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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雷米新作<心理罪之教化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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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14 12:1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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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天棒球帽把他带到这里以后,罗家海就再没有走出过这个房间。这是一栋地处市中心附近的商住两用楼,除了没有电话和网络,房间里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衣柜里有一些简单的换洗衣物,冰箱里塞满了速冻食品,实在是一个躲避追捕的好场所。棒球帽嘱咐他千万不要离开房间,也不要拉开窗帘,几日来也只是来送过一次食物。罗家海心惊胆战地住了几天,慢慢平静下来。而平静之后,就是烦躁。



  姜德先究竟是什么人?棒球帽又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要救自己……



  一个个问号搅得罗家海夜不能寐。无论他怎么想,也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庞大计划之中,而谋划者是谁,又为什么会选中自己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计划跟沈湘有关。



  那天,看守刚刚走出门去,姜德先就打开公文包,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两张照片扔在罗家海的面前。罗家海下意识地去看,只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其中一张照片上,沈湘独自拎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过马路,眉头微蹙。另一张照片上,罗家海和沈湘正走在校园里,沈湘挽着罗家海的胳膊,抬起头跟他说笑着,而罗家海则微笑着侧耳倾听。



  “你……你是……”



  “什么都别问。从现在开始,一切听我的!”



  矮小肥胖的姜德先此刻目光炯炯,好像一个志在必胜的将军。



  “拿着。”他拧开钢笔帽递给罗家海,“一会你用这个顶在我的脖子上,挟持我出去。得用力顶啊,见血了也没关系。记住,出门的时候要掉转身子,把我对着瞭望塔,尽量躲在我后面。只要上了车,一切都好办了。记住了没有?”



  罗家海茫然无措地拿着钢笔,“可是……”



  “没有可是!”姜德先厉声说道,走廊里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一切都是为了沈湘。你懂么?”



  一切都是为了沈湘?



  这是最让罗家海感到迷惑不解的一句话。事后他回忆起那些照片的细节,意识到第一张照片里沈湘拎着的其实是一大袋香皂和浴液,而另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毫无疑问是他们热恋的时候。他想起沈湘曾说过的一句话:



  “每次我去洗澡,或者去买东西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跟踪者是谁?是不是拍摄者?姜德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如果一个人的脑子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的话,他不会越来越灵光而是会越来越麻木。罗家海宛如行尸走肉般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吃饭、看电视、思考、睡觉。在日复一日的幽禁中,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地锈蚀。偶尔,他也会掀起窗帘的一角,看下面的车水马龙和人潮涌动,从天色微明到华灯初上。



  那些被抓住的外逃贪官都说逃亡的日子无比痛苦,看起来,是真的。
  
  这天,罗家海很晚才吃饭。晚餐是一袋速冻水饺。罗家海只吃了几个就咽不下去了,翻出一包烟来慢慢地吸。他并不会吸烟,可是又无事可做。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似乎想了些什么,又好像大脑一片空白。面前的饭碗里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烟头,空气也污浊不堪。罗家海想打开窗户换换空气,可是又不敢,想了想,起身去厨房开吸油烟机。



  从客厅到厨房要经过进户门口,罗家海刚走了几步,就听见门锁咔哒响了一声。罗家海吓了一跳,感到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他直勾勾地看着房门被拉开,棒球帽走了进来。



  “嗬,这么大的烟?”棒球帽用手在鼻子下扇了扇。他看见一脸惊恐的罗家海,似乎觉得很好笑,“没事儿,是我。吃饭了么?”



  “吃了……”惊魂未定的罗家海讷讷地说。



  “嘿嘿。”棒球帽笑起来,“这几天憋闷坏了吧,哥们?”



  “是啊。”



  “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坐在飞驰的汽车里,罗家海打开车窗,尽情享受着晚秋时节的寒洌夜风。直到被吹疼了脸,他才想起发问。



  “我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棒球帽不时盯着倒车镜,显然不想多说,罗家海也不好继续再问,只能默不作声地看着汽车从市中心渐渐驶入城郊。



  灯火辉煌的城市已经完全消失在身后,道路两侧是看不到边际的菜地和麦田。汽车仿佛一个提着灯笼的游魂野鬼,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飞速滑行。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随着那亮点越来越大,车速也渐渐慢下来。罗家海知道,那里就是目的地。



  看起来,这是那种在路边随处可见的本地风味餐厅。从门前停放的二三台车来看,似乎生意还不错。棒球帽锁好车门,示意罗家海跟他进去。推开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高大的男子坐在吧台后看电视,一见有人进来,他也站了起来。



  棒球帽显然跟他很熟,“人都到齐了么?”



  “到齐了。J先生也刚到。”



  棒球帽点点头,转身示意罗家海跟他上楼。



  楼上灯光幽暗,并没有摆放桌椅,而是一大片空地,铺着厚厚的米色地毯,几个厚实的软垫随意地扔在地毯上,中间的一张小方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这里简洁高雅的氛围和楼下的油腻俗套大相径庭。



  三个人正围坐在方桌前喝茶,听到有人上楼,都回过头来。



  “这是Q小姐、Z先生。”棒球帽为他们逐一介绍,Z先生是一个30多岁的男子,戴着眼镜,颇有些书卷气。而Q小姐是唯一一个坐在小凳子上的人,衣着随意,看不出具体年龄。



  “姜律师我就不用介绍了吧。不过在这里我们都叫他J先生。”姜德先笑着挥挥手,示意罗家海坐下。此时,楼下的灯一一熄灭,高大男子也几步跨上楼来,他把楼梯两侧的木板横拉过来,完全挡住了楼梯。这样,楼上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这是H先生。”H先生朝罗家海友善地笑笑。



  罗家海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我?”棒球帽摘下帽子,露出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你可以叫我T先生。”



  罗家海坐在一群名字怪异的人中间,气氛一时有些沉闷。Q小姐给他倒了一杯茶,罗家海道谢后端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却没敢喝。大家哈哈笑起来。



  “还是先给他看看资料吧。”Z先生对姜德先说。



  姜德先从方桌下取出一个资料袋,递给罗家海。



  里面是一些打印着文字的纸张和照片,罗家海逐页慢慢地看,眉头越皱越紧,翻阅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看完后,又拿出第一张纸,死死地盯住。片刻,他抬起头,嘴唇打着哆嗦:



  “教化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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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痕

  杨锦程背靠在宽大的靠椅上,捧着一本厚厚的《表达性心理治疗和心理剧国际研讨会论文集》在看。下午的阳光静静地泼洒进来,被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反射,又转成了暖暖的温度。



  门被轻轻地敲响,杨锦程摘下眼镜,回到桌前,“请进。”



  助理陈哲走进来,把一把车钥匙小心地放在桌面上。



  “杨主任,车修好了。”



  “嗯。谢谢。”杨锦程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花了多少钱?”



  “不用了。”陈哲垂着手,毕恭毕敬地站着,“我已经把发票交给会计,走研究所的帐了。”



  “那怎么行?这是两回事。”杨锦程皱皱眉头,“一会我去找会计吧。”



  陈哲有些尴尬,“杨主任真是廉洁奉公。”



  杨锦程摆摆手,“应该的。”陈哲的脸更红了,杨锦程笑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下不为例。”



  陈哲正要说话,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你好……我是……哦,石老师你好……”杨锦程拿着听筒,看了陈哲一眼。陈哲立刻点点头,“主任我先走了。”



  说罢,他就转身走出了主任办公室,又小心地把门关好。



  五分钟后,已经换下白大褂,穿着笔挺西服的杨锦程走出主任办公室,跟行政办公室主任简单嘱咐了几句后,就去了地下停车场。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鞠躬、打招呼,杨锦程始终面露微笑,步履从容。



  打开车锁后,杨锦程特意看了一眼车门,光可鉴人的车门上毫无瑕疵,那道丑陋的划痕已经无影无踪。杨锦程满意地点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半小时后,长盛小学的教务长办公室里,杨锦程和胖胖的女教务长相对而坐,杨展站在墙角,面朝墙壁,不时伸手去抠墙上的一小块墙皮。



  “事情就是这样,好在被打的学生伤得不重,家长也表示不追究了。不过我们有责任把这件事通知给您,希望您能回去对杨展适当管教,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女教务长在气宇轩昂的杨锦程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一点不像在其他家长面前那样硬冷刻板。



  “您批评得对,孩子不听话,主要责任在我——你放老实点!”女教务长被吓了一跳,杨锦程急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说您。杨展,你把手给我放下!”



  杨展没有立刻停手,而是加快速度又抠了几下,“哗啦”,一大块墙皮应声而落。



  杨锦程气得七窍生烟,教务长急忙打圆场:“这孩子确实不错,就是有点……我行我素。”



  杨展安静地蜷缩在后座上,目光依次扫过街边的店铺,透过车窗,外面的一切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灰蓝色,像一部色彩单调的老电影。



  “为什么打人?”杨锦程问道。



  杨展看看后视镜,父亲正用一种严厉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杨锦程重重地叹了口气,专心开车。



  路过一家肯德基餐厅的时候,杨锦程减慢了车速。“吃中午饭了么?”



  杨展没有回头,只是两个嘴角开始向下撇,渐渐地,眼泪成串地落下来。



  杨锦程把车停在路边,片刻,阴着脸拎着一个大纸袋回来了。他把纸袋扔给杨展,杨展迫不及待地打开大嚼,弄得后座上到处都是食物碎屑。杨锦程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子的吃相,小声咒骂了一句。



  “真他妈不给老子长脸。”他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抛向后面,“擦擦你的嘴和手!”



  杨展很快就吃饱了,他把那个纸袋小心地封好,布满油渍和沙拉酱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杨锦程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智?苑小区的保安室。十几分钟后,杨锦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保安队长。



  “杨先生你放心,我们一定抓住那个划车的凶手!”他把“凶手”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一幅同仇敌忾的样子。



  杨锦程带着儿子回到家,一进门,杨展就扒掉鞋子,钻进自己的房间里。杨锦程本来还打算好好盘问一下杨展,听到杨展的卧室门锁“咔嗒”一声锁死了,站在原地发了半天愣,一股气憋在胸口出不来,只能悻悻地吼了一句:“我去上班,你在家里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杨展背着书包坐在小床上,听到父亲的吼叫,轻轻地笑了笑。确认父亲已经离开后,杨展放下书包,一头钻进床底,掏出那个小铁盒,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纸袋里的食物统统倒进去。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打开门去客厅看电视了。

  杨锦程再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客厅里漆黑一片,儿子卧室的门缝里也见不到一丝光亮。杨锦程转动一下门把手,锁住的。他轻手轻脚地走回自己的书房,先打开电脑,然后换上家居服,煮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墙上的时钟指向23:30分,他坐到电脑前,登陆自己的电子邮箱,当看到收件箱里有一封新邮件的时候,杨锦程轻轻地笑了笑。大约一小时后,杨锦程关掉电脑,洗漱完毕后上床睡觉。



  直到父亲的房间里传出平稳、均匀的鼾声后,杨展才让自己的耳朵离开了房门。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丝毫没有即将就寝的样子。



  杨展站在门旁,小心翼翼地拧开门锁,那“咔嗒”一声似乎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没有马上开门,静静地站了一会,直到确信父亲并没有被惊醒后才拉开房门。



  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悄无声息地换上运动鞋,紧张的情绪让他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有些气喘。杨展站在门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打开门出去了。



  走廊里的温度比家里要低得多,杨展却感到十分畅快。他沿着楼梯缓缓而下,下了两层后就加快了脚步。声控灯在孩子欢快的脚步中被逐层点亮,一栋死气沉沉的楼仿佛瞬间就焕发了生机。



  孩子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夜色中,大大的停车场入口宛如从地底延伸而上的一张血盆大口。刚走到门前,阴冷潮湿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孩子脚步不停,疾步走下去,对那些摄像头视而不见。停车场里并没有因为杨锦程的投诉而加派人手巡逻,值班室里漆黑一片,想必值班的保安员早就熟睡过去。杨展走过那些颜色、款式各异的汽车,径直走到一台银灰色本田轿车旁。他蹲在一侧车门前,伸手抚摸着光亮如新的漆面,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而那似是而非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孩子的手上就多了一把钥匙。



  他捏着钥匙,在车门上用力地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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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Q小姐的故事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19岁,正在读高中。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那正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年龄。我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花花草草;夏天;美丽的裙子;冰淇淋。我有很爱我的爸爸妈妈。我知道以我的成绩会考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在大学里认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然后结婚……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坏人。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一盏小小的地灯在屋角放射出微弱的光芒。房间里很静,除了Q小姐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外,只能听见墙上的空调机在沉闷地旋转。



  地毯已经被卷起,摆放在屋子的一角。H先生和罗家海,T先生和姜德先分别坐在低垂着头的Q小姐的两边,Z先生坐在Q小姐的对面,六个人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



  那是一天下午,我和同学相伴去重庆路买衣服。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多了,天色有点暗。我和同学每人买了一只冰淇淋,边走边吃。街上人很多,很热闹,马路两旁的商店里人来人往的……



  Z先生悄悄地打开了身边的一台迷你音响,顿时,一阵嘈杂声灌满了室内。从那些混乱的声音中,依稀可辨汽车的鸣笛、商场门口播放的流行音乐、叫卖声和行人的交谈,刹那间,五个人仿佛置身于闹市的街头。



  Q小姐颤抖了一下,旋即用手捂住了脸。H先生起身走到屋角,从一个小冰柜里取出一个圆筒冰淇淋,又走到Q小姐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松些,Q。”他拿掉Q小姐捂在脸上的手,把冰淇淋塞进她的手里。



  “咬一口,Q,”Z先生上体微微前倾,温柔地对Q小姐说,“我们都在,抬起头来好么?”



  足足半分钟后,Q小姐才平静下来,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她似乎很抱歉地冲大家笑笑,咬了一口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淇淋。



  在某一个商场门口,一只巨大的玩具熊正在手舞足蹈地向路人发放产品宣传单。我们觉得很好玩,就站在那里看热闹。我当时想,大热的天,那个广告人穿着这么厚的毛绒外套,多辛苦呀。那只熊注意到了我们,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张着双臂要拥抱我们。同学咯咯笑着躲开了。我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突然转向我,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吓了一大跳,开始拼命挣扎,可是他越抱越紧,那张憨态可掬的脸也变得凶狠狰狞,我甚至觉得这只熊想咬我。撕扯的过程持续了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终于挣脱出来的时候,衬衫的扣子已经全部迸开了……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Q小姐又低下头,哽咽起来,手中的冰淇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Z先生凝视着Q小姐,轻声说:“继续。”



  Q小姐拼命地摇头,“不!不!我害怕!”



  Z先生没有坚持,而是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都转过身去,不要再盯着Q小姐看。



  这让Q小姐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又过了几分钟,她的哭声渐渐停止。



  “对不起,刚才你们都看着我,让我想起那天所有人都目睹了我裸露的上身。”Q小姐的声音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但是听上去坚强多了,“谢谢大家,我们继续吧。”



  我哭着跑回家,整整病了一个星期。同学们来看我,一个不明真相的好朋友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毛绒玩具,我一看见它就昏了过去。一个月后,我参加了高考,成绩可想而知。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我发现我再也无法碰触任何毛绒物品,有时仅仅看见毛绒物品都会让我产生非常强烈的反应。我原以为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退,可是一直到我上大学以后,它还是跟我如影随形,而且愈演愈烈。我甚至连毛衣都不能穿了,似乎毛衣随时都可能勒住我的脖子,让我窒息。你们都知道,大学女生宿舍里最多的东西就是毛绒玩具。我记得有一次,对铺的女生的男友送了他一个大大的毛绒玩具熊,她喜滋滋地摆在床头。可那玩意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灾难。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情景:下了自习,我推开宿舍的门,一个淡黄色的毛绒玩具熊就坐在床上,冲我凶狠地咧着嘴……我的腿当时就软了……



  Q小姐又发起抖来,原本平放在地板上的脚也蜷起来,似乎想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你看到的玩具熊——是有表情的?”姜德先轻轻地问道。



  “是的。”Q小姐点点头,“其实我心里清楚那只是一个错觉,玩具熊是不可能有表情的,即使有,也是憨态可掬的——就像我19岁之前看到的那样。可我每次看到类似的东西,都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



  T先生扫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毛绒地毯,问道:“什么感觉?”



  Q小姐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抬头看了看周围仍旧背对着她的同伴们,低声说:“羞耻。”



  “羞耻?”



  “对。”Q小姐的目光空洞地投向前方,“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而我,赤身裸体。”



  说完这句话,Q小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T先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似乎想过去安慰她,可是又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否合适,扭头看了看Z先生。Z先生点了点头,抬手关掉了音响。



  所有人都围在Q小姐身边,拉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一些安慰的话。Q小姐紧紧地拉着T先生的手,毫无顾忌地哭着。等到她渐渐平静下来,Z先生说道:“Q,你很勇敢。”



  “谢谢。”Q小姐揩着眼角,“也谢谢你们大家。”



  五个男人彼此你看我,我看你,都微笑起来。



  “我们一定都会好起来。”Q小姐双手握拳,重重地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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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伤痛的演出(一)



  方木背靠在椅子上,边吸烟边看着对面墙上的写字板。那上面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人物都是罗家海。



  从目前的戒严情况来看,罗家海逃离本市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他压根就没有尝试过要离开C市。那么他一定就隐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问题是:他为什么越狱,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方木拿起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又画了一个圈,层层叠叠的圆圈里,那两个字显得更加醒目:复仇。



  罗家海越狱后的几天里,方木曾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但是随着大量资料的收集以及反复分析,方木还是坚信自己对罗家海的某些结论是准确的。例如,他对沈湘的爱。也许,这就是罗家海越狱的动机。



  罗家海是一个报复心极强的人。那么,他选择越狱,并留在沈湘的故乡——C市,就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机会再次逃离。当年沈湘遭遇强暴的地点就在C市,他会不会去寻找那个强暴沈湘的人?



  方木摇摇头。如果他真这么做,那可太傻了。此案当年没有立案,当事人沈湘也已经死了。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想找到一个十多年前的强奸犯,无异于大海捞针。除非……



  除非有人帮助他。



  方木在笔记本上又写了三个字:姜德先。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边平探进半个身子。



  “来,有点事需要你帮忙。”



  方木跟着边平上楼,径直去了顶楼的小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一个身着深色西装的男子在等候,他们刚刚坐下,另外两个心理研究室的同事也到了。



  边平为西装男子作了简单的介绍:“这是我市心理研究所的主任杨锦程博士,知名心理学专家。”



  杨锦程略欠身,微微颔首,“请大家多指教。”



  边平挥挥手,“杨主任你太客气了,今天与其说是我们帮你的忙,还不如说是你给我们提供一次学习的机会。”他把桌子上的一沓文件夹分发下去,“大家先看看资料。”



  方木翻开手里的文件夹,一份简历首先映入他的眼帘,“鲁旭?”



  “对。”边平看看方木,“鲁旭就是连环车祸那天受伤的骑警。在治疗期间,鲁旭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主要表现为睡眠障碍、易怒、个人认同感降低等等。经有关专家确诊,鲁旭患了创伤后压力障碍症。”



  一个同事小声念道:“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是的。”边平扫视了一下大家,语气变得沉重,“患者是我们自己的兄弟,所以我要求大家一定要全力配合杨主任,让鲁旭早日摆脱心理疾患。”说完,他把头转向杨锦程。



  杨锦程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接受了市医院以及公安厅的委托,前来为鲁旭警官提供一些帮助的。说到创伤后压力障碍症,我们都习惯将其称之为PTSD,是指由于某种突发的威胁性或灾难性心理创伤,而导致延迟出现和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就我本人而言,我对这个课题十分感兴趣,也进行了一番研究。如果能帮助鲁旭警官的话,我也会深感欣慰。当然,你们都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在很大程度上,还要仰仗你们的协助。”



  一番话说得既专业又低调,谦虚中流露出一种大家风范。



  方木知道边平有意没有提到“越狱”、“失枪”之类的字眼,而自己忙于追捕罗家海,也的确对这名受伤的警察疏于关注,愧疚感油然而生。



  “那么,我们该做些什么?”方木问道。



  “对PTSD的治疗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如果各位允许我主导的话,我会为大家在各个阶段安排不同的任务。”杨锦程表情轻松,“第一个阶段需要做的就是陪鲁旭警官聊天,帮他平衡情绪,实现警醒和放松的适当调配——我们可以将其称之为暖身。”



  方木脱口而出:“心理剧?”

  “对。”杨锦程的表情有些惊讶,他打量了方木几眼,转头对边平说:“呵呵,我以为警队里的心理专家们都是研究罪犯为何犯罪,原来你们也研究治疗。”



  边平笑笑,面现自得之色。方木的脸有些红,内心却兴奋起来。心理剧是治疗创伤后压力障碍症的团体心理治疗方法之一。近一个世纪以来,从传统的“重新演出”和“宣泄”,再加之“仪式”和“叙事”两种成分,心理剧已经成功地被应用在各种受创伤个案中,但由于其复杂性、戏剧性和对治疗师指导能力的较高要求,心理剧并未在国内的PTSD治疗中得到广泛应用。如果杨博士精通心理剧的话,也许鲁旭的病就有治愈的希望。


 


  半小时后,大家围坐在另一个小会客室里,中间的软垫椅子上,仍带着脖套的鲁旭局促不安地坐着。听完边平处长的介绍,得知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是警察后,他稍稍放松了一些。



  “鲁警官,”杨锦程坐在他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能聊聊那天的事情么?”



  相同的事情,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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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忙碌异常,只有Q小姐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Z先生领着其他人来回布置。大家每做一件事,都要征求Q小姐的意见或者看看她的脸色。于是,灯光被调成接近黄昏的亮度;空调升至28度;房间的一角立起了一个屏风,罗家海拎着一大包东西躲到后面;毛绒地毯被展开,之后又被卷起立在墙角。



  “那么……”所有的工作完成后,Z先生走到Q小姐面前,俯身问道:“……你选择谁来扮演你?”



  Q小姐指指T先生,“他。”



  T先生马上脱掉外套,拿起搭在屏风上的一件白色衬衫,刚穿在身上,就听见Q小姐又叫了起来:



  “不。”她咬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确定?”Z先生凝视着Q小姐的眼睛。



  “是的。”Q小姐的声音有些颤抖。Z先生笑笑,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好,你是个勇敢的姑娘。”



  Q小姐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房间中央。她的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仿佛那里随时会敞开,露出雪白的胸口。她死死地盯着屏风,呼吸急促,似乎对那后面的东西既恐惧,又期待。



  Z先生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都转过身去。每个人都照做了。Q小姐注意到了这一点,局促不安地站了几秒钟,低声说:“你们……都面向我吧。”



  Z先生的脸上露出笑容,“很好。Q,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Q小姐的目光依次扫过房间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T,你扮演我的同学好么?”



  T先生作了个鬼脸,“荣幸之至。”



  舞台布置已经完成,道具已经就绪,演员也将情绪调整完毕。一场戏剧即将开演。



  Z先生按下音响的开关。



  混杂了各种声响的嘈杂声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所有人再次回到了热闹的街头。



  本该慢慢走来的Q小姐却在嘈杂声中迟疑了,她拿着一支冰淇淋,另一只手上是两只满满的购物袋,全身僵直地盯着屏风,眼中渐渐盈满泪水。



  扮演行人的姜德先和H先生已经走了两个来回,Q小姐还是站在原地不动。T先生有些焦急地望向Z先生。Z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Q小姐,低声说:“Q,我们最好不要停下来,好么?”Q小姐仍旧盯着屏风,喉咙里咯咯作响,可是她显然听到了Z先生的话,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



  终于,Q小姐颤抖着迈出了第一步。



  几乎是同时,屏风后走出了一只浑身黄色绒毛,巨大无比的玩具熊。

  不仅是Q小姐,所有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那实在是一幅诡异的画面:渐暗的街头,步履蹒跚的巨熊慢慢逼近纤弱的女孩。那张毛茸茸的脸上渐渐裂开一张大嘴,黑扣子般的眼睛也一点点拉长、上挑——仿佛正在发怒的玩具熊冲女孩张开双臂……



  Q小姐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几分钟后,她才悠悠醒转,第一眼看到的是T先生焦急的脸,然后是姜德先、H先生和Z先生。没看到那张狰狞的熊脸,Q小姐略略心安。喝下半杯水后,Q小姐挣扎着要站起来。



  “继续。”



  Z先生看着她的眼睛,“你确定么,Q?”



  “我确定。”Q小姐把头转向T先生,“准备好了么?”T先生有些为难地看着Z先生。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



  “继续!”Q小姐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家都吓了一跳,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



  片刻,Q小姐哆哆嗦嗦地站来,颤抖着抹平衣服上的皱褶。



  “昨天,我和经理去签约。对方送了两个毛绒吉祥物作纪念品……”她艰难地说:“你们知道……当时……我有多尴尬么?”



  Z深吸一口气,挥挥手,“重来!”



  第一个场景:Q小姐与玩具熊再次默然相对。她依旧抖得厉害,但是已经能够直视那张毛茸茸的脸。



  第二个场景:巨大的玩具熊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了Q小姐,Q小姐拼命挣扎,手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她的外套已经全部敞开。行人H先生和姜德先在他们的身边来回穿梭,目不斜视。



  Z先生:“Q,并没有人看着你,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Q小姐挣扎得越发激烈。



  第三个场景:Q小姐依旧在挣扎,巨大的玩具熊已经无法全然控制她,很快,Q小姐的一只胳膊已经挣脱出来。



  Z先生:“不要怕,Q,他们就是要你恐惧,然后纪录你的恐惧。能让他们顺利得逞么?”



  Q小姐:“不!”



  她的表情越发愤怒,另一只胳膊也脱离了玩具熊的控制,转眼间,Q小姐已经气喘吁吁地和玩具熊面对面。



  Z先生:“打倒它!Q,打倒它!!”



  话音未落,Q小姐已经挥拳打去,玩具熊连连退后,似乎连招架的本事都没有了。Q小姐则紧追不舍,终于把玩具熊逼到了屏风那里。



  “啊——”Q小姐突然发力,双手向前推去。



  玩具熊和屏风一起轰然倒地。



  半小时后,房间里已经恢复了整洁,厚厚的地毯重新铺就,大家围坐在小方桌前喝茶。



  Q小姐依旧坐在凳子上,不过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她挽好头发,又给罗家海倒了一杯茶。后者正在揉下巴。



  “对不起,L。”她有些歉疚地看着罗家海。



  “没事。”罗家海放下手,刚才揉过的地方还有一片红肿,“你还真有劲儿。”



  大家笑起来,T先生把手搭在罗家海的肩膀上,用力搂了一下。



  Z先生看看Q小姐小心翼翼地戳在地毯上的脚尖,呷了口茶,慢慢地说:“还有件事要做。”



  所有人都静下来。Q小姐的手更是一抖,半杯茶都泼洒在桌面上。



  “一定要这么做么?”她低声问。



  “对。我们都要彻底摆脱过去,”Z先生的声音虽低,但是不容辩驳,“这就是我们聚在一起的理由。”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照片里,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站在公交车站牌下,无所事事地吸着烟。



  他向左右两边伸出手,其他人也一样,于是,六个人连成了一个圈。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照片里的男子。如果目光有温度的话,恐怕他早已化为灰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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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伤痛的演出(二)

  孩子手扶栏杆,把小脸尽量嵌在两条栏杆中间,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嬉戏追逐的孩子们。他们在尖叫,大笑,孩子也莫名其妙地受了感染,跟着笑起来。由于脖子转动的角度有限,他没注意到在他的右侧,一个女孩正贴着栏杆,向他慢慢靠近。



  “你好。”



  孩子吓了一跳,急忙缩回头去,肮脏的脸蛋上留下两条长长的红印。看清是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孩子刚刚迈动的脚步又停了下来,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女孩在他面前蹲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低着头,两手扶着栏杆不说话。



  忽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蛋,在那条红印上慢慢揉搓。孩子本能地想躲开,可是感到那只手的温度和细腻,只是稍微偏了一下头,就乖乖地不动了。



  “我叫廖亚凡。你呢?”女孩有雪白的牙齿和清亮的眼睛,孩子抬起头,又低下去,“我叫贺京。”



  “你怎么不回家呢?”



  “不想回家。”孩子隔了半晌才回答,“家里不好。”



  “傻瓜。”廖亚凡摸摸他的头,“家才是最好的地方。”



  “我家里没有人陪我玩。”他抬头看看院子里玩得热火朝天的孩子们,“不像你家里,这么热闹。”



  “家?”廖亚凡的表情骤然阴沉下来,她扭头望着天使堂的小楼与院落,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混合着漂浮其中的炊烟,无端地生出一种烦躁之感,就好像摸到了久未擦洗的锅台,一手的油腻与陈旧。



  “那不是我的家。”廖亚凡叹口气,再回过头,孩子不见了踪影。站起身来再看,孩子已经跑过了一条街,肩上的书包上下耸动,与小小的身子相比,它实在是太大了。



  “你认识他?”



  方木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围栏边,廖亚凡急忙说:“方叔叔好。”



  方木点点头,眯起眼睛看着孩子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这孩子又来了?”



  “嗯,他总在墙外转来转去的。”廖亚凡和方木一墙之隔,也看着孩子消失的方向,“他叫贺京。”



  “嗯?”方木笑笑,“他不叫贺京。”



  廖亚凡惊讶地挑起眉毛,似乎想开口问个究竟,看到方木已经沿着围栏向大门走去,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院子里。



  方木带来了一些孩子穿的秋衣,其中一个袋子里装着簇新的时髦衣裤,不用说,是单独给廖亚凡准备的。周老师对方木的来访有些意外,把衣服交给赵大姐,又嘱咐了几句后,就和方木到院子里散步。



  天气越来越冷了,院子里也是一片枯黄。想起夏日里郁郁葱葱的天使堂,眼前的一切竟有些萧疏破败之感。带给方木这种感觉的不仅是面前的景物,身边的老人也是这样。



  仅仅月余未见,周老师就苍老了许多。人更加佝偻,头顶也稀疏了不少。他们绕着花坛一圈圈走,沉默地吸烟,周老师不时大声地咳嗽,这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安静起来,最后一个跟着一个溜进了小楼里。



  周老师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孩子们,仿佛在全神贯注地绕圈。吸完两根烟,他突然问道:“案子怎么样了?”



  方木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案子?”



  “越狱那个。”



  方木叹了口气,“没什么进展。”他看看周老师紧锁的眉头,急忙又加了一句:“你老先生可别跟着我操心啊,让你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周老师挤出一丝微笑,“我就是随便问问。”然后又是沉默。



  “如果抓住了那孩子,会判死刑么?”绕了若干圈后,周老师又开口问道。



  方木犹豫了一下,“会。仅一个故意杀人罪他就够了,再加上其它罪名……”



  周老师长叹一声,“作孽啊。”



  “没办法。”方木摇摇头,“自己做错的事情,就要负责。”



  夜色中,周老师的身子好像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又是一声叹息。



  方木察觉到周老师有心事,刚想问问,就听见赵大姐响亮的声音:“老周,小方,开饭了。”



  他们应了一声,一起往小楼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周老师问道:“那个女孩子——叫沈湘那个——安葬在哪里了?”



  方木想了想,“骨灰好像在龙峰墓园。她父母给她买了块墓地。”



  “嗯。”周老师推推方木,“快吃饭吧。”

  吃过晚饭,周老师还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方木觉得不便多留,就告辞了。路过赵大姐的房间,门开着,房间里却没有人。方木走过几步,又退回来,站在门口看着赵大姐儿子的遗像。


 


  一个8岁的孩子,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究竟是什么让他无法承受?



  楼上还依稀可辨孩子们的打闹声,方木不知道那些被遗弃的生命和镜框中的孩子相比,究竟是谁更幸运些。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束香点燃,又插进香炉里。



  “谢谢你,小方。”



  方木回过头,赵大姐倚在门框上,目光柔和地盯着镜框。和白天风风火火的干练妇女不同,现在的赵大姐更像一个疲惫而幸福的母亲。



  “维维,是方叔叔来看你了。”赵大姐步履轻飘地走过来,伸手在相框上抚摸着,仿佛在抚摸孩子细嫩的脸庞。



  “他会感谢你的。”赵大姐回头冲方木一笑,“维维是懂事的好孩子。”



  方木的鼻子一酸,低声说:“赵大姐,别难过,好好保重身体。”



  “我不难过。”赵大姐平静地说,“我的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鲁旭,男, 25岁,大学本科,职业为警察,编号C09748,未婚。患者外在表现:睡眠障碍、易怒、自卑、交往障碍及性功能障碍。



  既往生活史与当前生活情境:患者家庭生活正常,父母为国有企业工人,从小品学兼优。从中国刑事警察学院毕业后,加入公安队伍。由于其工作踏实认真,颇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并在半年前被授予二级警司警衔。一个半月前,患者奉命围捕一名越狱在逃犯,在追捕的过程中,由于突发车祸而受伤,同时,患者的佩枪也在事故中丢失。车祸致使患者轻度脑震荡、颈椎挫伤并伴有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经治疗已基本痊愈。但患者伤后表现出较强烈的情绪波动:长时间无法入睡,即使服用镇静药物也无济于事;易怒,并伴有毁物等暴力行为;个人认同感降低,无法建立自信;与同事及家人无法正常沟通,总觉得其他人在谈论事故并蔑视他;患者自述与女友无法正常发生性行为,勃起障碍,并“总觉得身体已经残缺”。



  心理社会发展史:1、先前因素:患者在普通家庭成长,依靠个人努力考取大学并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因此患者是家庭的骄傲和希望所在,患者本人也积极上进,盼望借此可以改变家族的命运。同时,患者从小接受的教育情况良好,自尊心强,加入公安队伍后,对警察的身份抱有极高的职业荣誉感。



  2、促使因素:在围捕罪犯过程中由于意外负伤,未能完成任务,并丢失佩枪。患者在心理上无法接受失败,形成精神创伤。



  专家评估与建议治疗手段:患者的症状符合创伤后压力障碍症,建议采用心理剧进行治疗。具体步骤如下:



  阶段Ⅰ:准备。包括安全保证、评估及确立治疗关系。



  阶段Ⅱ:停止不安全感及自我确认的丧失。



  阶段Ⅲ:创伤场景的重新组织。控制创伤压力的效应,并且将其整合到个人的一致系统中。



  阶段Ⅳ:与真实世界的重新联结,重新定义创伤对受害者和世界所造成的后果。必要时,介入新的治疗议题。



  方木赤裸上身,边擦汗边回忆杨锦程为鲁旭制订的治疗计划。在阶段Ⅱ中,杨锦程加入了一个行动的环节:搏击和射击练习。很明显,他希望通过这两项练习恢复鲁旭对身体控制的感觉以及增强个人认同感。让方木感觉郁闷的是,杨锦程选择他陪同鲁旭练习。最初方木还以为是因为他对心理剧有所了解,来到搏击训练馆,看见一身腱子肉的鲁旭,再看看自己干巴巴的胸膛,方木才意识到自己就是鲁旭恢复自信的参照物。



  汗水、沙袋、绷带和拳击手套似乎是最让鲁旭感到亲切的东西。他已经摘去了脖套,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会之后,就放开手脚练起来。他打得很投入,也很卖力,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十分满意又充满惊喜,方木已经气喘如牛了,鲁旭还是意犹未尽,最后提议和方木一对一练习。方木想了想,心一横答应了。当他第五次躺在垫子上的时候,不无悲愤地想,妈的再这样下去你痊愈了,我要得PTSD了。



  训练后,杨锦程对鲁旭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而目睹了整个训练过程的边平则始终在捂嘴偷笑,还不等方木开口,就小声说:“算工伤,算工伤。”鲁旭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对方木善意地笑。方木一边活动着酸疼的下巴,一边伸出拇指和食指。



  “下次好好较量一下射击。”



  提到枪,鲁旭的脸色微微一变。杨锦程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



  送走鲁旭,边平问杨锦程:“今天不进行射击练习了?”杨锦程点点头,“嗯。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他还是不愿意回忆和面对失枪的事实。这意味着他依然处在心理的过度觉醒状态之下。慢慢来吧,循序渐进才会收到好的治疗效果,边处长,我建议再安排几次搏击训练。鲁警官的身体缺失感已经得到缓解,最好再强化、巩固一下。不过,”他扭头看看方木,笑着说:“下次安排别人吧,我看这位同志坚持不了了。”



  方木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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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场戏。



  路边餐厅的二楼上,六个人站成一个圈,他们中间的水泥地面上躺着一只硕大的玩具熊。熊的头部已经被摘去,脖子上方是一颗满是鲜血的头颅。这是个男子,他的手脚被缚,口、眼也都被胶带封住,只能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六个人都冷漠地看着他,好像那只是一只即将被摆上祭坛的贡品。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快要窒息了,H先生蹲下身子,一把扯掉他嘴上的胶带。



  男子呼出一口长气,随后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还没等呼吸平复,他就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对不起……放过我吧……我只知道那是个试验……我没有恶意……”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内疚,男子呜咽起来,“那是个意外……我没想过要伤害那女孩……”



  Q小姐的身子晃了一下,站在旁边的T先生急忙扶住她。



  Z先生看看手表,起身从墙角的柜子里摸出一样东西,又塞进Q小姐手里。



  是一把锤子。



  “来吧,Q,彻底消灭它。”Z先生轻轻地说,“彻底消灭你的梦魇。”



  Q小姐表情木然地接过锤子,久久地盯着它,似乎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样东西。



  “Q,消灭它。然后你就会好起来,永远摆脱它。”Z先生把手搭在T先生的肩膀上,“就像T那样。”



  Q小姐扭头看着T先生,T先生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这动作好像给了Q小姐一些勇气,她拎起锤子走到男子身边,又蹲下去,一把扯下了男子眼上的胶带。



  男子的脸抽动了一下,眼睛并没有马上睁开,用力挤了几下之后,才缓缓张开一条缝。当他看清眼前那把乌黑沉重的锤子,顿时惊恐万状地挣扎起来。



  Q小姐看着男子,呼吸逐渐沉重,眼中也慢慢盈满泪水。



  男子的目光从锤子移到Q小姐的脸上,有那么几秒钟,他停止了挣扎,似乎在那张脸上拼命辨认着。



  “是你?”两行泪水从男子的脸上滑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放过我……”



  Q小姐开始大声抽泣,她死死盯住那张让她刻骨仇恨的脸,慢慢举起手中的锤子。



  男子死命扭动着,眼盯着高高扬起的锤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Q小姐闭上眼睛,右手无力地垂下,锤子“咣当”一声落在水泥地面上。



  “我做不到……”



  Z先生皱起眉头,但是他显然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幕,扭头看了T先生一眼。T先生马上上前一步,拿过Q小姐手里的锤子,对准男子的头用力砸了下去。



  咚。



  深夜。一家小烧烤店迎来了一批狂欢的客人。五男一女。他们一幅极度亢奋的样子,在小包间里又叫又笑,那个女子似乎是狂欢的主角,她的笑声尤为刺耳。



  这是店里最后一批客人,老板在柜台后哈欠连天的算账,边想,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他们直到天色微明才驾驶着一辆白色面包车离开。



  Q小姐已经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她的脸贴在毛绒靠垫上,不时发出轻轻的呢喃。没有人说话。汽车在那些孤零零的路灯边飞驰而过,每个人的脸上都不断变换着明暗相间的表情,好像都是本领高强的变脸艺人。始终躺在黑暗中的Q小姐的睡姿愈发显得安详。



  汽车开到Q小姐租住的公寓楼下,睡眼惺忪的Q小姐甩上车门,摇摇晃晃地拾阶而上,她的手里还攥着那个毛绒靠垫,似乎舍不得放开。



  T先生摇下车窗,大声喊道:“好好睡一觉。”



  正在掏钥匙的Q小姐突然停止了动作,慢慢转过身来,头顶的声控灯光直泻下来,一头乌黑长发下的脸惨白如纸。Q小姐动作僵硬地挥起手中的毛绒靠垫,好像在炫耀一件战利品。



  哈哈。



  那笑声在浓黑如墨的夜色中宛若乌鸦般尖利。



  翌日清晨。福士玛超市刚刚开门营业,早就等候在门前的顾客就一拥而入。7:30分至8:30分属于早市购物时间,能买到不少便宜货。一个中年妇女领着自己的儿子穿过一楼卖场,直奔二楼食品区而去。



  走着走着,她发现儿子并不在自己身后,仔细一看,8岁的儿子正站在玩具区,傻呆呆地看着一面挂满巨大毛绒玩具的墙。



  她惦记着特价鸡蛋,心急火燎地走过去拽起儿子的手,刚一迈步,却滑了一跤。尴尬万分地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和儿子都身处一片粘稠的黑红色液体中。



  她心头一颤,意识到这些液体是从墙上那个巨大的毛绒玩具熊里淌出来的,她的目光循着墙上已经干涸的印迹慢慢向上,熊腿……肚皮……胳膊……



  孩子没有听到母亲在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他的大脑已是一片空白,只是死死地盯住上方巨大的黄色毛绒身体,与之对视的,是一颗破碎不堪的头颅。

  第十六章 仪式

  今天突然下起了雨夹雪,气温骤降。方木穿过湿漉漉的马路,踩着满地落叶,一路小跑。福士玛超市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看热闹的人群把超市围得水泄不通,方木把警官证别在胸前,勉强挤了进去。



  案发地点在一楼卖场的玩具区,位于超市的西北角。摆满货物的货架中间空无一人,方木沿着过道走过去,仿佛穿行于迷宫里一般。这感觉让他似曾相识,以至于停顿了几次,四处打量着那些货架,想找出一些熟悉的理由。



  郑霖副支队长抱着肩膀站在一面墙下,若有所思地盯着上方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方木边走边向上看去,第一眼就感觉这个毛绒玩具比例失调,随后就发现那硕大无比的身体上,是一颗小小的人类头颅。



  “你来了?”郑霖和方木握握手,“边处长让我们不要动现场,等你看过了再说。”



  方木点点头,“边处长呢?”



  “在和报案人谈话。”郑霖随手指指外面,“据说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一个8岁的孩子。”



  “孩子?”方木吃了一惊。



  “是啊。”郑霖苦笑了一下,“这种场面真不该让孩子看到。”



  这是一面玩具区的展示墙,上面挂着一排最大号的毛绒玩具,死者所处的位置在左起第五个,被塞进了一个毛绒玩具中。从外观上判断,这应该是一只玩具熊。



  同左右那些憨态可掬的动物相比,那个长着熊的身体,人类头颅的怪物显得诡异无比。他低垂着脑袋,被血纠结在一起的乱发下,塌陷的颅骨清晰可辨。方木小心地绕过墙角那滩早已凝结的血水,站在尸体下方,向上看他的脸。



  这是个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成年男子,失去光泽的双眼微睁,面部肿胀不堪。



  方木又后退几步,凝视着面前悬挂在墙上的尸体,死者仿佛满怀歉疚般低着头,微向右侧。



  渐渐地,死者左右的物品都在方木眼中慢慢消失,整个超市里似乎只剩下方木和面前悬挂的尸体,而那尸体仿佛不再仅仅是一个失去生命的动物,而是与某种情绪相关。如果可以用文字来形容它,那就是:狂热。期待。救赎。



  “这……”方木喃喃地说:“这好像是一个仪式。”



  “仪式?”边平坐在监控室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这边有什么发现么?”方木指指监视器屏幕上静止的画面。



  边平忽然嘿嘿地笑起来,“你来看。”



  他指示保安把监控录像退回到某个时间点上,开始播放后,方木意识到这是位于一楼的卖场。画面上最初只有货架和一扇卷帘门,忽然,卷帘门下出现一点微弱的光亮,一分钟后,卷帘门缓缓升起了。随后,门口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那仿佛是一台缓缓移动的巨大棺材,仔细分辨,才发现是一面四面围拢的深色幕布。从幕布的形状来看,里面应该有木棍之类的东西在支撑,而从幕布的大小来看,里面至少隐藏了5个人。



  下一个画面中,他们进入家电区。再下一个画面中,他们进入了玩具区,卖场里光线很暗,而且他们似乎很熟悉摄像头的位置,尽量行走在货架中间,避开摄像头可达的范围。有好几次,方木以为他们消失了,直到那面悬挂着毛绒玩具的墙边忽然亮起微弱的手电光。



  幕布很厚,手电筒只能从中透过些许光芒,里面的情景丝毫不能映射出来。方木目测了一下高度,凑近了屏幕。



  如果他们要把尸体挂上墙,就至少要从幕布上方探出半个身子。



  就在方木屏气凝神,以为会有所发现的时候,他们也在幕布里动作着,片刻,幕布陡然升高了将近1.5米。原来它被折叠了起来,里面还有一层!方木目瞪口呆,还没等他醒过神,一个人晃晃悠悠地从幕布上空升了起来,看起来,是有人踩着矮梯把他抱了上去。是死者。



  尝试了几次后,死者终于被挂到墙上,幕布又缓缓回落,整理了一番后,手电光忽地消失。



  几分钟后,他们又出现在卖场的门口,卷帘门被缓缓拉下后,几个人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看过《冬至》么?”边平向后靠在椅子上,脸上是一幅哭笑不得的表情。



  “看过。”方木也忍不住苦笑起来。电视剧《冬至》里,陈道明扮演的角色就是手举一块大布,成功地躲过了银行的监控设备。这法子很土,很没有技术含量,但是不得不承认,相当有效。



  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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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者名叫申宝强,男,41岁,离异,生前系某果品批发公司经理。死亡时间为案发前8小时内,死因为颅脑损伤。经法医检验,死者头部有多处头皮裂伤,躯干有多处软组织挫伤,但均非致命伤。真正至其于死地的,是其右侧太阳穴附近的一处颅骨骨折所造成的颅内血肿。凶器应该是一把铁锤之类的钝器。结合超市监控录像所反映出来的情况,抛尸现场应为第二现场。同时经检验发现,死者的手脚和面部均有被胶带粘贴过的痕迹,怀疑死者生前曾被劫持及拘禁。



  现场勘验的结果显示,超市一层西侧的玻璃窗为犯罪嫌疑人进入超市的出入口。固定铁网护栏的膨胀螺栓的螺帽被人为拧下,铁网被取下后弃置在一旁。窗户靠近把手一侧的玻璃被取下一小块,刚好可以容一只手伸入,并从内侧打开窗户。卷帘门处的铁锁有撬压痕迹,但并非暴力破锁,怀疑采用了开锁工具。现场勘验的结论是:早有预谋,装备充足且具有针对性。



  警方对死者的社会关系进行了调查,并在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建议下,将调查重点放在了仇杀及是否参加过地下组织上。警方在死者家中以及工作场所进行了反复搜查,没有发现可疑物品,而死者身上也没有纹身之类的明显标记,结合对死者亲友的走访结果,初步可以排除死者曾参加过地下组织的可能。由于死者从事商贸工作,社会关系较复杂,关于仇杀思路的调查工作正在进行中,估计在短期内很难形成结论。



  初步调查结果让方木感到有些意外。从本案来看,多人结伙犯罪是一个明显的事实,而抛尸现场又带有鲜明的仪式色彩,所以方木推断这可能是某地下组织对内部成员进行的 “惩罚”。而警方目前掌握的情况与方木的推断不符。在方木的建议下,警方再次动用刑事特情对在本市内活动的地下组织进行调查,但是并未发现与本案有关的迹象。因此警方将调查重点转移到了超市上。



  其实这也是犯罪心理研究室非常关注的一个环节。毫无疑问,凶手(不止一人)曾对抛尸现场进行了长期细致的观察,并对整个过程周密策划。他们如此费心费力,并且甘于冒这么大的风险,显然是出于自身的某种需要。那么,这种需要究竟是什么?



  按照惯有的思路,凶手将尸体遗弃在公共场所,其心态无外乎侮辱、炫耀及挑战。从本案来看,侮辱死者的动机并不明显。而如果是出于炫耀及挑战的内心冲动,那么更为严峻的事实就摆在了警方面前:凶手很可能会再次作案。

  市局的多功能会议厅里烟雾缭绕,再次作案的预测让在座的每一个与会者都心情沉重,似乎拼命吸烟才能稍稍排遣焦躁的情绪。郑霖副支队长已经拆开了第二包烟,同时示意一个侦查员汇报一下超市方面的调查情况。



  从监控录像上来看,凶手对超市的环境非常熟悉,因此警方在超市内部员工中进行了调查。经反复排查,已基本可以排除内部员工作案的可能。由于凶手破窗的位置恰好处于超市和附近民宅的夹角处,而且当时已是深夜,因此,没有现场目击证人。警方根据现场的撬锁痕迹,怀疑凶手具有一定开锁技术,已在本市的专业开锁行业中展开调查。



  听完汇报,郑霖好一阵子没有开口,只是叼着香烟,愁眉苦脸地吸。过了半天,挥挥手,“继续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散会。”



  侦查员们纷纷起身离去,列席的边平和方木也要走,被郑霖叫住了。



  “老边,”郑霖扔过去一根烟,“你得帮帮忙啊。”



  边平和方木对视了一眼,重新坐下。



  “真他妈要命了。迷宫那个案子还没结,又来了这个。”郑霖死命揉着太阳穴,“现在的心理变态怎么这么多!”



  边平嘿嘿地笑起来,方木却一怔。郑霖的话让方木记起了在超市里的奇怪感觉。的确,当他穿过货架,一步步接近现场的时候,心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同样的猜测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尽管那只是瞬间闪念,但是在类似的环境和气氛下,它就会如同铭文一般凸显出来。



  对,地下迷宫里的杀人案。



  死者生前都被束缚和拘禁过;都有毫无必要、风险极大的抛尸行为;同样动机不明……



  “方警官,你有什么意见?”郑霖看方木在发愣,开口问道。



  “嗯?”方木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



  郑霖对方木的走神略显不满,扭头继续跟边平交谈:“你说,把死者塞进那个玩具里意味着什么?”



  “目前还不知道,”边平摇摇头,“但是凶手肯定认为这很必要,否则他也不会去冒这么大的风险。问题是……”



  “是什么?”郑霖和方木同时发问。



  “如果一个凶手有这种特殊需要倒还可以理解,如果好几个人都有这种想法,那可太稀奇了。”



  的确,变态心理尽管有很多共性,但是更多地表现为个性化的特点。每个人的境遇不同,特殊的心理需要自然也就不同。如果多人都希望把一具尸体塞进毛绒玩具里,然后挂在超市的墙上,的确让人觉得奇怪。



  “刚才想什么呢?”回去的车上,边平问方木,“是不是有什么思路?”



  方木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罗家海的案子给了他一个教训,不能完全确定的事情,最好别轻易开口。



  几天后,外调的各路人马开始反馈信息,结果令人沮丧: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而最大的困难是,因为无法确定凶手的动机,因此难以确定侦查方向。



  这个任务,又交给了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

  方木坐在物证科的检验室里,面前是那个血迹斑斑的无头毛绒玩具熊。它软塌塌地摊在桌面上,仿佛一张货真价实,刚刚被剥离的熊皮。



  物证科的蔡科长介绍,这个玩具熊的外皮是进口毛绒面料,填充物已经被掏空,从内部的提取物来看,填充物应该就是普通的PP棉。检验人员在玩具熊里发现了一些毛发和头骨碎片及少许人体组织,目前正在化验中。



  “我有点不明白,”蔡科长用手拨弄着桌上的玩具熊,“如果他们一定需要这个玩意,干吗不直接去买一个广告人穿的那种外套,何必还费心费力地去掏空这个玩具熊呢?”



  此前方木已进行过调查,这个玩具熊是市面上最普通的一种,在各大中型商场及小商品批发市场都有销售。而广告人所穿的外套则需要到专门的厂家去定购,凶手没有选择这种外套,想必是为了避免留下订单等记录,暴露自己的行踪。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方木慢慢地说,“这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把尸体悬挂在超市的墙上,如果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 “展示”的话,那么为什么要将其塞进一个毛绒玩具熊里呢?凶手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隐瞒,那就一定是出于一种心理需要。而这种需要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凶手甘冒那么大的风险。



  那么,这种需要究竟是什么呢?



  方木想起了孟凡哲。他为了克服对老鼠的恐惧而养了一只猫,但是这可怜的动物最后被他在卫生间里活活撕碎并吞了下去。那时候,孟凡哲心中的焦虑已经达到了顶点。而眼下这起案件的凶手却明显处于一种极其冷静的状态,那个诡异的现场更像是一个仪式的完结。方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希望凶手再次犯案,如果是连续作案的话,他就可能在凶手的一系列行为中分析出他的性格趋向、家庭背景、社会关系情况,甚至是体貌特征。而一件独立的案子,很难形成有价值的结论。



  如果……这不是一件独立的案件呢?



  迷宫里的杀人案。



  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袭上方木心头,虽然两起案件在抛尸地点、作案手段、被害人特征上都毫无相通之处,但是现场的那种仪式感却如此相似。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关联?



  方木回头看看桌上的玩具熊,决定回去再查看一下迷宫杀人案的资料。刚走到门边,蔡科长就推门进来了。



  “你要走?先别忙,”蔡科长扬扬手里的一张纸,“我们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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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车祸重现

  “要不要进来玩?”廖亚凡歪着头,友善地朝孩子眨眨眼睛。

  孩子用力地摇摇头,廖亚凡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孩子挺了挺身子,似乎对头顶的感觉很享受。



  “饿不饿?”



  孩子没回答,只是略显羞涩的笑笑,用指甲一下下抠着栏杆上的铁锈。

  “你等等。”说完,廖亚凡转身穿过菜地,进了天使堂的二层小楼。厨房里还有中午剩下的菜包子,廖亚凡从蒸锅里抓起几个,感到还有些余温,刚要转身离开,赵大姐从外面走了进来。

  “干嘛呢?”赵大姐挽着袖子,心不在焉地问道。

  “没事。”廖亚凡把手藏在身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走廊尽头,周老师正靠在窗边吸烟,身边烟雾缭绕。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在下午阳光的映衬下,仿佛一幅剪影。廖亚凡站在原地看了一会,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伤感。

  如果那是一幅剪影,应该起名叫:忧伤。



  栅栏边已经不是孩子一个人,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一个啊啊叫着的小男孩。小男孩正伸出一只只有两根指头的手,兴高采烈地冲他挥舞着。



  “去,二宝,”廖亚凡在小男孩的后背上推了一下,“到那边玩去。”



  二宝原地转了个圈,并没有走,还是冲孩子挥着手,啊啊大叫。



  孩子接过廖亚凡手中的包子,问道:“他想干什么?”



  “呵呵,跟你猜拳呢。”廖亚凡又推推二宝,“别理他,快吃,都凉了。”



  孩子小心地咬了一口包子,接着就大口吃起来。



  “好吃么?”



  “好吃。”孩子满嘴都是包子,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呵呵,有什么好吃的,菜包子而已。”廖亚凡笑笑,“慢点吃,别噎着。”

  二宝看见吃的东西,急切地扑上来伸手要。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弄懂他的意思后,给了他一个包子。二宝仅有的两根手指没有拿住,包子掉在了地上。他懊恼地啊啊大叫着,双手捧起沾满泥土的包子,凑到嘴边就咬。廖亚凡急忙去抢,险些被咬到手。

  孩子嘿嘿地笑起来,“别急别急,吃完了我再给你一个。”

  两个孩子吃着包子,彼此冲对方呵呵傻笑,然后一起吮手指,好像两个友善的小动物。廖亚凡站在他们中间,忽然觉得自己很伟大。



  吃完了包子,二宝也对猜拳失去了兴趣,摇摇晃晃地回院子里玩去了。孩子把手在衣襟上蹭蹭,伸手在脏兮兮的书包里乱翻,一样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地上。

  廖亚凡下意识地弯腰去捡,拿到手里却一愣,是一沓百元钞票,足有上千元。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她拉下脸,“偷家里的钱了?”

  孩子从包里掏出一罐可乐,拉开来喝了一大口,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不是。是我爸爸给的,我这星期的饭钱。”



  廖亚凡突然沉默起来,她瞅瞅手里的钱,小心地塞进孩子的衣袋里。



  “别弄丢了。”她不放心似的在孩子的衣袋上按了按,“这么多钱。”

  “没事。”孩子把可乐递到廖亚凡眼前,“你喝。”



  “我不喝,你喝吧。”廖亚凡笑笑,“喝完把罐子给我就行。”



  “你要这个干嘛啊?”孩子有些好奇。

  “能卖钱啊。”廖亚凡拍拍他的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孩子想了想,“你缺钱么?”

  “不。”廖亚凡站起来,“不缺。”孩子看看廖亚凡骤然阴郁的表情,把可乐罐放在地上,从衣袋里掏出那沓钱,一把拍在廖亚凡手里。

  “给你。”



  “你干什么?”廖亚凡惊恐万状地叫起来,仿佛那是一堆烫手的火炭,“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给你。”孩子固执地把钱往廖亚凡手里塞,两个人像摔跤运动员一样撕扯着,最后廖亚凡低声喝道:“你再这样姐姐要生气了!”

  孩子这才作罢,把钱马马虎虎地塞进衣袋里,继续默不作声地喝可乐。

  廖亚凡松了口气,顺手把他丢在地上的拉环捡起来,套在手指上玩。



  “你瞧,像不像一枚戒指?”她把手指展开,手臂伸长,眯起眼睛看着手指上模模糊糊的金属圈。

  “不是戒指。”

  “我问你像不像,又没问你是不是。”廖亚凡嗔怪他,“我当然知道不是。你这个小坏蛋。”

  孩子有些紧张,赶紧补充了一句:“不像。”

  廖亚凡又气又笑,“你呀。”她在孩子鼻子上刮了一下,“也不知道哄哄姐姐开心。”



  这时,赵大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亚凡,亚凡……”

  “哎。”廖亚凡应了一声,转身对孩子说,“我得去干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孩子急忙把手里的空可乐罐递过来,廖亚凡伸手接住,又冲他晃了晃,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谢谢你了。”



  孩子的脸有些红,低着头小声说:“不用谢。”


 


  周老师在整个晚饭时间都没有露面,没有他的大声说笑,气氛变得很沉闷。每个孩子都不吭声,埋头吃喝,吃完饭就一个个溜了出去。赵大姐和廖亚凡又是最后吃完,收拾好碗筷后,各自拿出一盆衣服开始用力搓洗。



  大人们似乎最近都很古怪,赵大姐越来越喜欢独自呆在房间里自言自语。而周老师经常是一整天都看不见人影,偶尔在天使堂看见他,不是闷头吸烟,就是在赵大姐的房间里对着那张遗像发呆。两个大人的阴郁表现让孩子们都噤若寒蝉,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无所顾忌的欢笑似乎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衣服洗好后,劳累了一天的赵大姐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廖亚凡自告奋勇,承担了晾晒的任务。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但是很难得地出现了月亮。在越来越凉的晚秋空气中,潮湿的衣服散发出一股好闻的肥皂味道。廖亚凡把它们尽量展开,搭在院子里的铁丝上,自己的手指经过凉水浸泡和用力搓洗,已经开始有了麻胀的感觉。



  “哎!”



  耳边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廖亚凡的手在一面床单上停下来,仔细听着,几秒钟后,她望望二层小楼,耸耸肩,继续伸手抚平床单上的皱褶。

  “哎!”这一次廖亚凡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她从床单下钻过去,看见栅栏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冲自己挥手。

  廖亚凡小跑过去,在栅栏边蹲下身子。

  “你怎么还没回去啊?”

  孩子的脸在阴影里,但是能感到他兴奋的表情。廖亚凡被莫名其妙地感染,也笑起来,“你这小家伙,还不快回家。”



  孩子不答话,手忙脚乱地在衣袋里翻找着,片刻,他把一样东西塞进了廖亚凡手里,不等她发问,就转身跑掉了。



  廖亚凡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看着孩子消失在黑暗中,才想起手里还捏着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心形的缎面小盒子。廖亚凡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她打开盒子,用颤抖的手指从里面拿出一枚戒指,细细的白金指环和镶嵌其上的小小钻石在月光下放出璀璨的光芒。

  细心的检验人员在玩具熊的内部发现了若干毛发,而通过与死者DNA比对,意外地发现了不属于死者的几根毛发。

  “这说明什么?”边平放下检验报告,皱着眉头问道。

  “说明死者被装进那个玩具熊之前,曾有人穿过它。”



  “会不会是制作过程中,工人的头发掉了进去?”

  “应该不会。”方木想了想,“如果是工人的头发,应该会混在填充物中,凶手掏空它的时候就一并弄出去了。”

  边平对这个信息兴趣不大,言辞也很谨慎:“嗯,可以作为一个线索查查看。”



  方木很理解边平的态度,毛绒玩具熊曾被人穿过只是一种“可能”,而不是“必然”。方木宁愿相信它被人穿过,是因为这与“仪式”的猜想暗合。玩具熊显然是这伙凶手相当在意的一个东西。如果杀人是一个仪式的结局的话,那么这个重要的道具很可能在仪式的进行中就被人用过。

  一个B型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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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14 12:3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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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旭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开始工作了。鉴于他的精神状况,局里暂时安排他做内勤。

  他的身体控制感已经恢复,但是仍然拒绝射击训练。杨锦程没有提出过高要求,直接放弃了这个计划,进入了阶段Ⅲ的治疗——创伤场景的重新组织。

  参与这次治疗的人很多,除了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同事外,方木意外地见到了武警特勤支队的段警官。

  “你好。”段警官先伸出手来,方木握住它,感到对方手心的老茧和力度。

  “今天你也有任务?”方木想起段警官狙击手的身份,“不是不练习射击了么?”



  “不。我是陪他来的。”段警官指指另一位精干打扮的武警战士,“小于,我们队里驾驶技术最出色的。”

  小于站起来,啪地敬了个礼,“首长好!”

  方木手忙脚乱地还礼,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并未穿制服,心想,我算哪门子首长。



  治疗被安排在一间训练馆,墙角放着一台摄像机,整个治疗的过程可以在另一个房间的监视器里看到。



  “鲁警官的情况有所好转,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杨锦程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我们对他重新工作之后的情况进行了跟踪调查,发现他拒绝乘坐交通工具,每天步行上下班——他恐怕是这个城市里最遵守交通规则的人。调查结果显示,他仍然对大型车辆表现出恐惧,而且每天很早就出门,很晚才从单位离开,我觉得,他是在有意避开交通高峰期,因为车流和鸣笛等噪音仍然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在工作单位里,他几乎不跟同事交流,而且据我所知,他已经至少拒绝接听他父母的电话三次以上。”

  “他还沉浸在内疚与羞耻感中,”边平点点头,“看来他觉得周围的警察都是合格的,而他不是。”



  “对。”杨锦程合上资料夹,“所以我们得帮帮他。”

  按照他的计划,今天的治疗将重演车祸发生的一幕,为此,公安厅作出了极为周详的安排。方木走进训练馆,不禁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软垫和沙袋等训练用具已经被完全撤除,一辆模拟摩托车摆在空荡荡的训练馆中间,前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大大的投影屏幕,仔细去看,模拟摩托车其实是一个大型电动玩具,而游戏画面就投射在面前的屏幕上。



  鲁旭和所有参与治疗的人员坐在训练馆的办公室里,大家互相介绍,闲聊了一阵之后,杨锦程见鲁旭的情绪已经有所放松,就提议由他来选演员。



  方木知道,这叫“镜观技术”,可以让鲁旭站在场景之外看他自己,就像在镜子里看见他自己一样。这种分离的视角可以让他能够不必过分焦虑地重新认识事故。

  角色其实很简单:指挥员、救护人员和鲁旭自己。在鲁旭的安排下,指挥员由段警官扮演,救护人员分别是心理研究室的四个同事,而鲁旭自己的角色由谁扮演则让他犯了难。在杨锦程的建议下,小于来扮演鲁旭。

  “好,那么我就是导演了。”杨锦程让大家各就各位,然后带着鲁旭、边平和方木去了监控室。



  “为什么不让他在训练馆里直接观看心理剧?”趁大家在更换服装的功夫,边平悄悄地问杨锦程。



  “那会增加他的压力。我们需要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回顾事件的整个过程,所以,我们得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杨锦程拍拍正在帮小于换警服的方木,“你的任务,就是陪在他身边,因为你会让他放松。”

  潜台词是:鲁旭在方木面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差。

  方木有些不快,一方面他觉得不服气,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道具。但是想了想,方木还是决定服从。

  演出开始。

  一身警服的小于看起来与鲁旭还真有几分相似,鲁旭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而整个表演的过程其实就是在玩游戏,小于的上身伏在模拟摩托车上,随着游戏的进程来回摇摆。鲁旭的表情从微笑渐渐变得专注,杨锦程始终在观察他,当确定鲁旭已经沉浸于心理剧之后,他切换了监视器的画面。



  游戏画面出现在屏幕上,高度仿真的技术让游戏中的路面惟妙惟肖,小于,或者鲁旭在指挥员的命令下,驾驶着摩托车在城市中左突右闪,躲避着往来的车辆和行人。鲁旭越来越投入,呼吸也渐渐急促,后来竟随着游戏画面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身子。

  画面再次切换到训练馆里,鲁旭先是一怔,接着慢慢放松下来。而就在此时,游戏画面中突然出现了一辆横穿路口的卡车,游戏中的摩托车立即向右急转,可是由于躲避不及,摩托车还是撞在了车尾上。小于“啊呀”一声从模拟摩托车上摔了下来……
  鲁旭本能地向后一躲,然后痛苦地抱住了头。



  没有人说话,监视器也再次切换到游戏画面上,方木注意到屏幕上并没有出现“Game over”的字样,依然是那条车来人往的街道。



  “鲁警官,”杨锦程把一杯水递到他手里,“你还好么?”



  鲁旭把水杯捧在手里,喘了一阵粗气,低声说:“我没事。”



  杨锦程坐在他身边,慢慢地说:“鲁警官,刚才游戏里的情景是我们模拟车祸发生时的情形,时间、你的车速以及肇事车辆出现的时机,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他顿了一下,“小于恐怕是我见过的驾驶技术最出色的警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曾在我省武警总队的比武中拿到了驾驶比赛的冠军。然而即使是这样,在当时的情形下,车祸都是不可避免的。”

  鲁旭抬起头,看了杨锦程一眼。

  “是的。”杨锦程点点头,“车祸不是你的错,无论是谁,在那时都无法幸免。而在我看来,你做的很好,因为你保住了自己的命。”

  “你是在安慰我。”鲁旭低声说,不过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呵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杨锦程笑起来,他凑近麦克风,“小于,准备好了么?”



  画面切换到训练馆里,小于已经重新骑到摩托车上,游戏开始。

  “我们再来一次,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安慰你,而是事实。”

  仿佛时光倒流,刚刚出现的一幕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游戏画面占据了更长的时间,鲁旭没有再随着游戏进程情不自禁地晃动身体,而是专注地盯着监视器。当撞击的那一刻再次来临的时候,鲁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杨锦程将画面切换到训练馆里,“你瞧,我没有骗你吧。”

  鲁旭难得地微笑了一下。



  小于蜷缩着躺在地板上,身边多了一支警用转轮手枪,仿佛是小于坠地时掉落的。这支枪吸引了鲁旭的注意力,他把脸凑近屏幕,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似乎想搞清楚是谁拿走了枪。



  四名身着白大褂,抬着担架的救护员匆匆登场,他们把“昏迷不醒”的小于抬到担架上,小伙子的一只手软弱无力地垂下来,随着救护员的动作来回摇摆着。而此时,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色出现了。



  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他几乎是跑向了那副担架,一边急切地向担架上的“鲁旭”伸出手,一边高声疾呼:“小旭,小旭,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下来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老人身上,鲁旭失声叫道:“爸爸?”

  四个救护员和鲁旭的爸爸抬着“鲁旭”从训练馆的侧门跑了出去,刚才还忙乱不堪的训练馆里一下子空无一人。

  鲁旭开始大声抽泣,杨锦程朝方木使了个眼色,方木心领神会地伸手在鲁旭的肩膀上轻轻拍着。

  等到鲁旭稍稍平静下来,杨锦程微笑着说:“你再看看,那支枪呢?”

  不仅是鲁旭,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屏幕。那支枪不见了!

  “枪呢?”鲁旭急忙回头问杨锦程。



  “谁在乎?”杨锦程仿佛无所谓般耸耸肩,“没有人会在意那支枪,只要你还活着,就是最大的成功,就对得起你的父母以及警队。”



  “是的,孩子。只要你还在,你就是我们永远的骄傲……”

  门开了,早已老泪纵横的鲁旭的父母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鲁旭的队长。

  “鲁子,那不是你的错。”红了眼圈的队长伸出一只手,重重地捣在和父母相拥的鲁旭身上,“只要你好好的,找到那支枪是早晚的事!”



  杨锦程轻轻地站起来,挥手示意边平和方木跟他出来,并随手拉好了门。

  所有的演员都集中在走廊里,看见杨锦程出来,一时竟无话。忽然,段警官鼓起掌来,紧接着,掌声就在走廊里炸响。



  “你太棒了,杨博士。”小于一把握住杨锦程的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杨锦程微笑着把食指竖在唇边,同时朝身后的门偏偏头。



  “你也很棒,小于,”他拍拍小于的手,“将来退伍后,你可以考虑去做个电影明星了。”



  大家哄笑起来,这时,监控室的门开了。

  鲁旭和父母、队长走了出来,他边擦掉脸上的泪,边向杨锦程伸出手。



  “谢谢你杨博士。”鲁旭把杨锦程的手紧紧握住,摇了又摇,“你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那件事情。”

  “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

  “我有个要求,”鲁旭的目光变得坚决,“下一次,我想亲自来演我自己。”

  杨锦程盯着鲁旭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鲁警官,你将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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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4-14 12:3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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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杨博士。”鲁旭把杨锦程的手紧紧握住,摇了又摇,“你让我有勇气重新面对那件事情。”



  “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

  “我有个要求,”鲁旭的目光变得坚决,“下一次,我想亲自来演我自己。”

  杨锦程盯着鲁旭看了几秒钟,缓缓说道:“鲁警官,你将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第十八章 迷失与证明

  迷宫杀人案无进展。福士玛超市杀人案无进展。尽管两起案件的卷宗已经形成了厚厚的两大摞,但是丝毫没有为案件的侦破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2004年11月,公安部在江苏南京召开了全国侦破命案工作会议,在会议上提出了“命案必破”的指导思想,并迅速在全国公安机关得到了贯彻执行。省公安厅也对前段时期发生的两起命案十分重视,并将其列为公安厅督办案件。但是就社会影响而言,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越狱在逃的罗家海缉拿归案。

  警方继续在C市对罗家海进行搜捕行动的同时,也请求J市警方予以协助。由于罗家海的籍贯在J市,而且其父母也都居住在J市,因此,警方对罗家海父母家进行了严密布控,然而从案发至今,罗家海依旧毫无踪影,既没有露面,也没有联系过家里。

  邰伟把协查情况跟方木简单通报了一下,最后颇有些为难地告诉方木,最近J市的恶性犯罪也频频发生,警力严重不足,所以对罗家海一案的协查只能更多地依靠基层公安机关,但是一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放下电话,方木的情绪有些低落,但是并不沮丧。其实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罗家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至于蠢到回家的地步。

  鉴于方木在此案中所犯的错误,厅里改为委任边平为罗家海做了一个心理分析报告。报告中,边平采纳了方木关于罗家海还在本市及可能动向的建议。方木对此颇为感激,因为他知道,边平还是信任他的。



  既然自己在追捕罗家海的工作中已经无法发挥更大的作用,方木索性将精力放在了近期的两起杀人案上。他很希望能够尽快侦破这两起案件,抛去警察的职责不谈,一是为自己正名,二是为了报答边平。



  边平对他的想法不以为然,他告诉方木,破案是警察的工作,但是仅此而已,不要把个人感情因素加在里面,否则就会让自己陷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保护被害人当然是我们的天职,保护犯罪人的其他合法权益也没错。但是要有一个度。”边平颇有些严厉地用手指点着方木,“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感情用事。类似的错误最好别再犯,尤其是用自己的身体给罪犯挡子弹这种事!”



  这是边平第一次正式跟方木谈这件事,他对自己的爱护不言而喻。只是方木听出了他和邰伟一样的论调: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就把个人情感掺杂进工作中的人。



  方木很清楚自己是这样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做了两年多的噩梦;不会独自面对吸血鬼;不会在地下室里对孙普的额头开枪;也不会为了罗家海差点被自己人击毙……

  方木不无郁闷地想,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做警察。



  然而不论适合与否,眼下的工作都必须做好,这件事是不容选择的。方木闭门不出,整日呆在厅里研究两起命案的案卷材料。



  迷宫杀人案的侦破思路还算比较清晰,基本上指向了报复杀人。只是死者蒋沛尧的社会关系中,很难发现具有此动机的人。警方最初确立的犯罪嫌疑人谭纪已经证明没有作案时间,而对其交往密切人员的调查结果来看,谭纪的朋友很少,与之接触较多的主要是广告公司的同事。在业余时间,谭纪更喜欢呆在家里玩游戏,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因此,目前无法证明谭纪和他人一起共同犯罪。

  方木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现场图片上,也许是拍摄当时的光线的缘故,照片竟有些油画的效果。幽暗逼仄的地下迷宫里,俯卧在地的死者看起来相当无辜。这让方木想起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那些大师们以宗教故事为题材的作品。



  对,那种仪式感。

  方木无法让自己从那种感觉中解脱出来。死者生前曾被束缚,并遭反复电击,从尸检情况来看,他的死亡过程是颇为漫长的。那闪耀的火花,痉挛的身体,渐低的惨呼,毫无疑问是那个邪恶仪式的最高潮,而之后的抛尸于迷宫,又是这个仪式的完美结局。看到死者的尸体,方木感觉自己就站在他的身边,两侧是一些默然肃立的黑影,他们面目模糊,平稳的呼吸却好像就在耳畔。方木甚至感觉到他们心底那种得偿所愿的安详,而脚下这具尸体也不仅仅是被害人,而是刚刚结束的这个仪式的祭品。

  从古至今,任何仪式都是一种情绪的象征,那么,这个仪式究竟在象征什么?



  抛尸地点位于迷宫的正中,无论是前行还是后退,都会距离前后两个出口更近一些,所以,那里其实是迷宫里的最深处。如果说迷宫带给人们一种迷失感的话,那么,恐怕在此处的感受是最最深切的。



  这种最深切的迷失感,是凶手感到的,还是他希望让死者感到的,或者二者都是?



  如果凶手曾对此深深体会,同时也希望死者品尝个中滋味的话,那么报复的意味就很浓了。



  仪式的象征渐渐清晰: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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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下班的时候,方木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就暂时放下手头的卷宗,回单身宿舍取充电器。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为了方便管理和集中,厅里为每个单身同志安排了宿舍,尽管方木就住在本市,还是申请了一间。说是为了工作便利,其实是不想回家。父母始终反对他做警察,为此,在毕业前夕还大吵了一架。

  拧开宿舍的门方木就愣住了,早上还凌乱不堪的房间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床上散落的书本和杂志被插回书架,一个月没换的床单和被罩也不见了踪影,篮球鞋还在窗台上滴着水。方木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一个熟悉的布包上,是妈妈来了。



  “闪开!”方木还在发愣,一个疲惫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随后,自己就被一双手推到一旁。

  妈妈板着脸,拎着一只大洗衣盆走了进来。她把洗衣盆塞进床底,一屁股坐在床上喘粗气。



  “谁的洗衣盆?”方木手忙脚乱地找杯子,倒开水,赔着笑脸问道。

  “谁的?我买的!”妈妈放下高高挽起的袖子,没好气地说:“你这里连个能洗衣服的盆子都没有,也不知你平时怎么洗衣服。”

  “送到洗衣房啊。”

  “那能洗干净么?”妈妈一脸不耐烦,“你看看,你的被罩都什么颜色了?”



  方木拉过一把椅子,嬉皮笑脸地坐在妈妈面前,“老太太,今天怎么这么有时间?”



  “哼,你当我愿意来啊?”妈妈撇着嘴,“你算算,你都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方木有些愧疚,低下头不说话。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妈妈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我和你爸爸也只好接受。但是你不应该这么久都不回家看看,连电话也很少给家里打。我们怕影响你工作,也不敢过多联系你。但是你知道么,我和爸爸都很惦记你。”



  “我知道。”方木拉过妈妈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着。

  “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么?”妈妈摸着方木的头,“在师大和J大的两件事已经快把妈妈吓死了,要是再出事,你就干脆要了我的命吧。”

  “没事。”方木笑笑,“我又不去抓杀人犯。”



  “你少糊弄我!”妈妈拉下脸,“我又不是不知道,每天跟你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会小心的,你就放心吧。”

  妈妈白了方木一眼,拍拍那个布包说:“里面是秋衣秋裤,天冷了就记得穿上。”随后,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放在床上。

  “干嘛?”方木急忙把钱拿起来,“你拿回去吧,我又不缺钱。”



  “你跟你妈客气什么?”妈妈打了方木的手一下,“少跟我装富,你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她不由分说地把钱塞进枕头底下,嘴里嘟囔着,“也不知你这臭小子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方木搔搔头,“那我请你和爸爸吃饭吧。”



  “吃什么吃?乱花钱,再说,拿我的钱请我吃饭,你当妈妈是傻瓜啊?”



  “呵呵,那我们买点好吃的,回家去吃。”

  “好!”妈妈终于露出笑脸,忍不住在方木脸上亲了一下,“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在熟悉的床上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的方木显得精神抖擞。精力充沛,思路自然也就清晰多了。

  如果说迷宫里的仪式象征着复仇,那么福士玛超市里的仪式又象征着什么呢?



  问题集中在两点上,一是超市;二是那只玩具熊。

  从现有的情况来看,凶手周密策划,甘冒极大风险也要完成的这个弃尸计划远比挟持并杀害被害人难得多。很显然,在超市弃尸对凶手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是完成犯罪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那么,凶手为什么要将尸体弃置在超市里?又为什么把尸体挂在墙上?

  展示。

  超市最大的特点就是人流密集,如果要为自己的罪行寻找观众的话,超市的确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场所。



  如果凶手选择在超市弃置尸体的目的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的罪行,那么就至少可以证明一个问题:凶手,或者说主犯有异常心理的倾向。因为他(她)把展示尸体看得比杀死被害人还要重要。

  就好像所有的仪式一样,形式的意义要大于内容本身。

  那么,这样的展示能给凶手带来何种心态的满足呢?

  是嘲笑警方的无能,还是炫耀自身的强大?



  一名网络作家,在网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后,会忍不住时时关注作品的点击率和回复。



  一名电影导演,在作品上映后,会亲自坐在影院里观察观众的反应。

  每个作者都希望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作品,而如果作品引起读者或者观众的惊叹,恐怕最得意的,就是作者了。因为他证明了自己。

  如果凶手也有这种心态,那他要证明什么呢?



  答案恐怕就在那只玩具熊上。



  方木反复端详着现场图片,脑子里也在不断回忆当初第一次到现场时的感觉。除了那种深刻的仪式感,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玩具熊——并不是让他感受强烈,而是觉得这个玩具熊太突兀。他无法想象一个玩具能让凶手有多么强烈的自我认同感。
  忽然,方木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明显的线索。



  如果玩具熊是凶手表达内心需要的物品的话,他(她)大可不必把它掏空,而掏空的目的,是让死者像穿衣服一样把它穿在身上——也就是说,穿着玩具熊外皮的人,才是凶手真正需要的。



  他想起物证科蔡科长的话,穿着毛绒玩具熊的外皮,其实是一个广告人的形象!

  杀死这个打扮成毛绒玩具熊的广告人,才是凶手真正的目的!



  然而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凶手决意这么做,又想证明什么呢?不管他(她)想证明什么,都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这种心态已经极其强烈,几乎到了难以遏制的程度。而激发这种冲动的,无外乎两种:一是自救;二是仇恨。凶手的动机,究竟是哪一种呢?

  方木兴奋起来,这两起案件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方木不由得失笑,自己还是固执地把两起案件联系在了一起。直觉也好,臆断也好,现在至少有两件事需要查明:



  第一,迷宫杀人案中的死者蒋沛尧是否曾体罚过自己的学生,并因此与学生结怨;第二,福士玛超市杀人案的死者申宝强是否曾做过广告人,如果做过,在此期间是否发生过意外事件。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4-14 12:34:0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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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伤童



  按照鲁旭的要求,第三次心理剧由他本人来扮演自己。因此,杨锦程对原来的演练计划进行了修改,首先,将投影屏幕拉近,让鲁旭有更强的代入感;其次,增加了一个情节:鲁旭在医院治愈,康复回家。



  心理剧临近结束的时候,鲁旭大步流星地从代表医院的幕布后走出来,父母在身边陪着他,同事手捧鲜花,欢迎他归队。此时,又一个让鲁旭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



  他的女友站在训练馆门口,泪眼盈盈地看着他。鲁旭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言不发地奔过去,将女友紧紧地揽在怀里。
  监控室里,杨锦程抱着肩膀,笑眯眯地看着监视器的屏幕。



  “很好。鲁旭相信自己可以用一个健康的体魄和心态去面对女友,重新生活了。”杨锦程转头对边平说,“我建议给鲁警官放一天假,让他和女友好好聚聚。”



  边平笑着点点头,“我去跟他的领导说。”

  “那么,各位,阶段Ⅳ的治疗也差不多了,效果比我预想的要好。接下来就是对鲁警官的追踪观察和按时回访。希望能定期把鲁警官的康复情况向我反馈。”杨锦程逐一和边平、方木握手,“感谢大家的配合。”



  “哪里话,杨博士。”边平用力握住杨锦程的手,“是我们大家应该感谢你。”



  “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杨锦程转头对方木说,“方警官,我很羡慕边处长能有你这样的下属,如果有机会,希望能跟你再合作。”



  方木有些纳闷,“我并没有做什么啊,哦,如果你把我陪鲁旭练习搏击也算上的话。”



  “不,你很不一样。”杨锦程从眼镜后面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很不一样。”



  廖亚凡急匆匆地往天使堂赶,心里惦记着回去帮忙做饭。刚转过路口,就看见赵大姐拎着菜篮子,站在一群老头老太太旁边,皱着眉头听他们七嘴八舌。



  “赵姨,你干嘛呢?”廖亚凡几步走过去,接过赵大姐手中的菜篮子。



  赵大姐不耐烦地冲廖亚凡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继续全神贯注地听着。



  廖亚凡有些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也听了一会,老人们多半口音很重,只能听懂“补偿款”、“开发商”之类的字样。



  她有些着急,拉拉赵大姐的袖子,“赵姨,再不回去做饭就来不及了。”



  赵大姐看看手表,阴沉着脸和廖亚凡回到了天使堂。



  一进门,她就让廖亚凡去洗菜,自己转身去了周老师的房间。廖亚凡刚把菠菜泡到水里,赵大姐就回来了,劈头就问:



  “老周呢?”



  “我怎么知道啊,”廖亚凡莫名其妙地说:“我也刚回来。”赵大姐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小跑到院子里,随便逮住一个孩子就问“周老师呢?”。



  廖亚凡看着二宝略显惊恐地看着一脸凶相的赵大姐,嘴里含混不清地啊啊叫着,忍不住从厨房里跑出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赵大姐没好气地说,“就是有事,你个小屁孩子也帮不上忙!”



  廖亚凡委屈地噘起嘴巴。



  晚饭过后周老师才回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先天唇裂的孩子。新成员的加入让天使堂很是热闹了一阵,大家手忙脚乱地给他安排床铺,换尿布,洗澡,冲奶粉,然后几个孩子看着他躺在小床上,吮着手指沉沉睡去。



  周老师把孩子安置好后,笑呵呵地去了厨房,赵大姐随后跟了进去。廖亚凡去厨房拿开水的时候,厨房里烟雾缭绕,吃了一半的饭菜冷在桌上,周老师吸着烟,和赵大姐相对而坐。



  见她进来,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周老师冲廖亚凡笑笑,赵大姐压根连眼皮都没抬。

  廖亚凡拎起暖水瓶,出门的时候有意在门口停了一下。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只听到周老师说:“……这件事先别跟孩子们说……我会想办法的……”



  什么事让他们这样忧心忡忡?廖亚凡忽然觉得浑身没了力气,照顾新成员的那股兴奋劲儿一下子无影无踪。

  边平把杨锦程博士对鲁旭的治疗情况向公安厅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听了很感兴趣,恰逢全省正在搞科技强警活动,于是厅里指示有关部门将杨锦程博士聘为心理辅导专家,并寻找合适时机举办心理辅导讲座。

  边平和方木去研究所给杨锦程送聘书,助理陈哲告知杨主任正在接待来访者。



  “要不要我去通报一声?”



  “不用不用。”边平急忙说:“别打扰他,我们等一会就行。”



  陈哲把他们带到二楼休息室,又送了两杯矿泉水就离开了。



  休息室宽敞明亮,座椅宽大又舒适,方木摸摸价值不菲的实木桌面,对边平说:“杨博士这里条件不错啊。”



  “那是自然,”边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这是省政府出资的科研机构,每年得到的社会捐助也不少。”



  正说着话,又有两个人被工作人员带了进来,边平一看见他们,“咦”地一声坐直了身子。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看起来是一对母子。妈妈显然也认出了边平,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带着孩子坐到了房间的远端。



  “怎么,认识?”方木有些奇怪。



  “当然认识。”边平悄声对方木说:“福士玛超市杀人案还记得吧?那孩子就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哦?”方木一惊,不由得扭头去看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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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脸色蜡黄,形容憔悴,和瘦小的身躯相比,座椅显得宽大无比。他安静地坐着,眼睛停留在面前的桌面上,一动不动。



  方木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孩子妈妈察觉到方木的动作,马上紧张起来,身子微侧,似乎要做一个把孩子挡在身后的动作。



  方木冲她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皱着眉头盯着方木的脸。



  方木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在他的手和孩子的头发接触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到孩子哆嗦了一下,虽然孩子仍然目视前方,但是脖子上立刻暴起一层鸡皮疙瘩。

  方木放下手,笑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方木,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说呀,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夏天。”孩子妈妈代替他回答,语气中仍然饱含敌意,“我知道你们是警察。别问孩子了,有什么事情问我!”



  方木站起身来,坐到夏天妈妈身边,“孩子怎么了?”



  “吓着了。”夏天妈妈的脸上立时愁云惨淡,“儿童医院心理科的大夫推荐我到这里来找杨博士。”



  “因为那天的事?”



  夏天妈妈长叹一声:“这孩子自从那天开始,成宿成宿做恶梦,每次哭着喊着醒过来的时候,枕巾、被子什么的都被汗湿透了。不睡觉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不搭理人,直勾勾地看着同一个地方。”



  方木扭头看看夏天,他还是仿佛定格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方木把手搭在孩子的肩膀上,用力朝自己怀里拉了一下,孩子的身体绵软无力地靠过来,头却执拗地看着原来的方向。方木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警官证,在夏天的面前晃了晃。

  “夏天,叔叔是警察,你不要怕,告诉叔叔你怎么了?”



  良久,夏天的眼珠转了一下,眼皮垂下来,低声说:“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



  夏天没有回答他,而是开口问道:“你有枪么?”



  方木一愣,随即答道:“有。”



  夏天低下头,忽然一把抓住方木的手,“打死他!”



  “打死谁?”

  茫然无措的表情又回到了夏天脸上,他重新盯着刚才的方向,不说话了。方木看着他,发现他的嘴唇在轻轻嚅动。



  “毛毛……毛毛……”



  方木正要开口问个究竟,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杨锦程大步走了进来,直奔边平而去。



  “不好意思边处长,让你久等了。”



  方木和夏天妈妈也站了起来,杨锦程看见方木和夏天母子,有些意外,“呵呵,方警官也来了,这两位是……”



  跟在他身后的陈哲急忙说:“这是来问诊的,儿童医院梁大夫推荐来的。”杨锦程点点头,示意夏天母子稍等,夏天妈妈连连点头,而夏天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边平把聘书递给杨锦程,把来意简单地说了一下,杨锦程连呼“不敢当”,看起来却很高兴,边平提出请他来做一次针对警察心理危机干预的报告,杨锦程也满口答应。



  “没问题,时间由你们来定,提前一周通知我就行。”



  “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不耽误您的工作。”边平和方木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方木发现不知何时夏天正扭过头来望向这边,一双小黑豆般的眼睛一直盯着方木,直到他消失在门口。



  回去的路上,方木始终看着窗外一言不发,边平边开车边看他的脸色。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边平丢过来一支烟。



  “在想那孩子?”



  “是啊。”方木无心掩饰自己的情绪,闷闷地点燃香烟,吸了一大口。



  “怪可怜的。”红灯变绿,边平一踩油门,“搞不好又是一个PTSD。”



  方木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眼前却依然是临别时夏天的目光,那眼神,宛若一个受了伤的小动物。

  与夏天的偶遇让方木心情郁闷,而接下来的几天依然没有什么让人兴奋的消息。经过警方一番调查,方木提出的两点侦查思路均毫无进展。



  迷宫杀人案的死者蒋沛尧虽算不上什么道德楷模,但也是个性格温顺的好人。17年前,蒋沛尧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商业高等专科学校担任教职。虽然专科学校的学生大多散漫顽皮,但也没听说蒋老师与他们发生过冲突。相反,很多学生说起蒋沛尧还是挺喜欢他。方木原本设想的是,迷宫这个场所传达出一种“迷失”的情绪,也许是蒋沛尧曾对某个学生的严厉批评所导致的。而从现有的情况来看,这个设想是完全错误的。那么,会不会是蒋沛尧的某个无心之举导致了凶手的强烈迷失感,并引发了他的刻骨仇恨?

  这个思路只要想想就让人感到绝望。蒋沛尧卒于39岁,在这39年来,曾与之交叉的人数何止千万?如果要考证他一生中对某人的某个无心之举,花费的时间恐怕要远远超过39年。



  至于对福士玛超市杀人案的死者申宝强的调查则更让人失望。申宝强,大学本科学历,曾在某国有机械制造厂任技术员。29岁那年,申宝强辞职下海经商,一年后,因经营管理不善,开设的企业宣告倒闭,一度经济窘困。翌年妻子与其离婚,因二人未育子女,只是简单分割了财产。之后申宝强一直未婚,也一直没有稳定的收入。几年后来到朋友开办的果品批发公司任经理,据公司的员工讲,申经理是经历过苦日子的人,因此对下属颇为体谅,员工们也对他印象颇佳。警方对申宝强从企业倒闭至任果品批发公司经理之间的经历进行了调查,并找到当年的相关人员进行了走访。查明申宝强曾做过家庭教师、律师助理和保险业务员,确实不曾从事过广告人的职业,连临时帮忙的情形都不曾有过。

  如此看来,毛绒玩具熊的外皮和申宝强本人似乎没有任何瓜葛。难道申宝强只是凶手随机挑选的牺牲品?从古至今,仪式的祭品大多是妇女、儿童或者青壮男子,一个人到中年的平凡男人如何会被凶手选中呢?



  方木隐隐觉得两者之间还是有些牵连,它们的背后仍然是两个神秘的仪式,虽然这两个仪式的内容还不得而知,但仪式的“复仇”和“证明”的象征意义,却让方木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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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工具



  心理辅导讲座的日期很快确定下来,主题为心理危机干预在公安实践中的应用。本期讲座的承办单位是C市公安局,把通知下发到各分局后,要求各分局派代表参加讲座。各分局的反响之强烈让市局始料不及,要求旁听讲座的人数远远超过原计划,最后不得不把讲座的地点从市局会议室改到了公安厅的小礼堂。



  其实这也难怪,在和平时期,工作危险系数最高,压力最大的职业恐怕就是警察了。每天面对死亡、事故和狡猾残忍的犯罪分子,时间长了,警察的心态难免不受影响。尤其是那些从警时间不长的年轻警察,执行任务时开一次枪都要神经紧张好几天。有些警务人员嗜酒、嗜赌,其实是一种不得以为之的排遣心理压力的无奈之举。所以这个讲座引起了很多干警的兴趣。

  周三下午,公安厅小礼堂里座无虚席,过道上都挤满了人。公安厅和市局领导坐在前排,之后是犯罪心理研究室的成员。鲁旭原来和市局的同事坐在一起,后来在公安厅领导的安排下,也坐在了前排。



  13:30分,一袭黑色西装的杨锦程开始了他的讲座。简单的开场白后,他就直接切入正题,先从西方国家警察心理危机干预制度谈起,对比我国目前忽视警察心理健康的现实,指出保持警务人员良好心态和提高装备水平同等重要的论点。看得出,杨锦程对此次讲座作了精心准备,讲座内容引经据典,表达方式深入浅出,这让心理学知识偏弱的警察们听起来毫不吃力。



  因为时间有限,杨锦程着重讲解了创伤后压力障碍症(PTSD)的特征和干预措施。平心而论,这个论题选的非常合适,因为警察每天都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型恶性事件,因而,引发创伤后压力障碍症的几率也比常人要高很多。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论题引起了与会者的一致关注,杨锦程侃侃而谈的时候,全场听众都屏气凝神,鸦雀无声。



  方木却觉得不舒服,几次偷偷扭过头去观察鲁旭的神色。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束花,想必是局里安排他在讲座结束后上台献花。和其他人频频点头或是会心微笑的表现不同,鲁旭的脸上基本没有表情,只是躲在那些鲜花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上神采飞扬的杨锦程。



  杨锦程终于开始用案例来说明问题,这恰恰是方木最担心、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我们有一位干警——在这里我不便披露他的姓名,姑且叫他X吧。X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方木觉得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也不忍再看到鲁旭的表情,起身沿着拥挤的过道溜出了会场。



  今天下午的阳光不错,竟微微有些暖意,如果不是院子里遍地的落叶,会让人产生春天的错觉。方木靠在院子里的单杠上,摸出烟来一根接一根地吸。

  作为一名科研人员,为了阐述观点,拿真实案例来说明问题无可厚非。但是拿大家如此熟悉的一个人来作为例子,让方木觉得有些不快。杨锦程有意隐去了鲁旭的名字,但是毕竟这件事就发生在近期,与会者不可能不知道案例中的患者就是鲁旭,更何况患者的代号“X”就是“旭”字拼音的开头字母。想到杨锦程要在台上提及鲁旭的勃起障碍,连方木都觉得无比尴尬。



  想起在对鲁旭进行心理剧治疗时,杨锦程曾将自己当作一个简单的道具,方木对他的好感在一点点降低。但是想到杨锦程在治疗鲁旭的整个过程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方木又不得不自我安慰:也许他就是这样的风格;也许杨博士是一个视科研高于一切的人;也许他觉得鲁旭应该有足够的勇气来重新面对这件事情……



  只是,作为一个心理学家,如果对患者可能造成的不良情绪如此淡漠,他怎么能彻底治愈病人呢?



  方木隐隐觉得,杨锦程这么做,恰恰是因为他正处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之中。



  算了,如果能让更多的警务人员从此摆脱心理疾患,缓解精神压力,那么,鲁旭的尴尬,自己的不快,也许都是微不足道的。

  方木回到会场的时候,恰逢讲座结束,全体与会者起立,向台上的杨锦程报以长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杨锦程走出讲坛,向台下的听众微微鞠躬,挥手致意。此时,一脸僵硬微笑的鲁旭手捧鲜花,从舞台侧面拾阶而上,走到杨锦程面前立正敬礼,又将鲜花递到杨锦程手里。



  杨锦程单手揽住鲁旭的肩膀,台下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散会后,方木先回到了办公室。又过了一个小时,全程陪同杨锦程的边平才回来。



  边平也是一脸疲惫,眉头微蹙,和方木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坐在办公桌前默默地吸烟。



  一根烟吸完,边平抬起头,恰好遇见方木的目光。四目相对,彼此都苦笑了一下,心里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杨博士这么做……”边平斟酌了一下词句,“.…..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何止是不太合适!”方木终于把一直憋闷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一点也没考虑鲁旭的感受!”



  “算了。”边平一摆手,一副息事宁人的口气,“他大概是太关注自己的专业了。毕竟他对鲁旭的治疗是很成功的。”

  方木也无心再争执下去,换了个话题:“领导们都回去了?”



  “回去了。”边平看看手表,“快下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方木下楼回宿舍,路过院子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孤零零地靠在单杠上。是鲁旭。



  方木想了想,抬脚走了过去。鲁旭也看见了方木,冲他笑笑,站直了身子。

  “还没回去?”



  “嗯。刚才跟杨博士告别来着。”鲁旭朝大门口望望,“同事们先开车回去了。”



  “哦,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鲁旭连连摆手,“我自己打个车回去就行。”



  “没事,反正我也要出去。”方木撒了个谎。



  “那……好吧。”鲁旭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多谢了。”



  坐在车里,鲁旭一直没有说话。他解开春秋装的上衣扣子,领带也松了下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副颓废不堪的样子。

  方木注意到他的指尖一直在捻搓着一个已经发黑的小纸团。



  “那是什么?”



  “呵呵。”鲁旭轻轻地笑了笑,“分局一个老大哥神秘兮兮地塞给我的,据说是壮阳秘方。”



  他摇下车窗,把那个纸团用力扔了出去,“真把我当成废物了。”



  方木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憋了半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是那样的。”



  鲁旭没有搭腔,依旧盯着前面的路面出神。开到一条小路上,鲁旭突然开口问道:“方木,你吃饭没有?”

  “没有。”方木减慢了车速,“怎么?”



  “我请你喝酒吧。”



  “现在?”方木看看鲁旭身上的制服,“改天吧。你穿着这身衣服喝酒,会惹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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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鲁旭把大檐帽摘掉,又三下五除二脱掉上衣,摘掉领带,一股脑扔到后座上,“这不就OK了?”



  “靠,你不怕冻着啊?”方木扫视了一下车里,“我这可没衣服给你穿啊。”



  “没关系。”鲁旭一脸兴奋地指指路边一家小饭店,“就去那儿吧。”

  尽管脱去了缀满警务标志的上衣,但是那淡蓝色的衬衫和深藏青色长裤仍然透着一股制式装备的味道,更不要说皮带头上银光闪闪的警徽。鲁旭大踏步地走进小饭店,身后跟着提心吊胆的方木。



  点菜的时候,鲁旭一口气要了十瓶啤酒,然后才点了几个小菜,似乎喝酒才是目的,吃饭倒成了次要。



  喝了一杯啤酒后,方木就以要开车为理由拒绝再喝,鲁旭的眼睛一瞪:“喝这么少?不行!”



  “我还得开车……”



  “没事。”鲁旭拨开方木的手,把两瓶打开的啤酒推到他面前,“不消灭掉你就别走。”



  鲁旭的架势挺吓人,其实酒量也很一般。两瓶啤酒下肚,舌头就已经开始发硬。方木理解他的苦楚,心想大不了把车扔在这里,打车回去,也索性陪着他喝。



  东拉西扯了一阵闲话后,话题不得不回到当天下午的讲座上。



  “咳,讲座办得不错!”满脸通红的鲁旭把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杨博士还是有水平,把这帮大老粗都听傻了。”



  他呵呵地笑起来,碎花生末也喷到了桌子上。方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点头附和:“是啊。”



  鲁旭低着头嚼花生米,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抬起头来的时候,方木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倾诉的渴望,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举杯的动作:



  “喝酒!”

  方木和他碰了一下杯子,抿了一口酒,忍不住说道:“鲁旭,你别有负担。我相信杨博士是想……让大家领会得更深刻。”



  鲁旭垂着眼皮没回答,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没啥……能给大家解决点实际问题……这点委屈无所谓。”



  他抬起头,仿佛抽搐般笑了笑,“我无所谓的。”



  这回方木主动举起杯子,“对,那么多麻烦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鲁旭灌下一大口啤酒,由于喝得过猛,啤酒顺着嘴角流到了胸前。他马马虎虎地抹了一把,嘴里絮絮叨叨:“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方木见他说得毫无信心,心中越发同情他,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地递过一支烟。鲁旭点燃吸了一口,就夹在手上,低着头继续神经质般喃喃自语。



  再抬起头来说话的时候,鲁旭的脸上先有了一种充满歉意的笑。



  “按理说,我没有理由埋怨杨博士,”他扭头看着窗外,“毕竟人家治好了我的病,用我的案例去帮助其他人,我应该感到欣慰。”



  交通高峰期已过,路上的行人却不见少,鲁旭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里,匆匆而过的脚步川流不息。



  “只是他不该在这个场合拿我来举例子,都是一个系统的,傻子也能听出来那个X是我。”鲁旭丢掉即将燃尽的烟头,又重新点燃一根烟,“另外,就算拿我举例子,也不该把那些事都讲出来。”



  “我觉得……”鲁旭摇头笑起来,“.…..我觉得我当时就光着屁股站在台上,杨博士指着我说,这小子的家伙不好使——我就像他展示自己睿智的一个工具一样。”



  “别说了。”方木已经不忍再听下去,他给鲁旭倒满啤酒,“喝酒吧。”



  “方木,”鲁旭瞪着通红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不!”方木斩钉截铁地说:“杨博士这么做的确很过分。但是鲁旭,你,不要因为这个让自己觉得有负担——为了谁都不值得!”



  也许是烟雾刺痛了鲁旭的眼睛,他的眼眶刹那间红了起来,紧接着一把抓过方木的手,用力握了握,“兄弟,兄弟。”



  临近午夜,方木才把烂醉如泥的鲁旭送回家里。一路把他扶到六楼,方木已是气喘吁吁。按响门铃后,一脸焦急的女友把几乎人事不省的鲁旭搀到沙发上躺好,并邀请方木喝杯茶再走。方木婉言谢绝,起身告辞了。



  刚迈下几级台阶,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方木回过头,一身凌乱制服的鲁旭腰板挺直地站在门口,盯着方木一字一句地说:



  “我,一定会,找回那把枪!”

  杨锦程今天心情不错,回家的时间也比平时早了许多。



  杨展在家,父亲突然的早归让他有些慌乱,杨锦程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正捧着一大堆东西往卧室跑,推门的时候,一样东西从他怀里怦然落地。他来不及去捡,慌慌张张地回身锁门,随后就躲在卧室里悄无声息了。

  那样东西骨碌碌地滚到客厅中央,杨锦程低头一看,是一罐可口可乐,杨锦程一边小声咒骂着,一边把可乐捡起来放在茶几上,却赫然发现沙发边摆着两箱可口可乐,其中一箱已经打开,大概还余下十几罐,几个空罐子还摆在茶几上。



  他无奈地摇摇头,冲卧室吼了一声:“那玩意少喝,容易引起钙流失!”



  卧室里毫无回应。



  杨锦程把可乐箱塞进储藏间里,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有整整两面墙的书架,其中一侧书架上摆着杨锦程的各种证书、聘书和奖杯。杨锦程从皮包里拿出公安厅的聘书,打开来,摆在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架子上。然后,他后退几步,上下端详了一阵,又走上前去调整了一番,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杨锦程个人荣誉的展示柜。从排列密集的各种证书、聘书和奖杯来看,这些年来,他的科研成果颇为丰厚。展示柜中的有些地方已经显得拥挤不堪,但是他仍然在正中间留下了一大块空白,似乎在等待着最具重量级的一个荣誉。

  杨锦程久久地看着这块空白,一丝微笑渐渐爬上他的脸庞。



  填充这块空白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深夜。



  杨展小心翼翼地拧开卧室的门,探出头来张望着漆黑一片的客厅,片刻,他拎着一个大大的塑胶袋,蹑手蹑脚地向储藏间走去。



  须臾,杨展吃力地端着一箱可口可乐走进了卫生间。把门反锁后,他撕开纸箱,掏出一罐可乐,坐在马桶上开始慢慢地喝。



  他已经整整喝了一个下午加晚上,早已腹胀如鼓,手中的可乐只喝掉一半就再也喝不下去了。他有些忧愁地看着箱子里余下的23罐可乐,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跳起来,把可乐倒进了洗手池里。



  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孩子轻手轻脚地拉开可乐罐,尽量把气体迸发的音量降至最低,然后把可乐倒进洗手池,再将空罐子小心地放进那个塑胶袋里。



  略带药味的甜腻气味很快就充满了卫生间,在这让人稍感兴奋的气味中,孩子平静地重复着动作,嘴里轻轻数着:“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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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回忆



  “我说,我给你叫两个人下来帮忙吧。”邢至森看着满头大汗的方木,又看看那一大堆棉被。



  “不用,邢局,你这就帮了我大忙了。”



  “你小子,客气什么。”邢至森敲敲收发室的窗户,值班民警马上凑过来,“去,叫几个人出来帮忙搬东西。”



  邢至森算是方木的老相识了,在他没做C市公安局副局长之前,曾经担任过经文保处的处长,在C市师大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时认识了方木。此后在黄永孝系列杀人案等案件的侦破中,方木都给他帮了很大的忙。方木毕业之后,决定作警察的时候,邢至森还专门打电话来游说他去市局刑警队,后来是边平先行一步,硬把他的档案调到了公安厅。为此,边平还特意请邢至森吃了一顿海鲜,聊作赔罪。

  这一次是方木找他来帮忙,由于他做过经文保处的处长,所以跟C市各高校的头头脑脑们都挺熟,方木找他弄一批高校毕业生弃置不用的棉被。老邢问清是给孤儿院送去的,答应得很爽快,没过几天就弄来了一大批旧棉被,还让自己在医院工作的妻子帮忙洗得干干净净。



  在其他同事的帮助下,棉被很快就被打包塞进了吉普车里。邢至森递给正在擦汗的方木一根烟,自己也点燃一根。



  “孙梅的女儿也在那儿?”



  “嗯。”



  邢至森不说话了,靠着吉普车和方木默默地吸烟。一根烟吸完,方木拍拍手说:“邢局我走了,不跟你客气了。”



  “等会。”邢至森从怀里掏出钱包,数出10张百元大钞,塞进方木手里,“给那孩子带去。”



  “不用了。”方木急忙推辞。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邢至森把钱直接塞进方木的口袋里,“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开口。”



  方木无奈,只得收下,跟老邢打了个招呼后,转身上了吉普车。

  天气越来越凉了,尽管已经是下午,路面上仍然随处可见尚未化开的薄冰。在这样的气温下,天使堂那些露着棉花的被子肯定是无法挨过严冬的。方木从后视镜里看看塞满车厢的棉被,心下稍感欣慰。



  天使堂二层小楼右侧的小平房里,周老师正和赵大姐领着几个稍大些的孩子清理锅炉。锅炉连接着房间里的那些简易暖气,这是冬天里唯一的取暖设备。锅炉房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煤堆,几个小孩子正在上面兴奋地摸爬滚打,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黑的煤屑。



  周老师看着满满一车棉被,既意外,又感激,他拍着方木的肩膀说:“这让我怎么感谢你……”

  方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周老师你别客气,都是些旧的。”



  赵大姐眉开眼笑地招呼孩子们帮忙把被子抱进楼里,刚从煤堆上下来的二宝也呀呀叫着要来帮忙,结果被赵大姐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赶到了一边。



  卸完车,方木又自告奋勇帮忙清理锅炉,这一干就是两个多小时。等清理完毕,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洗过手脸,又把身上的黑灰拍打干净,方木和周老师就站在院子里闲聊。



  赵大姐大呼小叫地把那些在煤堆上玩耍的孩子一一拎进小楼里洗脸。方木看看煤堆,问道:



  “新买的?”



  “是啊。”



  “够用么?”方木大致估算了一下,“至少要烧到明年3月份呢。”



  “先烧着看吧。”周老师愁眉不展地说:“再说,这小楼能留到哪天还不一定呢。”



  方木有些纳闷,刚要问为什么,就听见院子外有人在叫周老师。



  是一个老者,看打扮似乎是附近的居民。周老师跑到门口跟他说了几句话,走回来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方木忍不住问道。

  “通知明天开会。”周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



  “开会,开什么会?”



  “拆迁会议。”周老师摇摇头,“这附近的居民觉得我还算有点文化,让我出头跟开发商谈条件。”



  “什么?”方木瞪大了眼睛,“这里要拆迁?”

  周老师没有回答,苦笑着点了点头。



  方木的心一沉,看到周老师同样郁闷的表情,开口安慰道:“没事,拿到补偿款,我们可以重建天使堂。”



  “哪有那么简单,拆迁这段期间,让我领这些孩子住在哪里?”周老师回头望望天使堂的院子和二层小楼,“再说现在要买一块地建孤儿院,那要花多少钱啊。”



  “实在不行,恐怕就得去农村买地了。”



  “现在农村的地也不好买。”周老师摇摇头,“再说,如果离市区太远,孩子们上学就太不方便了,影响他们接受教育。”



  方木不说话了,绞尽脑汁帮周老师出主意。想了半天,试试探探地说:“周老师,寻求一些社会捐助吧。靠你自己的力量,恐怕挺不过这一关。”



  “不。”周老师轻轻地笑笑,“要是我肯的话,早就这么做了。我说过,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从小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扭过头,认认真真地对方木说:“心灵的贫穷比物质的贫穷要可怕得多。”



  “那我不也算一个捐助者么?”方木试图说服周老师,“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啊。”



  “你不一样。”周老师冲方木笑笑,“你只是代表你个人,而且你不会向我提出回报的要求。”



  提到捐助,方木一下子想起邢至森的嘱托,他从怀里拿出那一千块钱,递到周老师手里。



  “你这是干嘛?”周老师有些惊讶,“你这个月已经拿过钱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不是我的。”方木把邢至森的意思简单转述了一遍。周老师掂着手里的钱,沉思了一阵,又看看前后左右,低声说:“小方,我一直都有件事搞不清楚。”

  “嗯?”



  “你为什么要帮助廖亚凡?”



  方木看看周老师的眼睛,老人的目光温和宽厚,让人心生信赖。

  “因为我认识她的妈妈。”方木艰难地开口,“我读大学的时候,她妈妈是我们宿舍的管理员。大三,也就是1999年,我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她妈妈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我。”



  方木无意谈及细节,而周老师也无意追问,沉默片刻后,周老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恩而图报,可见你是个品格高尚的人。”



  “这算不了什么。廖亚凡的妈妈付出了生命,她付出了童年。我能做的和这些相比,太微不足道了。”方木看看周老师,“我觉得品格高尚这个词,和你才恰恰匹配。”



  不知为什么,周老师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下来。“不一样。”他看看西方越来越低的太阳,喃喃地说:“我和你不一样的。”

  回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够让你瞬间就跳入一条曾经的河流,而且难以自拔。方木不知道此刻的周老师想起了什么样的往事,而且相信周老师也同样不知道他的。也许都是难以启齿的经历吧,它们让回忆者都陷入了一种低落的情绪中。周老师的阴郁直到晚饭后也不曾减轻,而方木的阴郁则一直绵延到回家的路上。



  吉普车在C市平整的路面上飞驰,两边是熟悉或陌生的街道与楼群。对方木而言,这是一个有着太多回忆的城市。无忧无虑的童年,懵懵懂懂的学生时代,悲喜交集,幸福与恐惧并存的大学时光。21岁的时候,一生的快乐似乎都在1999年戛然而止。而这场悲剧,一直延续到他离开家乡前往J市求学。



  方木想起第一次看到鲁旭的时候,他眼中那种无助、惊惧的目光。是的,那曾是自己的目光。这也是方木一直不愿正视的问题:在师大的系列案件发生后,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PTSD患者。



  方木曾经自我封闭,曾经让那把军刀片刻不能离身,曾经噩梦连连,曾经无法正视火焰和烧烤的味道,曾经为那些人的死伤内疚得撕心裂肺……

  吉普车穿过华灯初上的市区,车内亮如白昼。方木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早已没有了恐惧、焦虑和自我否定,取而代之的是镇定与坚韧。没有阶段ⅠⅡⅢⅣ,没有心理剧,方木依然可以平静地活着,每天沉沉入睡。



  自从在地下室里向手握军刀的孙普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或者难以正视的,一旦回头认真审视,恐怕我们都要对某个曾经确定无疑的事实大吃一惊。



  难道杀人,真的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么?



  方木躺在宿舍的床上,看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进来,桌上的事物影影绰绰,唯独警官证外皮上的警徽闪闪发光。


 


  也许邰伟断言自己不适合作警察,还有别的原因。



  猜透别人的心思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更困难的,是正视自己不堪的内心。



  这一夜,方木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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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J先生的故事



  我今天要讲给大家听的,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在我开始讲述之前,我已经做好了接收你们的鄙视,甚至是唾骂的心理准备。Z先生,你可以把照片分给大家了。



  是的,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一些被偷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也就是我——在自慰。



  对不起,Q小姐,让你看到如此猥琐的一幕。但是我不得不跟大家说明的是,我手里的内衣,是我女儿的。



  呵呵,我知道你们都很惊讶,也许你们都在心里咒骂我,骂我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我知道我是个畜牲,但是请相信我,我至今没有碰过我女儿一根手指,最不堪的事情,也就是照片上那样。



  (J先生颤抖着举起茶杯,却把半杯茶都洒在了身上。Q小姐递给他一包纸巾。)



  谢谢你,Q。我好多了,不,Z先生,我完全可以讲下去,相信我。



  和你们大家一样,我这种让人不齿的心理源自于一场遭遇。说起来,那是19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15岁,是一个单纯到极点,每天只知道闷头读书的初二学生。我知道,如果不读书,以我的身世背景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当时虽说不像现在这么开放,但是校园里也有偷偷摸摸处对象的,偶尔还能在角落里看见男女学生拥抱接吻。我当时忙得连看一眼女同学都顾不上,对男女之事更是一窍不通。

  升初三那年暑假,我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到处去玩,而是天天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读书。那是一段很苦的日子,你们可以想象,一个精力旺盛的男孩子,每天坐在一片死寂的教室里背单词,做数学题,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窗边看着操场发呆。现在想起来,我宁可那年暑假疯玩一夏,考不上好高中不要紧,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即使我现在只是一个无业游民我都心甘情愿。如果那样的话,至少我是一个人格健全的人,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

  (J先生手按额角,痛苦不堪地弓起身子。Z先生示意欲起身安慰他的罗家海不要动,让大家静候J先生恢复平静。)



  渐渐地,我发现每天下午都会有一对父女来校园里玩。我之所以肯定他们是父女,是因为我听见那个女孩叫那个男子“爸爸”。女孩子大约十二三岁,梳着两条辫子,很漂亮,经常穿着颜色各异的花裙子。爸爸也很英俊,戴着一幅金边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当时我们的教室在平房里,窗下就是一排花坛。夏天的时候,会有阵阵花香从开着的窗子里飘进来。那对父女有时在操场那边玩单杠,有时会在花坛这边摘花、抓蜻蜓什么的。每当听到那个小女孩的笑声,我就提醒自己该休息一下了。我的所谓休息,就是坐在窗边看那对父女嬉戏。有时候他们看见我,也会友好地冲我笑笑。那时候,这幅场景会让我感到生活的美好。试想,在午后的阳光下,父亲陪着女儿在花园里玩耍,这是多么动人的画面。这让我时常幻想将来的生活——日子安逸富足,我风度翩翩,领着女儿尽情玩耍,旁边是一个家境贫寒的男孩艳羡的目光。我每天都盼着他们能来玩,这样可以让我有那么几分钟脱离现实的幻想,这对当时的我而言,已是非常大的满足。

  (J先生的表情迷茫,带着微笑,同时又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回忆一个让他既感到痛苦,又感到甜蜜的场景)



  我记得那是个非常热的下午,没有一丝风,我坐在教室里汗流浃背,感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我想这么热的天,他们不会再出来玩了。可是下午三点多左右,那对父女又出现在校园里。



  他们径直来到我窗下的花坛旁边,女孩的爸爸还冲我点了点头。不过我发觉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很紧张。女孩则一直没有抬头。



  这一次他们没有摘花或者抓蜻蜓,而是坐在了花坛靠窗一侧的水泥坛上,那样,他们就彻底躲在了茂密的花丛后,但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父亲把女孩抱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接着……



  (J先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嘴里似乎干燥得沙沙作响。)



  接着他就掀起女儿的裙子,脱下了女儿的内裤。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眼前是女儿在爸爸身上起伏的身体,耳边是爸爸粗重的呼吸和女儿的呻吟。



  他们仿佛表演似的更换了好几种姿势,女上位、传教士式,后入式,最后爸爸在女儿身后低吼着结束。然后他们极自然地穿好衣服,擦干身体,还把女儿用来擦拭下体的一方手帕放在窗台上,最后齐齐地对我报以满足的微笑,走掉了。



  他们走了好久,我还傻呆呆地看着窗外发愣。接下来几个小时的时间,好像就在几秒钟内一晃而过。直到夜幕降临,我的妈妈来学校喊我回去吃饭,我才醒过神来。我把那方手帕偷偷塞进书包里,跟着妈妈回家了。



  第二天我很早就去了学校,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可是直到暑假结束,却再没有等到那对父女。之后的日子和之前的毫无区别,可是我知道我发生了变化。在目睹了一场荒唐的性爱之后,我仿佛被强迫知晓了某个秘密。那是一种充满诱惑的邪恶感觉,让人从心底里憎厌,而又无比渴望。如果用某种味道来形容,那就是略带腥气的甘甜——事实上,那个暑假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躲在空荡荡的教室后面,边嗅着那方手帕,边自慰。

  之后我考上了重点高中,然后就读于某大学法律系,毕业前夕考取了律师资格证,结婚生女,一切按部就班。那方手帕从那一刻起始终没有离开过我,伴随我从一个少年直到中年。我有了自慰的习惯,结婚后仍没有戒除。在我从一个男孩成长为一个男人的过程中,我发现我始终对小女孩情有独钟,我的妻子也是因为身形娇小,单纯可爱才让我下决心跟她结婚的。



  这个秘密伴随了我二十年,也折磨了我二十年。每当我看到同事或者邻居的小女儿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情。不,那不是成年男性对小女孩该有的怜惜和疼爱,而是赤裸裸的性欲!她们不知道在甜甜地叫我叔叔的时候,我正在脑子里幻想着什么!如果说我对其他人的女儿抱有性幻想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我女儿的出生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甜蜜的灾难!



  (J先生突然不说话了,头几乎要低到膝盖上,过了半天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却又用一只手捂住半张脸。)



  女儿六岁的时候,已经很漂亮了。我妻子很爱她,每天都变着法地打扮女儿。她不知道,女儿越大,越漂亮,我就越痛苦。我不敢抱我的女儿,我怕看到她那天使般的面孔和小辫子,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后,我会无法遏止地勃起!可是无论我如何掩饰自己,女儿7岁那年,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天妻子和女儿在卫生间里洗澡,出来的时候,女儿脸蛋红红的,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整个人只围着一条浴巾。我的身体当时就出现了异样,为了躲避,更是为了迫不及待的发泄,我冲进了卫生间。正当我拉下裤子自慰的时候,我看见了洗衣筐里女儿刚刚换下的内衣。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内衣缠绕在我的器官上,拿起另一件在鼻子下使劲嗅着。正当我即将喷发的时候,我妻子突然闯进来拿爽肤水。我们都傻在原地,而就在此时,我射精了。当妻子看清那沾满我体液的竟然是我女儿的内衣时,她一下子把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惊恐万状地向后躲着,我拉着她,哀求她原谅我,听我解释,可是她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疯狂地摇头,无论我说什么,回答我的都是一声声从胸腔里挤出的嘶吼。我们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无声地撕扯,直到女儿过来敲门才分开。

  从那天开始,我妻子不再允许我靠近女儿,也不再跟我同床,而是搬去和女儿一起睡。女儿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仍旧跟我很亲昵,在被我妻子厉声喝止了几次之后,也渐渐跟我疏远。表面上看,我们依然是平静和睦的三口之家,可是我的内心已经痛苦得无以复加。我有几次想找妻子恳谈,可是看到她眼底深深的厌恶和轻蔑,我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J先生的声音渐渐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到膝盖上。)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在失去家庭之后,这种欲望似乎反而更加强烈。我继续想尽办法偷女儿的内衣自慰,然后在夜里躲在卧室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我考虑过自杀,于是我拼命地办业务,接案子,我打算在3年内赚够200万,够她们母女生活后,我就找个地方自我了断。直到……



  (J先生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对Z先生说:“直到你来找我。”)

  Z先生只是微微颔首,其他人也都不说话。这个被Z先生称之为“暖身”的阶段其实残酷无比,听到别人的伤痛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大家别无选择,既然决定在一起彼此帮助,就要坚持到底。

  J先生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在用纸巾细细地擦脸。Z先生看看他的脸色,慢慢地说:“我们曾根据这张照片的偷拍角度,推算出拍照者当时就在你家对面的楼顶。蹲守了几次之后,没找到那个人。所以,对于策划者,我们还是无能为力。不过,我们找到了他。”他把一组照片推到J先生面前。



  照片上的场景各异,主角都是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人,看年纪已经接近六十。J先生把几张照片摆在眼前细细端详,几分钟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就是他!”J先生的眼中陡然爆出一丝杀机,“他女儿呢?”



  “那不是他女儿。”Z先生摇摇头,“当年她只是一个雏妓,6年前死于三期梅毒。”



  他把另一个资料袋丢给J先生,J先生翻看着里面的资料,脸上的表情有些失落。

  Z先生读懂了他的情绪,笑了笑,说道:“就我们的计划而言,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指指照片上的老者,神情严肃起来,“相信不久之后,你就能重新赢回你的家庭和你的妻女。”



  J先生看看照片,又看看Z先生,目光渐渐变得决绝。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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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他和“她”



  方木向边平请了一天假,没说明去向,边平也没多问,嘱咐了一句开着手机就准假了。



  2个小时后,方木的吉普车驶进了J大校园。



  大半年没回学校,这里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几栋高楼拔地而起,让学校里多了几分建筑物的硬冷,少了几分象牙塔的闲适。



  方木减慢车速,让吉普车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驶过田径场,驶过食堂,驶过游泳池,最后停在南苑五舍门前。



  方木没有下车,透过车窗看着面前这座七层建筑。它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里进出的面孔。脚步匆匆的学生们有的好奇地看看停在路边的吉普车,有的视而不见,昂头而过。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听说过这里曾发生的故事,对他们而言,会给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增添一点刺激、新奇的谈资,而对当事人来说,恐怕就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回忆。



  方木忽然想起很多人,想起杜宇、邹团结、刘建军,还有陈瑶、孟凡哲。他们中的有些人,正开开心心地生活在别处;有些人,方木宁愿相信他们已然堕入轮回,正在某个幸福的妈妈腹中孕育,或者在温暖的襁褓中睁开懵懂的眼睛。

  无论如何,请你们把一切都忘记。如果一定要有人回忆,那就让这个人是我好了。



  方木发动汽车,开向校园的东北角。



  地下室附近荒草遍地,方木想起这里春夏两季郁郁葱葱的样子,恐怕在J大校园里,这是最大的一片绿地了。不知校方是不愿再动还是不敢再动,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好像仍然是方木搀着邰伟走出时的样子,就连门口倒伏的枯草都一模一样。方木走到那两扇铁门前,摸摸门上缠绕的铁索,感到一手的锈蚀和冰冷。



  “要进去看看么?”



  方木回过头,是邰伟。

  两个人默默对视,彼此都没有惊讶在此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似乎这是一个早就定好的约会。



  邰伟踏着枯草走过来,把脸凑近铁门间的缝隙,向里面张望了一阵。



  “漆黑一片。”邰伟扭头对方木说:“如果你想进去看看,我可以去找管理员。”



  “不必了。”方木摇摇头。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邰伟向四处看看,似乎在回忆某件事情,“每当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我也会回来看看。”

  他耸耸肩膀,“在这里坐一会,我会感到轻松不少。那么困难的日子都挨过来了,那么凶残的罪犯我都见过,眼前这点压力,这些小蟊贼又算得了什么呢?”



  邰伟拉着方木坐在一片稍高的草地上,又给两个人点上烟。



  邰伟也和眼前的景物一样没有变,也许稍稍不同的是他脸上增添的些许皱纹。这并不妨碍方木的回忆,他能够轻而易举地想起当时邰伟的表情、动作和话语。



  “你知道么,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邰伟吃惊地扬起眉毛,“羡慕我什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遭遇这样的事情后,还能保持一个正常的心态。”



  “哈哈。”邰伟的脸上略显自得之色,“你是说我意志坚强?”



  “不。”方木突然笑了,“我管这叫没心没肺。”



  邰伟在方木肩膀上用力捣了一拳,方木一个趔趄,差点从高地上滚下去。



  善意的拍打让两个人似乎一下子亲密起来,邰伟嘻嘻哈哈地拉住方木,“你小子,怎么做了警察,体格还这么差?”



  “没办法。”方木揉揉酸疼的肩膀,“天生如此。”



  邰伟上下打量着方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



  “其实在你毕业之前,我曾经碰上过两起棘手的案子,连赵永贵都动员我去找你帮忙,可是我没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参与这些事了。”邰伟认认真真地说:“我希望你能做个大学教师,或者公务员,哪怕是律师,也不想让你做警察。”

  方木笑笑,低下头不作声了。



  “你刚才说的,也许就是我和你之间的不同之处。”邰伟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非要做这一行,我就奉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过了半天,方木轻轻地说:“我会的。”



  邰伟嘿嘿一笑,在方木肩膀上用力一撑,站起身来。



  “走吧。我送你去。”



  “去哪里?”



  “那还用问?你这次来,总不会仅仅是为了要看这里吧?”

  邰伟开来了自己的白色吉普车,方木想了想,决定把自己的车留在校园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花束上了邰伟的车。



  坐在驾驶室里,看着手握方向盘的邰伟,一切仿佛时光倒流。好像他们正准备动身去调查马凯的案子,又好像刚刚从孟凡哲的家里归来。



  要遗忘,又怎能遗忘?

  息园是J市唯一的公墓,过去只能存放骨灰盒,殡葬业也商品化之后,开辟了大大一片墓园。从远处看,大大小小的墓碑沿着山坡密密排列,无端地就有一种宁静肃穆之感。



  邰伟把车停在车道边,让方木一个人进墓园。方木知道他的用心,心下颇有些感激。

  乔老师的墓碑就在那片碑林之中,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这块墓地是乔老师生前的学生们筹资买下的,最初曾考虑买一块单独的墓地,后来师母说乔老师生前最反对浪费,遂安排在普通的墓园里。



  乔老师的墓地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方木把手里的黄菊花摆在墓碑一侧,又拆开一包芙蓉王香烟,点燃了一支放在台阶上,接着整装肃立,向乔老师的墓碑连鞠三躬。



  方木没能参加乔老师的追悼会,那时他还在看守所里。而其他人也未能目睹乔老师的遗容,因为他的遗体在地下室里几乎被毁坏殆尽。说起来,方木是最后看到乔老师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该感到庆幸还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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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木看着墓碑上镶嵌的乔老师的遗照,似乎那个腰板挺直、眼神严厉的老头就站在自己面前。方木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张照片,眼前渐渐模糊。



  他背靠墓碑坐下来,此刻太阳悬挂在头顶,大理石墓碑竟有了暖暖的温度。方木感到自己背上有一股热流在慢慢扩散,既踏实,又心安。



  如果乔老师还在的话,自己的迷惑也许就会有人来排解。乔老师会告诉方木他究竟适不适合做个警察。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乔老师在那场灾难中安然无恙,方木会义无反顾地去做警察么?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毕业时只是近乎偏执地报考了C市公安局。如果不是边平半路“抢人”,自己现在大概是邢至森麾下一员刑警了。方木不知道做警察究竟是兴趣使然,还是其他别的原因。如果不是上次见面时邰伟说他是为了遵从乔老师的遗愿,恐怕他自己永远不会去探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从未想过,也许只是逃避而已。

  方木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乔老师的遗像。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就在此时,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邰伟百无聊赖地坐在驾驶室里四处张望,忽然看见方木从墓园中飞跑出来,上车后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送我回去拿车!”

  回到C市比来时要快很多,一个多小时后,一路拉着警笛的吉普车驶入了市第11中学。



  校门口早已拉起了警戒线,外面是前来围观的附近群众。方木越过警戒线,在一名刑警的陪同下直奔现场。



  市第11中学是一所历史较久的中学,文革后始建,校址却一直没动。校内的很多老式建筑和景物都保存了下来,包括随处可见的参天大树。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郑霖正阴沉着脸抽烟。



  他把陪方木过来的刑警打发走,自己领着方木往现场走去。



  现在是下午2点,校园里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可是走了一路,一个学生都看不见。



  “学生都哪里去了?”



  “停课了。校园里出了命案,校方为了谨慎起见,给学生统统放了假。”郑霖的脸色略有不满,“你去哪里了,怎么才来?”



  “去外地了。”方木撒了个谎,“调查罗家海那件案子。”

  “等了你半天了。”郑霖的脸色稍稍缓和,“你上次不是说福士玛超市杀人案的现场有一种仪式感么?”



  “是。怎么了?”方木的心一沉,脚步也有所停顿。



  “你看看这个现场吧。”郑霖顿了一下,“你所说的仪式感更强。”



  方木不再说话,小跑起来。



  现场位于仓库附近的花坛边上。死者是一名男性,年纪约在60岁上下,身高在175CM至180CM之间,体重约75公斤左右。尸体呈坐姿,全身赤裸,后背靠着花坛,面朝北方。死者周围未见衣物,可见此处并非杀人第一现场。死者头部低垂,在皮肤松弛的颈部可见一处裂伤,目测几可深达气管。死者双手环拥于身前,而尸体怀抱之物,就是现场最诡异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塑料人体模特,从模特的身形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小女孩。塑料模特穿着一条鲜艳的紫底白花裙子,“双手”垂下,按在死者的两条手臂上。



  模特的双眼热切却空洞地盯着前方,仿佛一个从死者身上跃起的动作作了一半就定格下来。方木绕到死者的正前方,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倒影就在右侧。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眼前是一扇窗子,透过污渍斑斑的玻璃,能看见里面堆放着破破烂烂的桌椅和扫帚、簸箕等清扫用品。



  “怎么样?”郑霖也走过来,和方木并排凝视着死者和他怀抱中的塑料女童,“可以开始勘验了么?”



  “没耽误你们干活吧?”



  “没事。物证都固定、提取得差不多了。”郑霖看看四周,又看看地上几个画好的白圈,“尸体检验还没完事,不过天气对物证提取影响不大。”



  方木点点头,郑霖一声令下,早就等候在一边的勘验人员马上忙碌起来。



  “死因能确定么?”方木转头问郑霖。



  “法医初步推断是失血性休克。”郑霖朝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努努嘴,“气管也被割断了——割喉。”



  “死亡时间呢?”



  “昨天22时至今天凌晨3时之间。”

  “哦?”方木思索了一下,“抛尸时间也应该在夜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怎么才发现尸体。”



  “是一个校工发现尸体的。”郑霖指指花坛对面的平房,“这里是仓库,平时很少有孩子到这边来玩,另外,你瞧那花坛……”



  花坛里种植着茂密的花草,虽然早已花叶尽落,可是从花坛另一侧来看,依然不容易看清对面的情形。



  “……那校工进仓库里来取工具,恰好从死者对面的窗户里向外看了一眼,结果就发现了死者。”



  方木点点头,看着法医上前把尸体的双手小心地掰开,两个刑警抓住“小女孩”的双臂,慢慢地把它从死者怀里抽离出来……

  “嗯?”方木的眼睛突然瞪大了,“那是什么?”



  其他人也看见了,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死者的下体纠缠着一方格子手帕。一个法医取出镊子,小心地拨弄着手帕。



  “系上去的。”他用镊子夹起死者的男根,“你们看,这手帕把死者的阳具捆起来了。”



  “靠!”郑霖哭笑不得,“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方木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那方手帕,又扭过头看看摆在一边的“小女孩”。



  “老郑,”方木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如果把男人那话儿捆上,会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怎么也不能怎么样了?”郑霖不自然地夹紧双腿,仿佛他那里也被紧紧地系上了一根绳子,“不能撒尿,那个……也不成了。”

  “对。他什么也做不成了。”方木看看死者,又猛地朝“小女孩”一指,“包括侵犯这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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