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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了,大家都说灶叔您生意做得好,该扩大,该发展。”钟义撒了谎,脸有点红。他谁也没问,但不好说谁也没敢问。毕竟昨天灶晓强让他去问了,底下办事的哪能驳上头的面子?谎得撒,但实在不太习惯。
“哦。”灶晓强点头。他知道钟义没问别人。真要问的那种,基本就是傻小子,不能用。开店那种事,人要实诚,但做事得圆滑老练些。现在不是,将来也得往那方面培养。钟义这回答还算能入耳,起码说明他懂得些做人做事的道理。要的就是这……这孩子有脸红的趋势,不好,得改,慢慢调教吧。
“那说说你的想法。”看范珍珍捧着山楂柠檬茶过来了,灶晓强赶紧把地方给让开,拉钟义到另外个角落谈。
“灶叔,要说这个事情呢,是个好事情。您给我锻炼的机会,是看得起我。”钟义掂量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怕说错了啥。想事情要快,说话要慢,这才好。嘴巴上利索说完了,脑袋里接不上趟,那样容易叫人家看轻了。
“嗯。”灶晓强感觉出钟义有转折的意思。
钟义继续说:“灶叔,来这里一年多,从采买到应对,都是在跟您学,跟大家学。从前虽说在镇上生活,家里也种东西,也跟爸妈跑过点事,可哪知道外面这些门道。灶叔肯定我,我心里头高兴。不过……不过我心里没底。毕竟经历少,出去不免给您丢脸。所以,还想再搁小饭馆里跟您多学点道理。”
切~钟义这孩子也会绕弯拍马屁了。不过拍得还算自然,听着还算舒服。以退为进做得也可以。灶晓强囫囵着点头,心说虽然某些措词语句还欠妥当,不过听着勉强能通过。既然是这样,把事情交给他也牢靠些。
摸摸下巴,灶晓强冲钟义笑了笑,“既然打算把事情交给你,就是对你充分地信任。尽管放手去做,大家在这里给你当后盾呢。什么都好,不尝试下咋能进步嘛。煤气点那头最近不忙,我先顶小饭馆这里。你呢,去四处跑跑,看有啥地方适合开馆子,适合开什么样的馆子。弄个计划出来。”
“灶叔……”
“不用急,多走点地方。做事情计划先行,咱也不搞盲目上马。打实干就行,心里别有负担。”拍了拍钟义的肩膀,灶晓强瞥了眼在那边纳凉的食神仙子。
仙子大人很舒适,喝着凉茶,戴着随身听,边听音乐边看时尚杂志,怡然自得,宛若身处桃花源中。不给她找点麻烦,实在对不起刚才塞给她的那些钱。灶晓强补充了句:“你珍珍姐对餐饮界了解得多,有啥想法可以跟她沟通。”反正她不能收你钱。
这要换自己去问,不定被敲诈多少呢。
灶晓强留给钟义一个温和的笑容和宽厚的背影。钟义蹲在原地,心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昨夜那些纠结和烦闷咋忽然不见了?是不是因为心里觉得既然豁出去,就啥也不怕了?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撵鸭子上架,就干脆上给大家看看好了。可等下子要去做啥呢?是不是得骑自行车出去跑地点了?别人家开店都是咋搞的?……要不然。顺路去医院看看爸妈?
“小钟,你蹲那儿想啥呢?大太阳底下的,不嫌热?过来。”范珍珍坐起来,腾出半张椅子给钟义。
“没啥,灶叔刚给我个活儿。”钟义走过去,蹲藤椅旁跟范珍珍聊。有灶晓强刚才那话,现在就啥都能跟范珍珍说了。听灶晓强那意思,也会跟店里其他人都透露的。嗯,看来已经说了。厨子正掀门帘瞅自己呢,小眼睛里面都是兴奋的光芒。嗯,赵丽也知道了,也掀帘子冲自己笑。嗯……窦荣啥时候回来的?他也知道了?
“钟义,好差事啊。要加油干。”窦荣蒲扇似的手啪啪拍打钟义肩头,钟义忍着疼冲他苦笑。
“正琢磨咋干呢。”钟义说。
“啥事情,都没人告诉我。”范珍珍看了窦荣一眼,“你再拍下去,小钟就半身不遂了。还有,”伸手从兜里掏出封信,“昨夜去打牌,碰到你们……的熟人。说那谁让他给带的,托我转交。”
“哦,谁?”窦荣接过信封,看上面白花花只有一个字:文。外头还用黑墨线给圈住了。火漆封口,淡淡地还有股子香气。
“小文!哈哈哈。”窦荣咧开嘴乐了,丢下空罐子也顾不得规整,跑水池子那儿咕咚咕咚喝了好些口凉水,蹲树荫底下开始看信。
“情书?窦大哥的女朋友?”钟义好奇。窦荣整日价忙进忙出,不晓得啥时候交了女朋友。
“不是女的,他兄弟。男用香水的味道,挺贵的那种。说说,赶紧交待,有什么好事发生了?”范珍珍也顾不得脚旁的死狗了,把半杯柠檬茶倒它嘴里,让它咬着茶杯自己玩去。
交待啥好?大家都知道了,就源源本本地讲吧。反正就是灶叔要开个新店,准备让自己从选址开始跑,后续的工作大概也都交给自己。话也不能说得意说出格了,挑含蓄的、准确的往外凑,顺便请教下有没有啥相关的建议。
钟义几句话说完,等着范珍珍给支俩招:灶叔既然那么提了,兴许珍珍姐会有啥好思路。没成想平时很热心的范珍珍笑了半天,还边笑边摇头。
“咋了,珍珍姐?”
“没事,没事。”范珍珍心说灶晓强那家伙够可以。不就刚拿了他几百块钱吗,就想在钟义这里先找回来。又不是傻子,咋能不知道那小气家伙的弯弯绕。伸手捏捏钟义的脸,把话先给钟义撂下,“小钟,开新店是好事。晓强把事情交给你,你就要把握。你也知道对你来说这是多么好的锻炼机会。珍珍姐我呢,平日里就屁事不管。你要真有啥搞不定的地方,有了难处,我能搭把手。但万事开头难,你刚在准备阶段,我不好直接插手。你学走路,我搀扶得多了,你学得就慢。啥行当,终归都是靠你自己挣来的本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珍珍姐你说得对。”钟义有点汗颜,为自己心底那隐约的投机取巧心思惭愧。说白了,还是不托底,怕办砸,浪费这大好机会。
“别不好意思。我知道是晓强怂恿你来问的。别理他,你先自己想。你要真弄不出,姐姐我还能让你站墙角风干着?古语有云: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开店也是这个道理,先跑跑,看别人家咋干的。不都说做都先搞市场调研吗?我瞧那法子挺好。”范珍珍信口胡诌,听得钟义楞楞地点头,听得灶晓强在里屋窗户下内伤不已。
贼精怪的女人。说不傻吧,每天还呆乎乎往外头窜,吃饭打牌过着奶奶样的日子,也不说为将来在凡间的生活打算打算。说傻吧,每次想免费指使她干点活,都一推二六五,满脸不付钱咱家就不做的姿态。这是摊上自己这好客户了,开餐饮的。这要是真跑瑶池夜总会找工作,没三天就得让巨灵神打出来……估计巨灵神不敢打她。听说过,某次同僚宴会上有惹着她的,第二天回去就食物中毒了!
“不是好女子!”灶晓强数落到最后,竟苦笑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个啥,就是想笑。赵丽捏着抹布想进来收拾下桌子,瞧灶晓强莫名其妙地笑,赶紧倒退出去了。许是觉得钟义干这活儿有把握,所以老板笑得很……古怪吧。张叔也在厨房亢奋着,抡着大勺说要奋发图强。
没办法,是被刺激的。
胖厨子聚精会神地把手伸到炒勺上感受油温。心说要是开新店,自己有没有当新店主厨的可能呢?主厨的待遇自然好,名头听着也响亮。当然,得看新店开多大面积的。想点不厚道的:菜都自己炒,一天多少盘心里有数。酒水也都搁吧台那边,眼睛溜过去啥都瞅见了。估算过小饭馆一天的流水,惦记过老板扩张的事。在这里干活,人不由自主地勤俭,不像搁别家,随便撒调料,拿着死工资就不心疼老板的钱。这里不同,效益好,月底的奖金就多,是有盼头的地方。不过……
万一钟义将来把新店给开成了,里面的主厨起码得有上档次的证书吧?自己是从厨师技校里混出来的,本来就是在小馆子做事,没想过去考个麻麻烦烦的证件。如果自己真能去新店当主厨,是不是得弄个国家承认的等级证书?每天上下班,都在电线杆上看到那些办证件的小广告。做个厨师等级证不费啥事,人家干这行的,啥学历证做不来?
话说回来,事情得回家跟老婆商量下,听老婆的话,跟党走,准没错!
啥人啥待遇,想来是自己儿子这半年多的辛苦被人家看眼里了。人家认可儿子的本事,这才肯把那么大个摊子交过来。
人家都放心你,你有啥不放心自己的?你爸这里有我。
王采芝说到这里,挺感激温周信的。温医生给开的药又好又便宜,尽量让她能宽裕些。她不知道,温周信是忌惮食神范珍珍。前些日子,他还碰到带着武曲星的灶晓强,心中有些忐忑,总琢磨小灶王是怎么把武曲星给拉拢过去的。听瘟部同僚说,现在很多神下凡后混不到好日子,只能委曲求全适应起凡间的社会来。想那武曲星君,可能也是有啥难处才投了灶晓强门下。
钟义知道妈说得对。赵丽和窦荣不必讲,都替自己高兴,连厨房里的张叔也雀跃着,神神秘秘地问自己准备找多大的店,雇佣个几级的厨子?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估计也是惦记啥呢。
没法子,大家都把话说到那份上、心思想到了那份上、自己硬着头皮也得出死力干了,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面说的那样:不成功便成仁。
猛地记起那句话,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钟义从灶晓强手里领了自行车,就蹬着满省城跑起来。
开新店,老天爷不会凭空给掉下个地方。灶晓强的老店在省大旁边,距离煤气罐代售点也就十多分钟车程。新店最好别太远,不然灶晓强来回跑不方便。拿红笔搁地图上画几个标记,圈地运动般在范围内搜寻起来。
开在哪里有讲究。偏僻的地方肯定不成,卖给鬼都没指望。得人多,还不能挑特别繁华的地方,像市中心商业街那种店铺,租金都特别贵,活钱投里面,一时半会儿看不见效益,不适合灶晓强的小本经营方针。
蹬车蹬到腿肚子转筋,最后终于在个小区的繁华地段寻了个门面。四百平方米左右,两年一租的合同,每年八万元费用。要租,就得预交半年房费和两万元押金——租不满两年就算违约,押金不退还。
确实是好地方,门面宽敞,来往的行人没市中心繁华处那么多,但也是附近的人流聚集中心,租金还不贵。
“位置不错,价格合适,不过你打算经营啥?来个计划书嘛。”灶晓强重归小饭馆执掌大权,舒坦得人都懒惰了些。在煤气点那边忙,累得没时没晌的,整天吃饭对付,喝口热水都难。回小饭馆这里,厨子做的家常菜还算合胃口,没几天,腰上的肉就多了圈。
没否定选址的眼光,心里松快了下。不过计划书也是个难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做过那东西呢。虽说灶晓强不要求正规,但考虑问题总得全面。请教张厨子,厨子摇着满脸肥肉说不清楚。赵丽和窦荣也不懂。倒是范珍珍明白,还从别家公司那里弄了个小样本来参考,搞得人更紧张了。
“办事都这样,一回生二回熟。你学学人家咋弄的,以后搞起来心里就有谱了。”范珍珍懒洋洋地趴桌上小憩,半眯缝眼睛叮嘱钟义。
“哦,是,好的。”忙里偷闲地,忽然觉得珍珍姐是个奇怪的人。听胖厨子的话,以为是做那啥行业的,整天靠着灶叔的裙带关系在饭馆里蒙吃骗喝当便宜老板娘。可有时候又发现不对劲儿,觉得灶叔太“惧内”不说,而且珍珍姐的人面的确广,貌似比老板还广。
应该是有本事的女子,可为啥总昼伏夜出,趴店里饭桌上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呢?
低调?内敛?不显山露水?还是……懒?
钟义汗流浃背地弄着那份计划书,思绪总下意识地飘到身旁的范珍珍身上去。
“胡想啥咧?赶紧写。今晚我要去打牌,这计划书得还人家呢。商业机密,商业机密。”范珍珍打了个哈欠,敦促钟义干活。她挺希望他干成啥事的,所以不遗余力地让曹国给弄了计划书。看这凡间小子满头大汗地规整思路,心里也有点那种什么成就感。
决定主打菜有啥,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大家都开馆子,要跟周围的饭店区分开,特色绝对必要。骑车在省城转悠很久,把多家店的招牌菜都记录了下来,顺带将它们的火爆程度也分了等级。最终在范珍珍的支持下,把瓦罐汤作为主营产品写进了计划书。
那东西源自江西,讲究原汁原味,据范珍珍说是赣菜的代表之一。比较经典的品种有什么黄豆猪手汤、虫草老鸭汤、萝卜排骨汤……蛇、龟、天麻、土鸡、猴头菇,各种原料放小瓦罐里装好,层层摞进一米方圆的大瓦缸里,用木炭煨它七小时以上,原料的味道和养分就都炖进汤里面了。要多醇厚有多醇厚,要多鲜美有多鲜美。
拿到计划书,灶晓强对瓦罐汤不置可否。这东西他倒还真吃过,很久很久以前,在江西当灶王爷的时候。味道没印象了,隐约记得口感还不错。要说省城里好像还真没几家瓦罐汤的专营店,如果搞好吃,说不准能成。
“口味很重要。”灶晓强眼睛直勾勾盯着范珍珍。
“对,很重要。”张厨子摇头晃脑表示赞同。他从前就是煎炒烹炸,瓦罐汤没碰过。本来嘛,也不是辽江省这边的菜系,如果真要用那个当主打,新店的主厨梦就破灭了。不划算,不划算。“要慎重,要慎重。”胖子认真地告诫钟义。
赵丽没吱声,她有自知之明,不懂就说不懂,干好份内的就够了。不过窦荣听明白灶晓强的潜台词了,跟着忽悠起来:“要不食……我是说做来尝尝,看味道如何?”说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上次在天庭吃食神仙子做的菜是啥时候来着?有年头了!不容易啊,神班里头一号调鼎手,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上灶的。
“切~我做一次给你们尝尝好了。都啥眼神啊。老张你不相信对吧?等着。”范珍珍也心血来潮,当下拎着钟义和灶晓强的钱包跑超市去了。菜市场东西便宜,可她才不要沾一身泥水,给灶晓强省那几个钱。
翻翻拣拣买了一堆材料,从杂活店拎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瓦罐。买正规的罐子就不必了,毕竟还没决定开业呢。对付着来,不正规就不正规吧。不过,食材好不好不重要,自己的装备要好,那对做饭的心情影响甚大,万万马虎不得。
范珍珍特意买了条粉红色的围裙,上面天真浪漫地印着卡通猫。把围裙系腰上,她让钟义把两包东西拎到厨房,开始挨个处理。
张胖子在厨房门口一顿张望,本想看看范珍珍这“老板娘”的笑话,可见到范珍珍手中菜刀上下翻飞,他屏息把门帘合上了。
忒吓人!那婆娘从前是干啥的?那速度,从前厨师技校的老师都耍不出来。剁起案板来乒乒乓乓,节奏感那个强啊。就不知道是切菜还是切手指头,挺让人担心个事儿。
“老板,听那做菜动静可不一般。要不咱们先把纱布、红药水和云南白药备着点儿?”胖子热心建议。
“甭管她,叫她自个儿折腾去吧。”堂堂食神做饭,要切着手指头不就成笑话了?灶晓强好整以暇地让赵丽准备饭桌。不容易,范珍珍下厨,真不容易,从前在天上都没吃过呢。
“准备吃饭,准备吃饭。”窦荣吞咽唾沫。
“钟义,你咋出来了?不给珍珍姐打下手?”赵丽好奇。“她不让我看。”钟义和其他四个人一起蹲在厨房门口。大家听着里面的声响,内心充满了食欲和期待。
好手干快活儿,没到俩小时范珍珍就打开厨房门,带着自己“六加一”罐罐杰作出来了
“好了。你们把东西都端出来吧。”很矜持地解下粉红色的围裙,范珍珍懒懒坐在椅子上。
不用吩咐,闻气味,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好东西。香!土狗第一个扑进去,被灶晓强拎着尾巴丢出来。
“晓强,你轻点儿。那最小的一罐是给啸天的。”范珍珍摸摸自家肥硕的土狗,心疼很。
做吃的都不忘了那条狗,真不知道它上辈子烧了啥高香。灶晓强口里答应着,带人把七罐子东西弄出来,分狗一份,剩下大家人手一罐。
“嗯……不错。”头一次享受食神的示范手笔,灶晓强只能在内心含蓄地赞扬下。厨子则产生了类似于自刎的某种冲动,感觉自己小半辈子都白活了,吃饭吃到了狗肚子里,烧汤竟然烧不过这疑似做风尘职业的女子。
“珍珍姐,你手艺可真好。”赵丽由衷赞美,钟义在旁边跟着点头。窦荣比较老实,压根不说话,头也不抬,吭哧吭哧就往嘴里塞食物,吃得比灶晓强都快。喝干净汤,看钟义面前还剩下半罐子,就冲钟义笑笑,顺手拿过来分了半。
从前没看出来,搭顺风车捞钱的本事,食神上仙还挺擅长。
灶晓强翻翻计划书,见上面林林总总列出十来个系列,一百多种汤。备注说明了,不用搞太多,正式营业二三十种就够,外加普通饭店的大众菜,新馆子就算很有特色。
肚子里吃得饱饱,心满意足也没啥挑剔的话能说。关键是想不到有啥反对的理由:店址选得不错,东西也确实好吃,只要是尝过的,基本都有成为回头客的可能。
“晓强,你觉得咋样?”范珍珍喂过土狗啸天,追问灶晓强对钟义这份计划书的意见。
“哦,我在考虑嘛,嗯,仔细研究一下。”灶晓强拿个牙签叼嘴里,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钟义听到这话,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一方面,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灶晓强否定;另一方面,如果想法得到灶晓强的认可。那接下来的任务更艰巨。现在一切都是计划,计划哪有变化快?实践那东西更折磨人呢。自己有多大能力,是不是真有能力?那要做了事情才能见分晓。
钟义沉闷了两天,终于等到了灶晓强的答复。
“那家门面我盘下来了。两年的合同,交四万元的半年房租和两万元押金。你准备实施你的计划吧。装修的预算你列个表格,一来二去地写明白。开店用的其他东西也归到里面,我好把钱准备出来。”
灶晓强谈事情雷厉风行,把那铺面弄下来丢给钟义,让钟义自己弄去。
还啥动静没有呢,六万块钱就丢进去了。钟义心头沉甸甸,装修预算做得如履薄冰。不精打细算,可对不住灶晓强。但审美这东西挺高深,整不来,只能照猫画虎地想。既然主营瓦罐汤,那就是朴实厚重的路子。不能跟街头肯德基、麦当劳一样搞快餐风格,古气点好。就像是范珍珍和窦荣提议的那样,尽量往典雅方向靠。古色古香瞧着有韵味不说,人坐进去也得宽敞明亮。施展个降龙十八掌或许有困难,但起码让用餐者心情爽朗。
跑到新店门面那里规划了好几天,这才算考虑好到底咋装修改造那四百平米的门市房。不过风格都是表明的套路,实打实的东西还在猴头。譬如餐厅与后厨的比例多大?怎么进行隔断?厨房和洗手间贴哪种瓷砖?排烟管道和空调的安放位置在哪里?……全部不清楚。
从头到脚的疑问,满山遍野的困难。人急得嘴上起泡,只能厚着脸皮求范珍珍多管下收银,继续蹬自行车四处出击打探“情报”,把能转到的饭店都找理由走了个遍——想不出怎么弄,有样学样再根据自家的特点改进,总是没错的。
跑了一周多,才把店面的简略设计图交出来。灶小强扫了几眼,通过了。其实灶小强自己心里也没底,都是头一回。给了钟义四万块钱的银行卡,把握不把握的,经验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也好。
装修的钱拿到手了,钟义整宿整宿睡不踏实,整天黑着俩眼圈忙进忙出。窦荣在上铺听到响动,问还有啥事情不顺手,眼瞅着事情一步步进展挺好,那店面也开始弄了,是不是遇到了难事。
“装修没弄过,想给灶叔省点钱。”钱给的挺宽裕,但给人家做事,得尽量节省。质量好,还得便宜。钟义想着那些,一个头两个大。
“那得多跑。”窦荣当过建筑工人,还在街头打过短工。他把了解的门道给钟义讲了讲。主要就是个二次利用的道理。给饭馆装修嘛,又不像是自家弄新房,完全可以考虑二手货,弄好弄干净了,跟新东西没啥区别。譬如店里洋灰地的处理。可以找个拆迁工地,把那些还能用的地板和砖便宜入手,修整修整铺好,省钱又美观。
这办法好,钟义听了如获至宝。他蹬着车子四处联系,最后还真从几个拆迁工地上拉来了地砖和大理石面。整干净了都漂漂亮亮,新的一样,可省了不少钱。手艺人也都从街上找,选好的,比施工队便宜。跟他们一起灰头土脸地忙了个把月,终于将预想中的店面弄出了模样。
底子打好,接下来是桌椅。那些得批发,但走小宗货压不下价格。为了多省点,只好蹲厂家那里守株待兔,瞅准哪个批发大宗货的人跟自己需求一样,上前递根烟,央求多批出点来,分自己一杯羹。当然也不能亏着人家,稍微加个价转手卖给自己,只要比批发商给的价格低,就皆大欢喜。
最后就剩厨房设备和原料采购。空调、大冰箱这都是必须的,消毒柜也要。这个没敢用二手货,去家电商场弄的新货,挑售后服务好的牌子买,结实耐用为主。回来开销上账,说明书和保修单都放在一个抽屉里,便于灶晓强随时查阅。
店面大致搞起来了,食品原料的采购无需担心,都拿手本事。
辽江省地处北方,土地肥沃,山林耕地都不算少。入了秋,地里的白菜、土豆一一上市,大葱、大蒜成捆卖,绑得像一座座小山。每年十月冒头,很多农民便弄个车,就近往城里运秋菜,也捎带点大米啥的。街头巷尾,许多人围着买。
买秋菜,这是辽江人的老习惯。过去几十年,农民们没有温室大棚,整个冬天不种植作物。地里不长东西,想吃便宜的粮食和菜,只能在秋天买下,留着过冬。白菜、土豆容易保存,农民种得比较多。也有卖芥菜、雪里蕻的,那些能做成咸菜,喝粥就干粮吃。
外省人对辽江人存冬菜也有印象,听说最多的大概就是“酸菜”——把大白菜放在小半人高的水缸里腌制的半成品。猪肉片子汆酸菜、排骨炖酸菜、肉炒酸菜粉条,这都是辽江人的冬季老菜式。虽说报纸上总讲,说吃腌制品容易致癌,但习惯这东西多少改不掉的。
瓦罐汤店的开张需要储备那些,小饭馆也需要。趁市场菜价最便宜时,买了上千斤的大葱、土豆和白菜。还跟熟悉的老商贩谈妥,等新一批卤水豆腐出来,都给冻上送小饭馆去。山珍那些没敢联系,都灶晓强找的熟人,见过,去火车站接过的那位,还记得随后出来,就遇到了撞炮的窦荣……
乱七八糟的忙完,就剩下工商局那边。一个月前去申请过营业执照。从前没办过这,以为三两天走个程序便能弄完,没想到工商局的人说要花上几个月。听到那话,钟义急得又开始上火:不光是营业执照。卫生和环保那些地方的证件也不能少啊。外加雇佣厨房里的大师傅。这营业执照要是短期办不下来,剩下的还得花多少时间?晚营业一天,就损失一天的租金!
急得没法子,搁后院里瞎转悠。范珍珍瞧了,给在工商局工作的衰神王亮打了个电话。凡人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神仙也没啥不一样的。都同僚,帮个小忙举手之劳而已。和王亮一起下凡的,都在各个部门混着呢。办一套手续还不是小菜一碟?
一听是范珍珍的要求,王亮屁颠屁颠地跑来了。亲自领着钟义去搞各种手续。钟义这下长了不少见识,也隐约明白些道理。对王亮的感谢,他用送烟酒的方式来表达。对方帮他,是看范珍珍的面子,总不好让人白跑。至于范珍珍这里,倒没说啥。实在是不好说啥,每次想道个谢,范大小姐都会很妩媚地笑,说比起他当初救她的那情分,可还差得远咧……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厨子和服务员都雇佣好了,灶晓强亲自挑的人。他眼睛准,也有个雇主样。钟义毕竟年纪小点,平日里管管还成,去雇用人,气势还压不住场子。
忙得疲惫不堪,精神却挺高涨。跑了这么段日子,就等开张了。胖厨子自告奋勇要选个黄道吉日,被范珍珍半路挡住。
班门弄斧挺丢人个事情。范珍珍假装没瞧见厨子的激动,亲自选了个日子。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开张当日的那些瓦罐汤,她要亲自上灶配料。
张厨子被范珍珍搞郁闷了,钟义反而放松下来。是死是活,就等着开张,在那儿之前,还是先给李舒苹搬家是正经。本来早要搬过去,可他没功夫,李舒苹就等着。好不容易忙完,赶紧趁晚上饭口结束,扛着李舒苹的东西,吭哧吭哧蹬到教师宿舍楼去了。
累得人半死。别看李舒苹的日常用品少,可书多。一书柜外加几摞杂志的书打包到方便面箱子里,足足折腾出三十四个。那东西压肩,扛上去实打实地沉。两边都是顶层,也没个电梯。这边从八楼往下拎,还好点;那头弄个书箱爬上爬下,没多久就一身汗。东西都搬上去了,先把三轮车给骑回小饭馆,再跑到她宿舍帮整理东西。他拾掇那堆书和日用杂物,她自己打扫床,擦干净桌椅和窗户,都差不多了,再地蹭干净。
“都好了,那我走了。”钟义挺满意辛苦一晚上的成果。前阵子盯在新饭馆的装修工地上,对拾掇东西也有心得。这教师宿舍看着好,比那个租的房子好。虽说没地方做饭,不过干净许多,瞅着就适合女人住。
“忙啥,忙得一身汗,进去擦擦洗洗,水我刚热上了。”李舒苹丢过一条大毛巾和件衬衫,把钟义推进宿舍的卫浴间。
低头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囫囵在头上、脸上、脖子上打了圈肥皂,冲掉那些肥皂沫子,登时就觉得清爽不少。再把毛巾打透湿,前胸背后擦擦。
抹掉那些脏兮兮的汗,才好穿干净衣服。是李舒苹买的?挺新。拿着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发现对面已经不是一年多前那个白皙文雅的少年了。现在的镜中人,个头高了,身体壮了,目光也沉稳些了。伸手在镜子上摸摸,能用指尖读出那结实的身体轮廓。
想到她在外面,心跳得就很快,乱糟糟地。半大小伙子了,却有委委屈屈的丢人感觉。说不出为啥,想到她的声音,心里面就堵得难受,有话说不出的那种难受。新饭馆眼瞅就开张了,可没告诉她。希望弄好点再告诉她,却又不知道能不能弄好……
“胡七八糟地想啥呢?”点点镜子里的人,抓起新衬衫看了半天才穿上。旧衣服洗干净折好拿手里,
出去跟李舒苹告辞。橘子苹果被塞了一大堆,还有只西瓜,说回去跟大伙儿分吃了。推辞不过,都拎上,和几本书一起带走。
出了教师宿舍楼,外面天早就黑透了。夜风挺凉爽,吹到身上舒舒服服,把燥热带走了许多。回头看看,李舒苹的窗户还亮着,窗帘后有个小脑袋,似乎正朝这边瞅呢。想挥手,觉得有点傻,只好继续往前走。
快十一点了,教学楼自习室的灯挨个熄灭,学生们成群结队地往寝室走。迎面碰上了赵丽。赵丽从小饭馆出来,正碰到几个女同学,大家一起回寝室。
见面打过招呼,钟义把水果塞了大半过去。他爱吃肉,水果不咋碰。知道他是给李舒苹搬家去了,赵丽也不推辞,拿着水果和同学就走了。他瞧那几个女同学回头瞅自己,还在赵丽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啥。
听不清楚说了啥,管它呢。拎着西瓜回了宿舍,放水里镇一下,拿刀切开,沙瓤的,红灿灿的瓜肉里籽又黑又大,小心挖出来晒阳台上,等干了还能炒着吃。
灶晓强、范珍珍都在,明儿新店开张,他们今天早早结束了饭馆的营业。窦荣啃着西瓜,笑眯眯地也不说话,目光就在新衬衫上流连。
有些尴尬,好像窦荣是心里的虫子,爬来爬去,把那些弯弯绕绕都钻明白了一样。真尴尬。又递过了片西瓜,堵住窦荣的嘴,免得嘴巴太空闲,真问出啥不好回答的问题。
“小钟,你紧张啥?明儿开业,东西肯定没问题。那都是我想方设法弄到的好配方。”范珍珍破天荒没有大半夜往外蹦跶,坐钟义旁边拿勺子挖西瓜吃。嫌瓜片啃着脏手,让钟义单独留给自己小半个,吃得跟个小丫头一样。
小孩子都不那么吃了。食神仙子大人啊!
灶晓强在心中偷偷感叹着,觉得范珍珍那表面上的雍容艳丽是很迷惑人的东西。有点表里不一,这女人。
“嗯,没紧张。”钟义钻阳台把自己的旧衬衫晾上了。
“那就好。”范珍珍得意地挖着西瓜,觉得这次钟义翻身有门。好人得有好报,钟义不该这样下去,得帮帮他的忙。“明天开业,要有人捧场子。晓强找了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把老钟、小曹、王亮他们都叫上了。我亲手弄的瓦罐汤,他们平时想喝都喝不上,这次可算借了你的光。你等着看,保管让你的新店开业大吉,搞得红红火火……对了,你这衣服我从前没见过,新买的?”
那是我的新店好不好?食神上仙?
灶晓强假装没有听见范珍珍的胡言乱语。这女人说话总不着调,习惯了,忍着就好。只是不说还没发现,小钟的衬衫貌似跟出门时的不一样。嗯,武曲星大人挺平静的,看来早已发现了。这样粗中有细的人,将来可派大用场。
“不、不是新买的。我衣服脏了,李老师借我的。”钟义低头啃西瓜,不让别人看自己的脸。至于李舒苹怎么还有崭新的男性衬衫的问题,他没有继续解释。
“哦。她那么多书,肯定累给你半死。给你个西瓜和衬衫,也没啥不对。”范珍珍瞧见灶晓强拿眼睛“唰唰”扫射自己,连忙补充,“西瓜挺好的。小钟咱们明天开业要给每桌送果盘吧?记得你说也是西瓜,都弄好了没有?”
“弄好了,都镇在冰水里呢。挨桌送,一个落不下。”钟义摆脱那个话题,立刻轻松不少。把那边的情况跟灶晓强和范珍珍说了说。除了必要的环节,灶晓强是一推二六五,啥都不管。他忙得胆战心惊,人黑瘦了些,可又忙出股自己也能办事的兴奋劲儿。
吃完收拾好,各自回屋歇着。灶晓强和范珍珍俩绯闻男女依旧出双入对。窦荣爬到上铺上揉肚皮,刚吃多西瓜了,爽半死,撑半死。钟义把新借来的书塞好,躺在凉席上,手摸进枕头底下。
还是那本书,一直舍不得归还。想着自己奔波张罗的新店要开张了,脑袋里乱七八糟啥都有,不太想睡。胡琢磨起来,从医院里的父亲想到了当初的伙伴孙家秀她们,从司徒镇长想到温医生想到灶晓强又想到了李舒苹……
闭上眼睛,鼻子里都是风的味道。它们从纱窗里钻进来,里面却带着镇上泥土的香气。闻着闻着,就想到了那一片片金黄色的庄稼地,想到曾在田垄上歇脚的父母。
儿时的记忆很清晰,像昨天发生的一样。爸用粗糙的手掌拍拍自己头顶,顺手把草杆摘掉。妈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不许去河沟边上滚泥巴玩,要玩就下水捉俩泥鳅上来,好歹还能当个菜吃;要不去树上撸点榆树钱儿,拿手搓巴搓巴就当零嘴儿……
那年的夏天很热,躺在树荫下才睡得香。半梦半醒之间,爸妈在远处的地里忙活着。望着那背影,心里很安宁。人就在虫子的叫声中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趴在爸的背上,听他说天要黑了,得赶紧回家……
早晨起来,枕巾有些湿。胡乱擦了把脸,就赶去新店。上午吉时开业,可不能误了啥,再检查一遍。灶晓强和范珍珍还得有会儿才能出门,窦荣照常料理小饭馆那儿的事情,说好他今天不送煤气罐,干杂活,赵丽先盯着收银。
鞭炮买的那种“十响一咕咚”,四挂一起放,噼里啪啦的才吉庆。啥都准备好了,把开业酬宾的大招牌也树出去。“吃五十返五十”,六个字显眼得很。不过可不是给现金,是返券,从跟照相馆合作的那时候就存下的经验。每消费五十元现金,返给顾客五十元代金券,可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再来这里消费,顶五十元现金结账使用。这招数刺激消费,而且等手持返券的人再来瓦罐汤馆,肯定不能花个整数,咋也再能带点钱和新客流进来。
范珍珍没到十点就过来了,罕见的勤快。进门直奔厨房,挨个瓦罐闻气味,看有没有啥不对的地方。知情的认识她是“疑似老板娘”,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质量监督局派来的细作。俩厨子都蹲旁边不敢出气,生怕范珍珍哪里不满意。
本来嘛,从前干活的时候,厨房里没见过啥女人指手画脚。头一次看范珍珍挑东指西的特别不习惯,觉得老板把自家女人惯坏了。可瞧她亲手烧了罐子汤,又拿了几个配方出来,这才明白人家是自个儿懒,嫌动手麻烦,不然就那几个配料法子便可四处横行。
范珍珍尝了几口汤,挺满意的。汤不错,按照自己的嘱咐弄了,味道都对。就是眼神不对,有点个人崇拜的趋势。这不好。现代社会不兴那个了……不过心里挺受用。
“珍珍姐,你咋忽然乐起来了?老钟叔和小韩姐都在外面等你。王哥也在等你,还有个胖大哥和一个穿挺好的。”钟义刚在外头领着服务员们招呼人,见来了一帮子说找范珍珍。
哦哦哦,兔子刘芒和曹国都来了?得赶紧出去,可别让那俩养尊处优的给自己丢脸。范珍珍忙去招呼自己请的人。今天灶晓强找了些天上的同僚朋友来。王亮为了照顾新店的生意,也把那些在“关键部门”工作的熟人们弄来喝酒。大家的凡间地位和天上地位都不同,见面兴许有尴尬,得有人圆场子。
老交情,不跟兔子客气。拎着药料子进厨房,把那些丢给厨子们放好。瞧那俩人的眼持续发直,范珍珍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她出来进去,让钟义留心贵客的同时别忘了招呼真正的客人。已经有人上门了,那“吃五十返五十”的赠券多少有吸引力。在她的指画下,那一米多高的大罐子抬到了门口,里面小瓦罐的香气一飘老远,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食神,本小姐是食神。范珍珍站在大门口,忽然意气风发起来。觉得照这样下去,帮钟义打个翻身仗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店里的大雅间很热闹,来的神仙们都在这屋子里坐着。王亮请的、灶晓强招呼的、范珍珍叫来的,各自分了几桌。能说上话的互相打招呼。曹国今天最风光,有点喧宾夺主。他在天上是八仙之一,在凡间也有显赫身世,跟他联系紧密,说不定对仕途有些助益。王亮的那帮朋友见到曹国就有些拘谨,很含蓄地表达了对曹大人的问候,力求给曹国留下个好印象。
“韩小姐,久违久违。”跟旁人没聊几句,曹国就来跟韩波波打招呼。这里不是所有人都清楚韩波波的底细,他却了解。地藏王手下的红人,外表又如此清丽,怎么可能不来搭讪一下?
“曹大人,久违。”韩波波今儿心情不错,跟曹国聊了几句。虽然性情冷淡些,可渠道里流传的那些八卦都听说了。大家讲曹国在追求范珍珍,可亲眼看到,又觉得这说法不保准。曹国这人挺含蓄的,范珍珍更含蓄,俩人不知道都想啥。倒是那个灶王部的灶晓强……表面上挺老成持重的一个青年,眼光挪到范珍珍身上,就有些不对了。
倒不是情绪不对。情绪挺波澜不兴的,可总觉有啥含义在里面。
是不是在凡间待久了,就会有凡人的习气和毛病?
韩波波也说不清楚。跟曹国随便聊了两句,就跑去听大家揶揄钟馗。钟馗人面广,人缘好。打牌的常败将军,放哪里大家都喜欢。看到他也来了,一帮人都招呼说改天让钟馗做个东道,大家去瑶池娱乐城好好玩一把。老钟最近刚拿了笔稿费,正爽着,顺口就答应下来。搞得一帮子下凡的小神仙们挺亢奋,等范珍珍范大食神亲自监督的瓦罐汤上来,气氛就顺利达到了高潮……
开业的第一天晚上,瓦罐汤店是十一点关门歇业的。包括厨子、服务员在内,所有人都累坏了。尤其是钟义,忙得手指僵硬,有些不会数钱。人本来就累,钱还多,不知道该咋数。不数又难受,瞅着别人查点,心里不过瘾。
“忙啥,我先来。”范珍珍爱点钱,手指掐到钞票的盲点上就有快感。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五……查错数的拖出去打死!范珍珍把收银柜的钱匣子丢给灶晓强,假装自己没清点过。
真正的老板比假老板们稳重。不慌不忙地拿过去,顺手给塞包里了。点啥点?那都是傻瓜!找个自动存款机一存,人家就主动报数了。干嘛自己数钱?手指僵硬,数不动!灶晓强很冷静地揣着大面额日营业收入出门,满世界找ATM去了,背影很疯魔……
有点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燃烧着大家的心窝。新店开张,前一周的营业收入就让钟义受到了点刺激。他此前掌管小饭馆的收银,知道一天有多少进项。可瓦罐汤馆一开,小饭馆的收入就不值得一提了。
灶晓强依然很平静。每天的生活规律正常,早起吃了饭就直奔他那煤气代售点。进货出货走那啥私的货,挨个处理完了才开始想别的,得空也还是往小饭馆里跑。
该干啥干啥,完全没有范珍珍那种连打牌都不去,净蹲钟义那新店查点客人数目的劲头。
“小钟打点得很好,你该玩玩、该吃吃、该喝喝,不用帮他张罗了。”灶晓强看到食神仙子眼眶上的黑眼圈,有些没有来的心疼。
“那咋行?我帮他指画的配料方子。本仙宝刀未老。”范珍珍眉毛一竖,“还说我?你就不能歇会儿?每天点一次,守财奴!都能点到眼冒光。”
“话不敢这样说。少了钟义,别人都得多忙些。如果新店的红火能维持下去。我琢磨再涨一次薪水。”数过一遍,掉头,再数一遍。很多,很好。爽得很,再来下。灶晓强淡定地捏住新店的日营业收入,重新抚摸每一张钞票……
连续操劳半个月后,灶晓强终于把存钱的任务丢给钟义了。手腕子酸,指头抽筋,不适合干那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只好把痛苦和快乐同时下放。范珍珍也恢复正常,不在新店里疯魔了,高高兴兴地继续过“米虫”生活。早睡晚起,然后每天半夜跑瑶池娱乐城吹嘘,说什么手艺不减当年,凡人吃了流连忘返之类的话。有点祥林嫂的征兆,听得钟馗几个人害怕。
赵丽和窦荣都替钟义高兴。具体情况赵丽没看见,窦荣瞧到了。饭口时路过,店里火爆得很,都坐不进去。客人只能待走廊里的椅子上,取号排队等着。
听到窦荣的叙述,胖厨子眼睛里嗖嗖冒绿光。
大店和小馆子的薪水不一样。虽说小饭馆这里的工资开挺高,可瞧新店的营业状况,对方厨子拿的怕是自己两倍不止。艺多不压身,钱多不嫌沉。何况那边一红火,骤然显出和小饭馆的落差。这边饭口人也多,可还没到那边排队的邪性程度。
莫名其妙地,有种被打入冷宫的感觉。胖厨子抚摸肚脐下的一圈脂肪,没由来地失落。作为“灶家军”的功勋元老,他自觉有脸面提出些要求,譬如调到钟义所在的新店,替换走个厨子。可那边的不光是煎炒烹炸,还得会搞瓦罐汤。那手艺不会,还得学。活到老学到老,人到中年就危机了,算是给朝气蓬勃向钱看的心一点现实打击。
可努力总行吧?张厨子发奋,朝范珍珍要了方子。每天空闲时就弄个小瓦罐,自己掏钱买点食材烧上。先搞简易做法,熟练了再花血本上大罐子。一步一步来,咋还混不到新店去?
灶晓强被胖厨子弄得哭笑不得。说责怪吧,还不好责怪,毕竟鼓捣出来的小瓦罐很不错,挺受学生们欢迎。可不责怪吧,人就魔障了一样,整天蹲厨房自言自语。仔细听了,大概是怀疑新店厨子薪水高,做人要奋发图强等等。
都是胡想!
灶晓强是付钱的。谁给了多大贡献,就给谁多大待遇,心里有数着。胖厨子是功勋老人,有一帮吃饭的铁杆追随,钱给得多,年节还有红包。新店那里没有这边多,虽然挺红火,但要加薪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人往高处走是好事,可这么大人了,不能整天价魔魔障障的。灶晓强瞧胖厨子一脸认真地又在煮罐子,想到了更魔障的人——食神仙子范珍珍。
上仙大人兴许是帮忙帮上瘾了。偶尔晚上不出去打牌,就躺床上开卧谈会。一个在五行结界里面侃侃,一个委屈在沙发上聆听。兴许是很多年光吃喝没行善了,遇到了钟义这码子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极大兴趣。整天拽了问,说如果这样下去,年底的收入可了不得,作为新店的管理层,钟义是不是得多拿点红包?
“你说是就是呗。”
“那咋给他好呢?固定的钱,还是搞点股份制的那种,把收入的百分比部分用于分成?”
“你说分就分呗。”
“那如果按百分比,我算算……你借给钟家二十万对吧?”
“十五万,另外五万是司徒大哥拿的。”被周瘟神同志讹诈走的那三万块就不算了。私人恩怨,不能算到这里面。反正有账不怕算,咱们秋后慢慢算。
“分红就好!”范珍珍一拍手,表情跟小女孩一样,“现在拿几百块,不吃不喝也得还几十年。涨工资就能快些还你了。”
“没错。”以奖金的名义把钱从左口袋拿出来,然后以还钱的名义放回自己右口袋。她替钟义打的算盘可真好。幸亏钟义那小子做人没这些弯弯绕,比她实在多了。可上仙大人您不要拿小神的店随便做主好吧?好歹给我个反抗机会。是神仙不假,可也是兢兢业业打拼的生意人。总不能让自己随手开善堂,毕竟资金实力还没到那步。
“总之,我替你盯着新店,帮小钟弄好口味。到时候他早点还你钱,你们都轻松。”为这次卧谈会做完总结后,范珍珍满足地躺在大床上入睡了。没过多久还打起了小呼噜,翻身踹被,出拳抡枕头……
听声音就知道上仙大人的睡相不佳。真是会算账的大小姐啊。灶晓强气乐了。
第一个月还好,第二个月的营业额出来后,眼神更加深邃。不见底的那种,瞧不出是高兴得亢奋过头了,还是高兴得不会笑了。表情是淡泊的,但数起钱来毫不手软。拎着小钱箱就能以奥运百米速度冲到最近的银行去。
一个人高兴还不成,得让大家都有点干劲儿。月底发钱时人手丢了个红包,钟义那个最结实。范珍珍摸了摸,问是不是把钞票换成分币塞进去了?
切,这不是寒碜人吗?咋能?实打实的一元大钞啊!
随口开了句玩笑,差点被范珍珍从窗户丢出去。两个月利润小二十万,赤裸裸的钞票拿手上,换了谁也扛不住。当然,主要饭馆里这些都是小户神家出来的,虽说在天庭时日子过得很滋润,可下了界还没这么富有过。暴发户的心态一下子就冒上来了,不知道该搞点啥好。
面对现金的喜悦具体表现在凝视上:盯住存折上的数字,目光如炬,唇若丹朱,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颇具帝王之相。
“咋,又发烧了?”食神仙子的手伸过来,搁额头上探了探,“体温正常啊,脸怎么红了?”
“精神焕发。”灶晓强收起存折,顺便用被子蒙住脑袋。他敢说自己是正常的,相比昨天范大食神拿到红包的表现,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瓦罐汤的药料方子都是食神配制的,拿钱死活少不了她那份。割肉样分了些出去,结果她大小姐当夜就跑去玩老虎机。输了个底儿掉。
抽死自己的心都有。早知道她那么视钱财如粪土,就直接给几块钱打发了。要不然替她投资也好……说到投资,这分剩下的十几万,自己干啥好呢?当灶王爷当习惯了,对凡间的赚钱门路还没摸透,要搁古代,首先置上几百晌地,雇些庄户种上,挑旱涝保收的那种。
可如今是现代社会,土地归国有,要买的话大概只能买……房子?
灶晓强想到报纸上那些售楼广告,觉得买几间屋子比较好。不否认在天庭当基层干部当太久,骨子里还有点成神前的小农意识。有钱了嘛,买房子置地,弄点不动产过过富裕日子挺舒心。十几万块钱,买一套房子搁那儿不划算,最好是买期房,多买几套放着,等盖好了,房价说不定也能涨起来。听说南边房价正飙升,辽江省这里还没啥动静。凡间的风刮得快,指不定什么时候,那风就从南到北吹过来,让自己再赚上它一笔……
颠三倒四地考虑,早起就瞪俩血红的眼珠子跑到小饭馆,带着高大强壮的武曲星君满大街暴走,去看省城的楼市。
今年房子的质量不错。省城几个有名的建筑企业各处起楼,跟打动老鼠一样把地皮挖得千疮百孔,弄了好多排“火柴盒”,矗在据说是草坪的荒地中间。按照窦荣的眼光,省城房子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几幢楼房围个墙,远远不如乡下地方大,更别说跟古代的深宅大院相比。
“咋能跟古时候比?现代社会生活好了,没啥战乱。凡人们都健康着,活得益寿延年,自然数量多,没法按照古时候那么住。乡下还好,城里就不行了。改天有空带你去司徒土地那儿转转。他自家有个菜园子,想种啥种啥,还能养点鸡鸭,喂口猪。”当了千百年的灶王爷,闻那些烟火味闻习惯了。放到现代社会的城里,很怀念那些质朴的东西。
“当镇长的司徒老哥?嘿,我知道他。我们哥几个都知道他。”窦荣对土地部那几个有名望的土地公印象很深。
“就是他。”灶晓强想到司徒镇长家的房子,有些眼红。在省城可买不到那种独门院落。一来没有,二来就算有也买不起。
俩人今天看的房子,都是六十多平方米使用面积。对普通的省城人来说,这面积不算太小。格局还行,进门就是大方厅,挺敞亮。质量也好,伸手在墙体上摸摸,啥都能感觉出来。完工的一期质量有保证,二期还是同家公司做。当场订了六套期房,把四十万的订金给交上了。百分之二十的订金,一年半的周期,还算可以接受。
挥金如土的感觉上来了,心痛中带了点暗爽。考虑回去怎么再挖掘下钟义那边新店的潜力。别说,食神出手的效果不同凡响,瓦罐汤被省城一些著名的饕餮赞为极品。
“嘿,那不是曹国舅吗?喂,小曹~~”
正胡思乱想,武曲星搁耳朵边喊了一嗓子。
心跳加速,人有早衰的迹象。“吼啥?”灶晓强瞅了眼武曲星君大人,心说您可别在凡间这么吼,有些二。满大街的人都瞧着你呢。
不过,远处那小子真的是曹国。刚从轿车下来,顶有礼貌地拉着看上去无所事事的范珍珍。俩人进了个类似小花园的地方,顺着石阶往小山上走。林木中,几间长得像别墅的房子若隐若现,衬得食神仙子和曹国舅大人的背影道骨仙风。
范珍珍不知道自己和曹国的约会被灶晓强看到了。本来,这时候通常是在小饭馆替钟义忙收银,或者在宿舍睡蒙头觉。
都是让钱给烧的。
从前虽说是给灶晓强帮忙,但没拿过多少钱。随用随要,大手大脚花出去,扭头兜里就空了。这次被灶晓强点钱的大义凛然感染,强烈要求分成,顺利从小灶王的手里拐走好几万。
真是让钱给烧了。兜里放那么多钞票,一时不知道干啥好。随手留家里一沓,带着剩下的直奔瑶池娱乐城。曹国、老钟、兔子刘芒三缺一,等她半天没等到。四处找了半个多小时,才从老虎机的旁边发现她。表情很严肃。
我很冷静。食神上仙迎头给仨朋友丢过话。
听着不太对劲儿,曹国赶紧问了下,这才从巨灵神口中得知:范大小姐今晚疯魔了,把带来的上万块钱都送进了老虎机。
我很冷静。范珍珍重复这句话,蹲老虎机旁瞧着那台机器,表情里充满了似魔似幻的执念。看场子的巨灵神有些害怕,大家也很害怕。兔子觉得情形不妙,伸爪子搥了搥巨灵神。巨灵神心领神会,赶紧招呼小弟到后厨弄点精品果盘来。
闻到水果香气,食神仙子的思路才被转移。
饿了,玩老虎机投币,买了万把块钱的币子,投得手抽筋。大家咋不说话?瞅我干啥?免费的果盘,该吃吃,该喝喝,别剩下,怪浪费的。小巨,谢谢你送我果盘。老钟,是不是三缺一了,等很久了吧。我们去打麻将……
范珍珍迈着很正规的模特步,拖着果盘一路从老虎机吃到麻将桌旁。曹国仨人心中忐忑,跟她玩了整晚,输给她好几千块才敢下桌子去吃早餐。
大家怎么如此没精神?都咋了?我今晚赢最多,早餐粥我请客。
食神仙子喝起八宝粥虎虎生风。老钟沉默地掐灭自己的烟头,心说分明是你大小姐独赢,关键是大家不敢让你输。老虎机投进去万把块,兜里挥霍精光,麻将桌上再输了,拿啥还?钱债肉偿?提半个字那要求,都得让人给抽死。
兔子刘芒对那笔钱的来源很感兴趣。他住广寒宫,迎来送往的,对凡间消费水平了解得比较多。从没见过范珍珍手持“重金”,肯定是踩到啥大金主了,这才不着调地跑去耍老虎机。凡间的钱丢到那上面,挺浪费。何况她居无定所,目前还在小灶王那儿装蹭吃骗喝的样子。
女孩子也好,女神仙也罢,飘来荡去的总不是回事儿。过些稳定的生活,有助于身心健康不说,更有助于对娱乐项目的正确选择。起码不会失心疯跑去耍老虎机,搞得大伙都跟了替担心。
“买点不动产吧。”兔子建议道。它总觉得范珍珍既然有能力糊弄钱了,就该过点更舒服的日子才对。辽江省城一年四季的气候不错,同僚朋友们挺多都在这儿混,买个房子定居下来,该算是个不错的构想。
钟馗也有同样的建议。兔子待在广寒宫,不用考虑住处。他各处旅行,早年就在省城郊区买了几套小房子,自己打通成大空间,放点书和收藏品。在凡间住着,有个稳固落脚处总是好的。
听得有些动心,外加曹国说能弄到便宜的好房子,范珍珍便答应去见见那搞房子的人。于是,她和曹公子的潇洒背影,落在某位灶王爷的视线里。
坐在私人会所的沙发上,有些犯困。凡人的下午茶时间,其实该在床上补眠。要不是闻到了咖啡和西点的香味,真想趴桌上再睡会儿。
“吃点东西。”曹国把小点心搁面前。
蓝莓乳酪蛋糕,喜欢!抓块丢到嘴里,香得满口生津。范珍珍眼波流转,温情脉脉地凝视“凡间小开”曹国。
“再来十块这点心!”曹国低声跟侍应生说。食神仙子但凡露出啥春意盎然的表情,十有八九是看上这食物了。
“二十块。”范珍珍大声补充。扭头跟曹国抱怨:“我是懒得做。如果我来弄这蓝莓蛋糕,味道肯定会更好。你那朋友什么时候来?”
“等下就来。”曹国巴不得转移话题。不能让仙子大人谈食物,勾起馋虫来肯定又被吃穷。
为啥说又?曹国抑郁了。他最近的烦心事挺多,范珍珍这里算一件,凡间那家里还有一堆。作为下凡的神仙,起初不愿意掺和凡间家里的事情。对政、商没兴趣,终日只晓得呼朋唤友四处玩乐。可这两年,兄长们都成家立业了,凡人父亲就把闲散功夫都用到了他身上,终日督促多跟俩哥哥学习,最起码先结婚稳定下来,有个成熟男人的样子。
对自家那个凡间老头子毫无办法。从凡人角度讲,那是爹。怎么着,就算阳奉阴违也得顺着老人家一点。否则不光是俩哥哥劈了自己,就连滋润的生活也不保。
勾起了心中那么丁点儿危机感。
“想什么呢?”范珍珍眨巴眼睛,觉得曹国心事忡忡。
“没啥,最近帮老头子的女儿安排工作,累半死。毕竟人家身份在那儿摆着,同僚们都得帮着跑跑。”曹国把话题转移到了素衣仙子天阳的身上。天阳是“老太婆”最疼宠的七仙女之一。下界后,凡间的同僚们都过去探望,他也不能免俗。倚仗自己投了个好胎,跑去帮天阳换了个不错的凡间工作。
纯粹为了天庭社交而做的事情,在下凡同僚中间传播后,就开始变味。搞得挺尴尬,好像变成了乱献殷勤的那种人,听着就跌份儿。又没法大庭广众地剖白自己没啥企图,那样还显得欲盖弥彰,更不好。
溜边夹缝地暗示过范珍珍,自己跟天阳没关系,更没有男女之间的念头。自然,这一解释,倒表达出另个方面的事:自己对她范珍珍倒是有点意思。
食神仙子反应似乎迟钝,只对食物比较敏感。每次见面光晓得吃,嘴巴还刁,一点不对胃口就撂筷子。嘟着嘴的表情让人痛并快乐着,有自得其乐的受虐感。
很丢脸的心态,曹国忍不住斥责自己。
“来晚了,失礼失礼。”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曹国的思绪。范珍珍昂头,吃惊地看到个很面熟的男人冲曹国伸手。
“林哥好,坐、坐。这是我朋友范小姐。珍珍,他是我二哥的好友,做房地产生意的。”曹国相互引见。
“您好。”范珍珍站起来,客气地伸手。她打量着林鹏和他身旁的女子。当初对门饭店找人来搞小饭馆,她留心观察过。去陪赵丽练滑冰,回来还见到送女老板回饭店的男人——眼前这个林鹏。可林鹏身旁的女子,并不是当初对门饭店的老板娘。
“范小姐好。”林鹏携女伴坐下,笑着说:“帮朋友代售房子而已,可不敢自诩为房地产商。老三那么喊我,是给我面子。范小姐,这是我那儿的户型图,您看您喜欢哪种。
“谢谢。”范珍珍接过户型图,忍不住又看了眼曹国。
“需要我提专家建议吗?”曹国并不清楚林鹏整过灶晓强的小饭馆。
林鹏对范珍珍没什么印象。瞧范珍珍的目光不太对,还以为是自己打扰到她和曹国的约会。和曹国认识也挺久了,没见他对哪个女人特别,热心帮人家弄房子,恐怕里面也有些猫腻。
不过那不该是自己考虑的。放下户型图,林鹏冲曹国笑了笑:“老三,户型图都在这儿。你实地考察过,对那片房子了解得比我透彻,劳烦你给范小姐讲解。范小姐,看上哪套房子,我安排最优惠的价格给你。等下要参加个酒会,我只好先走一步了。改天请你们吃饭当作赔罪。”
“哪里话,这点小事,还麻烦林哥你跑一趟,该我请客才对。林哥,有空常联系。”曹国站起来送林鹏。
看着携女伴潇洒离去的林鹏,范珍珍有点想不通:这样文雅持重的凡人,怎么跟那个饭店女老板有关系?他看女人的眼光不至于那么浅薄吧?
“瞧他背影好看?我凡间的二哥比他帅。”曹国笑着打趣。范珍珍能接受建议来这里看房子,让他心中感觉两人关系近了些。
“你二哥没他英俊。不过,你二嫂倒是比他女伴漂亮。”范珍珍见过曹家兄弟的结婚照。曹国闲聊时爱讲这些,有种分析凡人心态的美妙快感。
“他审美观和我二哥那种不同。他身边的女人脸蛋一般,但气质不错。”曹国想了想,“我二哥说林鹏这个人值得交往,屡次叫我跟他多接触。从前懒得认识这帮商人,可现在看来,想在凡间生活得舒适些还真离不开他们。”
“嗯。”范珍珍点头。每个凡人都有多张面孔。看在不同人眼里,都是迥异的。那没什么奇怪。神仙不也如此吗?
不想那么多了。谁啥样都好,先看看有没有自己满意的房子吧。钱不多,买现房估计没啥希望,付个小期房的首付大概还可以。钟义的新店生意好,自己从灶晓强那儿得的分红就多,有个半年左右,就能把房款都凑齐。到时候把室内装修得和天庭居所一样,怀旧了,就跑那屋里住几天;不怀旧呢,就待灶晓强那儿,白吃白喝地,干啥事都有人替自己张罗,挺舒服个生活。好得很……
不吭声不蔫语的,灶晓强和范珍珍就成了“有产阶级”——房产。谁也没跟谁说,窦荣那家伙嘴巴还严实,大伙儿都蒙在鼓里。
武曲星君粗是粗,可不傻。他知道自己一没权二没势,跟凡人混会被整半死,跟斗府的同僚混也拉不下那脸。好歹灶晓强算是“救命恩人”,跟着干活不亏待自个儿。而且照现在的发展趋势,自己将来说不定也能混上个管理层,譬如分店店长啥的当当。其他人不晓得,自己天天跟着可都瞅到了眼里:灶晓强瞧楼市的时候,也顺便看了下有没有饭馆出兑。明摆着的,是觉得钟义那新店搞红火了,想再扩大经营。
张厨子比窦荣精。他瞧老板连续仨月给大家发红包,心思就活泛起来。怂恿自家老婆找亲戚朋友,看看能不能鼓捣出几间门面房。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老板真有扩大经营的念头,可以把自家熟人的门面给租出去。两边帮忙拿好处,说不定还能跳到新店当主厨。
这想法好。
胖厨子掂起大勺,很严肃地将锅包肉翻了两翻,在大勺上空都华丽亮个相,然后再装到盘子里。“赵丽,锅包肉。”厨子撂下大勺就奔小瓦罐去了。他承认自己这两年开窍,学啥像啥,照猫画虎的瓦罐汤竟然也有客人喜欢。虽然老板说这是歪打正着,可总比哪里都打不着强。就像那美利坚合众国的老克,不好好练习基本功,随便打来打去,结果打到了小莱温的裙子上,搞得检察官弹劾他。
何苦来,何苦来?
想到老克当着全世界承认跟小莱温有“不适当”的关系,就忍不住替他惋惜。男人嘛,谁没个错误呢,何必搞得地球人都知道呢?不划算!
张厨子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瓦罐,感觉自己纵横餐饮界十几年后,终于有飞黄腾达的可能了。万一跳到新店大厨的位置上,说不定就能拿个啥大红包。有钱好哇,可以年终给读书的女儿买个电脑。那玩意儿时髦,孩子放学回家总唠叨,说她们学校又进了啥啥“瘟到死”的机器,手里抓个老鼠,“瘟到死”里就跟自家后院一样,随便逛,还能玩游戏。
自己和老婆一把年纪了,没太多指望。赚钱也好,想方设法弄房子也好。还不都是为了自家闺女。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可不给孩子留点啥,心里总不踏实。
厨子想到这层,猛又记起钟义的情况。
钟家欠了老板二十万呢,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这次新店搞得好,钟义是首功。老板能给他多少红包?那孩子出息了,他妈也能少操些心吧……
忙得紧,许久没见李舒苹。每天晚上回住处都路过省大教师宿舍楼,离老远就能望见她那扇窗户。台灯的光线很温暖,常常会打出她的侧影。要窗户没亮,八成是人睡下了。站路边瞧两眼就回住处看书,翻几页翻到困倦,自然就睡着了。日子每天这样过,也心满意足。
裹在棉袄里朝医院走,钟义脸上的笑容有些憨。今晚范珍珍过新店去了,忙求着她替看店,好跑医院看看爸妈。新店生意火爆,一个多月没空到医院探望。上次去,没敢报啥喜讯,只说干得还行,总算把灶晓强那新店给开起来了,没捅篓子。
没捅篓子是基本的,该给人家干好的,不能为着自己的保险就缩手缩脚。王采芝怕儿子少了年轻的脾性,话赶话地嘱咐。
“小钟,过来啦。”
拐进住院处,正碰到温周信巡房完毕,身后跟着一帮实习生,人笑得挺和蔼。
“温医生好。我爸最近咋样,情况还成不?”钟义赶紧从兜里掏了包烟送上。温周信推了几推,把烟丢给实习生们,自己跟钟义聊起来。告诉钟义说老人的情况还好,各项指标正常着,就是不见醒。有时候人也动动,算是好转的迹象。
“有迹象就好,有迹象就好。”钟义连忙点头。
“呵呵,你最近如何?”温周信问钟义。下凡的同僚们有自己的小圈子。啥风吹草动都能打牌桌上传出来。范珍珍某夜输钱,盯老虎机盯到巨灵神胆寒,这事儿已经传遍了。别看巨灵神那家伙人高马大的,可面对女性仙子时的抗击打能力比较弱,自信心略有不足,心理承受能力通常会降低几十个百分点。
大概是童男的缘故吧。可谁说得准呢,反正都是传闻。传闻而已。不过大家都认为那小灶王发达了,新店赚不少钱。
真的赚了不少钱?那钟义替灶晓强看店,分红兴许也有不少……
钟义的回答,温周信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最近手头有些紧,在巨灵神那里挂了几笔欠账。不得已,给新来的病人都开了很多昂贵的好药材,也想在钟家这里再挤上几下,又怕给发迹的小灶王和食神仙子得知,搞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范珍珍那人,聪明不聪明的难说。但脾气直,属于惹上挺麻烦的那种。都说灶晓强新店开张那天,她把曹国舅一干朋友都带去捧场……
“温医生?您等下是不是要去忙?那我不打扰了。”钟义说了好几句,发现温周信心不在焉,赶紧结束话题。
“哦,好的。小钟,放心。治病救人,这是我们医生该做的事情。你父亲的病例更是我们在医疗道路上必须攻克的难关。去病房看看你爸妈吧。”温周信打发走钟义,想到了昨儿刚住高干病房的那个老干部。钟家不能挤,挤那老头也行。瞧老头儿子开的车,也晓得是有不少家底的。巨灵神那儿的欠债,就指望他家帮自己还吧。
温周信摸了摸病历本,叫上实习生去高干病房巡视……
钟义进了病房,看王采芝正拧毛巾。赶紧上前接过,放热水里揉搓起来,准备替妈给爸擦身子。躺着的人没法活动,每天不给擦身体会得褥疮。爸的骨头粗,个头大,每天给他翻身擦洗就能累妈一身汗。
瘦了,人瘦不少。手巾擦过父亲的额头和脸颊,心里有些酸。没法子,人醒不来就不能张嘴吃饭,光靠那些营养液,想不瘦都难。
擦脸的动作很熟练,就跟当年爸给自己擦时的动作一样。挺久个事情了,还是小时候。那天早上起来就觉得身体软,摸摸额头,在发烧。农田的活儿忙,妈给自己吃了几片药就下地去了。爸在外面跑货,回来看自己烧得厉害,到小卖部买了瓶二锅头,拿火柴烧了烧,前胸后背地给自己擦起来。擦完,厚厚的棉被子一捂,火炕也给烧热热的。
浑身都是汗,难受。爸拧湿手巾,一遍遍给自己擦脸。被地下水打透,毛巾凉凉的,贴上来很舒服。迷迷糊糊地伸手,说想听故事,被粗糙的手在脑袋上胡乱揉了一通。
讲啥嘛,猴子和猪打白骨精你都听多少遍了。爸用手摸了摸头发,叼了跟烟盘腿坐在炕头上:话说当年啊,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路过了一个地方……
“妈,都我来。你坐着休息吧。”看妈要去倒水,赶紧拉住她的手,把毛巾塞过去。自己跑热水房又接了一盆回来。
“妈,你也累了。我给你洗脚吧。”
弯腰蹲下,钟义伸手把王采芝的脚扳过来。脱掉袜子,他轻轻把那双皮肤松弛的脚放进盆里,撩水擦洗。
“都是老茧皮,脏得很。”王采芝摸摸儿子的头发,脸上半喜半忧,“咋了,新店那边咋样?你没给人办错啥事吧?”
“妈的脚咋会脏。我没办错啥事,都挺好的。今天来,还想跟妈说说新店。”钟义昂头,眼里的喜色有些藏不住。“新店生意特别好,灶叔这个月又给我发红包了。他还说,等店经营到半年,给我涨一次薪水。”
“啊,他给你钱?可不能要人家钱啊。”王采芝看儿子竖起手指头,有些坐不住,“你给他干活是天经地义的。”
“妈,我拿这些,对得起店里的营业额。而且,”钟义盘算了下,“如果把新店开好。按照灶叔的意思,以后的奖金和薪水加起来一年有这个数,”伸手指比划比划,“这样算下去,还清灶叔的钱就有盼头了。估计有个十年就够。”
“这孩子。”王采芝摸着儿子的头,险些掉下眼泪。别人的儿子上学的上学、成家的成家,自己的儿子拖了二十万欠款不说,算到十年左右还清债务,竟还高兴成这样。
“妈,你也高兴是不是?”钟义乐颠颠地盘算,“妈,这还是估计的。听珍珍姐说,如果新店经营稳定,灶叔还可能开个连锁店。张叔也为这个事情忙活呢,他跟珍珍姐学烧瓦罐汤,还把一个远亲的房子介绍给灶叔。如果事情成了,我的薪水肯定会更高的。到时候,可能就是张叔说的经理了。”
“啥经理不经理的。想那些可不好,得想着咋给人家干好活。”王采芝摸摸钟义的头发。
“妈。薪水高就可以更快地还钱给灶叔。你想,还完钱我还不到三十岁。日后赚的足够给你和爸花,让你们过舒舒服服的日子。”钟义挺高兴。吭哧吭哧给王采芝洗起脚来,脚趾、脚背、脚后跟,挨个地方搓干净。拿毛巾擦好,套上袜子,端着盆子去水房刷。
过啥舒舒服服的日子?劳累了大半辈子,习惯了。不做活反倒难受。人不能那么娇贵,啥玩意儿娇贵了都难养活。王采芝拉着自家老头子的手,想到他没病的时候常说让儿子上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然后早点娶媳妇生孩子……等儿子忙到三十岁还清他灶叔的钱,镇上别家娃的儿女都满地跑了。可不还钱,谁敢嫁给钟家这一屁股债的?
儿子大了也犯愁,愁完儿女愁子孙。
“他爸啊,你说这事儿咋整好?”
王采芝拉住钟富贵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年轻时候,夫妻俩一个在地里干活,一个去外面四处跑。忙忙活活地,常常好几天都说不上句贴己话。男人家还都嘴拙,让去哪里干点啥活简单,杀头猪宰头羊也成,都是好把式。可就没法子逼他说话,尤其那种能让女人家心里高兴的话,逼他说一句还不如杀了他。
不说话也好,听自己唠叨总行吧?可跟讲点家长里短的,还不喜欢听。撇个嘴巴嫌自己烦,端了老海碗蹲炕头吃饭,假装听不到自己说啥,吃完撂下筷子就带儿子出门,满镇子去疯了……
“从前跟你说话你都不听。现在好,不跑了。躲没处躲的,看我不烦死个你。”王采芝擦了擦眼角,紧紧攥住钟富贵的手。
“我要去看。”范珍珍歪在小饭馆的桌子前嚷嚷。她一手抱着啸天犬,一手拿筷子夹饺子。心疼这死狗,喂了一年多,捏捏肚子都是肉,胖嘟嘟挤成一堆。
肥得跟人家猪差不多,眼瞅腊月底就出栏。灶晓强瞥了眼那死狗,心说食神上仙奢侈很,把死土狗的待遇提太高,搞得武曲星君大人有点内伤,自觉在凡间不仅混不过人,甚至都混不过一条狗。
“要去看。”没听到回答,范珍珍嘟嘴瞥了眼灶晓强,顺便伸手。
“先等人家把冰雕盖完了好吧?”灶晓强招呼厨子快点煮饺子。现在的速度喂食神和狗都艰难,他压根抢不上槽。这几天忙,新店那边搞了个圣诞洋节酬宾促销。火爆,累得手指酸。酸得很,活动下,食指拇指只要捻一起就有数钱的冲动。忙坏人了。那边结束,可算是能休息下,赶紧回小饭馆逍遥几天,吃点胖厨子做的家常菜。
“门票钱。”范珍珍意志坚定。
冰雕游园会开始还早着,现在要钱做啥?前几天不是把收入分红给她了吗?难不成又把钱丢进瑶池娱乐城了?没听说她最近捅啥新篓子啊。灶晓强拿出钱包,给范珍珍数了几张钞票过去。
“够了。”范珍珍抱紧啸天,摸摸它的肚皮,觉得吃差不多,给丢一边自个撒欢儿去。灶晓强忙,她也忙,没时间牵啸天出去溜达。结果死狗整天蹭厨子这里,专门拾掇厨子的瓦罐残汤,每天吃个毛皮锃亮,尾巴竖得跟旗杆子似的。
死样,还挺精神。拿手揉了揉它的狗皮,听到它嘴里发出很享受的咕噜声,范珍珍意犹未尽地连喝五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人间爽事莫过于此。
灶晓强看范珍珍那期待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不知道那有啥好看的。百十年前就见过了。那年代没电灯,为了在冬天夜里干活,就把水倒进桶里,冻半实拿出来。凿开顶,倒出里面的水,一个中空的冰灯罩就成了,灯搁进去风吹不灭。顶实用个东西,还不花钱。等到上元节,家家户户挂灯笼。穷人家买不起,就做个小冰灯,打个孔穿上绳,让孩子提着四处跑。
那都是古时候了。现代社会,凡人们利用工具从江里捞坚冰,拿着刨子、矬子、锯子上去一顿招呼。拾掇完,有可能是亭台楼阁,有可能是飞禽走兽,还可能是文人墨客。里面塞些五颜六色的电灯泡,再往公园里一戳,就开始站门口收钱。
北方人的老把戏。南方人没见过,好奇来瞧瞧挺值得。堂堂食神仙子啥没见过,大冬天的不在家里“猫冬”,偏跑外面看那些大冰块子,真不是一般傻。
灶晓强弄好酱油醋,从范珍珍的筷子底下抢救出几只饺子。二话不说丢碗里,先吃着,要不然又得等下一锅。
“抢啥,都说这锅给你留几只。”范珍珍倒了满碟辣子油,红灿灿的,放嘴里也不嫌烧舌头,“小钟去哪里了?不说好回来跟咱吃饺子的吗?还有赵丽?”
“赵丽要考试,这两天忙复习。小钟请假,说去看那个老师,把书还人家。”灶晓强闷笑两声。他听厨房里又起了动静,估摸是武曲星君大人饿急了,跟胖厨子商量咋从锅里先“尝”点。
“都快半夜了,人家老师不怕打扰?”范珍珍吃了口饺子,又点点头,“对了,明天周末,老师们休息。”
日子都能过忘,这女子没救。
灶晓强无奈地摇摇头,把厨子送上的饺子接过来。饺子数量明显减少,能看到胖厨子牙齿间有韭菜叶子。嗯,厨子和武曲星君都开窍了。点点头示意厨子继续忙,自己把饺子端过去,“辣子够不?我再给你拿点?”
“够。”食神仙子头也不抬,继续扫荡大业。
这女子。
灶晓强扒拉扒拉,将饺子都弄到她盘子里。饿死鬼投胎一样,不晓得当食神前都吃的啥。现代社会好啊,没战乱了。生活一稳定,凡人们的日子就舒坦。要啥有啥,只要没病没灾都能颐养天年。
想到病,不晓得钟义他爸的病情咋样。打过他爸朋友的旗号,总不去探望也不太好,改天有空就过去瞅瞅吧。带上窦荣一起,免得被温周信用那张死脸看……天色晚了,外面刚才风还呜呜的,现下却不刮了,零零星星往下飘白点。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雪,不知道会不会变大。
灶晓强走到小饭馆门口,看了眼对面那家该行做杂货铺的店面。去年,就是差不多这时候,对门要整自己,却被范珍珍下手搞垮了。物是人非,凡间的时光就像水一样,不断冲刷那些过往的回忆,让它们渐渐被磨平,乃至到最后被淡忘。留下的,只有一起走过来的。譬如范珍珍啊、钟义啊、赵丽啊,还有胖厨子和那个憨直却不蔫傻的武曲星君大人。
眼瞅又是凡间的一年,腊月二十三可是该祭灶呢。馋灶糖了,麦芽的那种,咬嘴里酥脆香甜,沾舌就化,满口都是麦香味……饿了。刚就吃了几个饺子。厨子该煮好新的一锅了吧?嗯,不对。范珍珍面前那半盘子是啥?咋刚端上的就扫没了?
“给我留点!”
灶晓强龙行虎步,奋勇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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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不大,飘得非常缓慢,落在人手上,没几秒钟就化成水了。今冬没去年冷,穿个薄棉袄就挺暖和。钟义低着头在大操场上的跑道上绕圈,手里拎了件那羽绒服。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李舒苹在旁边跟着绕圈。她穿了件铭黄色的长羽绒服,戴了顶圆圆的绒线帽,耳朵那儿还垂下两只毛球团。打眼看上去就是个女学生,一点不像老师。
“挺不好意思的,白拿你东西。”钟义低声解释。天气冷,也感觉不出脸皮是红还是不红。今天有空,临时约好见面还书。正巧李舒苹在教学楼做课题,过来碰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塞来一个袋子,说是老师们的防寒福利,她用不上,就留给他了。打开看,是件崭新的男式羽绒服。
“不用见外,系办的福利,我用不到。”李舒苹淡淡一笑。她衣服都挑喜欢的买,对系办发的这种没兴趣,就调换了件男式的。分东西的老师热心,以为是给她父亲穿的,特意选了件老样式。“兴许老气了点,不介意就试试,看看合身不?”
“怎么会。”钟义三下五除二换上羽绒服。
“还行。”李舒苹也不太懂尺码,看钟义穿上有些紧,就替他拽了拽后面,“男孩子就该穿得挺拔一点。”李舒苹替钟义把棉袄装进塑料袋。钟义穿着崭新的羽绒服,拎个袋子跟在她身后。俩人绕着大操场一圈圈走,谁也没说话。
天黑得透彻,头顶上都是墨蓝墨蓝的颜色。冬天大操场上人特别少,不像是夏天,谈恋爱的情侣们成双结对,闷树荫底下搂搂抱抱说着情冷情热的话。冬天,这里安静着。雪花一点一点飘下来,打在她肩上。
想跟她聊聊最近的情况,可那些在医院里跟妈讲过的事情,面对她的时候总难出口。也不明白为啥,就是觉得那些事情离她挺遥远。而自己只要像今晚这样,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一起走走。就足够了。
正想着,李舒苹忽然站住了,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脚步,只听哗啦一下,就见倾盆的雪从天上浇到地下,把大操场盖成白皑皑一片。
那声音很美,除了它就只剩下呼吸。突然不敢说话也不能说话了。站在漫天飞舞的雪夜中,心里头好像被什么塞满。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了学生们的欢呼。属于别人的幸福都很遥远,在此时此刻,现实只是前面要走的路,和身后那串两人穿过空旷操场,印在雪地中的绵延如蚁行的脚印。
回办公室放好卷子,李舒苹想到钟义就在学校旁边的小饭馆打工。当初送煤气罐的时候,名片上有地址和名字,叫啥来着?有些记不得。
“李老师,还不吃饭去?等下食堂又没吃的了。”旁边的同事提醒她。
“不想跟学生们挤。去旁边小饭馆对付几口算了,就是不知道哪家好。吴老师,又送孩子上课?”
“可不是,眼瞅要中考了。学校里整天做习题,课外也得补。唉,我们当年读书也没啥补习班,不照样考高中、上大学吗?现在倒好。一个个忙得,连带我们当家长的都跟着遭罪。每次开家长会,一说成绩不太稳定,心就猫抓似的。我也是老师,可被他班主任那话搥得脸上挂不住。不说了不说了,我去接孩子,免得他跑网吧打什么‘红警’。”忙忙活活地收拾东西,又嘱咐李舒苹,“你要去外面吃,就看看我桌旁墙上的传单,都是小饭馆派发的。订餐方便。有家叫什么强的不错。”
说话间,同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人到中年,操心的事情就多。家庭、孩子、老人,哪里照顾不到都不行。现在人还年轻,跟林鹏又离了婚。如果没离婚,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跟同事一样?
林鹏……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了?他妈的电话也还时常过来,听出有让复婚的意思。不知道他爸妈是怎么想的,既然说他挺受女人欢迎,为啥现在也没再婚?
李舒苹走到办公桌旁看订餐单子,有张上面的电话号码眼熟,好像就是钟义待的那家,吴老师说的什么强。
上次见他,说是去给老板弄新店去了,兴许不在这边。不过他说店里的菜不错,就过去瞧瞧吧。李舒苹拿上钱包,走出教学楼。
今年冬天不太冷,操场上的冰面冻不结实。体育老师们给学生考上冰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路两旁冰灯柱子倒还好,冻得棒棒硬,几个学生正站柱子旁边拍照,估计是去年入学的南方孩子。穿过学生公寓的后门,就到了小饭馆所在的街上。住校外的时候不常打这里走,没注意过这街上的兴旺买卖。有好多辆手推车在卖东西,臭豆腐、烤鱿鱼、油炸丸子、苞米面粥……卖东西的人都戴个脏兮兮的套袖。那帮学生们也不嫌埋汰,穿了件毛衣在旁边等,冻得哆嗦,拎到热气腾腾的食品袋就往宿舍跑。
紧走几步,到了“晓强饭馆”。门面眼熟,记得在报纸上看过。好像是去年夏天发洪水的时候。这家饭馆当时配合学校搞拥军活动,还接受过采访。
“您来啦,里面请,吃点啥?”
赵丽赶忙拿着菜单过来招呼。这都一点多了,吃过去好几悠,客人散得差不多。瞧得出进门这女子是个干净人,紧忙挑了张靠窗户的位子把人带过去。
翻了下菜单,也不太清楚该要啥。从前外出吃饭,都是林鹏点菜。被动惯了,一时间改不了。倒是想起钟义做过的菜。那个樱桃肉段,还有苦瓜煎蛋,再来碗紫菜汤。单独吃饭,俩菜一汤外加碗米饭足够了。
李舒苹喝了口茶水,捂住杯子暖手指。环顾店里,每个角落都收拾得干净。窗户亮堂堂的,坐在这儿感觉不到憋屈。可能是过了饭时,客人不多,只几个角落里有人高谈阔论。北方人说话嗓门大,兴许不太符合什么“礼节”,但不会彬彬有礼到让人窒息。
“您的肉段。”
赵丽端来樱桃肉段。北方的小饭馆菜码大,刚才见李舒苹不像常点菜的,就建议俩都上个小盘,这样不会太浪费。灶晓强做生意讲究规矩,客人吃不了还推荐大盘,浪费粮食那缺德事绝对不干。
“谢谢。”听女孩子说话声挺柔,李舒苹不由得多瞅了两眼。有些眼熟,暂时想不起哪里见过。夹了个肉段放嘴里,确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口味跟钟义做的差不离,但味道要强。
“赵丽,快点帮帮我。老张抢我书。”窦荣蹲厨房门口,低声招呼赵丽。虽说是武曲星君,但对文学艺术的热爱千百年不动摇。钟义跟李舒苹借,他跟钟义借,每天跑完活儿就蹲厨房门口看。张厨子好奇心大,总觉得他是看啥“养眼”的东西,非要拿去瞧瞧,说好几回了。他怕厨子弄脏,不肯给。偏今天一个不留神,被厨子那油乎乎的手把书给扯去了。
“嚷嚷啥嚷嚷啥?瞧你那紧张劲儿,不是看啥金瓶梅吧?听说那书好看。”张厨子不买武曲星君的账。在小饭馆,他认为自己的地位是一人之下——钟义,其余人之上——赵丽、窦荣。至于灶晓强和范珍珍……俩老板不能算这里头的。所以身为小饭馆的主心骨,瞧瞧小杂工的书不算个啥事。
“那是钟义借来的,弄脏了他不乐意。没看都包着书皮吗?”窦荣不触那霉头。钟义看书仔细,他打古代过来也晓得尊师重道。偏胖厨子年轻时候就是个刺头,不服管教,越拦着越来劲儿。
“你不让我看,肯定里面有啥不可告人的。这么大人了,别总急赤白脸的,不说给赵丽做个榜样。”嘴上硬着,手还是往围裙上擦了擦。钟义在新店干得风生水起,脾气还有点直,要给书弄脏了,他真会跟自己急。
赵丽!对,是叫赵丽!那个自强不息的贫困生典型。
李舒苹看着赵丽在俩男人间作难,心里有些不舒服。好歹是个名牌大学的优等生,在这种地方打工就算够可怜,还被那几个人呼来喝去的。
“张叔、窦哥,客人在那儿看着呢。”赵丽拿厨子和窦荣没辙。
“知道啦,不教你为难。”胖厨子翻了翻书,没看到啥天雷勾动地火的场景,都是挺别扭的话,外国书翻译过来的鬼东西,不乐意瞧。把书丢还给窦荣,撩帘子进厨房忙去了。
窦荣小心把书攥紧,决定书在神在,书那啥神那啥,绝对不能让厨子再拽过去。瞧瞧瞧瞧,书皮的角上有个油泥点!得赶紧蹭下去,不然渗透书皮,沾到书上就不好了。死凡间胖子,就不知道尊重下文化人。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窦荣回忆很久很久以前在某朝某代生活,每次同文官武将们出游,大家在对待女性和利益之外的事情上都很矜持有礼,哪像现在店里这厨子?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武曲星君慨叹半天,跑后院继续扛煤气罐去了。两点半还有户人家要罐子,就算对方目不识丁,可也是自己的米饭班主。神在凡世间,不得不低头!
这俩人……赵丽在旁边傻傻地看,被李舒苹叫了好几声才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您还要点啥?”赵丽赶忙过去换了壶热茶。瞧李舒苹直勾勾盯着自己,有点紧张。
“你是97二班的赵丽?”李舒苹拍拍面前的凳子,让赵丽坐下。
“嗯。”看李舒苹的姿势特熟练,赵丽第一个反应就是遇到老师了。一时间想不起是啥科目的老师,兴许是教大课的。不过正给人家干活呢,不敢坐。借着别桌客人结账,先跑过去把钱收了。碗筷啥的收拾好,这才又站回李舒苹面前。
“我是社科系的老师,我叫李舒苹。你就是九七级那个赵丽对吧。来,坐吧。除了我也没别的客人,有人来你再站。”李舒苹笑眯眯地看着赵丽,怕赵丽紧张。
李舒苹?钟义认识的那个?
赵丽一愣。从前光听钟义说来着,没见过这。瞅相貌是个和善人,很有气质,就是不知道为啥要跟自己说话。打工是经系里批准的,算勤工俭学。她要和自己聊啥呢?
“老师,喝茶。”赵丽忐忑地给李舒苹斟茶。老师在她心里是个挺高尚的职业,当了这么多年老实学生,别的不怕,还就是有点怕老师。
赵丽也不明白李舒苹想做啥。既然是钟义认识的老师,有什么就都说了。把家里情况讲了下,听得李舒苹有些唏嘘。
“苦了你。”李舒苹觉得赵丽怪可怜,竟然在小饭馆浪费光阴。
“不苦不苦。大家对我都挺好。从前在县上背砖喂猪比这都累。这里活轻松。挺好的。”赵丽拢拢袖口。里面还有几摞写满英文单词的小纸条。跟同学们不一样,没那么多上自习的时间。要想学习得见缝插针。厨子他们人好,不多压活儿,灶晓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师知道你要强。你家里的事听钟义说过。能坚持留在省大学习,着实不容易。寒假回去吗?”李舒苹记起钟义去年夏天暑假出去过一趟,就是为了赵丽。
“冬天没啥农活,就不回去了。打算在学校学习,多给老板干几天好存点钱。”赵丽有些黯然。说句心里话,她不敢回去,怕出变故。
“老观念真是要不得。”李舒苹明白了赵丽的潜台词。她父母把她如珠如宝地养大,从没说过女孩子不行之类的话。现在都讲男女平等,大概赵丽父母就是因为没知识没文化才那么想的吧。“你坚持走自己的路是对的。不过,校里学生会也管勤工助学。他们会给联系家教的工作,你没考虑过?”
“从前口音重,怕让人家孩子听了笑话,没敢找。后来在这里干挺好的,就再没想过别的。”赵丽揪揪衣角,笑了笑。
“怎么可以不想?你出去当家教总比在这里体面。”李舒苹记得前几天同事还张罗介绍家教。拽过赵丽的手,脑袋里也没多想:“听你说话没怪口音,我回头帮你问问。眼瞅就是假期,如果有家教的工作,正好介绍给你。”
“啊?”被李舒苹突如其来的热情搞懵了,赵丽不晓得该回答啥。站起来换了壶茶水,摸摸盘子是凉的还想拿给张厨子热热。
“别麻烦了,结账吧。”李舒苹付钱,叮嘱赵丽说有消息就让学生们通知。赵丽跟在后面把李舒苹送出门,看她走出挺老远才进屋。
事情来得突然,没回过味儿。赵丽木木呆呆跑去厨房刷碗,张厨子和窦荣瞅了她老半天她都没反应过来。厨子把洗洁精丢过去。赵丽下意识接了,才发现自己拿抹布干蹭了半天。
“刚那谁?你认识?挺好看个姑娘。”窦荣觉得凡间的女子不错。
“李老师,钟义认识的那个。窦大哥,你怀里那书就是人家的。”赵丽解释。
“啥,她是老师?怪不得说话不太中听。”胖厨子爱听墙根。打李舒苹拽赵丽聊天起就蹲厨房门帘后面,摆出喂狗的姿态。“在小饭馆干活咋不体面了?咋就低人一等啦?瞧那话说的,没饭馆她吃啥。”
“张叔……人家李老师只是想替我介绍个家教。”赵丽尴尬地拽拽厨子围裙。
“我也没说啥不是?就是不太喜欢她那腔调。”胖厨子觉得李舒苹的价值观让他很不舒服。他是没念过几年书,但论起人情世故自觉不比那女老师差。很烦那种光说不练的人。“当老师的挺多都有那毛病。高不成低不就,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自己做点啥能难死个她。”
“尊师重教,尊师重教。”窦荣在旁边提点胖子。
“我没说我不尊。”厨子分辨,“我说的你们别不信。听话听音,那女老师十有八九是自己不会做饭,然后还嫌弃别家手艺人。像我家闺女她们班主任,讲课是一张嘴能开出花来,好像对每个学生都挺平等。可其实呢……唉,都是帮瞧不起人的家伙。”
厨子发泄完,撂帘子跑门外抽烟去了。赵丽和窦荣面面相觑,觉得胖子大概是开家长会的时候又受了啥刺激。
“赵丽,不管咋说,我觉得那女老师人挺好。起码有些当老师的荣誉感,对你也还维护。”窦荣想了想,补充道:“凡……凡是那个人,都有自己看事情的态度。何况她说得也没错。不光她,满大街的人,很多都跟她同样想法。我当初在外面流浪,白眼也瞧过不少。”
听到窦荣这话,赵丽脑袋里更乱了。有些事情也想过,可在小饭馆忙着忙着就忘了。当家教的确赚得比较多,最少也是一个小时十五块钱。十五块钱够自己省大食堂里吃六、七顿饭。如果每天能做俩小时家教,赚得就比小饭馆多,还能节省不少时间。眼瞅省大要放假,小饭馆也要过年歇业。自己的年三十在哪里过?乱得很,心里喜忧搀半……
没等几天,隔日就被同学叫去社科系办公室了。李舒苹正在那儿等着呢,见赵丽来了,笑眯眯地让她坐,说已经给她找好了家教。
李舒苹惦记着赵丽的处境,上班就问同事吴老师有没有啥家教工作,想介绍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过去。吴老师知道是赵丽,倒也挺上心,就给找了两份假期的补课。每天各补俩小时,一个假期下来赚个千把快,正好凑了学期生活费。
知道俩老师都热心肠,赵丽心中感激,但不敢直接应承。手里还有小饭馆的活儿,咋好说辞就辞。
“还犹豫什么。小饭馆的工作趁早不干,去做家教吧。一个初中的小姑娘,一个高中的男孩子,都不难教。”李舒苹笑着说。
“谢谢李老师,我……我回去得跟老板说声。这边工作还没交接好呢。”赵丽说话声比蚊子大不了多少。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有钱赚是好,可李老师这人好像太性急,没给自己留出考虑和商量的时间。
没法子,事已至此,没法说不要老师们的好意。一家给十五,一家给二十五,两家忙下来就是八十块,这诱惑太大了。赚到手,无异于解了燃眉之急。
拿着联系地址,先给那两家打了电话。俩家的家长都很热情,说好等过几天孩子正式放假就开始补课。小女孩刚初二,主要帮着讲解练习题。至于另外一家的高三男生,话筒里没太听明白,对方家长好像别无所求,只要看着他儿子念几页书就满足了。
奇怪的工作,是那家孩子的脑袋有啥问题?想回来,咋跟老板说去当家教的事。难道真要辞去小饭馆的工作?想到去年夏天灶晓强让钟义来接自己,赵丽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家里没事吧?你爸妈催你回去?”钟义停车就问。瞧赵丽的脸色不坏,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不是。是别的。”赵丽笑笑。把碰到李舒苹的事情跟钟义讲了。说李舒苹觉得她不该在小饭馆浪费光阴,就很热心地给找了份家教工作。
“过几天那两家学生就放假了,电话里说好去给补习……李老师是个热心肠的人。但我还舍不得咱们这里。”赵丽拉过钟义的单车缓缓推着。是有选择,可就是下不定决心。在小饭馆干活钱少些,但心里有说不清的安全感。那是很踏实的感觉,去做啥都不害怕一样。
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了这个大城市,身无分文,生活费都没着落。可以说是灶晓强收留了自己。钟义、珍珍姐、胖厨子、窦荣,大家都是好人,处得跟一家子似的。真不愿意离开,可经济压力摆着,家里头那门亲事说不准啥时再冒出来。自己不向现实低头能行吗?人吃五谷杂粮,就得有五谷杂粮的烦心事,躲是躲不开的,躲不开。
“我想想,让我想想。”钟义慢慢走着,心里考虑的却是李舒苹,是那些李舒苹跟赵丽说的话。谁都有自己的价值观,李舒苹觉得在小饭馆做事不体面也正常,挺多人都那么想。有些隐隐约约的难受。是自己把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想简单了,总忘记人都是有同情心和优越感的。
“钟义,咋了?”赵丽见钟义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去吧,你和我不一样。”钟义继续走起来。李舒苹没错,谁都没错。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自个儿不能免俗,凭啥要求别人免俗?刚那些想法有些小心眼了,忘了人家的好出发点。想起来,她也经常劝自己多读书,将来有机会回到课堂上。“你不可能留在小饭馆干一辈子。该多见识,而且那的确比在饭馆里体面。”
“钟义,不能那么说。”赵丽急了,“在饭馆干活我高兴,我从来没觉得丢人。大家都是好人。”
“跟好坏人没关系。”钟义叹了口气。长这么大,谁亲眼见过几个坏人?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自己家,为了家人过得更舒服。“现下毕不包分配了,将来都是自己找工作。你在小饭馆里干活,能对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了解?”
“小地方出来的,瞧见大城市就眼花。过了这一年多才好点。”赵丽回答。刚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井底的青蛙,可努力学着、拼着,总有一天能跳上井口看看吧?拨弄下车铃,听着那清脆的响动,对未来总有说不出的渴望。“听你的。”赵丽明白自己早已有了抉择,只不过刚没跨过心里头那道坎。
“你自己早拿好主意了吧?”钟义扭头,看赵丽挺窘迫个表情,没好意思再开她玩笑,“不敢跟大家说?有啥不敢说的,该说就说。大家能理解你。打听清楚了没,雇主好相处不?”
“打过电话了。初中那个女孩家里人是公务员,她妈妈说话细声细气。另外那家说是做生意的。他爸搁电话里跟我说,只要盯住他儿子别乱往外跑就成。”赵丽说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钟义也跟着苦笑。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怪。有些人家里难处多,却费劲巴力地学习,挤破脑袋走独木桥念大学。有些人条件好,但一点儿也不珍惜。
“钟义,新店那里咋样?”赵丽把话题转开了,不想因为自己的那些话扰得钟义心烦。
“眼瞅就整四个月了。每天饭口都有排队领号码吃饭的。珍珍姐那配方好,几个厨子都说是镇店之宝。”钟义想到新店的成绩,登时轻松不少。
“读书、工作,啥都是发展。等将来老板生意做大了,你的薪水肯定不少。”
“哪敢想那么远。不管钱多少,得对得起灶叔。没有他我家早完了。也不是谁都平白无故拉咱一把的,对不对?凭良心说,灶叔那样的好人难得。”
“是啊,去年夏天还让你们去接我。钟义……如果将来老板真的做大生意了,你也有钱了,你会不会继续读书?”
继续读书?钟义一愣。发现最近竟然很少想到这个问题。啥时候忘到脑后的?忙忙活活,脑袋里都是新店。拿了钱就惦记家里的困境能早些解决,压根没想到读书的事。
“你将来可以考成人高考。”赵丽听寝室人提起过。虽说成人教育学院的学生不太受重视,可起码有个文凭。
“将来的事情将来说吧,一步步来。”钟义想到这次开新店前后的一些经历,知道有些是书本上不会讲的,也是讲不来的。“毕竟处处有学问。”
“也对,学校里可不教我咋对付那些喝醉的客人。”赵丽笑了。推着钟义的车子紧走几步骑上去,蹬着它在钟义身边绕圈。
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小饭馆里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转眼她就要离开,心里为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当然不可能一直肩并肩走下去。大学生当家教,自己在新店努力。这对着,没错。
看着赵丽神采飞扬地蹬着车子,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父亲病倒后,孤独无援的感觉很巨大。就算是白天不停忙碌,但晚上躺在床上总还会胡思乱想。去年得知赵丽有麻烦的瞬间,忽然觉得世界上不只有自己痛苦,赵丽也和自己一样了。那想法刚冒头,就恨不得打自己俩嘴巴。很丢人啊,知道自己还不够坚强……
“该走属于自己的路。”钟义看着赵丽,冲她微笑,“只要相信能走好,稳当点,估计最后总能成的。你说呢?”
“嗯。”赵丽点头。她不知道钟义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本人,或许两者都有,有点像传说中的自我暗示。但听了这话,心却安稳下来。同学处得不错,可没几个能讲知心话。生长的环境不同,彼此交流的深浅也不同。走得近的人里,钟义最能说上话。不晓得去给人家当家教,还能不能再有这种聊天的机会。
各自走各自的路呢,赵丽也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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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范珍珍把拉花喷得满地都是。
灶晓强在旁边看也不看,径自叼盘子里的肉。为了庆祝赵丽找到新工作,范大食神从新店那边拎来了一堆食物。都她亲手指画弄的,味道好得很。
“人走了不要紧,时常回来看看。”厨子吃得脑满肠肥,间接不忘叮嘱。窦荣在旁边跟着点头,说就是这样,都一个战壕里出去的战友,走遍天下都亲,所以在外头甭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回来跟大家聊聊总没错。
“嗯,都记住了。”赵丽点头。昨天她跟灶晓强辞职,生怕遭白眼。人家给了那么大的方便,说辞就辞,也太没有良心。不过灶晓强一丝冷脸都没有,很温和地说这是好事。本来他也想着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准备通过朋友介绍个兼职给她,现在李舒苹老师把问题解决了,他挺放心。
灶晓强没反对意见,别人更没有。范珍珍最爱凑热闹,于是,以欢送赵丽为名义、以团体腐败为目的的吃喝玩乐会议如期胜利召开了。在会上,赵丽代表离职员工发表感言,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关心和爱护。灶晓强代表店里领导层讲话,阐述了对员工跳槽的鼓励,并针对跳槽员工的新东家进行了全面而深刻的评述。
搞得赵丽有点紧张,甚至开始害怕。此前没听李舒苹和吴老师说过雇主的事情,按照灶晓强的话,那是俩女老师也不清楚。他在省城餐饮行当里混着,自然知道些普通人不晓得的秘密。譬如赵丽的新东家之一,就是省城臭名昭著,传说中脚踏黑白两道的食品原料贩子。
“赵丽,你咋不吃东西了?吃啊,别听晓强吓唬你。他尽编瞎话来着。”范珍珍刚才听完灶晓强的严肃说明,在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眼瞅赵丽这丫头要给人当家教了,咋还说那些话呢,整得人家小姑娘胆战心惊。
“别。就算是瞎话也不是我编的。大家都这么说。那老头是山西人,倒腾苞米起家的。老西儿嘛,抠门得很,使唤工人给钱也不多。估计就因为那,大家才编排他。”灶晓强乐了。说人家脚踏黑白两道是有点夸张,不过那老小子的确臭名昭著了。不为别的,就因为太抠门。
“赵丽,来,把这个也吃了。拿手菜。”范珍珍白了灶晓强一眼,给赵丽夹了筷子。
走到小区门口,打眼就瞅见一楼商服有好多家饭馆。忍不住想到灶晓强和大家,赵丽笑了笑,鼓足勇气走进楼,敲响那家的房门。
“老师?快请进。”挺和气的女人,开门就是一张笑脸,嘴里还招呼保姆拿拖鞋、端饮料。“他爸去喊他了,爷俩马上就回来。听你们吴老师说,你成绩是系里拔尖的。”
“吴老师她过奖了。我前年考进省大的。”赵丽挪挪屁股,局促不安地坐到沙发上,“您儿子高三了,学习挺紧吧?”
“可不是,高三,眼看高考了。”女人提起高考,一张脸变成了苦瓜,“老师,咱家不求别的。他能踏踏实实坐屋里看会儿书就行。唉,回来了。小李,你去开下门。”
只安分坐着就行?这要求很低,孩子学习那么差劲?赵丽转头,见一中年男人揪着个男孩的耳朵进门。
“刚打完拳,又跑网吧!这小子!”中年男人气呼呼地跟老婆念叨,见有赵丽在才松开手。“省大来的老师?坐、坐,快坐。我是白俊他爸。”脸上的怒容化为一团和气,他冲赵丽伸出手。
“白叔叔您好。”握到老白温热的掌心,赵丽实在没法把笑容憨厚的他跟灶晓强的讲述联系到一起。
“小李,等下陪你嫂子去买菜。老师,今晚留咱家吃饭。”从眼角和额头挤出许多褶子,老白笑眯眯地跟赵丽说:“年纪大小都一样。只要是老师,咱们白家就尊敬。你别见外,头一次见面好歹得留家里吃顿饭。老师权当给我老白面子。”
“这怎么好意思。”听老白把话说到这份上,赵丽实在拒绝不了。紧紧捏着可乐罐,她看了眼那个坐在母亲身旁的男孩。来的时候听说这“孩子”比自己还大两岁,也不知道读了几年初中,肯定是留过级的。“你们期末考的卷子都发下来了吧?”开口问了句,对方没反应。老白一个巴掌就敲到后脑勺上。
“老师问你话呢,人家是英语系大学生,天上掉下来的文曲星。”老白扭头瞅儿子,眉毛唰地竖起来了,“他老师,这小子不听话你就揍,打死算我的。”
“爸你太狠了。”白俊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新家教,脑袋里想的却是明天的事。今儿在俱乐部约好了,和隔壁班那小子打一场。说什么自己比他弱,等动起手他就知道什么叫事实的真相了。
“狠啥?”老白又给了儿子一巴掌。
“白叔叔。”赵丽慌忙摆手。年纪比自己大,个头窜出一米八。面对这样的“孩子”,她有些找不到为人师表的感觉。称呼不管了,先了解下白俊在英语方面的成绩再说。“白俊,先给我看看试卷吧。我想了解你对高中课本的掌握程度。”高三是关键时期,她不确定能帮人家多少,虽说老白给的家教钱不菲,但不能为了那钱就坑了人家孩子,帮不了就得给人家说明白才对。
“来吧。”白俊抓耳挠腮,一步三晃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嘴里呜噜呜噜不知说些啥,吐字非常不清晰,几根手指头还时不时地抽动,很癫痫的样子。
进了屋,赵丽看白俊从床底下拽出来一只箱子,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试卷。估摸是白俊回来就把卷子往里一丢,爱咋咋地,压根不看。
“他老师,不急,先喝水,吃点东西。”白俊她妈领着小保姆把饮料和零食都端进来。她瞧赵丽蹲在箱子旁翻找英语试卷,忍不住瞪了儿子一眼。白俊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在架子上翻起了CD。
不光是英语卷子,啥科目都有,脏得很,上面有脚印,还有擦过课桌的嫌疑。英语卷子最丑,涂涂抹抹,字母写得歪七扭八,跟蟑螂爬过的一样。分数也惊人,十个手指头能数明白。
能考成这样也不容易。赵丽翻了翻卷子,心说能把选择题做成全错的人,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ABCD的选项,就算全蒙一个答案也能对它几道吧。苦笑着扭头看白俊,赵丽不晓得该替自己庆幸还是替他父母悲哀:水平差劲,证明提高的空间大。以自己对英语的掌握程度,教他是绰绰有余了。可他肯不肯用心学是个大问题。眼瞅要高考了,人还这么没数,咋能对得起父母的期待。
白俊压根没理会赵丽的目光,他蹲音响旁边,往里面塞了张CD。夹杂爆破声,一个老外在里面狂吼了起来,震得赵丽一哆嗦。
心脏难受。赵丽忍住没摸胸口。她努力辨识音箱里面那叨叨咕咕念经样的东西,非常不喜欢里面那类似大便干燥的嗓音。
老白夫妇在门外的沙发上如坐针毡,非常不自在。儿子没管教好,当父母的有责任。可不管咋,也得拉个老师来坐镇。哪怕是掩耳盗铃都成。老白听儿子屋里又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就不住地叹气:活了半辈子,只有这窝心事摆不平。
“干嘛?”白俊瞅了赵丽一眼,顺手把床头的棒球帽拿来,歪戴在头上。伸手比划了几个R&B歌手的常用手势,跟着唱了好几句后斜着嘴巴问:“你为啥用那种怪怪的眼神看我?”
“没啥。”赵丽不敢流露太多的怜悯,一时间同情起老白夫妇。别管家里是不是有钱,养活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孩子也够操心的。瞅了瞅白俊依然在“癫痫”的手指头,低声问了句,“你放的这是啥,里面咋都是骂人话?”英语卷子做成那样,不相信这孩子能听懂美国俚语。就算是自己,也是上课时才从外教那里学来些常用的。
“你能听明白歌里面唱的是什么?”白俊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蹦到赵丽面前,“小老师,你给我翻译下。”
歌?这放的也叫歌?赵丽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下。从前光顾给自己挣学费,也没闲心关注过别人口中的流行音乐。这呜哩哇啦的叨咕鬼话也算歌?村里随便哪个人哼个戏词都比这闹吵吵的“歌”好听。最起码嗓音正常,喉咙没被硫酸泼过。舌头也都捋直了,不像白俊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
“小老师,说啊,你都喜欢什么乐队,什么歌?”白俊兴冲冲地盘腿坐在地毯上,昂头看继续翻英语卷的赵丽。小丫头还挺认真呢,比前几次的家教都有耐心。“小老师,你别管卷子。反正都考完了,你给我翻译下刚才那歌的歌词吧。”
“我不怎么听歌,对你说的那些也不了解。”赵丽眉宇间都是愁色。她抖了抖卷子,对白俊说:“眼瞅就高考了。你这样下去可咋办?别的科目帮不了,咱们制订个英语的补习计划,从最基础的开始,争取在六月份前多学点吧。”
“管它咧,反正我的理想也不是考大学。”白俊摘下帽子,把它放在手指上转圈玩,一脸的得色,腿在肥大牛仔裤下抖得更癫痫了,“我老爹有钱。高考后,我可以去读私立音乐学院。小老师,你一点潮流都赶不上,很落伍。”
“我是你爸妈找来讲英文的,只要把课给你上好,其他方面落伍也没啥。”赵丽摇头,有种鸡对鸭讲的感慨,“你说的那些都跟考试无关。你看,这个。”拎起张高一的英语卷子,“这是你们入学摸底测验的卷子,看得出你初中基础就不好。”再拎起高二、高三的卷子,“分数从来没有上去过。不说其他题型,就看这选择题……”有些说不下去了。虽然白俊说话说不清楚,手指头还总哆嗦,但觉得他不是笨孩子,就是不用功。说他不懂事呢,还怕他不爱听,怕他反感起来就更不愿意学习了。
这家教难做,咋能让老白夫妇满意,咋能确确实实地让白俊学些东西呢?看着卷子上答得乱糟糟的选择题,赵丽直犯愁。
“咋了?”白俊丝毫没有脸红的意思,他拽过卷子瞅了两眼,“完形填空我不是蒙对两道吗?”
赵丽心里过意不去:老家过春节的时候也没这么丰盛,何况今天不算正式上课。她想推辞不吃,却被白俊他妈拉着手留座位上了。老白还亲手剥了两只虾搁她碗里,一张老脸笑得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很甘之如饴的表情。
瞧得赵丽替他难受:这么大男人,要事业有事业,要钱有钱。按说没道理冲二十岁的小年轻笑得如此殷勤。兴许就像是爸说的那样,男人活这辈子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儿子装孙子。
“他老师,可别客气,就跟家里一样。”老白恨不得站起来给赵丽夹菜。从前也请过不少家教,那些人不是让儿子整的噪音弄走了,就是忍着儿子的神经兮兮混家教费。也知道自己儿子不好管教,给的钱就多了些,可总归得给儿子讲点啥,不能跟着儿子瞎混时间来糊弄钱啊。
这小老师人不错。刚才蹲门后面听来着,人家对儿子语重心长,哪怕儿子满口都是啥“音乐”,人家都给拽回到英语课上去,还拉儿子一起订学习计划。能忍受儿子的态度,这闺女很不容易了。别的不说,那音箱里放的都是啥?听了心脏难受。儿子给它们弄得魔魔障障,整天吵着要做什么音乐人。
“老师,您是吃不惯这个?”白俊他妈看赵丽好像没啥食欲,赶紧招呼保姆,“小李,和我到外头饭店再买点。”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阿姨,都吃得惯,吃得惯。”赵丽忙将白俊他妈拦住了。“千万别麻烦。”怕白俊他妈再张罗,赶紧主动夹了几筷子菜,就着米饭往嘴里扒拉。老白夫妇的态度压得心头沉。人敬自己一尺,自己得还人一丈。不想方设法让白俊学点东西,实在对不住老白夫妇。可白俊刚还抱怨自己赶不上啥潮流。那话就是不认同自己啊。咋办好?赵丽忍不住看了眼稳坐泰山的白俊,见他吃得生龙活虎,两条腿晃来晃去没个正形。
怎么才能让他学习?头疼。面对满桌子的好菜,赵丽食之无味。匆匆吃了饭,又在老白夫妇的强烈要求下拿走了两罐饮料,说好隔天正式来讲课。临出门,白俊他妈往手里塞了钱,说是今天的费用,惊得赵丽赶紧把钱塞回去。“阿姨,这不成。今天只是看看白俊的卷子,分析下他哪儿学得不好,也没讲啥。这钱我不能拿。”
“他老师,你咋又见外。”老白拉过赵丽的手,把钱放到她手心里,又替她把手指合上,“我们夫妻都信得过你。钱不多,算是见面礼。你不嫌少就拿着。白俊往后交给你管教,你可得替我们多操心。”
“他爸说得是,老师你可别嫌少。”白俊他妈扭头瞅瞅屋里看电视的儿子,很无奈地拉起赵丽的手。
不会推辞了,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赵丽涨红个脸,含糊地嗯嗯了两声,逃也似地离开了白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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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晓强脸色不太好,拉肚子拉的。一晚上跑十来次厕所,吓得范珍珍没敢出去打牌,跑药店给买了好几包药回来。
烧开水,吃药,打嗝带着麦芽味。
“咋没吃死你。”范珍珍没想到灶晓强那么喜欢灶糖,虽说一年只吃一次,可也不能暴饮暴食。
“东西……不干净。”灶晓强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这次大意了,吃完才察觉不对。入夜后,胃和肚子开始罢工,跑了十几趟厕所,拉得痔疮都犯了。刚才喝了点热水,把几片药吃进去,可肚子还是咕咕响。
状况没好转,反而有严重的趋势。“你给我吃的啥药?”灶晓强问范珍珍。
“啊?”对着台灯瞅了好半天小药瓶,范珍珍的脸微微红了下,“买错了。”见灶晓强嘴角抽搐,她忙补充了句,“等,我再去买,马上回。”说完披上外套冲出了门。
有气无力地捂住肚子,灶晓强心说幸亏今年会议挪后了。要是像往年,在腊月二十三上天言好事,自己只能告病。前几天还跟司徒土地通电话来着,知道他也没回去。镇上一摊事,离不开。既然下来了,就得配合凡人的节奏。
这算不算是凡人说的那“和平演变”呢?不过总比在天上无所事事来得好。神嘛,就得有个追求。灶晓强表情严肃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双腿夹成奇怪的姿势,一步一步挪向厕所。
灶晓强病了,小饭馆提前歇业——学生们放假,生意减少,所以不差那几天的营业收入。张胖子挺高兴,拿着红包就回家过节去了。窦荣也轻松不少,每天只扛煤气罐就行。
瓦罐汤店那头还照常。钟义到医院看灶晓强,谈起春节的歇业问题。瓦罐汤店周边是居民区,不像是学校这里有个寒暑假的客流低谷。他告诉灶晓强,说有客人问大年三十还营业不,如果营业,就在店里订一桌年夜饭。
“问过店里的人了,大师傅们可以把家里人接来,有几个服务员也不回家。”钟义把水和药片递给灶晓强,看着他吃下,“我想先搞个预订,看看有多少人,能不能划得来。”
“成,都你看着弄。”躺在病床上,灶晓强眼睛盯着头顶的生理盐水。范珍珍这次差点要了他的命,接连两次买错药,吃得他实在挺不过去,只好挂了120。
救护车闪着红灯把他送进急诊室,先搁屁股上扎了针退烧的,接着验血验便。全套活儿忙下来,确诊说没啥大危险,就是拉脱水了。那就补吧,医生把生理盐水给他吊上了。这玩意每分钟限滴四十下,一瓶子能滴一整天,躺得灶晓强难受半死,可又不敢滴快了,滴快了容易出神命。
“去卫生间?”钟义见灶晓强伸腿,赶紧扶了一把,“灶叔,听说你病了,瓦罐汤店的人都担心着。他们一时走不开,托我祝你早日康复。”
“不去卫生间,躺太久身上难受,坐回儿。”灶晓强挪挪屁股,伸手从抽屉里掏出管痔疮栓,“年前我肯定去一趟。大家这半年的辛苦我都看眼里了,你叫他们放心。”痔疮疼得厉害,近期只能吃流食,辣子油啥的绝对不敢沾。路遥知马力,还是钟义办事妥帖牢靠。可不敢让范珍珍帮带药,她办事的结局无法用常理推断。
“成,肯定把灶叔的话带到。”钟义点点头。见范珍珍进来,他就跟俩人告辞,说顺便去看看爸妈。“今儿假公济私。”羞愧地挠着头,钟义不敢瞅灶晓强和范珍珍。
“这孩子。”灶晓强失笑,“去吧。”
“嗯。”钟义高兴地点点头,直接奔颅内科病房去了。
“忙。刚看完灶叔,这才到这儿。”钟义没敢直视母亲的眼睛。他坐到床边轻轻拉起钟富贵的手,看到父亲脸上有了些血色,没上次见时那么苍白。“爸~”轻轻叫了声,总觉得那眼睫毛在动。
“你灶叔病了?”没怪儿子先去看了灶晓强,倒是拧拧眉毛追问起来,“病了咋不告诉我?我得去看看!他在哪儿呢?”
“拉肚子。三楼十六号病房。”钟义也不躲,硬生生挨了母亲一巴掌。
“成。”王采芝寻思寻思,“拉肚子人没力气,人不陪不行。都一个楼住着,我上下楼跑,俩人都能照顾到。”说着话,手里加快动作,给钟富贵擦干净手、脸,把胳膊放回棉被。“老头子,他灶叔病了,我去看看,等我回来啊。”
“爸。”钟义蹲在病床前,凝视父亲的脸。父亲不说话,也不睁眼。但瞧那眉梢眼角,似乎带了淡淡的笑意。别人无法察觉,但自己能感到爸一直留心着自己。他知道自己最近忙了啥,也晓得自己做了多少事,虽然他一句话也不说。
爷俩的秘密,这是属于咱们爷俩的秘密。摸摸钟富贵的脸,钟义轻声说:“爸,我跟妈去看看灶叔。等过春节时,我就能腾出一整天来陪你们了。”
“走吧。”听了儿子的话,王采芝眉宇间染上点愁色,转头出了病房,也没排电梯,蹬蹬蹬下楼了。
灶晓强和范珍珍没想到钟义带着王采芝去而复返。
“这是他珍珍姐?”王采芝头一次看见范珍珍,双手在裤子上蹭了两遍,也不知道该不该握范珍珍的手。女子打扮得洋气,不敢照乡下规矩随便拉人家,怕人家嫌。“常听我家钟义讲,说你可热心肠了。”
“他是往我脸上贴金。”范珍珍嘴上谦虚了两句,可脸笑得跟朵花似的。表扬话爱听,挺喜欢的。她笑眯眯地主动拉住了王采芝的手,问钟义他爸的情况咋样。灶晓强在旁边也跟了问。听说钟义他爸还是躺那儿不清醒,俩神对视了一眼。
温周信!
灶晓强从范珍珍眼神里看出这意思了。她是觉得瘟神那家伙动手术不认真。不过他轻轻摇了下头,不赞同她的观点。毕竟温周信那级别的医生爱脸面,留下个手术不成功的病例,是很伤名誉的。
“他灶叔,你还住几天?”王采芝单刀直入。
“两三天吧。”
“那成。你们是忙人,在外头奔波的那些我不懂,帮不上啥。”王采芝冲范珍珍笑笑,“我起得早、离得近,过来打个粥、取个药都方便。你要有事忙,这里就交给我。我人就在楼上颅内科病房陪当家的。”
“咋好劳烦嫂子。”灶晓强忙摆手。范珍珍倒是笑滋滋地对王采芝说:“行。如果有麻烦您的地方,我肯定不跟您客气。”
和范珍珍说好了,明早就过来给灶晓强打稀饭。王采芝挺高兴地带着钟义离开了病房。能给灶晓强做点啥都成。帮了钟家那么大的忙,咋报答都报答不过来。
“妈。”钟义和王采芝走到一楼大厅,忽然停下了脚步。“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兴许过不来。”
“啊?”王采芝一愣。大年三十那是团圆的日子,别管是有钱没钱,总得包顿饺子,全家人凑一起守岁。“是店里?”想了想,只有这个理由。
“嗯,有客人订年夜饭,刚跟灶叔说了。准备接下订单。”钟义低下头。春节前后,许多在省城打工的人返乡,店里的客流减少了些。想在年夜饭上把销售额再拉上一拉。为了灶晓强的店,也为了多做出些成绩,能早日还清欠款。
“忙到啥时候?等客人吃完年夜饭,恐怕得两三点了吧?”王采芝笑着拍拍儿子的手,“别管几点,你忙完就过来。爸和妈等着你。咱家就三口人,晚它几个小时吃饺子又有啥?也算过个团圆年呢。”
“成。”钟义拉着母亲的手站在大厅里,有些不好意思。空气里都是药水的气味,熙来攘往的病人和家属擦肩而过,像是另外个世界的人。和妈手拉手站在大厅中相视而笑,这似乎有点傻气。又有些暖暖的,心里暖暖的。钟义用力地点点头,走出了住院处大楼。离了好远,似乎还听到妈在后面说:我们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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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灶晓强前几天还躺床上挺尸,挂了几天生理盐水后就活蹦乱跳,充满了一个年轻灶王爷应有的力量。
“对,再使点力气。”范珍珍看着灶晓强的手腕子,“你好几天没运动,想像从前那样灵活就得进行恢复性训练。”
“那也不用让我砸核桃啊。”灶晓强拎个小锤子,蹲厨房门口一顿砰砰砰。病刚好,他就跑瓦罐汤店去看望了新老员工,挨个塞红包,以实际行动表达了对员工的殷切关怀。一圈红包塞下来,小病初愈的双腿就有些抖。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老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得冒两次头吧?顺便给大家进行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奖励,在员工心中留下深刻的好印象。“这个好了。”灶晓强伸手把完整的核桃仁递给范珍珍。砸核桃容易,砸囫囵整的太难,而且整个的不太好看,形状很像是脑组织。
“咋又吐了?”范珍珍急忙给拍后背,“这几天都是吃清淡的,没敢让你碰油腻啊。过几天你得回上头去述职,不能再病了。我去药店给你买几盒药对付吃上吧。”
对付吃上?上仙您饶了我。灶晓强捂住嘴巴,“没事了,不麻烦了。”
“真没事?”瞧灶晓强很坚定地摇头,范珍珍松了口气,“哦,没事就好。”顺手将半袋子核桃都丢过来,“那你继续砸。”
想现在就回灶王部!啥也不管了,赶紧打包逃走!!灶晓强的思乡情绪高涨,对天庭充满了无尽怀念和向往。眯起眼睛四处寻觅,很温柔地喊过了窦荣——那家伙正蹲厨房啃排骨呢,一脸的满足相。
“不错~不错~味道好极啦。”窦荣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冲向了核桃跟松子。“都砸?”
“都砸。”范珍珍塞了俩核桃仁到嘴里,“晓强,谁敲门?”
“估计是司徒老哥!”灶晓强记得跟司徒土地约的就是今天。他过去把门打开,见司徒土地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老司徒穿着绿色军大衣,手里拎个大军帽,头顶上嘶嘶冒白气。
“热出一头汗。”司徒土地胡撸下头顶,把从镇上带的土产放下。前几天通过电话,说好先到省城待两天,大家一起回上头。“珍珍,窦星君,好久不见。”
“司徒兄好。”窦荣含蓄地点点头,运指如飞地敲打核桃。
“老哥哥好。”范珍珍兴冲冲蹦到司徒土地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完就蹲他脚边翻袋子,“你给我带了啥好吃的?”
“烧鸡,都镇上老马家做的。”司徒土地笑笑,也不知道四十只烧鸡够她塞多久的牙缝。跟窦荣拱拱手,他瞧这武曲星君气色不错,好像过得还挺滋润。
“哎呀,老哥哥你带来不少啊,够咱们吃一顿了吧?”范珍珍闻着烧鸡香气,抬头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灶晓强。
“我去切,再弄点酒。”灶晓强看窦荣忙,就很自觉地拎起烧鸡去厨房处理。司徒土地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把门一关,就着切烧鸡的空闲,俩人唠了起来。
灶晓强今年发了点小财。大家知道了,纷纷打电话过来要求传授经验,这让他挺为难。不管咋说,赚钱这事情要因人而异。谁都有优缺点,能施展的行业也因此不同。拿开饭馆来说吧,有人赚钱有人倒闭,那是凭各自的手段和运气。
“老哥哥,难办啊。我能有啥经验,不就是一步步走的?”灶晓强诉苦,挥刀把烧鸡砍成小段,“下凡就得吃饭,吃饭就得要钱。窦星君那血淋淋的例子摆那儿呢。想不露宿街头,就得随波逐流地跟着走,想方设法地赚钱。”
“先富带动后富嘛,大家也是对你抱着期待。”司徒土地捏着胡子沉吟半晌,欲言又止,“不过你把武曲星君当壮劳力使唤,这个……”该咋说呢。灶王爷是下级神,猛地捞了个上阶神在麾下效力,只能佩服自己这个小老弟神经坚韧了,“上下有别,注意点好。”
灶晓强停下砍烧鸡的动作,冲司徒土地笑了笑:“事赶事,顺手帮衬了武曲星君一把。老哥哥的意思是……小弟不该收留他?”
“有难处,肯定得帮,不帮不仗义。”司徒土地皱起眉毛,“只是大家都说你们灶王部抖起来了,不把斗府的看在眼里。”
“哎?那张狂念头咋敢有?”灶晓强捏着鸡脖子,剁也不是,不剁也不是。他觉得司徒土地那话搞得自己很像鸡脖子。收留窦荣这个事上,说一点不虚荣那是假的。可说要为了虚荣就更不对了。做生意而已,利益为先。发现树大招风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帖。“老哥哥,你是了解我的……”灶晓强开口,又不知道咋往下讲。
“凡人有句话:三人市虎。”司徒土地沉吟半晌,“既然办了,别人说啥都挡不住的。”
“老哥哥说得是,许是我帮衬窦荣,伤了斗府星君们的自尊心。”灶晓强一时猜不出是哪位闲神放出的风声。
“看事情眼光要长远,想事情思路要开阔。”司徒土地拍拍灶晓强的肩膀,冲他乐,“斗府星君们也是上仙了,心胸未必那么狭窄。”
这又是啥意思?灶晓强一楞,额头忽然冒起冷汗。想到了灶王部那些让自己谈创业经验的同僚,心里有些烦躁。那感觉不舒服,实在不舒服。
“别乱想。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成。剁烧鸡,剁烧鸡。”司徒土地捋捋胡子,“珍珍那丫头没耐性。让她等急了,大家的耳根子可不清净。对了,钟家那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老哥你看人最精准。那孩子不错,我那瓦罐汤店就交他打理呢。省了我不少心。”灶晓强把烧鸡装盘,洗干净手,给司徒土地递了根烟,“办事就得找这种牢靠人,品性质朴。”
“是啊。”司徒土地深深吸了口烟的香气。
“老哥哥,弄好没?饿啦。”范珍珍敲敲门,露出半张笑脸,“晓强,今儿老哥哥来,我就没动店里的货,去外头买了几瓶太白。”伸出只手晃晃,灶晓强和司徒土地见到三箱白酒吊在食神仙子的手腕上。
白酒搞出了啤酒的喝法,会出神命!
灶晓强赶紧把烧鸡端出去,用香喷喷的鸡翅膀转移范珍珍对白酒的注意力。窦荣知道自己有份参加小聚会,挺高兴。手里更加卖力地砸起松子——核桃砸完了,松子还剩半袋。
“先吃饭,吃完继续砸。”范珍珍用厨房里剩下的东西弄了四大碗凉菜,人手一份,免得等会儿吃高兴了,忍不住动手抢别人的。
“简陋了点。”灶晓强举杯,“大家吃好喝好,喝好吃好啊。”
“没创意。”范珍珍嘟嘴,挽着司徒土地的胳膊说:“要先谢谢老哥哥拿好吃的给我。不管怎样,在这里吃东西可比在上头惬意多了。”
司徒土地但笑不语。范珍珍很少说关于上头的抱怨话,只要说起,十之八九跟宴会有关。听说去年就发生了恶性事件——二郎神面前出现了蒜泥狗肉。别看丫头整天嘻嘻哈哈,可也有作难的时候。当“御宴总监”不容易,难为好动的她领着一帮小姑娘忙活。
“啸天,过来。”范珍珍把圆滚滚的土狗揪过来,往嘴里塞了根鸡脖子。眼瞅过年了,又得回去。这里自由自在,回去就不行了。忙得很。吃个饭大家都要借机指桑骂槐,抱怨老头子和老太婆的考绩不公平。
哪儿有那么绝对公平的事?还不都是看神下菜碟?
喝了四瓶太白酒后,范珍珍脸颊上涌出两朵淡淡的小红花,紧紧抱住土狗,从灶晓强那儿又抢了个鸡骨架喂它。
“难啊。”难得吐一次苦水。范珍珍捏着胖狗的脸左右摇晃。做啥事情都麻烦,都得考虑周全。为啥平日里不愿意动手?不就因为众口难调嘛!“最讨厌四大天王了。每次都要喝高度酒,喝完就打架。还有李靖父子,毛病多,不吃莲菜。”
吃莲菜就怪了!听说某次宴会上,哪吒在饮料里发现了藕粉,结果那脾气不好的孩子当场驾着风火轮跑了。灶晓强淡定地拎起另外一只烧鸡,悄悄把屁股挪得离土狗远了些。
“我记得有一次宴会,福禄寿三星的座位上没放椅垫,结果老寿星着凉,回去就犯了痔疮。”武曲星君对宴会花絮也印象深刻,“还有龙须面,吃得四海龙王眼眶发青。”
“意外,都是意外。”范珍珍喝完第六瓶白酒后,再度朝烧鸡下手。没法子,是老头子和老太婆组织的宴会,不去不行。换了别人组织宴会,给多少好处都不一定去,端看心情好坏。
“各有各的难处,理解万岁。”司徒土地举杯,和仨人痛饮。外人觉得他那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可他自己明白,家长里短最难摆平。每年春种秋收,期间指不定发生多少起需要他操心的事情。管家婆最难当,可既然干这个的,就得好好做。
“对,理解万岁。”灶晓强附和。开心不开心的,也得过个年不是。大家凑一起喝顿酒,吃点东西,心里头舒坦舒坦,啥烦心事就都丢九霄云外了。灶晓强鼓咚咚喝掉一瓶白酒,伸手要再拿一瓶,结果发现身旁的酒箱空了——窦荣喝光的。
“好酒。”武曲星君面色深沉,若有所思,双手上下翻飞撕扯鸡皮。
瞅着有些不大对头,明显情绪不好。灶晓强瞥了眼司徒土地和范珍珍,发现他俩也有所察觉。其实不用猜,堂堂武曲星君下凡,混来混去到了这步田地,肯定心理上有落差。
有落差也没办法,总得一步步来。慢慢努力吧。灶晓强夺过范珍珍旁边的酒箱子,生怕食神仙子也喝多了,照顾不过来。
“喝多了,上头,逛逛,回来继续。”窦荣消灭掉第五只烧鸡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推开门,他一个人跑后院雪地里,跟头驴子样绕起了圈。范珍珍偷偷摸摸趴在门后,从缝隙里望见了武曲星君大人红红的眼眶。
“某沦落如此,还有何脸面见诸多同僚?”窦荣被穿肠毒药勾起伤心事。曾经的辉煌就像狗屎一样风干了,被吹散了,找都找不回了。
喊那么大声干啥?自己也没欺负他,该给的工钱都给了。灶晓强这个郁闷,心说幸亏窦荣不是在上头撒酒疯,不然自己的“恶名”洗都洗不清。
“他喝糊涂了。”司徒土地很文雅地夹了几口凉菜,嘱咐范珍珍说:“你帮忙盯着点,大冬天的,别冻坏了。”
“知道啦,司徒老哥。”范珍珍啃着鸡腿,兴致勃勃地看窦荣在后院发疯。
前滚翻,后空翻,太极拳,抡煤气罐,八卦连环掌,拖布模拟的少林棍法……断成两截的拖布模拟双截棍棍法……
搁雪地里吹冷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武曲星君大人终于轰然倒地,停止了他激情四溢的现场武术表演。
“晓强!结束了。”范珍珍招呼灶晓强。蹲在疑似僵尸的武曲星君身旁,她伸手摸了摸窦荣的额头——冰凉冰凉的。
灶晓强过去,把窦荣拖回屋里暖和着。并了六七张椅子,可算把武曲星囫囵摆那儿了。剩下仨人继续吃喝,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人才见醒。醒来后表情就正常多了,满脸的困惑,神清气爽地走过来问刚才出啥了事情,似乎有些失忆,记不得喝那么多酒后,是否做了些丢脸的事。
“没做啥。”范珍珍轻轻一笑,伸手招呼武曲星君大人过来继续奋斗,把剩下的五六瓶太白酒、十来只烧鸡一起扫荡了。有时候言语是挺无力个东西,说来讲去都没啥意思。不用安慰,不用说些甘甜不垫饥的话,一处吃一顿、喝几口,对方就明白有人理解他。
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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