会儿都给老张吧。

  “这个弄完就没了。”老张掂起大勺翻炒两下,把干煸豆角倒在盘子里。天热了,就喜欢看客人吃凉菜,拌几下就得。厌烦跟烧热油有关的菜码,闷死个人,可不干又不成。

  工作嘛,养家糊口的玩意儿。张厨子歇了火,到水池子旁连头带胳膊冲了一遍。抠着围裙上的油点子,很高兴地接过灶晓强丢来的那盒烟。

  “三五,好东西啊,比我那葡萄烟贵。”胖子想了想,拆开包装从里面抽出一根点上。知道老板不抽烟,平白无故蹲这里是有话要说呢,就是不晓得要说啥。

  “不提你那葡萄烟我倒忘了。那东西稀松烂贱的,咋不买贵点的抽?”灶晓强开工资的,清楚以厨子的薪水能抽得起更好的。不过从雇了这胖子后,除了自己丢给他的,每次见他嘴上叼的都是那便宜货。

  “哎,老板,你不抽烟不知道。那东西瞧着没几个钱,可架不住每天消耗。”厨子装好烟,往肺里深深吸了口香气,“我烟瘾大。虽说这几年被老婆数落得抽少了,可每天也得一包出头。长年累月下来,可不少钱呢。家里孩子还小,将来得读大学、找工作,哪一样都不容易。咱当家长的能省一口就省一口,省不出来,就勒紧裤腰带呗。”

  “也对。当初小饭馆开张的时候,就觉得学生娃们不容易了。听说今年扩招,估计混得就更难。啥都是,图个稀罕。大学生少的时候,都显得挺金贵。多起来了,就跟市场的白菜一样,价钱走跌。”灶晓强想起了赵丽。不晓得那丫头怎么样了,听说钟义碰到过她,那也是几个月前的事。

  “当他们白扩招?收钱咧。现在都这样,等我女儿读大学的时候,不一定啥样呢。”厨子抱怨。他夫妻俩现在都琢磨咋给女儿省点钱,大人紧巴点没啥,不能亏着孩子不是?

  “老板,说出来您可别笑。”老张提到这儿,也说不清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得意,“当父母的,打她小时候开始就惦记那些。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她妈就开始猜她能读啥高中,将来考啥样的大学。我这当爸的也是那心思,巴望她能比我们夫妻有出息。”

  “呵呵,当父母的都不容易。”灶晓强点点头,“老张,这两天的包子吃出啥感觉了?”

  “感觉自信心开始膨胀,不那么瘪了。”厨子乐了,猜是灶晓强要跟自己侃饮食经,也就实话实说,“从前总觉得自己手艺不如范小姐,今天知道范小姐手艺虽好,可不太懂吃东西的人在想啥。”

  “是啊,虽说众口难调,但物廉价美还是大多数人心里想要的。”知道范珍珍耳力也不错,就不跟着张胖子腹诽那丫头了,省得回去后被打击报复。

  “物美价廉么……说白了还是穷人多。偶尔吃口好的,像是范小姐做的包子,还没有那口福。穷命,都穷命。”老张摇头摆手。

  “吃惯了性价比,偶尔奢侈一把,提心吊胆的难受。老张啊,”灶晓强想了想,把今天考虑过的建议提出来,“大家都觉得你包子蒸得不错。珍珍今天想动手下厨,其实也是因为昨天吃满意了。我想,咱这小饭馆早上能不能也加个包子卖?这东西吃着方便,和粥一起,该有学生喜欢。”

  早晨卖包子?老板你失心疯了?胖子听到灶晓强这建议,眼睛瞪得跟牛差不多,想跳起来骂几句,又怕老板一怒之下克扣工资。这真是外行人说内行话,幸亏是个晓得跟自己商量的人,不然强迫着做了,赚不来多少钱不说,人还得累个半死。

  “咋了?”灶晓强见老张脸上五颜六色,间或出现了心如死灰的表情。

  “哎呦喂,我的老板,”厨子挠墙的心思都有了,“我老张是啥人你清楚。家里有拖累,每天费劲巴力就是为养家糊口,往家里拿钱。您是大好人,但凡店里多赚了,都忘不了我们这些打杂的。要说您有心多盈利些,我们肯定双手双脚赞同,高兴着。可这个,这个早晨蒸包子卖,怕不是个太、太合适的主意。”

  哦?灶晓强眉毛挑了下,拍拍老张的肩膀,示意胖子继续说下去。开小饭馆这两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啥样大家都清楚。老张这人呢,看着轻浮油滑,实际人挺好。人到中年了,四十啷当岁,说会有啥大出息,估计他自己都不信。唯一盼望的就是每天安安稳稳地上班、拿钱,等年终再从自己手里得个鼓鼓囔囔的红包。偶尔,这胖子也有期待,像是瓦罐汤店红火的时候,这家伙瞅准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屡次试图介绍房子抽好处费,或者跳槽到新店当大厨力求更多薪水。如果真有钱赚,胖子知道红包增厚,肯定不会阻拦。如果胖子说自己的主意不太合适,估计就真不太合适。考虑到胖子一惯的谨慎,那形容词都是经过过滤的,直白点说,恐怕那主意有些傻透腔。

  瞧灶晓强不像在生气,老张把心也放回肚里了。刚学厨子的那会儿,也给人蒸过包子,门道清楚着,“老板,早晨买包子,咱不划算呢。这流程你清楚,发面、剁馅子、拌调料、上笼屉,都是花时间的功夫。要想赶学生们的早餐,得三四点钟就准备上。算算成本,算算人工,就算我老张忙得脚打后脑勺,到了早晨才能出几笼?有那时间来做炒菜,我能整出桌满汉全席来!”

  忽悠吧,满口跑马车。灶晓强被厨子的夸张逗乐了,仔细算了下昨儿老张那包子的成本和时间,的确不划算。而且那是给自家人做的,搞外卖,馅就得节省些,不然赔大发了。

  “老板,咱家是主要卖炒菜的,顺便带点啥火锅、瓦罐汤。”老张见灶晓强不言语,以为还没打消他心中卖包子的念头,赶忙继续解释下去,“不晓得您注意过没。别家真卖包子的,走的是量;想趁三搭四配点包子,大家知道那不划算。”

  “真没注意过。”灶晓强开小饭馆前留下的都是炒菜馆,正如老张所说,还的确没有卖包子的。包子似乎都有单独的包子铺,譬如“天津灌汤包”之类的。“老张,你以前在包子铺待过?是怎么个情况,跟咱这种馆子有啥不同,你都给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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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见灶晓强对包子的执念很顽强,老张也乐得当一回老师,给自家老板在包子领域扫扫盲。

  说起普通的馆子,一般都早九晚十一。小饭馆基本就属于这种,如果不是在省大旁边,早餐时间也不会开门捎带卖点粥啥的。通常上来人,都是快中午,吃到下午两点,许就没人了,中间清闲个俩仨钟头,五六点的时候,食客呼呼过来,有磨蹭的能在小饭馆跟人喝酒聊天混到打烊时分,那基本就快半夜了。

  “说得对,接着讲。”灶晓强想到那天听墙根,武曲星君似乎也讲过类似的话。

  受了鼓励,老张索性又从烟盒里抽出只三五。人有兴致嘛,浪费点也高兴。抽他娘的!麻溜儿点上了,弹弹烟灰,摆了好几秒钟架子,胖子才继续说了下去。

  卖包子的铺子,跟普通馆子的最大区别就是消费人群和时刻不同。它们这一天,走的是早六晚八的路数,确确实实地成为了早中晚三餐的提供主力。

  早晨六点不到,有晨练的就过来买了,愿意的话坐屋里喝碗粥或豆浆,再来碟咸菜配着,嫌麻烦就直接拎走,带家里连老带小的早餐就都解决了。

  接着是七点左右,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车水马龙的都出动。辽江省在东部,和南边、西北的生活习惯时间不同,那些地方上班大多数早九晚六,或者早八点半、晚六点半。辽江省城这里大多数是早八晚六,挺多人早上七点就得出门,这还是夏天,要是冬天赶下雪了,基本得还得提前半个小时走,免得公交车堵道上,连累考勤迟到。学生们上自习课也早,七点半钟基本扫除就完事儿了,大家安安静静坐教室里早读,准备八点多点上课。

  年轻人忙活着,懒得给自己做早餐,路过包子铺就顺便买了。上了点岁数的普通百姓都双职工,忙活一天,晚上看看电视、唠唠家常,要家里不是太计较那几分几角钱,也不愿意早起做饭,给孩子一块两块的,路上遇着啥就买了吃。连主食带肉的,最好选择基本就包子。拿着就走,顺便提杯豆浆一喝,挺美个事。

  八点多人也不少。赶早市买菜,到超市抢打折菜的老头老太太都往家里奔。那么大岁数了,也不像小年轻那么能吃,来俩包子基本顶个囫囵饱,再喝点豆腐脑能把肚子给撑圆了。

  “这是早晨的,赶上好地方,过了这几个小时,零星卖到中午绝对没问题。”张胖子原先待过的包子铺就这种情况。位置好,旺气很,到了中午,周围学校的孩子挺多跑过来的,还有附近上班的一些人。管它稳定不稳定,一个人吃它五六个,中午的销售额就挺可观。

  下午卖不得啥,坐堂吃的不多,基本是外卖,蹭时间到晚上五点左右,下班的、放学的都出来了,人又得忙活开。为约会、为聊天的那帮人,会跑到大小馆子里吃喝。到包子铺买包子的都正经食客,填饱肚子而已,所以转到八点多,基本就可以收工了,再往晚里卖的小铺子,十有八九都露天烧烤店,那是给酒客们预备的,没见哪个吃着包子侃大山。

  总之一句话:卖包子是个从早到晚的活儿,只有搞全天工程,才可能顺利赚到钱。当然,这和普通的饭馆一样,也有些回头客因素在里面。买包子的人大多数都图个省心省力,吃得高兴了,自然还会打这儿买,总比自己做饭轻松。远的不说,昨天在小饭馆蒸顿包子就是最好实例——麻烦,忒麻烦,自家想吃顿包子就那么麻烦。

  “是麻烦。听着就挺忙活人,这一天得出不少包子吧?可花了大人工。”灶晓强盘算半晌,又多了个疑问,“你给人家干的那时候,一天能卖多少个?”

  “没留心过,估计四五千总有吧。那家是做小笼包的,一笼屉十个,很不标准,比范小姐做的那差远了。”张厨子回忆“食神牌”袖珍包子的口感,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的确邪性,真是有钱人吃小笼,还就得范珍珍顶上。

  四五千?灶晓强心说那种包子的价格自己知道,满大街都是,三块钱一笼。刨去成本、人工啥的,兴许一笼能赚一块钱?如果卖掉四五千,那净利润就是日收四五百。月入万把块,也不算少了。那种店铺的门面小得很呢。“也不错。”情不自禁点点头,灶晓强说原来这包子的确有可取之处。

  “哎,别不错。老板,那都是辛苦钱啊。”张胖子被灶晓强这声感叹吓到了,怕老板又起了让自己蒸包子的心思,“起五更爬半夜,小店铺可不容易。你想啊,尤其是大夏天的,包子也蒸,人也蒸,等包子熟了,人也熟了。”

  “去、去,别胡扯,没说让你给店里蒸包子,怕啥?”灶晓强乐着瞪了胖子一眼,“继续讲,就讲讲人家是咋做包子的。虽然咱们家开饭馆,但之前我都在外面跑别的买卖,也吃过你说的那些小笼包。总觉得都一个味道,吃不出好坏,那是为啥。我好奇着。”

  好奇没关系,不让自己每天天不亮爬起来蒸包子就行。厨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得了灶晓强的保证,就不担心多增加那些无谓劳动了。不是自己懒,是真的赚不了多少钱,如果真能发大财,自己头一个跳出去建议。

  “从前没想过为啥味道差不多。我当厨子的,不大喜欢在外头吃,就好吃个工作餐,或者回家吃口婆娘弄的饭。”老张隐晦地表达对免费餐的喜爱后,神情严肃地开始揣摩,“既然老板你问了,我猜想可能是材料的原因。范小姐那小……包子的味道肯定和您吃过的那些小笼包不同,对吧?”

  “当然,外头那些小笼包怎么能和珍珍的手艺相比。”灶晓强眼角余光瞧见范珍珍打后院门口走过来,赶紧表达对食神手艺的尊敬,强烈点评那些小包子乃珍羞美味,天上难找、地上难寻。

  “是不是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吃我做的包子时,沧然泪下?”范珍珍鼻孔出气,哼了好几声。把饿半死的土狗丢给老张,告诉灶晓强自己去娱乐城打牌了,明早就把曹国的合同给带回来。

  “好好玩,钱够不?”灶晓强翻遍钱包,终于找到了张一百元。没法子,最近穷得很。涎着脸递过去,也不晓得人家上神笑纳与否。

  “够了。”拍了下死狗的头,顺手把灶晓强压钱包的一百元拿走。中介费,不能便宜了这小子。范珍珍攥着钱走门口就拦了辆出租车,在夜色中扬长而去。

  老板养的这女人潇洒很!时间长了才知道她肚子里藏了不少东西。张厨子想到刚才俩人还谈了什么期货房买卖,估摸范珍珍比自己想得还厉害很多。伸手在冰箱里翻翻,里面有个大饭盒,专门装那些好剩菜,都给死狗啸天留的。

  “吃吧,狗东西,也不晓得看你家主人脸色。她喂你包子你不吃,小心变狗肉。”伸手胡撸胡撸狗毛,老张继续给灶晓强解释包子味道差不多的问题。

  老百姓买包子,为着便宜实惠,卖贵了人家扭头就走。既然售价不能高,成本就得控制好。像是昨天灶晓强买的那些用来做馅子的肉过于“好”了,自家吃行,不能给外人也那做法。小包子铺拌馅子,肉可不要好肉,专门挑槽子肉——就俗称的那血脖,相当于人的脖子往肩胛骨那块儿,连筋带糟膘,单吃起来还有股子腥气。做别的菜没个吃,只能做肉馅,多撒调味料,把腥臊气掩盖住,不是饕餮不懂行的都吃不出。另一种就是连肥油的小碎肉,筋头巴脑的,没法搭给谁,都留一起送包子铺,和槽子肉一起剁馅子用。

  买菜的道理也和开小饭馆的不同。那些菜都是拿的下午茶,等人家大批发结束了,到了快晚上的时候,菜也打蔫,卖相还不好的时候,该拿多少拿多少,节约成本,做出来的味道也够,和早晨的新鲜菜没区别。

  “关键是普通老百姓他也吃不出来。”张厨子补充道,“出去买包子,都惦记一口咬下去能不能吃到馅,油水大不大,谁细品过味道。别说他们,让我现在去吃,可能都吃不出那包子里的菜馅好坏。调料味道大呢,姜蒜的气息能盖了不少东西。不过老板你可别以为人家卖的是坏掉的东西,东西没坏,都好的。”

  嗯,东西都好的,就是次品而已。没法子,还真就是一分钱一分货,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范珍珍蒸的包子倒是新鲜,可小二百一笼的成本价……来个人杀了自己吧。钱包被那女子掏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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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地下转悠这么多年,觉得人不能没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就容易胡思乱想,整宿整宿地做噩梦。灶晓强躺在沙发上,夜里第三次被惊醒,半个身子都从沙发上掉下去,小腿正好压在了土狗啸天的身上。死狗睡得眯瞪,条件反射却好得很,张嘴就把小腿前段的脚面咬住了,舌头在大脚趾和小脚趾中间游弋不定,让人搞不懂它下次出牙的方位。

  哎~疼,疼,千万别咬脚趾头内侧,不然我抽你。

  灶晓强死拖活拽把狗嘴掰开,将小腿拯救回沙发上。回忆刚才做的那些梦,竟然无一不来源于自己的经济危机。

  曹国那边谈妥了,说好过几天签约时候,直接把钱打到自己银行卡里。都神仙,天庭里挂着号呢,也不用找啥凡人当中介,凭白让人敲走一笔钱。可没拿到钱的这几天,心里头总不安,怕曹国事前反悔,害自己没了现金去进那批天然气的货。

  小本生意,不容易啊。灶晓强擦擦头上的汗水,瞅了眼外头的天色:蒙蒙亮,一会儿就该见太阳了。有些睡不着,干脆别睡了。躺沙发上平复心跳,眼前闪现的都是噩梦片段。今晚的噩梦奇怪,都跟包子有关。

  第一次是梦到瓦罐汤店倒闭,然后小饭馆的生意也不好,只能把所有人都弄煤气点当员工去,可有个罐子不知道咋了,拖着拖着就炸了,砰地一声,漫天遍野下起了黑色的雨,鼻子里都是煤气味,怕人很。恍惚以为是厨房里的煤气罐开关没拧严实,走到一个也不晓得啥地方的厨房里看,里面好几排灶上蒸的都是包子。

  惊醒了,又睡。开始梦得挺好,是食神仙子做身旁,柔声细语地聊天。很少享受到她那待遇,挺受宠若惊的,陪着谈开了。开始谈的闲话,俩人挺开心,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谈起了瓦罐汤店的不景气,气氛阴沉得可以。说话间好像手里也没停,刷得都是食神的那堆小靴子。人觉得挺痛苦,兴许范珍珍也觉察了,就说给自己蒸包子。让她去蒸,自己继续刷靴子,等了很久等得人饿,结果见她笑着端了个大笼屉出来。高兴很,掀开一看,里面躺了只袖珍小包子!

  又惊醒了,肚子饿,忍着再睡。梦到的就都是包子。自己把所有的店铺都卖了,开了个大包子铺,租的门面房是圆柱形的,长得像笼屉。老张负责蒸包子,钟义负责卖。一个笼屉里有俩海碗大的包子,卖三毛钱一个,路过的人嫌便宜不肯买,还有人跑去工商局告状,说自己卖人肉叉烧包。对方来查,掰开一个大包子,见里面躺了温周信的半张脸……

  吓死人了。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天地良心,自己从来没打算把温周信当包子馅给包了,虽然那家伙不招自己待见。不过吓醒了,脑子也清楚不少。白天忙买卖,闹闹吵吵的静不下心来。

  夜里好,谁也不说话,满城里的人都睡下了。想想那些梦到的,想想那些担忧的,根源几乎都来自于瓦罐汤店。营业额是大起大落,搞得人心里是大喜大悲。等着钟义那孩子来找自己聊呢,可总不见人影。侧面打听,知道还在那头苦苦支撑,也想过来和自己说说话,不知为啥又拖延着。

  兴许是怕了。换谁都怕,把老板交给的活搞成这样,没法回去交待。又不好傻楞楞地跑老板面前说生意难以为继,咱关门歇业算了。房租摆那儿呢,也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不甘心就让那门面白白倒下去。都想着要挽回劣势,又都想不出咋挽回劣势。

  兴许卖包子是个不错的选择。老张说早晨卖一会儿不划算,那就卖一天。如果开小店面能赚那些,就得考虑下瓦罐汤店附近的情况。四百平米的店面,就算客源再多也用不了。如果真卖包子,还得想办法开销掉那多余的空间,实在不行就转租给别人,自己当一次二房东好了。

  想法而已,没经过调查,不能做准。这次得亲自出去跑跑。灶晓强想到沉默已久的钟义,叹了口气。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一脚踢开试图咬裤脚的死狗,跑卫生间洗漱。天渐渐热了,水管子里流出来的都没了寒意,洒到脸上只有微凉,舒服很。推门出去,打算趁着省城人晨练的时候走上几个小区,瞧瞧有没有卖包子的,是不是跟老张说的一样……

  ***************************************************************

  神职有高低,啥阶层的神跟啥阶层的接触,下凡后差不多也这样。像灶晓强这种有食神帮衬,手下还雇佣了武曲星君的,也可算在辽江省城下凡神里的独一份了。

  上次见到曹国舅是啥时候?好像是瓦罐汤店开业,范珍珍请他来捧场。也没过去说话,知道身份相差悬殊。打天上论呢,是灶王爷和八仙之一的差距;从凡间算呢,是小个体户和高干子弟之间的区别。

  等级不同,等级不同。灶晓强笑得很温和,把各种买卖房产必备证件啥的都交给范珍珍。曹国那头也拿了张银行卡,说钱都打里面了,范珍珍亲眼看到的。

  做买卖嘛,客气啥,笑眯眯地接过银行卡,瞅了眼数字,都对,正好赶上煤气点那边最近的一笔生意,救了急,挺感激曹国这次的大手笔。

  “有了必要的复印间,剩下的我会找人处理。”曹国伸手,跟灶晓强握了下,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如果对方是凡人,这价格拿得对,宰得不够狠他就不叫曹国。但对方是灶王部的小神仙,好歹也算同僚,还是范珍珍的朋友……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

  “嗯,还有啥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咱随时电话。”了结桩心事,马上就轻松不少。现金啊,这教训日后想不记住都难。收好银行卡,才顾得上仔细打量曹国。瞧着果然不错,一表人才的,眉眼间也不像啥纨绔子弟,跟范珍珍站一起,颇有金童玉女的架势。

  不过这想法只是臆断,马上就被推翻了。眼瞅着“玉女”大小姐用手拍怕“金童”的肩膀,很豪爽很温柔地问:“帮你买了便宜的期货房,得感谢我吧?”

  当着矬人咱可不该说短话。曹国下意识看了眼灶晓强,不希望灶晓强觉得自己趁火打劫。灶晓强识相,装没听见,掏出银行卡又翻看几遍,清点数字后面有几个零。

  “自然感谢。辛苦你从中牵线搭桥,给我们俩当中间人。”曹国低声回答,准备接受范珍珍的“讹诈”。

  那你请我吃大餐吧!灶晓强马上在心里接了句。

  “那你请我吃大餐吧。”果不其然,范珍珍笑着对曹国说。灶晓强很同情地瞥了眼这位年轻英俊的国舅爷,见曹国的脸开始发绿。

  这丫头,没准当食神前是饿死鬼投胎。整天就惦记吃。吃吧,反正曹国刚低价买入自己的期货房,也不差这“点”请客费用。灶晓强忍住笑,起身跟曹国告辞。等下范珍珍要陪曹国去办手续,顺便讹饭局,他得去银行,先把钱转自己帐户上。

  道了个别,蹭蹭闪人了。走出门口才想起个事,扭身回来,站门口问曹国手里拿得是哪家饭馆的东西,闻着香,似乎是包子味。

  “又提包子,你疯魔了?”范珍珍这些天总听灶晓强议论包子,听得耳朵起茧。估摸人是因为那两天包子吃坏了,满省城四处跑,挨家吃,每次瞧见都油光满面的。

  “聚仙楼的大师傅做的。我就爱吃他们家的这口。”曹国矜持一笑。

  “哦,谢谢。”灶晓强也笑了,很得意地走人了。握着银行卡一路漂移出门,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嘴角翘得弧度咋都压不下去。

  骗人!他提的那包子分明是西大街拐角老王家的,塑料袋子的条纹都一样,唬谁呢?还聚仙楼,以为抬出五星级酒楼自个儿就信啊。好吃的东西不在有多少颗星星,没成想这“高贵人”也好吃个“便宜货”,看来搞餐饮和那啥都一样,走群众路线是大有可为的。

  灶晓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拐进了银行的储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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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钟义闷在瓦罐汤店好久,也拿不准自己该怎么跟灶晓强去谈。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希望当个鸵鸟把头埋起来算了,情等着灶晓强来找自己也行。可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从窦荣那儿听来个事,心里头立刻不安起来,没法子平复下去,一直埋怨自己。

  灶晓强把房子卖了,把那些本来要留着升值赚钱的期货房给便宜卖了。就因为瓦罐汤店没啥收入,导致现金短缺,害得煤气点那头生意做不成。

  是自己的错,给人把事情办砸了,还没胆回去说。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自己怕个啥?钟义搞不懂自己为啥脸皮这样薄,如今可不是该薄的时候。许是真该跟老板说几句话,得把今年的账都盘算一下。

  甭等五月末了,先做到月中的。从年初到现在,流水直线下滑,暂且能维持收支平衡,估计出了五月,就得往亏损上发展。实在不能再等了。

  钟义拎着账本往小饭馆打电话,听是灶晓强接的,就说还没到晚上饭口,想过去汇报下瓦罐汤店的账目,不知道那头方便不。

  今儿你们那边放假吧,关了门再过来。老张蒸包子呢,你过来正好吃晚饭。灶晓强在电话那头说。听得钟义很不知所措。说打烊就打烊,难道灶晓强也是对这店铺不抱希望了?

  跟店里的大师傅和服务生打招呼,让大家先回家歇了,自己要打烊回老板那儿看看。说完瞧见一帮人眼神各异地瞅着自己,服务生们不敢说啥,大师傅有地位,给拽厨房询问,是不是店里有啥新准备了,这么早就打烊可头一回。

  明白人家潜台词是问啥,又不好回答。不是老板,咋能替老板拿主意。只能说明早正常,然后就把大师傅们遣走了。关灯拉电闸锁好门,蹬着自行车往省大那头奔。天气已经热得穿不住厚长裤,脚下快了些,背后就都是汗。

  “钟义!”

  刚把自行车从后院门推进来,范珍珍的招呼声就过来了。随着招呼声过来的还有土狗,扑脚面上一通乱咬,尾巴差点甩上了天。

  “珍珍姐。”钟义腼腆一笑。每次看到范珍珍都挺开心,觉得她就是让人瞧着舒服的。这阵子都早出晚归的,竟然也都和范珍珍出门、回家的时间错过了。记得上次见还穿西裤呢,这次就换了条长裙,不管不顾地蹲门口修理土狗,拿起水桶就往狗身上倒,按着死狗的爪子往它身上涂香皂。

  “你这孩子,再忙也别独个儿愁着。没听街上音像店总放嘛,‘常回家看看,常回家看看’,那说的就是你。”范珍珍瞧死狗要逃了,赶紧拽着尾巴拖回来,“跑啥,也没往你耳朵里喷水,洗洗干净。”

  “珍珍姐说得是。那个……老板、窦哥和张叔都在吧?”钟义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范珍珍这话,听得心里暖,更觉得辜负了大家。

  “都在。老张在厨房蒸包子,窦荣那家伙等着吃。他就爱吃老张的包子,说那包子个头大,馅料足,吃着香。晓强蹲包厢里剥蒜瓣呢,吃包子得就着大蒜,我不喜欢蘸调料。”范珍珍给土狗洗澡,说话逻辑就有些乱。听得出又支使灶晓强干杂活了,不过似乎老板依然甘之如饴。

  人往里走,路过厨房时就遭到了窦荣的肘部打击。“才来?刚听老板说你也一起吃。老张这包子蒸得好,比咱们那次吃得强多了。中午吃了多少饭?”窦荣伸手过来摸了摸钟义的肚子,“还成,看来没吃多少,估计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好空出来给老张的手艺。”

  “那是,咱蒸出的东西实在。”张胖子在厨房里喊了嗓子,跟窦荣一起夸自己。钟义低头乐了下,心里头舒坦很多。在小饭馆干活的时间长,这里的气味都熟悉着,也说不出个道理,只是闻着闻着心就平静下来了。

  “老板在那屋。”人被窦荣推了一把,手里给塞进好几头蒜。挺紧张地走进去,见灶晓强正眯缝眼睛跟大蒜皮较劲。

  不是独头蒜,都一瓣一瓣的那种,蒜皮和蒜瓣贴得紧,指甲挠上去常顺道扣下块蒜来,辣得指甲缝都疼。灶晓强把手指头放水盆里蘸蘸,招呼钟义坐下。

  “灶叔。”钟义打了招呼,也没再吭声。搞不懂灶晓强今儿叫自己回来吃包子的意图,找不到话题,只好跟着一道儿剥蒜皮。这活儿从前干得多,比灶晓强的手指头灵活。片刻后,面前起了小山似的一堆。

  叫钟义来,灶晓强是想跟他聊聊,但看到人了,又拿不准自己的说话方式能否让孩子吃得消。万一起了反作用,打击了办事的积极性,未免得不偿失。

  话咋说好,还没想太妥帖,先剥蒜皮吧。灶晓强耸耸鼻子,闻到了厨房那边传来的包子香气。香得很,香得让胃都翻滚起来。

  灶晓强忍不住捂了下鼻子,压抑住呕吐的欲望。都怪老张那大嘴巴,给讲了通包子经后,激发了对包子行业的兴趣。拿着省城地图挨街道跑,差不多把所有包子铺都吃了个遍。刚开始还挺舒服,后来吃多了就吃成内伤,闻了包子味就食不下咽。

  “灶叔。”剥完了自己跟前的大蒜,钟义把带来的瓦罐汤店账簿推到灶晓强面前,顺手把灶晓强跟前没剥的大蒜给拢过来。

  “账整好了?整到啥时候的?”灶晓强衡量了下自己和钟义的剥蒜成果,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把剩下的活儿都交给钟义。这孩子手艺好,速度快。能在包子蒸好前完成任务,换了自己继续努力,估计范珍珍那女子等会儿又得埋怨。上次就是,总说自己剥蒜跟虫子啃的,一个囫囵整的都找不见。

  “到这个月月中。”剥着蒜皮,钟义抬眼看着灶晓强的表情。灶晓强在翻账册,但没有预料中的皱眉,只是神色如常地一页页翻看着,仿佛瓦罐汤店一步步走向下坡跟他无关。老板终归是老板,甭管心里想啥,表面上总是那么淡定。钟义感叹了句,倒忘了灶晓强已经被账目刺激习惯了,现在都没啥感觉。

  “哦。”业绩一直下滑,至今没好转呢。灶晓强瞧着成本栏日益增长的数字,的确没啥想法了。前些天拿到曹国买期货房的那笔钱,就赶紧把煤气点那边的货给补充了。沿海那头最近紧张着,能走货赶紧走,可不敢等风声紧了。至于股票市场,邪性很,在自己卖了房子后竟然开始上涨,涨得自己后悔把房子给卖掉了。“你对这账目咋想?”瞧钟义剥完了大蒜,把账簿给丢回到孩子面前。

  “灶叔……”钟义想了半天,忍不住还是说了,“这样下去情况会越来越差的。”

  “哦?说说。”灶晓强等钟义这话等了很久。要坍台嘛,大家心里明白,可都装糊涂,不愿意把窗户纸捅破。自己能捅破,可那就少了让孩子捅次马蜂窝的乐趣。做事情,快乐痛苦要经历,哪个环节都耍得了,日后人也能更踏实起来。

  说说就说说,反正豁出去了。钟义苦笑,将剥好的大蒜瓣分别放食碟和捣蒜舀里,“灶叔,瓦罐汤店再那样下去就完了。账目您都看眼里呢,成本在涨,收入在降。这是截至五月中旬的账,明面上看,就是个维持平衡。出了六月咱再瞧,估计维持不了。如果到七月份再算,怕是得亏了。”顿了顿,钟义继续道:“我觉得这样下去怕不成。”

  “嗯,你是认为这店做不成了?”灶晓强把捣蒜的家什递过去。范珍珍的爱好两三天就一变,上次吃包子要啃蒜瓣,这次吃包子要涂蒜泥。不依她就等着瞧白眼吧,贼女子估摸出自己的心思,还问要不要花点“内部价”买几个包子馅料的配方。要不是念在是上仙,自己准保动手抽她。啥人嘛,趁火打劫的,比那曹国可恶多了。

  “不敢说做不成。”钟义想到这问题,也很犹豫。“店面的位置不错,周围有学校、居民区、办公楼,上下班、放下学都打咱们这里路过。距离市中心繁华地段也不太远。要说这店开不成,总是觉得那话没底气。况且那四百平米的店面开销大着,房租您也交齐全了,想有个啥撒手的动静儿,还有个违约金牵扯着。”

  “你当它是鸡肋?”灶晓强想起了老曹家和老杨家的典故。现在瓦罐汤店对钟义而言,有那么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意思。

  “也不是。”钟义自己都觉得被灶晓强给绕糊涂了。

  “那是啥?”瞅孩子有些晕,灶晓强忍不住笑。“你没瞅你珍珍姐,每天都张罗弹劾我。咱自家店,民主很。想啥说啥嘛,也不枉你称呼我一声灶叔。唉,提到这,你爸最近咋样了?珍珍跟我说温周信给你爸换了病房。”想不通,想不通温使君咋就转性了。难道是瞅见天庭考绩簿上的功德栏成绩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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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思定了?”窦荣询问灶晓强的意图。他穿得是工作裤,不嫌埋汰,一屁股就坐石板砖地上了。两只蒲扇大的手撕扯好包子,投篮一样往狗嘴里丢。

  “怕是定了。”范珍珍乐得清闲,拎个小凳子坐旁边看窦荣喂狗。“你咋这么开心?又收到了文曲星君的来信?”

  这女子要跟自己来场同僚间的谈话?也成,反正有工作咱就是劳苦大众窦荣,没工作咱就是下凡的武曲星君窦荣。一样,都一样。窦荣咧着嘴冲范珍珍乐,“小文最近忙,没空给我写信。我开心,是觉得日子过得开心。”

  “咋?想通了?”范珍珍的记性还成,对窦荣在大冬天那场低落的抱怨有印象。就算是凡人,只要落魄了都会难过,更何况是神呢。

  “算是吧。”想不通就丢人了,还能叫个神?窦荣见死狗扑得欢实,就把包子给挪身旁,腾出一只胳膊跟土狗玩攻防战。想吃包子?容易,从手下过去才行。左扑右挡都算正面进攻,假装不吃了,回去咬石头玩然后瞬间扑过来也可以,那算是迷惑敌人的侧面手段。不过……咱可不兴用牙咬腿肚子啊,这是犯规!

  抬手给狗屁股上揍了一巴掌,窦荣将狗东西打回原地。瞧瞧那眼神又觉得挺不忍心,松开手让过了半只包子。“不光我,大家从前也下凡,都不只一次。好比说灶王部的同僚们吧,不下凡也得每天监督着凡人一家,啥古怪事都看过。”

  “是,听晓强给讲过他从前蹲凡人家瞧过的八卦。啥人都有,有趣很。”范珍珍想到灶晓强的描述,觉得凡人的生活就是比天庭可爱。有那种心机深重的大户小姐,也有傻傻楞楞,每天哭喊着要跟穷书生私奔的小家碧玉。妻妾间斗法是有的,老公公扒灰也常见。好的坏的,生的熟的,都搅在一锅红尘粥里打滚。端着看人模人样,仔细瞅才见千疮百孔。天庭里倒显得平和,大家按部就班、安分守己。太平粉饰得好,性子也懒惰了,总觉得没意思。下来走这一遭,才重又打起精神。

  “你置身事外,才觉有趣。”窦荣知道范珍珍没啥约束,不像他和文曲星君,要按照玉皇老头的命令准时准点投放到凡间,跟个人型生化武器一样,不把凡间搅合乱了不罢休。“我从前下凡,都是拿了老头子的手谕。人要生逢乱世,命里终究得带个苦字。我那些时候下去,身上总有数不清的责任和担子,身边聚得却都是些人五人六的家伙,没几个牢靠的……牢靠的命不好,死得早,活下来的都二五仔和墙头草。当然,说他们会审时度势也行。”

  听这话,是被责任和不长眼的凡人们折磨累了。范珍珍坐旁边淡淡一笑。瞧自家土狗总没法打武曲星君那儿抢来包子,她就作了手弊,拿脚踢了块肉馅给死狗。死狗尾巴摇得更欢实,仗人势继续朝窦荣扑击,玩得不亦乐乎。

  “人活着嘛,就图个开心自在。这次下凡没用手谕,凡间太平着,我自己溜达下来了。没有古时候的身家地位,但也没有古时候那些责任和麻烦。”窦荣拍了拍胸膛,顺便屈臂显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瞧,我现在这体格好吧?兴许你不信,从前下界,都一身病,要是不领兵打仗,光衡量在街上群殴的武力值,咱是谁也揍不过。小身板不好,两下就见阎王了。”

  “可惜你现在身体健康、脑子里也有东西,就是没有用武之地。”范珍珍明白窦荣在那大冬天里郁闷的是啥。谁不想过要建功立业呢,顶着个好名号屈居灶王爷的屋檐下,难过是肯定的。

  “也可惜过,现在不了。”窦荣摸着胳膊上被狗爪挠出的十来道血痕,决定冲土狗投降。给了狗东西一脚,把剩下的包子都推到死狗面前。“也因为你说的那原因睡不着觉。睡不着我就自个儿躺床上琢磨。从前真的是都经过了,若论身份地位,都辉煌很,除了没当过皇上。可总为身份地位打拼也挺没意思不是?现在多好?有地方住,有东西吃,隔三差五来顿包子。不用为啥家国大业负责,也没人从背后捅我刀子。高兴了,跟小文写个信聊天。不开心了,就从老张那儿‘拿’点酒兑水一喝。这日子,美得很!”

  “你返璞归真了?”范珍珍倒没觉得窦荣这平淡日子有啥过头。人和人不同,神与神也不一样。她是平淡日子过多了,就喜欢每天晚上折腾出去,招猫逗狗呼朋唤友。心情好了,和同僚打上几桌牌,蹭上几顿吃喝;心情不爽就上街找调戏,然后把不长眼的对方给搂头暴打一顿……爽得很!日子那样过才美。

  “兴许是吧。”窦荣昂头看了看天上飘过的白云,觉得返璞归真也没啥不好。从前看啥都不舒服。云代表啥天气,风吹哪个方向利于领兵作战,土地适合不适合安营扎寨……啥都是标签,活得累。还是现在好,望着云就是云,吹着风就是风,扎扎实实地坐地上也舒坦。小灶王的品行还好,如果不犯错,估计也不会解雇自己,吃饭睡觉的地方这就算是保住了。这辈子,只要能这么安稳过下去,就不图啥了。干嘛活得那么轰轰烈烈找不自在呢?

  “你从前都过那些波澜壮阔的日子,现如今就想得开。”范珍珍笑笑,觉得窦荣这样算自得其乐,不能算自暴自弃,起码脑子能想开。不像有些人,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不太能想开,一心往高处走走,见识更多的风景,也没考虑那样下去,会不会身不由己。

  有得有失,啥事情也不能单纯用对错来衡量不是?范珍珍解开土狗脖颈上的链子,把肥嘟嘟的狗东西揽怀里胡撸着。神各有志,人家咋想的不管,自己每天吃喝拉撒睡,养个这家伙四处卖傻就够了,好玩得很呢。

  “还有包子,要不?”胖子吃完饭,推开厨房窗户招呼范珍珍。茴香猪肉馅的还剩了好几只,凉下了,人吃不了。

  “要!”范珍珍站起来想替土狗拿包子,熟料狗东西抢先一步,摇着尾巴就朝老张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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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17 20:0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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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收尾和开头


瓦罐汤店结束营业的那天,灶晓强亲自去给厨师和服务生们发薪水。关门关得突然,每人多给结算了点,想让他们有个重新找工作的缓冲时间。唯一高兴的是面案师傅,他准备留这里给新店蒸包子,等待期间拿钱回家休息就行,爽得很。


  解放的不光有面案师傅,也有窦荣。武曲星君大人从扛煤气罐的活里解放出来,在灶晓强的吩咐下跟钟义一起打理新店。咋干都成,反正是俩人商量的事。这未免让窦荣产生了关于某本武侠小说片段的联想:甭管是开包子铺还是啥,钟义是正,自己是副。为了扶持钟义这个孩子挑大梁,总得派个有点经验的人在后面跟着。

  “你《鹿鼎记》看多了?当钟义是韦小宝,当你自己是多隆?”范珍珍坐沙发里给脚趾甲上涂抹指甲油。穿凉鞋后,十个脚趾头都得露出来,不好好打理不行。人走出去就要光鲜靓丽,那才符合上仙的身份不是?

  “玩笑话而已。”窦荣辩解了句,手下的锯也没停,吭哧吭哧拉着木头。老板一发话,钟义和他就动员上了,领了点钱,准备过来把瓦罐汤店给重新布置一下。四百平米的地方只能留给包子铺一百平米,其余的空间打算租给别人。有些活儿本来是要雇短工的,可钟义想到他有五项全能的本事,就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邀请他当木工、泥瓦匠、清洁工等工种的总监,顺便把具体活给实施了。

  “哎,反正你们好好折腾着。折腾好了,我把包子馅料的配方一弄,算是完成任务了。”范珍珍琢磨着配方的控制问题。开瓦罐汤店的时候,瓦罐汤配料没保密,她都给大师傅们了,结果有个大师傅中途跳槽,跑到不知哪个地方卖弄手艺。灶晓强那时候就提醒她,小心点这些细节,别把饮食配方都外流了,好歹也是食神独门技艺,如果满天下都是那手艺,她也甭混了。

  行业性保密,行业性保密。范珍珍这次打算亲自选调料,然后支使窦荣这五大三粗的家伙给磨成粉末,该咋下料都配好了,虽然弄成十三香那种混合方式有些傻,但从保密角度讲,也算是种可取的手段。

  “往里抬吧,抬到那儿放着。”钟义满头大汗,跟窦荣往屋里抬招牌。刚摘下来的,上面的烫金字还光灿灿的,可惜眼瞅就要改换门庭。

  当初起家起得艰难,为了少花点钱,一砖一木都费尽心思节省。跟着工人们干了好多天,才有现在看到的瓦罐汤店的面貌。如今要亲手给拆了,心里挺不是个滋味。

  “罐子我来。”窦荣瞧钟义搬大瓦罐搬得费事,走过去轻松把大家伙抱起来,将它们挪仓库去了。瓦罐汤店和包子铺的风格不同,有些东西摆瓦罐汤店里合适,搁包子铺里瞧着就奇怪。这几天忙,过几天腾出空来,都给它们卖了去。

  “小心点儿啊,别磕碰着。那几个罐子都不错呢。”范大食神悠哉游哉,舒服地坐在沙发里继续涂抹手指甲。体力活都别人的事,脑力活不逼到头上也跟她无关。吃喝玩乐才是此次下凡的最终目标,其他都属于顺手为之的事情,无关紧要。

  这丫头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灶晓强打外头进来,正瞧到这一幕:窦荣和钟义满头大汗地干活儿,范珍珍在旁边闲得快发霉了。霸占住满屋子唯一的沙发,坐上面抹指甲油,非常影响士气。

  幸亏是现代社会,搁古代军营里,有你这么个女人胡搅合,早推出去砍了。灶晓强敢怒不敢言,还得走过去笑着跟范珍珍打招呼。做包子是要皮薄馅大,但得承认:味道好,买的人会更多。做生意嘛,赚钱起见,该包容的咱得包容。哪怕再不喜欢范大小姐的悠闲姿态,也得配合着她,站旁边问候声,给拎瓶橙汁过去,顺便再……

  “帮你涂指甲油?”灶晓强嘴角抽搐,手却下意识接过了范珍珍递来的工具。条件反射,长期被压迫形成的条件反射。灶晓强想不出还能有啥别的解释。

  “喊啥?拿白色的那个给指甲上点个花就成,也没让你给画啥工笔画。”范珍珍嘟了下嘴,只是不喜欢干体力活,干嘛给自己脸色瞧,“前几天换营业内容,都我找工商局王亮帮的忙。”

  “是,都大小姐你的面子。”灶晓强兢兢业业地为范珍珍干活,顺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审视店面的装修进展情况。说了撒手,可这次自己提出的经营内容,心里也痒痒着,想过来瞧瞧来人把这里收拾得咋样。瞅那吧台旁边,还有促销时没擦净的红纸屑。昨日盛况仿佛跟黄粱梦一枕,醒来后满屁股债,难受死个人。

  见灶晓强给范珍珍当牛做马,窦荣不由得笑了笑。跟钟义打了声招呼,人去后面整理仓库。钟义收拾完厨房,也拎着水桶到店面前擦玻璃。房子是人家房主的,不敢动大手术,落地窗都保留着,别管是瓦罐汤店还是包子铺,瞧着都亮堂、干净。

  过了大中午,太阳正往西边落。光线照在玻璃上,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有些疼,不知道是被养过刺伤了还是啥,红红的,带着湿润。拎起大刷子,在把手那端接了个长柄,搁桶里沾沾,抡起来在玻璃上来回蹭。白沫子顺着玻璃面往下淌,淌着淌着变成灰沫子,到了最下端,就变成了黑沫子。

  前些天下了场雨,刮了几次大风,便脏成这样。又泼了点水上去,拿刷子使劲儿蹭,才瞧出玻璃窗在眼前的晶莹剔透。亮得很呢,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叫它给反射了。

  “赵丽?”瞧到反光里出现一个熟悉身影,钟义还以为自己被太阳晒出癔症了,俩眼都见了幻觉。扭头看,小姑娘正朝自己淡淡微笑,两只手挺不好意思地绞着衬衣下摆,被自己一瞧,手马上松开了,光会冲这里点头,也不说话。

  “难得一见。有家教课在前头的小区?”钟义笑得灿烂。伸手四处找,刚干活时周围还剩下几个小凳子,拉过来让赵丽坐了。手里不敢停,一边擦玻璃一边招呼她。

  “这边没啥课,那俩学生就够我忙活。怎么招牌不见了?”赵丽拿手遮住光,往店里看了看。玻璃窗反光强烈,她离得近,瞧不清楚里面是咋回事。今天特意来找钟义的,没想到这店面跟被洗劫过似的,根本看不出是那个曾经红火的地方。

  “瓦罐汤经营得不好,灶叔琢磨了挺久,决定改成包子铺。”挺久没看到赵丽了,今儿一见觉得心里很高兴,擦玻璃的力气都大了几分。钟义想起书里的那些形容,觉得自己和赵丽也算是“老战友”。都小饭馆那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年纪相仿,说话也能到一处去。“你最近咋样,好像哪里跟从前不一样了。”上下打量着,终于发现赵丽的穿衣打扮跟从前不同。样子好看些,头发也扎得高了点,显得人更活泼。

  “咋能不一样,都一样。”赵丽没想到钟义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听口吻是轻描淡写的,可她知道当初钟义为这个瓦罐汤店忙前忙后。怎么就突然经营不好了?想问问,看钟义眼神中透着难过,就没提那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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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18 14:0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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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inish all the posts finally. [em75]

very good story ah. Thanks lz mm's hard 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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