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刘姐把所有细软，包括那些字画、礼品，打成了包，和司机一个又一个往车上运。国字脸一直站在门厅里，面色阴沉地看着，很不耐烦。薛佳吓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听到国字脸嘴里念叨着：“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在汽车上，国字脸一直在打电话，骂骂咧咧，气急败坏。薛佳断断续续，才听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段长江负责的招标工程，一直有两家公司在竞争。一家是老巴的 公司，一家就是昨天晚上送金子奔马图的那一家。因为涉及到大项目，两家竞争之激烈难以想像。为此，老巴找到了国字脸他们，不惜代价，要把段长江搞定。包括 房屋、包括薛佳、包括那台机器，实际上都是老巴出的钱，国字脸只是当个收取佣金的安排事宜的过路财神。当然，这些也只是表面文章，真正的大手笔，是国字脸 要通过几个公司的转接，把一笔巨款放到段长江在海外指定的公司账号上。本来握手言欢，以为一切都搞定了，没想到段长江又自行安排另外一家公司，顺着老巴摸 进了这里——也许，还有一家和国字脸业务相同公司，偷偷在和国字脸与老巴较劲。不知道人家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段长江做出了抛弃老巴的决定。今天上午，那 家公司已经拿到了中标书，标的和老巴的几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要在那个跨海大桥上，多安装一部观光电梯。当然，这部小小的电梯成了公开的淘汰老巴的理 由。
　　薛佳想起昨天晚上抛硬币的事情，不由得哆嗦起来。原来段长江让她扔硬币，是在决定自己要哪家公司。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要是刘姐把抛硬币的过程告诉国字脸，那还不剁了她的手？
国字脸一直在电话里解释着：“我都安排人盯着他了，谁知道这小子突然来了这一手，实在是措手不及啊……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给我点时间，一天，一天行么？”
　　电话那头一直不依不饶，似乎已经迁怒于国字脸。国字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挂了电话，一个劲地催司机快开：“最快速度，去机场，过了安检他们就进不来了。”
　　汽车的速度陡然提升，薛佳感到一阵阵晕眩。窗外的景物飞快地闪过，薛佳看到了大海，看到了渔船。
　　汽车行驶在防波堤上，这条路只有上行下行两条线，前面有一辆大卡车，挡住了司机的视线。司机鸣着笛，开上逆行，打算强行超车。这时候，迎面突然开来一辆小车，司机只好减速，重新回到卡车后面。
　　两车错过的时候，薛佳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国字脸大叫一声，低下了头。薛佳本能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她听到很大一声响，觉得额头上火辣辣地疼。
　　薛佳的耳朵轰鸣起来，她感到很沉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汽车终于超过了卡车，重新平稳行驶，国字脸大叫停车。
　　车门打开，国字脸和司机下了车，没命似的跑了。薛佳也想动一动，可是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太沉了，怎么也挣脱不开。
很快，急促的刹车声响起，一定是刚才那辆车掉头回来了。有人爬上薛佳这辆车，骂了一声：“靠，打中个老娘们儿。”
　　立刻有人喊：“还有个小娘们儿活着。”
　　身上的重物被搬起，薛佳刚喘口气，就又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嘴巴，接着眼睛也被蒙上了。
　　她被抬上了另一辆车，不知道向什么方向驶去。
　　薛佳伤心地想，刘姐一定是被打死了。那颗子弹一定是穿过了刘姐的脑袋，才划过自己的额头。要没有刘姐，自己就死了。
　　
　　汽车开了很久才停下。薛佳被拖下车，扔进了一个房间。眼睛上的布被揭去，她看见了老巴。
　　老巴什么都没说，走过来就抽了薛佳七八个大嘴巴。薛佳眼冒金星，牙齿和舌头嘴唇不停地碰撞在一起，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臭娘们，臭婊子，王八蛋，害得老子倾家荡产。”老巴带着哭腔，“我得把你撕碎了喂狗！”
　　薛佳躺在地上。挨了一顿暴风骤雨的打后，她反而挺平静了，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有人又搬进好几个箱子来，打开。老巴在里面翻来翻去，一边翻一边怒吼着：“这些才他妈值几个钱，段长江这个混蛋，没屁眼的，他居然连这个都要！”
　　老巴从箱子里拿出一串珍珠项链，哭里带着笑：“真他妈贪，真贪啊。”
　　那串珠子被狠狠扔到地上，散落了一地。接着是字画，被老巴撕得粉碎。再接着是那幅金子的奔马图，老巴把它扔在地上，拿脚在上面使劲地跺着。还有那些化妆品，全被摔在地上。
　　屋里的几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老大发泄着。
　 　老巴最后翻出了那块镶钻的手表，走到薛佳面前，蹲下，跟她说：“我告诉你，这真是给我女儿结婚准备的。我把它送给了你这婊子。你知道吗，为了这个桥，我 已经倾家荡产了，我几乎把公司卖光了，拿着钱去讨好段长江。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拿下这个工程，有了贷款，我就可以给我女儿再买块新的、更好的表。现在我什 么都没了。”
　　薛佳看着老巴，由于耳鸣，她听到的老巴的声音很小。她觉得老巴的嘴张得那么大，却发出蚊子般的声音，很好笑。
　　“你还想活吗？那你就把段长江去哪儿了告诉我。”老巴绝望地说，“我现在只有你一条线索，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薛佳闭上了眼睛。她不是不想说，她是真的不知道。
四十一
　　
　　老巴哭累了，骂累了，就让手底下那几个人继续审薛佳。薛佳根本就说不出来段长江在哪儿，只是沉默。
　　“老板，我们把她沉了海算了……和那个老娘们儿一起。”几个人出主意。
　　薛佳心里叹气，沉海也可以，早点解脱，并不是什么坏事。
　　老巴也看明白薛佳不知道段长江的行踪，叹了口气说：“这女人留着也麻烦，沉了吧。明天有台风，你们把她往海里一扔，什么都找不见了。就明天吧。”
　　说完这些，老巴就走了。
　 　天色逐渐黑暗下来，薛佳感到寒冷、饥饿和疼痛。身上的衣服已经撕烂了，现在要是照镜子，估计也很难看。这真是不可想像，昨天还衣着光鲜住豪宅衣锦绣，吃 着山珍海味，今天就沦为阶下囚。没有人理她，她将成为失踪的人，实际上是葬身大海。薛佳想，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喜欢萧正宏？平心而论，开始 的时候，薛佳对这场爱情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她只是很喜欢这个男人，富有、帅气、细致。后来只是在萧正宏的主动之下，才半推半就，谁知道就此落入毂中。
　　也许自己长得再丑些，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自己安于当一个记者，对命运的改变不抱过多的奢望，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自己接受席文斌的好意，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有时候平淡才是福分。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窗外有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
　　想了很久，薛佳睡着了，她已经不会哭了，她觉得，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应该承担。
天快亮的时候，屋里进来了人，二话不说把薛佳拖进了卫生间，拿胶皮管子对着薛佳冲凉水，薛佳一下子清醒了。那几个男人扔给她一条毛巾，一套干净衣服，催促道：“动作麻利点，我们得赶路。”
　　薛佳心里一沉，知道自己要到头了。
　　她穿上衣服，照了照镜子，脸色发青，嘴唇苍白。那是一套普通女人穿的衣服，花衬衫，灰色长裤，还算合身。薛佳觉得自己这样还挺好看的。不知道为什么，薛佳突然想起邢胖子给她穿的学生制服来……也许，自己就是要在角色扮演中死去吧。
　　她刚走出卫生间，就被蒙上眼睛，堵住嘴巴，绑住双手。几个男人几乎是架着她往外走。尽管有思想准备，薛佳还是忍不住抖了起来。她真的害怕了，她害怕被沉入大海时会感到无比痛苦，害怕冰冷和黑暗。
　　那些人把她塞进汽车，扔在座位下面，很快开走。薛佳就像一袋麦子。
　　薛佳一直在发抖，本能地希望汽车永远开下去，千万不要停。
汽车果真在不停地开，估计快两个小时了，还是没有停车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刚才还有很响的海浪声，但那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干脆就听不见了。
　　汽车开始剧烈颠簸，薛佳的身体一下子被颠得翻动过来，头朝下，感觉很不舒服。但她无法示意，自己也无法翻身。这姿势很难受，薛佳又希望汽车快点停了。
　　汽车停了，几个人到路边去撒尿。接着有人回来，问薛佳：“你想撒尿么？”
　　薛佳点点头。那几个人立刻把她架下来，拉到路边的树丛中，松了她的双手，命令道：“快点。”
　　薛佳其实并不想解手，她只是想找点麻烦，至少可以判断自己在什么地方。
　　风很大，很冷，身上一阵阵鸡皮疙瘩。她听了听，确认这不是海边，应该是林木茂密的山里。
她冲那几个人摇摇头，意思是自己尿不出来。那几个也不废话，立刻重新把她捆上，塞回车里。
　　有人点烟，几个小子开始聊天。有人回头对薛佳说：“你运气真好，落到了我们手里，你死不了了，不仅死不了，而且还会继续享福。”
　　说完几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显然，车开得远了，他们感到了轻松。
　　“老板破产了。”又有人回头说，“本来我们就很久没有工钱了，现在更没指望了。我们可不想再背上一条人命，所以我们准备把你卖掉，汽车也卖掉，这样我们可以分点钱，赶紧各奔前程了。”
　　“说这么多干吗？说说她老公吧。”有人建议道。
　　“对对，你老公很雄健的。”立刻有人说，“他会很照顾你的，只会让你干打猪草、劈柴禾、烧饭喂猪这样的轻活。”
　　“有一样重活啊。”旁边的人反驳道，“她老公会干她，还要让她生一堆小崽子。”
　　“这个是她的特长，不会辛苦的。”
　　几个人淫亵地哈哈大笑起来。
　　薛佳想，这回是真的完了，与其被卖掉，还不如把自己扔到大海里去。

四十二
　　
　　汽车又开了很长时间，大概到了中午，突然停了。薛佳躺在地上用头在椅子边上蹭啊蹭的，居然把蒙在眼睛上的布蹭下一点了，她能看到外面的光了。仰视的角度，她看见了一个楼房的顶层。既然有楼房，那就是在城镇里，既然在城镇里，那就有救。
　　她想喊，嘴里堵得严实。只能期待那几个人是去饭馆吃饭，这样时间长点，她可能能把手上的绳子解开。
　　可惜，那几个人只是在外面嘀咕了一阵，接着有人上车，把薛佳翻过来，用手摸摸了她身上，说了句：“还行，有肉。”接着随手把她眼睛上的布又蒙上了。
　　汽车重新发动了，车上多了一股浓重的水烟味道。依旧是几个人在说话，但全是当地的口音。薛佳心里绝望了，她明白交易已经完成，现在她到了一群当地人手里。也就是说，买主把她带走了。
　　中间，汽车还加过一次油。几个人在加油站兴高采烈，不停地有人上车看薛佳，然后咿里哇啦说一大堆，想必是买主在向父老乡亲展示自己买到的货品。当然，从他们的情绪来看，他们受到了夸奖，这笔生意做值了。
傍晚时分，汽车开进了一个小院，几条壮汉把薛佳抬了下来，揭去她眼睛上的布。强烈的阳光让薛佳有点不适应。她眯缝了一下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山峦，看到了 新盖的青砖瓦房，看到了面前这几个人。典型的农村汉子，有胖有瘦，有黑有白，只不过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沾着泥点的皮鞋。大家都打量着薛佳，眼睛里露出羡慕 的、贪婪的光。
　　薛佳嘴里哼着，很急的样子。那几个汉子没明白，想了半天才明白薛佳是要上厕所，于是簇拥着她来到院子后面的柴棚，松了她的绑，示意她进去。
　　薛佳一进去就傻了，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臭气熏天。坑上面搭着两块成木板，每一块都仅仅能踏上一只脚。
　　被绑的时间长了，薛佳的胳膊和腿都是酸麻的，她活动了半天，屏住呼吸，才颤巍巍走上了踏板。刚刚蹲下，就有一只大肥猪哼哼着，从角落里跑出来，等在她身下。
　　唉，薛佳厌恶地闭上了眼睛。
上完厕所，薛佳又被簇拥着进了新建的房子。外面很光鲜的新房，里面却非常昏暗，适应了半天，薛佳才看见床上有个被垛，旁边靠着一个很干巴瘦小的女人。这个 女人看上去很老很老了，就像一颗放在床上的核桃。从几个男人恭敬的眼神看，她应该是这个家庭的老大。男人们推着薛佳在老太太的床前转了一圈，让老太太看清 楚薛佳的身段。老太太马上剧烈地干咳起来。
　　男人们把薛佳从屋子里拽了出来，依旧情绪高涨。薛佳明白了，老太太对她很满意。
　　薛佳没有试图挣扎、反抗，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现在没有力气，饥饿，困倦，身上没有任何物品。她只想被扔到角落里，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薛佳被带到一间小房里。这里有床，有桌子，只是窗子都被木条钉死了，只露着很小的缝隙。这间屋子似乎很久没有人住了，屋子中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灯泡，但上面布满了灰尘，屋子的角落还有蛛丝。整个屋子都泛着一股潮湿的、发霉的味道。
　　几个男人陆续退出了屋子，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他给薛佳把身上所有的束缚解开，然后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你，住在这里。”
　　他按着薛佳平躺在床上，薛佳紧张起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干，就转身出去了。薛佳听到门外“咔嚓”一声，落了锁。
好几天了，薛佳第一次踏实地睡着。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外面风雨大作，居然都没醒。等她睡醒了，才发现四下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应该是后半夜了吧？薛佳耸耸鼻子，忽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她努力坐起来，在桌子上摸索，摸索到了碗和盘子。她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有人进来送饭的？她一点都没感觉。
　　再在旁边摸了摸，还有火柴和蜡烛。薛佳点着了蜡烛，才看清楚，桌子上摆着一碗糙米饭，一碟辣椒炒小咸鱼干。
　　仔细闻闻，咸鱼干还有些腥臭，不过薛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大吃大嚼起来。实在是太饿了，任何恶心的食物都能吞下肚去。还不到三分钟，东西就吃完了，薛佳感到稍微踏实了些，也有了体力，开始四下寻找，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除了床和桌子，屋子里再没第三样家具了。薛佳站在床上，试着扳了扳窗子上的木条，根本扳不动。回头找有没有什么工具，这才注意到，桌子还有抽屉。
　　抽屉也是很久没有用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拉开，里面是几本书，都是翻卷了的初中课本，还有一面小圆镜子。这么说，这间屋子以前住的是一个小女孩，还是个学生。
　　薛佳继续翻下去，皮筋儿、圆珠笔……各种各样的小零碎陆续出现，翻到最后，竟然从抽屉的最里面翻出个小本子来，是那种装彩色照片的小相册，那里面塞满了纸条、车票之类的东西，而照片只有一张。

四十三
　　
　　那张彩色照片已经褪色了，是一张全家福，长得瘦小的老太太坐在中间，周围围着一群男男女女，其中最边上的女孩子穿着运动服，面对镜头露出很羞涩的笑容，就好像开在山上的野花一样。薛佳顿时睡意全无，她端详着那张照片，怎么看怎么像。
　　一丝希望突然出现了，她开始敲门，使劲地在屋里敲。寂静夜晚的山村里，这声音格外响。
　　很快就有反应了，几个男人迅速从屋子里冲出来，他们一定是以为薛佳要挣扎着逃走。门开了，男人们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绳子，冲进屋子，把薛佳推倒在地，就要捆她。薛佳手里紧紧捏着照片，大声喊着：“我认识她，她是我朋友。”
　　那个给薛佳松过绑的男人突然叫大家停下，然后问：“你认识谁？”
　　薛佳指着照片上那个女孩：“就是她，她是不是叫刘慧？”
　　其实薛佳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觉得眉眼很像。不过她记得，刘慧曾经跟她说，自己家里很穷，弟弟上学以及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由她来承担。
　　男人看看照片，看看薛佳，摇摇头。
　　“那她是不是姓刘？”薛佳是真急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系在这个女孩身上。一定是她，必须是她，薛佳在心里祈祷。
　　那个男人终于点了点头。
　　“你看，我认识她。”薛佳说，“也许是她在外面改了名字。”薛佳怕这几个人不相信，开始喋喋不休地描述刘慧的长相。那个男人站起来，叫大家都出去。然后自己回来蹲在薛佳面前，拿过照片，问：“你在哪儿见过她？”
薛佳告诉那个男人，刘慧和自己是对门的邻居，聊过很多次天。她当然不敢说刘慧和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说她们很熟悉。
　　男人想了想，问：“你有她电话吗？”
　　薛佳摇摇头。她怎么就没想到问刘慧要过电话呢？也许是她平时厌恶刘慧吧，不想和她过多打交道，所以从来没有挂这根弦。不过她说：“他们把我的手机抢走了，电话号码都在手机里。”
　　男人一言不发，撇下薛佳，走了。
　　薛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救了，只好自己爬上床。吃了饭，又不困了，就开始想家，想过去在城市中的一切，接着就是哭。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会突然被抛到这里来。
　　太委屈了，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她开始仇视萧正宏，她觉得现在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她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见到萧正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宰了他。
等待的时光是难熬的。一连两天，没有任何人再和薛佳提起照片的事情，那个和她说过话的男人也不见了。薛佳只是一天两次被带出来上厕所，一天得到两碗糙米饭和咸鱼干，所不同的是，有时候用辣椒炒，有时候用土豆炒。吃到第三天，薛佳真的吃不下去了。
　　好在没有人再来动她，没有像她以前看到的新闻那样，有个家伙满嘴酒气地冲进屋子，强奸被买来的姑娘。薛佳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说明希望还存在。
　　从黑夜到白天，从白天到黑夜，薛佳觉得极为漫长。她以前在办公室里等下班的时候，感觉到时间过得很慢，不过现在才真正知道，时间过得能有多慢。
　　她扒着窗子，从那些木条的缝隙里往外看，是零散的田地，杂乱无章的树林，再远就是山和天了，很远很远。薛佳对着那些山和天无数次地喃喃自语：“刘慧，你赶紧来救我吧。”
第三天的傍晚，薛佳突然感觉到胃疼。她觉得可能是吃的那些饭有问题了。她赶紧躺到床上，却无法忍受疼痛感一阵一阵袭来。她只好蜷缩着身子，犹豫着是不是要叫人。正在这个时候，她的门开了，那个男人走了进来，身后竟然是——刘慧。
　　那一瞬间，薛佳觉得自己都要哭出来了。
　　刘慧来到床边，握住薛佳的手说：“宝贝，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佳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刘慧拍着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全都过去了，你没事儿了。”
　　很奇怪，一见到刘慧，薛佳的胃也不疼了。她真的觉得自己好起来。
　　刘慧叫那个男人出去，关上门，和薛佳说起了话。
　　原来那个男人在薛佳看到照片的第二天，就赶了很远的路，到镇子上去给刘慧打电话。山里没有信号，手机根本无法使用，最近的能通电话的地方，就是那个需要开半天汽车的地方。
　　刘慧在家里不叫刘慧，而是叫刘春英。刘慧是她出去后自己改的名字。这些年，刘慧去了很多地方，家里人并不清楚她在哪儿，在做什么，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电话。刘慧只是定期给家里寄钱，家里盖的新房，以及买车买媳妇儿的钱，都是刘慧给的。
　　在这个小村子里，刘慧的家已经是相当显赫了。所有人都非常羡慕，这家出了个有出息的女儿。
　　刘慧接到电话，立刻就买了机票往这儿赶。除了要把薛佳救出来以外，她还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薛佳，就是千万不能说自己曾经落到老巴的手里。

四十四
　　
　　“我一接到我哥哥的电话就买票飞过来了，因为遇到台风，所以飞机晚点了，要不我能早半天过来。”刘慧很买好地说，“也真是凑巧了，你看到了我的照片，要不你真的就嫁在这里了。”
　　“我不会的。”薛佳很坚决，“我会跑掉的。”
　 　“你跑不掉。”刘慧笑道，“就算你能跑出这个院子，你也跑不出大山。这通往外面只有一条路，路上到处都是这个村里的人，你会很快被抓回来的。其他的小 路，都是越跑越深。你人生地不熟，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这么漂亮的人，还是嫁掉的好，被当食物吃掉，多可惜啊。你想想，我那几个堂兄弟哪个比较帅？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谁先娶你，正打算抓阄呢。”
　　薛佳可没有心思开玩笑，她只是说：“我们快点走吧。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在这地方呆。”
　　“走是肯定要走的。”刘慧说，“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总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你得等我一天。”
　　刘慧这么一说，薛佳的胃立刻又疼起来。她恳求道：“求求你了，我真的扛不住了。再呆下去我会死的。而且我出来这么多天了，我的单位也会找我的……我们规定每天要给报社打电话，我都好几天没联系了。他们肯定会到处找我……”
　　刘慧哈哈大笑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单位呢？你可真逗。保命要紧，知道吗？”
　　豆大的汗珠从薛佳额头上流了下来。她抓着刘慧的胳膊说：“我很疼，我胃疼。”
　　“一天，这是必须的。”刘慧从包里找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给薛佳，“止疼片，吃吧。放心，我不敢随便在飞机上带药，就有止疼片。所以，我呆不了多长时间的。”
晚上，刘慧和薛佳挤在那张床上一起睡。刘慧告诉薛佳，这个村子很奇怪，好几代人了，基本生不出女儿来。谁家要是有了女孩，就会十分金贵。嫁女儿会挣很多嫁 妆，有人甚至会为此倾家荡产。村子又闭塞，交通不便，加上穷，所以男人基本都打光棍。“要么就离家出去混，要么就攒钱买老婆。”刘慧说，“当年我是自己偷 着跑出去的，要不是给家里拼命寄钱，我也不敢回来。你要真是留在这里，估计会有好多老公的，我们这的风俗就是这样，只要生了孩子，就能换人了。”
　　薛佳紧张起来：“你不是真劝我留在这里吧？”
　　刘慧笑了。她拍拍薛佳的后背说：“你要走，我就得处理善后，不仅要把买媳妇儿的钱赔给他们，还得答应帮他们在外面找工作。其实外面有什么好的，出去血雨腥风。”
　　薛佳沉默良久才说：“这些钱我会赔给你，还有你来回的机票钱。”
　　刘慧乐得几乎要从床上摔下去。她说：“我救你的命，你给我多少钱合适啊？”
　　薛佳不言语了。
刘慧叹口气：“老实说吧，接到电话以后，是萧正宏让我赶紧来找你的。老权这个笨蛋把你给丢了，整个菜园子都疯了，他们生怕你落到老巴手里，再说出去点什 么。幸好我只是告诉他们，你是自己跑掉的，路上又被人拐卖了。他们才松口气。这么说吧，老巴这个家伙正在疯狂寻找段长江，而且迁怒于我们。他可能认为是我 们和段长江一起诈骗他的钱财。实际上我们也是受害者。段长江拿了钱之后就消失了，听说警察和反贪局什么的，好几拨人都在找他。你就是回去，这几颗地雷也随 时可能炸掉，你的命也是朝不保夕。”
　　薛佳听得目瞪口呆。
　　“你回去后，他们肯定会反复盘问你的，你可千万别说漏了。你编故事比我 强，一定要把他们蒙住，这样他们八成会留下你。一句话说不对，就可能杀你。”刘慧说，“不过你也别有太大压力。他们现在杀人小心多了。一方面是因为前一阵 杀了几个，引起了外面的注意，另一方面，菜心也难找了……”
　　“菜心难找是什么意思？”薛佳感觉很奇怪，满大街不都是憋着想过好日子的漂亮姑娘么？
　 　“不是人难找，而是他们不敢大规模培训了。”刘慧说，“你离开金猪湾后，他们就放弃了那个地方，这对他们打击挺大的。新建一个培训的基地很费劲。本来他 们想把整个生意都停掉，躲躲风头，但是这么大的开销，他们不能停。所以他们只能铤而走险，收了老巴的巨款……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薛佳依稀想起来，离开金猪湾的那天，看到有人在搬运东西，原来是大撤退。
“他们很敏感，他们也很脆弱。”刘慧说。
　　“他们一定挣了很多钱了吧？”薛佳问。
　　“你要以为他们靠菜心挣钱那就大错特错了。”刘慧说，“菜心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他们几乎什么生意都在干……开矿、房地产、走私、能源、股票……几乎所有的黑金，他们都会涉及。菜心只是他们的人肉子弹而已。所以他们很怕出事，一有风吹草动，首先想到的就是杀人灭口。”
　　“那他们的头是老权吗？”薛佳又问。
　　“老权算个屁，走狗而已。他把事情办砸了，估计会有人收拾他的。”刘慧咬牙切齿地说，“也算大快人心，菜心没有不恨他的。”
　　“那真正的头儿又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似乎没人知道。”刘慧说，“我只知道很大很大。连边疆他们都敢弄死，你想想这个人有多大？”
　　边疆？这个名字好熟悉啊……他不就是光辉影视的老总，和黄卉一起裸死在汽车里的那个人么？好像还是个官员的儿子。
　　“我们这些菜心，实际上不仅卖肉，还是在刀尖上过日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做掉。”刘慧黯然说，“今天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这里没有他们偷听……多一个人知道，以后谁活下去，真相就能存住。”

四十五
　　
　　第二天一整天，刘慧都在老太太房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对薛佳的看守几乎没有了，那些男人只是远远地看着她。薛佳能感觉到他们欲火中烧，所以轻易不出去，除了上厕所。不过那厕所她也实在不想去。
　　一直到傍晚，似乎一切才搞定。刘慧拿了简单的包裹，带着薛佳上了那辆面包车。开车的仍然是那个给她送饭的男人，刘慧说这个男人论辈分是她叔叔，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汽车开出村外驶上公路的一瞬间，薛佳松了口气，总算逃出来了，该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去了。
　 　半夜，他们到达了镇上，找了个招待所。刘慧开了两间房，之后便带着他们去街上的小饭馆吃宵夜。其实也没什么吃的，就是一些炒的或者煮的海鲜和蔬菜，还有 本地的啤酒。薛佳试着喝了一口，很难喝，就像已经被人喝过一次的东西。刘慧和那个男人却不在乎，一杯一杯喝到很晚。接着回到住所，刘慧对薛佳说：“这里可 以洗澡的，你要是不嫌水凉，就先洗个澡吧。”
　　薛佳需要洗澡。她的确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臭味。上次“洗澡”还是在老巴那里，像猪肉一样被凉水冲刷了一遍。所以，尽管招待所里已经没有热水，但她还是忍着冷洗了一下。薛佳想，如果几天不让人洗澡，那么冷水也不是不可忍受的。
　　薛佳看着身上的伤痕。有的肿痛正在逐渐消退，有的还在加深。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看上去，就是一个被孩子扔到角落路的破碎的娃娃。
　　洗完澡出来，薛佳就愣住了。刘慧已经不在房间里，坐在床上的是那个男人。男人看到薛佳，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来把薛佳抱到床上，然后重重地压到她身上。
　　薛佳没有反抗挣扎，甚至没有叫喊。她知道，这是她脱身的一个代价，是刘慧谈判的结果。很正常。
　　一股倦意袭来，她竟然在这个男人拼命动作的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男人和他的汽车已经消失，刘慧和薛佳去挤长途车。之所以不想让那辆汽车再送，是担心在路上遇到老巴的人，遇到警察也不好，毕竟还那车还背着一条人命。刘慧也换了一身当地的衣服，两个人像真正的村姑一样赶路。
　　刘慧对薛佳说：“没办法，我没能好事做到底。”
　　薛佳平静地回答：“我又没怪你。你已经做了很多了。”
　　刘慧笑笑，又问：“怎么样？他还行吗？”
　　“我完全没有感觉，说句实话，挺麻木了。”薛佳想，自己以后可能都会对做爱没有感觉，不就是一个工具么？男人的理解没错，很多时候，女人就是一个洞。
　　刘慧笑得更厉害了。她评价薛佳说：“你终于职业化了。”
不管怎么说，死里逃生回到城市还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薛佳心情放松，开始发烧，狠狠地病了几天。在这几天里，刘慧帮她办了不少事情，买吃的买药，带着她 看病，并且去挂失身份证、手机卡和银行卡。别的都还好办，身份证恐怕要薛佳回老家才能再办，但刘慧是个神奇的人，她只出去转了一圈，就拿回了一个新的身份 证。
　　总之，刘慧像一个姐姐一样关心着薛佳，让薛佳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如果没有她，薛佳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薛佳精神好的时候，主动给席文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参加完“培训”回来了。席文斌说：“回来就好，我还纳闷呢，怎么这个培训班还是封闭的，连电话都接不通。”
　　“哦，那里没有手机信号。”薛佳回答。她觉得自己没有撒谎，所以说的还算自然。
　　“哪天来上班吧，跟报社领导汇报一下。”席文斌说。
　　“我……发烧了，明天行吗？”薛佳小心地问。
　　“哪天都行，等你病好了再说吧。”显然，这样的状态，薛佳对席文斌而言已经无所谓来不来了。
　　“我说过我想请您吃顿饭的。”薛佳说，“明天我给您打电话，一起吃晚饭吧。”
　　“哦。”席文斌愣了一下神，“有什么话要说吗？”
　　“席主任，我知道我刚转正，这样做也挺不好的。”薛佳咬了咬牙，“可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发现我真的无法专心工作。我想辞职。”
　　“为什么？”席文斌的口气，还是颇感意外。
　　“见面再说吧，电话里，我也解释不清楚。”
　　挂了电话，薛佳长出一口气。她知道见了面也解释不清楚，可是……还是把这个包袱放下的好。

四十六
　　
　　轻柔的背景音乐环绕在餐厅里，巨大的、造型复杂的吊灯在头顶，发出明亮的光芒。整个餐厅都笼罩在温暖的、柔和的调子里。人们衣冠楚楚，很少发出嘈杂的声音，到处都洋溢着食物散发的香味。
　 　薛佳坐在洁白的桌布旁。为了掩饰身上的伤痕，她特意穿了件长袖的衣服，这让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真想像不出，自己几天前还被关在海边的黑屋子里，被 关在山间的黑屋子里，被人像猪一样饲养，像狗一样对待。所谓天上人间，也就是这种差别吧。薛佳想起刚入行的时候，席文斌曾经跟她说过，记者这个行当，就要 适应不同层次的生活，今天水深火热，明天花团锦簇。薛佳叹口气，岂止是记者，做很多行当都要适应这样的大起大落。
　　席文斌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几分钟，一进餐厅就有点愣神，似乎没想到薛佳会挑这么一个高档的地方请客。他在薛佳面前坐下，问：“怎么了？你发利市了？”
　　薛佳轻声解释：“我拿了几千块钱提成么，也该请您吃一顿好的。”
　　“好好好，那就吃。”席文斌笑了，“老实说，我带过很多实习生、新记者，请我吃这么豪华晚餐的，你倒是头一个。”
　　薛佳轻轻地笑笑，把菜单递过去。席文斌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个菜，不过都还是相对便宜的。薛佳要回单子，又加了一个清蒸太湖白鱼，一个鲍汁猴头菇。席文斌也没客气，对服务员说：“快点上来，我的确是饿了。”
饭菜上来，席文斌埋头大吃起来，什么也不问，是在等着薛佳先提起话题。
　　看席文斌吃得差不多了，薛佳才说：“席主任，我辞职的事情，是考虑了一段时间了。我觉得我不能胜任这个工作。我知道这挺不给你面子的，你刚把我转正……但是，我真的不想干了。”
　　“攀高枝了？要跳槽？还是谈恋爱了？”席文斌抬头，眼睛盯着薛佳。
　　薛佳被席文斌看得心慌起来：“席主任，你这么看人，我会吃不下饭去的。”
　　“哦，好。”席文斌的目光从薛佳身上移开，转到邻座一个美女身上。美女穿着露肩的长裙，正在焦急地看表，显然是在等人。
　　“好吧，我谈恋爱了。”薛佳说，“我男朋友不希望我做这份工作，他觉得一个女孩整天东跑西颠的很辛苦。”
　　薛佳没有说过谎话，所以一说就脸红。好在这个谎话涉及到男朋友，脸红也应该。
“哦。”席文斌的目光收回来，显然很失望，但他迅速就把失望掩盖了。他说：“我也理解。很多女孩子想在城市立足，都是把记者当成第一职业的，一旦找到跳板，就跳了出去。”
　　“我不是。”薛佳眼眶也有点红，“当初，我是真的想好好干的。”
　　“不干这个也行。”席文斌说，“做这个行当，很多时候都感觉是为别人干的，干下一年来，忙忙叨叨的，回头一看，没有一件事情是为自己办的。所以我理解年轻人离开。不要像我，大半辈子做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
　　席文斌的话说得苍凉了。薛佳看着他，挺心酸的，忍忍，没让眼泪留下来。
　　
　　邻座那个女孩等的男人来了，穿皮夹克的小白脸，一坐下就开始白乎，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剧组啊，导演啊，制片啊……声音传过来，薛佳觉得，又是一个蒙骗小姑娘的骗子。
　　这姑娘请小白脸吃这么好的餐厅，看来是想要个角色，够下本的。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席文斌叹气，“报社本来就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兵，走就走吧，我明天回去和人事说去。”
　　说完，席文斌似乎没话了，只是一个劲地吃，其实也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是那么个意思。气氛有点尴尬。
　　“其实您很照顾我，这我都知道，以后也许再也遇不到这样照顾我的领导。”薛佳说，倒不是客气，而是真这么想的。
　　席文斌摇摇手，正想说什么，忽然邻座的姑娘嚷嚷起来：“赵磊，我已经忍了你好长时间了。不就是要睡觉吗？姑奶奶什么没见过啊？睡了多少觉了？可你一直在应付我，对么？”
　　餐厅一下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那个小白脸仓皇之中赶紧说：“别急啊，别急啊……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说的那个剧组在哪呢？你说带我见导演见到了吗？还女一号呢，角色都已经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席文斌低声对薛佳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咱们吃水煮鱼什么的，也见到过这两个人……真行啊，这个男的现在还在忽悠。”
　　薛佳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仔细想。谁跟她提过赵磊这名字来着？

四十七
　　
　　薛佳突然想起，她在去金猪湾之前，一直在采访欢欢和迎迎的博客。欢欢和迎迎曾经说，她们签约的演艺公司是个骗子公司，在机场，她们发短信告诉自己，骗子叫赵磊。
　　薛佳开始仔细打量起赵磊来，看看是什么人物，能把欢欢和迎迎那对小人精蒙住。其实那男人长得也一般，就是高大一些，头发留得挺长，小眯缝眼，皮夹克，好像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在告诉别人，自己是剧组的……姑娘要不是被功利蒙住了眼睛，怎么会上这个当呢？
　　这么一想，就想到了自己……算了，谁也别笑话谁了。
　　那边，矛盾和音量都在升级……显然，赵磊已经控制不住局势了。女孩继续高声说：“别以为我为了上个角色，就可以永远低三下四的，把我惹急了，我什么都给你们抖落出来。”
　　赵磊冷笑道：“我劝你还是冷静点，别以为耍泼耍赖就能管用。你要是活腻歪了就继续嚷嚷，这样只能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女孩“啪”地抽了赵磊一个大嘴巴，气冲冲地拿了包，扬长而去。
　　赵磊愣在座位上，摸着自己的脸，眼睛里露出阴毒凶狠的光芒。他把服务员叫过来，结了帐，这才站起身。周围的人还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就像亲眼看到捉奸的场面。赵磊什么都没说，出门走了。
“潜规则的可怕在于，女人被潜了，还经常得不到她们想要的。”席文斌回过头来，叹着气说。
　　薛佳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把情况告诉席文斌，可能事情就有转机呢。她立刻说：“席主任，你还记得吗？那阵你曾经让我采访双胞胎的事情。”
　　席文斌点点头。
　　“欢欢和迎迎最后一次更新博客，说她们是被一个影视公司骗去签约，实际上是去卖淫，你看到过么？”薛佳尽量压低声音说。
　　“我听说了。”席文斌看着薛佳，目光深沉。
　　“她们曾经给我发短信，说骗她们那个人，就是赵磊。”薛佳说。
　　席文斌愣住了，问：“她们还说什么了？”
　　薛佳摇摇头：“没说什么。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后来她们就消失了。”
　　席文斌“唉”了一声说：“我知道，我不让你采访系列死亡案，后来又不让你采访双胞胎，你可能对工作失望了。可你要知道，当记者的任务，就是传递信息，伸张正义的事情，不是记者的职责……要不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是这个原因。”薛佳干净利落地说，“是我男朋友不让我做这行了，他希望我在家。”
　　席文斌笑了：“能问他是做什么的吗？”
　　“做买卖的。”薛佳说，“他的事情很杂，我也说不清楚。”
席文斌最终还是同意了薛佳离开，这让薛佳感觉到轻松。回家的时候，她坚决不让席文斌送，她可不想再让席文斌看出什么破绽来。
　　坐在出租车上，薛佳长长出了口气，看着外面的景色，感觉到了些许自由……对于一个年轻女人来讲，不上班的确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只是……以后呢？是想办法跳出火坑，还是随波逐流下去？
　　正在胡思乱想着，手机上有消息了，竟然是萧正宏。短信说：“你去哪儿了？我要去看你。”
　　薛佳心里的轻松顿时一扫而空。她想起自己被关在山里的那些日子，想起自己对他的仇恨。她让司机在一个商场前停车，快步走进去，想买一件趁手的家伙。
　　老实说，在看到剪刀、菜刀这样锋利的东西时，薛佳自己的腿都有些软。她无法想像把这些东西捅进萧正宏身体里会是什么样子。站在那些刀具前，薛佳犹豫了：要是真杀了他，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完了？
萧正宏的短信又追过来：“宝贝，你怎么不回复我？”
　　薛佳颤抖着双手，写了短信：“你还有脸来见我？”想了想，按了发射。
　　萧正宏立刻回过来：“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原谅我好吗？下次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
　　薛佳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是不会再买刀了。
　　薛佳回复：“我在逛商场，一会儿就回家。”
　　“好的，我已经到了，别让我等太久，我的确很想念你。”萧正宏说。
　　薛佳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她也恨自己，因为自己无法对萧正宏凶狠起来。萧正宏就那么几句话，足以让她退缩。

四十八
　　
　　回到新林小区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薛佳看到有电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萧正宏来了嘛，他也是要坐电梯的。
　　只是罗阿姨的脸色很不好，甚至阴沉地有些恐怖。薛佳没敢和她说话。她每一次看到罗阿姨，都感觉自己似乎欠了她的钱。
　　萧正宏已经在薛佳的房间里，看到薛佳走进来，上前就是一个大拥抱：“宝贝，想死我了，快让我亲亲。”
　　薛佳用力挣脱开来，把手包往沙发上一扔：“说吧，给78003下达什么任务来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不行吗？”萧正宏点起一支烟，坐下来，“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见你，你也不热情点。毕竟，你还是我女朋友。”
　　“嗯，你的女朋友就是一只鸡，被人卖来卖去的。”薛佳也坐下来，给自己倒水喝，根本就不看萧正宏。实际上她是紧张，她想起刘慧告诉她，千万不要说自己落到过老巴手里。
　　“我不在乎我女朋友是干什么的，我只是喜欢她，爱她。”萧正宏一边说，一边自己到厨房的冰箱里找饮料。
　　薛佳冲着他的背影说：“你的脸皮可是天下第一厚的，你对王小蘩也是这么说吧。”
　　“对，没错。”萧正宏头都没回，“我爱你们……尽管你们和其他的男人上床，但我只理解成这是你们的职业。你冰箱里怎么不放点啤酒呢？”他拿了一瓶可乐，走回来。
　　薛佳真是无话可说了。萧正宏的死皮赖脸，总是让她接不上茬。
“宝贝，我知道你恨我。”萧正宏坐到薛佳身边，“但我已经做到最好了，有很多事情你并不知道。实际上，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把你当作菜心。只是你拼命地采访， 穷追猛打……作为一个圈外人，你知道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如果这样下去，等你的是什么，你也很清楚，周大江不就是死了吗？”
　　薛佳愣了，这是什么逻辑？她问：“难道我还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这样。”萧正宏说，“你如果不当菜心，你就会被杀掉。我也是没办法，我只能把你往这条路上带，这是你唯一的活路。你知道吗？在金猪湾，老权已经决定要杀掉你了。是我拼命争取，帮你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我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萧正宏说得情真意切：“但是，你也得感谢你自己。你漂亮、单纯、投入、聪明，你让我爱上了你，愿意救你……”
　　萧正宏已经放下可乐，把薛佳抱在怀里。薛佳想躲，却没有躲开。
　　“我根本就不嫌弃你，你永远是纯洁的。”萧正宏的呼吸急促起来。薛佳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自己身上长了按钮，萧正宏就是那个知道密码的人。只要随便在她身上一按，她就会崩溃，瘫软，失去抵抗。萧正宏真是她命里的克星。
　　薛佳用最后的力气说：“别，不要这样，屋子里有摄像头的。”
“我已经把它们都关掉了。”萧正宏在薛佳耳边说，“就算是有我也不怕，我愿意为你身败名裂。”
　　他迅速地剥光了薛佳的衣服，自己也脱得精光，把薛佳压在身下。薛佳闭上了眼睛，随他在身上动弹。
　　薛佳的手接触着萧正宏的身体，那肌肤硬朗却不失光滑。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出现：“要是杀他，该从哪里下刀呢？”
　　
　　急风暴雨般的性爱很快就过去了，萧正宏趴在薛佳身上，瘫软成泥。
　　薛佳冷静下来，推开了他，自己走到卫生间冲洗。她突然感觉好笑，只有在萧正宏不发情的时候，自己才是清醒的。
　　出来的时候，萧正宏已经等在门口。他拦住薛佳，又把她抱起来。
　　“你不累吗？”薛佳问，“成天要应付那么多的女孩子，早晚有一天会精尽人亡的。”
　　萧正宏笑起来：“我们都是铁打的战士……你不也是吗？段长江的机械化你都尝试过了。”
　　果然说到正点上了。薛佳不吭气，想听听他还说些什么。
　　“那天老巴疯了似的找我们，找段长江，好像要见一个杀一个……他把你怎么样了吗？”萧正宏问。
“他们的人以为我死了。”薛佳说，“他们打死了刘姐，刘姐又把我压在身子底下，我想动也动不了，浑身是血……他们杀了人，也很慌张，就跑掉了。说实在的，我真看不上那个老权，他只对我们厉害，不像个男人。”
　　这些话薛佳是故意说的，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有人在偷听，她的预感，这个偷听的人就是老权。
　　萧正宏若有所思地笑着，显然是在盘算着下一句怎么问。
　　薛佳说：“对了，我倒是十分关心老巴和段长江，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段长江现在还没有找到，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萧正宏道，“老巴很知趣，自己上吊了……他倾家荡产还杀了人，就是活着也活不长了。这样也好，死了，能救不少人，你说对吗？”
　　萧正宏看着薛佳的眼睛。薛佳不自觉地回避了一下：“我才不相信他会自杀，一定是你们回过神来，把他干掉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萧正宏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他把薛佳拉到沙发上，“老巴跟你说过吗？”
　　薛佳感觉自己快挡不住，就要露馅儿了。

四十九
　　
　　可怕的沉默。薛佳的眼睛不自觉地瞟着沙发上自己的小包——是的，那里面有一把刀，木柄的，切水果用的，还是进口品牌。
　　萧正宏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敲门声急促地响起来。萧正宏立刻拿起一条毛巾把自己围起来：“老权来了。”
　　薛佳还光着身子，一下不知所措，要去拿衣服。可萧正宏只管去开门，根本不顾及她。薛佳只好抓了小包，冲进卫生间。她觉得完了，一个萧正宏已经快让她崩溃，再来一个国字脸，那真的要完了。
　　门打开了。国字脸站在门口，翻着白眼，嘴里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萧正宏也愣了，说：“老权，你怎么不进来？”
　　老权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抓住萧正宏的手臂大声说：“叫医生，我受伤了。”
　　说完，他就像一根电线杆子一样，直挺挺地向前摔了过去，萧正宏一闪身，他已经砸到地上。这才看清楚，老权的背后，插着一把匕首，深没至柄，鲜血已经在他的衣服上洇开，形成一个红色的圆圈，活像清兵的号衣。
　　再往后看，站着一个人，竟然是罗阿姨。罗阿姨看见老权倒下，疯了似的扑过来，去拔老权身上的刀子。萧正宏反应快，一脚踢到她头上，罗阿姨便栽倒在墙边。
萧正宏迅速关上门，喊薛佳：“快出来帮帮忙。”
　　薛佳已经站不住了，觉得自己腿上湿漉漉的。萧正宏看了眼她，只好自己把老权拖到屋子中央，又把罗阿姨拽过来。
　　他从卫生间里打了盆凉水，浇在罗阿姨头上。罗阿姨醒过来。萧正宏拽着她的头发：“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你了？”
　　罗阿姨睁开眼睛，笑了，她说：“我等了四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萧正宏“啪”地抽了罗阿姨一个大嘴巴。
　　薛佳在旁边吓得哆嗦，颤抖地说：“要不要叫人啊。”
　　“滚！”萧正宏冲薛佳怒吼起来，“快去穿上你的衣服。”
　　他冲到房间中那面大镜子前，冲着镜子喊道：“还不快过来，看景那？”
　　转眼间，刘慧带着两个马仔就过来了。他们按照萧正宏的吩咐，七手八脚地把罗阿姨捆起来，扔在沙发上，把国字脸堆到了卫生间里，然后又拿东西把楼道和房间里的血迹打扫了一遍。薛佳躲到自己屋子里一个劲地打颤，穿衣服怎么也不利落。
　　萧正宏打电话继续叫人，然后穿上自己的衣服，看着罗阿姨。
罗阿姨已经冷静下来，看着屋子里手忙脚乱的几个人，只是笑，头发凌乱，嘴角挂着血。
　　“说说吧，怎么回事？”萧正宏催促她，“快一点，否则扒了你的皮。”
　　“你们杀了我女儿。这只是一个报应。”罗阿姨说。
　　萧正宏愣了：“你女儿？你女儿是谁啊？”
　　“我女儿叫罗玲。你们把她从楼上扔下来。我知道，你们给她灌了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她只不过是不想干了……你们不答应，就下狠手。别以为我在说胡话，我思维很清楚，我是报仇的。”
　　罗阿姨很早就离了婚，带着女儿生活，所以女儿就跟了她的姓。女儿从小生得漂亮，能歌善舞，一心想考戏剧学院。于是，罗阿姨就去金汇公寓找了兼职，去打扫卫生。后来单位终于被合并，扫地就成了她唯一的职业。
　　这四年间，金汇公寓发生了许多事情，经常有成群的女孩子进进出出，很多人凌晨才回来。罗阿姨开始并不为怪。她能看出这些女孩在做什么，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老实扫地，本分挣钱。金汇的物业也觉得她干得不错……直到有一天，她在这些女孩子中发现了罗玲。
罗玲考上大学后就住校了，只是偶尔才回家。刚开始还得问罗阿姨要钱，但很快，就给罗阿姨带钱回来了。她一直解释，自己在外面跟了剧组，有了收入。接着，罗 阿姨就在金汇公寓看到了罗玲，她也确定罗玲看到自己了。只是罗玲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又划走了。罗阿姨心里明白，女儿并不希望在这种场 合和她相认。
　　她希望罗玲回家的时候，能好好和女儿谈谈，但是从那以后，女儿不再回家，只是偶尔会有电话，说自己现在很忙，以后有时间了，会好 好孝敬她。后来，女儿给她了很多钱，说自己有了男朋友，再后来，女儿希望她不要再在金汇公寓扫地了，没有辛苦的必要，再后来，女儿就出名了，得了比赛的名 次。再后来，女儿就出事了，最后给她的电话，是哭着说的，说她一点都不爱那个上市公司老板的儿子，一定要分手，还说，一定要离开这个可恶的光辉公司。
　　罗阿姨没有辞职，她觉得这样还能离女儿近一点。但十几天后，罗阿姨就看到了女儿赤身裸体地挂在高楼上。
　　在金汇公寓的那段时间，罗阿姨认识了国字脸，因为她多次看到他和女儿一起进出这栋大楼。她认准国字脸是凶手，而且还是指使者。
　　说完这些，罗阿姨就再也不说什么了。没有几分钟，很多人来了。他们七手八脚把国字脸和罗阿姨抬走了。薛佳从门缝中看出去，国字脸的四肢还在不停地抽搐着……但他显然活不成了，没有人会去叫医生，更没有人会去报案。
　　刘慧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安慰她：“别害怕，没你什么事儿。”
　　紧接着萧正宏也进了屋，目光阴沉地看了看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搬家。只给你们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逃离新林小区的路上，萧正宏只说了一句话：“我们有内奸。”之后就再也不做声了。

还在等作者往下写呢

 

又是一个没完结的～～～～～～～ 追得好艰辛阿

没了?
夷......

 五十
　　
　　七拐八绕，走了很长时间，刘慧和薛佳被带到一处很黑暗的房间里——一个小区中的半地下室，还好是两居。屋子里倒是什么东西都 有，就是布满灰尘，充斥着潮湿和发霉的味道。萧正宏只是说：“你们先在这里委屈两天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别再出什么乱子了。外面有菜市场，自己凑合吃点。 我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说完，萧正宏就走了。刘慧和薛佳在黑暗中，坐了半天，才缓过神来。
　　刘慧开了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抱怨道：“这里这么脏，我们的东西都没地方放。”然后她跑到卫生间里鼓捣了一会儿，薛佳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刘慧兴奋地喊：“还好，热水器还能用。”
　　两个人洗了澡，都感觉很疲惫了。刘慧说：“我已经好久没有住过这么差的房子了。哦，除了和你在山里那个晚上。”
　　薛佳扫着床上的灰尘，说：“我倒是喜欢这里，至少没有监视器。”
　　说到这儿，刘慧倒兴奋起来：“唉，我看到你和萧正宏在沙发上……你的床上功夫真不错啊，一天一个样。”
　　薛佳直起腰：“你看见了？”
　 　“你不知道啊？那个大镜子，背面是我的卫生间，在那里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刘慧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为了监视你啊。原来的设计，是给肥肉挑选菜心用 的。他们可以在镜子后面挑货。只是……新林小区还没来得及好好经营，就出了事。不过你放心吧，那的现场，他们的物业会打扫得很干净的。”
　　薛佳 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羞耻感来自哪里了——不是被男人像玩物一样交换买卖，不是被一次又一次地虐待强暴，而是毫无躲藏，自 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只要别人愿意，就可以看到自己：任意时间、任意心情下的动作、表情、身体……这才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刘慧笑了：“你慢慢积累人生经验吧。反正我现在出门，住在酒店里，见到稍微大一点的镜子，都会用被单或者毛巾，把它遮起来。”

薛佳慢慢坐到床上，对刘慧说：“我到现在心还在跳，我看见老权那个样子，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那时候我正在卫生间里，刚出来，就看见他……太可怕了。”
　　“他也该死了。那个开电梯的不杀他，我估计也有人会杀他。他捅了多大的娄子啊？”刘慧不屑地说，“快把他忘了吧，他死了，会有很多菜心高兴的。”
　　“可萧正宏说我们有内奸是什么意思呢？”薛佳问。
　　“这种公司，有内奸才是正常的，没有内奸才奇怪呢。”刘慧说。
　　“我觉得不对，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比如，罗阿姨一直在金汇公寓扫地，罗玲跳楼，她是目击者，也是报案人，报纸上都提到过她，对么？”
　　“对啊。怎么了？”刘慧的脑子似乎也突然有点绕，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妥当。
　 　薛佳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这么说，罗阿姨就是个著名人物了，公司不可能不知道她。这么一个人，居然又被安排进了宏图公司，到我们这里来开电梯，能直 接接触到菜心，你觉得这会是自然发生的吗？……肯定是有人故意的。有人早就知道罗阿姨是谁，而且早就知道她可能干什么，特别是，这个人希望她这么干。”
　　刘慧点着头：“你真聪明。你这话应该对萧正宏去说。”

作者：夜半饿了   回复日期：2008-8-29 20:12:00

　　说完，她不再理会薛佳，自己回屋子睡觉去了。
　　薛佳笑笑，也是。自己操这个心干什么？这个公司越乱越好，乱才有可能逃出去。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很快就听到了隔壁响起刘慧的鼾声。真没想到这个姑娘还会打呼噜。
　　自己却睡不着，老觉得屋子里有动静，一会儿是流水声，一会儿是飞虫的嗡嗡声，还有一会儿居然有脚步声。她有点害怕，索性起来又把灯打开，这样，自己心里才稍微踏实点。
　　顺便，她又拉开门，想去趟卫生间。看了眼刘慧的门，似乎刚刚关上……仔细倾听，鼾声仍在。薛佳想，刘慧真是个没心事的人，看见死人了都能睡得这么沉。
　　
　　从第二天开始，两个人就过上了买菜做饭的日子，去小区外的自由市场，买青菜、猪肉和各种调料。刘慧笑着说要做一锅白菜炖肥肉。薛佳也笑了，别看日子清苦，倒还真是无忧无虑。
　　她们只穿着最家常的衣服，比如T恤衫和牛仔裤。但即便如此，还是引来了众多的目光，毕竟这两个姑娘在菜市场里太出众了。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住的大多是些退休工人和外地谋生者，地上到处都是痰迹、污水、菜叶甚至丢弃的卫生巾，所以她们被关注也是正常的了。
　　只是，她们的手艺的确不能夸。做出来的菜根本难以下咽。倒了一锅重新做一锅，还是一样。最后刘慧沮丧地放下饭碗说：“要是有个男人在就好了。”
　　薛佳说：“算了，我再出去，买点方便面吧。”
　　刘慧看看天色：“要下雨了，算了吧。”

瓢泼大雨，薛佳几乎淋得透湿，萧正宏的车在路上开得飞快。薛佳问：“我们去哪儿？”
　　“有个聚会。”萧正宏简单地说。薛佳知道多问无益，只好闭嘴，看着外面恍惚的、灯光迷离的街道。
　　汽车开进一家酒店，萧正宏带着薛佳从后面的员工通道进去，上了电梯。薛佳看着萧正宏按下16层的按钮，心里一动，再看脚下铺着的地毯，上面清楚地写着：“假日温情酒店”。
　　薛佳的心又提了起来。是的，她来这里采访过，调查过。难道是菜园发现了自己曾经来过，于是，把自己列入了所谓的“内奸”？
　　她越想越害怕，腿都软了。电梯的门打开，萧正宏往外走了一步，回过头来看她：“走啊？”
　　薛佳几乎带着哭腔说：“不是我。”
　　萧正宏走过来，轻轻地揽住了薛佳的腰，柔声道：“宝贝，谁说是你了？其实我们已经查清楚了，没错，不是你。”
　　他半拉半拽着薛佳，走过黑暗的楼梯间，走进温暖的、柔和的走廊，走到1608门口，按下门铃。
　　开门的竟然是安经理。安经理满脸微笑，就像只在迎接尊贵的住店客人。当然，她没有认出薛佳，或者是认出来了，也假装没认出来。

和上次看到的空旷不同，这一次房间里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了。屋子里充满了嗡嗡的说话声。薛佳大致看了一下，有二三十个人坐在屋里……有的在沙发上，有的在 地上，大家都围绕着房间中央的那个巨大的不锈钢平台。金猪湾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薛佳在人群中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周宇，还有秦欢欢和 秦迎迎。
　　满身透湿的薛佳一进门，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萧正宏让薛佳在角落里坐下，自己则远远地走开，到房间另外的一侧站着。薛佳的预想被证实了，这是一次菜园内部的会议，她猜想，一定是“内奸”已经水落石出，菜园要当中对他或者她，予以惩戒。
　　只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叫刘慧呢？
　　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佝偻老头走上了平台，拍了两下手，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老头咳嗽了一声，态度和蔼地说：“你们大家可能都不认识我。不过这没有关系。目前公司的具体事务，暂时由我来负责。我们公司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很多普 普通通的女孩子，经过公司的培养、推荐、关心、爱护，成为了人们爱戴的演艺明星。公司平时对大家的生活也无微不至地照顾。总之，我们的公司一直奉行着为大 家着想、为大家负责的原则。但是呢，我们有个别员工，可能对公司有着这样那样的误解，或者不愿意受劳动纪律的约束，做出了有损公司利益、有损大家利益的事 情，给公司和大家都造成了损失。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我们当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房间里的男男女女，目光扫过薛佳的时候，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今天天气不好，可能很多人一会儿还要出去工作。但仍然在百忙之中把大家请来，就是要当中严明纪律。”老头语重心长地说，“不这么做，你们的内心深处就不能理解公司严格管理的苦衷，以后我们的事业就不能顺利地发展。”
　　萧正宏带头鼓起了掌，屋子里开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五十二
　　
　　薛佳的心一直提着，不知道这个老头下面会说出什么来。老头等掌声落下去，说：“严肃劳动纪律，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今天把大家叫到一起来，就是要当众说些事情。”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佝偻的腰似乎也直了，拍了拍手，立刻有三个人上了台子。
　　薛佳愣了一下，中间那个人她认识，那不是赵磊么？
　　赵磊被一左一右两个人押着，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老头转过身去问：“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么？”
　　赵磊小声说：“我……以权谋私。”
　　“大点声，大家都没听见。”老头呵斥道。
　　“以权谋私……利用工作之便！”赵磊抬起头来，那张小白脸因为恐惧而变的扭曲、抽搐，更白了。
　　老头哼了一声，对大家说：“赵磊的工作是发现和培养菜心。这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工作，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公司把这个工作交给他，是对他能力的认同，也是对他信任。可是他却干了什么？”
　　赵磊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跪了下来：“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老头没理会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念道：“根据群众举报，赵磊在发展菜心的过程中，多次以能进剧组为由，骗取菜心感情，并向菜心索取大量财物，引起了部 分菜心的强烈不满，并有向媒介透露、向公安机关举报的现象发生。这种行为，完全是在公司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不仅大大损害了公司的形象和信誉，也造成了 很大的安全隐患。公司必须对这种行为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他念完，问赵磊：“我说得对么？”
　　赵磊点头：“对，对……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钱都上缴给公司……我就希望能饶我一命。”
　　老头嘿嘿地笑了：“你的钱算什么？你的命又算什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你那张脸，女青年对它太熟悉了，恐怕很快警察也会熟悉起来。所以，公司只是想要你的脸。”
　 　赵磊还想说什么，身边那两个人抬脚把他踢翻在地，牢牢按住。接着冲上来两个人，手里拿着锤子、凿子之类的东西，在他脸上一痛乱砸乱捣。赵磊发出了杀猪般 的哀号，哀号声中，夹杂着金属硬物撞击和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他的脑袋不停地在不锈钢台面上发出的凶狠的“嗵嗵”的碰撞声。
　　过了没多长时间，那两个“工人”退了下去。赵磊重新被拽着站了起来。他的小白脸已经满是血污，皮肤一条一条耷拉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来。一侧的颧骨显然已经被砸塌了，嘴里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空洞，往台下扫视着。薛佳看到了欢欢和迎迎。迎迎捂着脸不敢看，欢欢倒是笑得很开心，冲台上的赵磊吐舌头。
　　老头挥挥手，两个人夹着赵磊往下走。老头突然喊了一声：“回来！”
　　赵磊就是一哆嗦。
　　“把你的牙齿捡走。”老头命令道。
　　赵磊颤抖着弯下腰，在银光闪闪的台子上，一粒一粒地捡着自己的牙齿。
薛佳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加上她的衣服被雨淋湿了，所以尤其寒冷。她不自觉地蜷缩起了身体。
　　“公正廉洁、公私分明、一心为公，是我们公司一向遵循的传统。强调公司的纪律，也是我们需要长抓不懈的。”老头说，“赵磊只不过是反面教材之一，大家一定要引以为戒，警钟长鸣。”
　　接着，他严厉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停在了薛佳的脸上。
　　薛佳紧张起来。难道是要把自己叫上台去？
　　“78003，请上来。”老头说。
　　薛佳听到这句话，就像听到自己要死了一样。她试图站起来，可是腿已经不听使唤了。那两个架着赵磊的人此刻已经回来，他们走到薛佳身边，像抓小鸡一样把薛佳架到了台子上。薛佳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墙角的萧正宏，而他只是轻轻点着头，嘴角还带着笑。
　　老头走到薛佳面前，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不要害怕，你把你上次执行公司任务的过程说一遍好了，不要遗漏，也不要撒谎……就从老权带你走的时候说起吧。”
　　薛佳的牙床在打战，她发出的声音是颤抖的。她讲述着自己被带上车，一路狂奔，讲到了路上被老巴的人截杀，老权逃走，刘姐被打死，而自己却被压在了尸体下面……
　　再往后叙述的时候，薛佳犹豫了一下，最后狠了狠心，还是决定不说自己被老巴抓住。反正都是死，刘慧告诉过她，死也不能说。
　　她说，那些人以为自己死了，就扔掉她走了。她从死人下面爬出来，叫人帮忙。有两个当地的农民，说开车送她去城里，结果，却把她和刘姐的尸首一起拉到山里。死人扔掉，活人卖掉。这些话，都是和刘慧串过的。
　　老头看着薛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五十三
　　
　　薛佳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爱怎样就怎样吧。
　　老头站直了腰，突然说：“78003就是我们公司 尽职尽责的表率。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完成公司交给的任务。其实在此之前，78003就有过多次优异的表现，面对变态客人，敢于迎着困难上。”接着， 就把段长江如何用机器和薛佳做爱的事又说了一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薛佳身上，有淫亵的、有嘲讽的、有惊奇的，薛佳简直无地自容。
　　“我现在宣布，给78003以奖励，奖励这样不计个人得失的优秀员工，她也是你们大家学习的榜样。这个奖励，将很快到达你的卡上。”老头转身看着薛佳，“大家给她鼓掌。”
　　萧正宏这回的掌声格外响亮，房间里则是一片惊叹。薛佳还在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过了关，还得了奖，接着又被那两个壮汉架了下去，按在原来的座位上。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秦欢欢还冲她竖起了中指。
“现在，我们来谈谈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老头的语气突然沉重起来，“大家可能都已经知道了，或者可能听说了，昨天，我们最忠诚员工，公司的骨干，权金强先生，就是你们说的老权……去世了。”
　　屋子里立刻响起一片议论。
　 　老头接着说：“老权工作一向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他的去世是我们公司的重大损失。人已经走了，希望大家继续发挥老权的精神，用这个精神鼓励自己，做好本 职工作，我想，这才是告慰老权最好的方法。”他停了一停，突然又抬高了声音：“不过这次出现的问题是极其严重的，责任也必须追究。这样的事情，以后决不能 在公司内部发生。”
　　他咳嗽了起来，接着，又有一个男人被押上了台。这个男人薛佳也见过，就是她刚住进新林小区的时候，敲她门的那两个男人之一，当时，他们说自己是物业公司的。
　　“说吧，那个老太太你是怎么给介绍进来的？”老头问。
　　“少废话，不就是要杀我么？杀吧杀吧。”那个男人喊了起来。后面押他的人立刻一脚踹在他的腿弯上，他“扑通”跪下了。
　　“你很狂躁啊。”老头说，“假装自己是英雄好汉吧？我要说你收受贿赂一点都不假吧？有收受贿赂的英雄好汉吗？”
　　那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收了，怎么样？我收完就睡了你们的姑娘，哈哈哈，菜心……还菜心呢，那些王八蛋老嫖客喝的都是爷爷的洗脚水。味道一定不错，相当不错。”
　　老头皱起了眉头，立刻有人给那男人扎了一针。他突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去。
　老头接着说：“这个人只是我们公司的一名低级员工，负责宏图物业的选人招聘，但是却酿成了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错误。他收受了贿赂，把一个来寻仇的老太太安排到了菜心宿舍开电梯，造成了老权的死亡。这样的事情，我们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按照老头子的解释，罗阿姨一直在跟踪金汇公寓的女孩子。逐渐地，她就摸到了新林小区，甚至找到了宏图物业。她以应聘清洁员的理由，要求加入。按道理来 讲，招进新人是要经过严密的审查的，可是罗阿姨几乎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交给了这个负责招聘的家伙，就是这样，罗阿姨才开上了电梯，一直在电梯里等待刺杀国 字脸的机会。
　　最要命的是，这个家伙还和菜心有着暧昧的关系。“他竟然和我们的一个菜心在谈恋爱，竟然还相约要结婚，要一起出国。每一个菜心对 公司来讲都是宝贵的财富，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是非常令人痛心的！”老头的表情显得非常痛苦，“可是怎么办呢？我们不能姑息养奸，不能开这个先例。所 以，和他有关系的那个菜心，我们已经处理了。现在，我们就要当中处理最大的责任人。”
　　全场都很安静，大家才明白，这才是今天最大的压轴戏。
老头子示意后台的人上来，很快就有人捧着一个大盘子走上去，上面放着几十瓶药物。老头说：“我们对待员工的态度是十分宽厚的，即使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们也不会采取残忍的办法惩治。今天我们要使用的，是蜂毒……可以一点一点叫他失去意识，让他慢慢地离开这个世界。这种药很贵，也算是我们给他的最后一次 福利。”
　　被按住的男人挣扎起来，只可惜刚才已经被注射的镇定剂，早就有心无力。负责注射的人穿得很严实，戴着巨大的口罩，甚至看不出男女来。那个人操作得很熟练，先用棉签擦干净男人的胳膊，然后把针刺进他的静脉。
　　打完一针，接着再拿一瓶药，再打。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出声，都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他先是头上出了大量的汗，接着整个身体都湿透了，脸色变得很白，慢慢又呼吸急促起来，最后浑身抽搐。“医生”的动作已经相当麻利了，但即便如此，也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是的，他的血压降低了，哦，现在心脏已经不怎么跳了，神经系统已经休息了，哦，呼吸也开始停了……”老头平静地给大家解说着，“他看到了天国了，瞳孔散大，他HIGH了，他的灵魂将受到洗礼……”
　　台下有人晕倒了，是周宇。
　　薛佳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绝望的念头：刘慧，别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