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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郭小峰探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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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煽情了,[em53][em53][em53][em53][em53][em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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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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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五
  许久,郭小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觉得已经正常,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
  女儿爱梅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似乎很怕打扰爸爸这一刻的心绪。郭小峰又控制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
  “爱梅——”
  爱梅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爸爸表情已经如常,惟有的眼睛似乎红了些。爱梅点点头,没有说话。
  郭小峰略微笑了笑,继续讲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和你妈妈感情一直很好,为我们彼此体谅,比如我还记得就是和兴发谈话前不久,一次我们俩聊天,那是你妈妈说到她单位一个女人的老公只是派出所一个普通的民警,可却有很多钱,她整天穿着名牌,披金挂银的在单位炫耀,你妈妈有些纳罕地问我:
  “他一个普通的警察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警察也分很多呀,你肯黑,自然有人孝敬!”我回答说,心里有些不满,那些时候,整个司法系统的纪律可以说越来越败坏。我们刑警队当时相对还好一些,问题只是松懈,有了案子不积极处理。到了派出所,更不得了,某些警察已经成了一些流氓的保护伞。
  这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你妈妈:“你是不是羡慕她了,觉得我白白做了个大队长,还不会赚钱。”
  “才不。”你妈妈立刻扁了扁嘴;“家里又不缺吃喝,多一点儿钱发不了家,少一点儿又饿不死人,那种黑心钱赚它干什么?再说,我比她好看,她穿什么也没我好看。我才不稀罕把自己弄得亮闪闪,跟蜻蜓似的。”
  看我笑起来,你妈妈也笑了,但很快她又严肃地告诉我:
  “我说真的,现在的警察名声坏的很,背地里都说,就全凭披着一张老虎皮装样子,其实比地痞流氓还坏。你不要做亏心事,也不要找黑心钱,我不要钱,你为什么要找呢——”
  你妈妈越说越真,板着脸质问我;“难道你要包二奶吗?”
  “我哪里敢!”我说,心里很高兴,也觉得安慰,——虽然即使你妈妈逼我去找钱,我也未必就会去找,但如果她整天罗嗦抱怨我无能,恐怕日子就太难熬了。
  我又想起更早的时候,那时你刚出生,我因为老出差不能在家照顾你们,心里特别内疚,有时候问你妈妈后不后悔找个警察?
  你妈妈总是惊讶反问:“干吗后悔,你在家影响我做事,不在正好!——再说,哼,你现在没工夫管呀,孩子肯定跟我一心,所以将来家里无论什么事都是我们娘俩做主,你没有发言权的。”
  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正好无事,每天回家的话,有时候又会故意问她:“有没有觉得我在家呆得太久了,心里烦呀?”
  “怎么会?”你妈妈又会故意吃惊地反问我:“我哪里找这么好的长工?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做的饭还好吃!”
  我不想多举例子了,你应该知道的,我想说得是,如果这事发生在你妈妈身上,我根本不会在乎,因为对我来说,你妈妈的价值根本不在于此。
  但最关键的是:——我想说我突然觉得自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为什么我会介意小玲?——因为小玲对我来说是个模糊的符号,唯一的印象是当年那个看来淳朴腼腆坐在柜台后面卖杂货的姑娘,现在坐在柜台后面卖酱牛肉的本分少妇,还有她那陷入困境后的哭诉,——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多了,所以,我当然觉得娶谁都一样。
  于是,我立刻对兴发说:“你想知道我好好想一想的答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事发生佳慧身上,我决不在乎。”
  许兴发看着我,有些呆滞,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后,我继续说:“兴发,现在我想问问你,当年是谁在我面前满眼带笑的说小玲挺好的?是谁对我说小玲文静、腼腆,能做个贤妻良母,会照顾好家人和孩子,是谁算来算去觉得还是小玲最合适?——”
  接下来,我尽量回忆复述着当年许兴发在我面前对小玲那些具体的美滋滋的形容,兴发的头渐渐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然后,兴发终于开口了:
  “是,小玲一直都很顾家——”
  接下来,兴发没有再说下去,只有喉结来回滚动——
  我也没有再说话,又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拍拍兴发的肩膀,离开了。
  过了一天,你妈妈很兴奋地告诉我,——兴发和小玲和好了。
  “我说你行吧,”你妈妈带着特别的信服说:“怎么样?!”
  说实话,那几天我自己常常也觉得很是意外,仿佛被自己的本事吓了一跳:——咦,连这样的事我都能劝?
  
  还记得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家,然后我的脑子就被其他的事占住,如果不是大约十天左右之后,我所在辖区派出所的李所长带了两个陌生人来家里找我的话,那件事就又压在我脑海深处了。
  “有事吗?”我连忙问。
  “有点儿,郭队。”李所长说。
  “别这么称呼了,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惯了,”李所长笑着说:“改不了口了。”
  “随你,请坐,”请他们入坐之后,我再次问:“什么事?”
  “是这样,”李所长开口了:“我记得你好象和那个酱肉铺的老板许兴发比较熟。我以前见你常去他家。”
  “算是吧,不过大概一年前,我们就不交往了。”
  这时李所长带来的两个陌生人中年长的一个立刻追问:
  “为什么呢?”
  “也没什么,”我踌躇一下回答:“太忙了,要各自谋生嘛。到底有什么事?”
  
  这时李所长给我介绍了那两个陌生来客,年长的一个姓孙,年轻一些的姓赵,都是许兴发和小玲老家那个县刑警大队的侦察员。
  当时我心里就涌上一阵不祥,果然——
  “三天前,”那个姓孙的介绍说:“有人报案在一个荒山的水塘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辨认死者叫刘四魁,经法医鉴定,这人是被钝器击中头部而死的,人大约已经死了48小时以上了,经确定,当做凶器的应该就是死者旁边的石头,但石头也泡在了水里,所以没有办法提取指纹等痕迹证据。我们做了一翻排查,死者身上的财物还在,所以暂时排除劫杀的可能性,而且死者生前为人不错,邻里关系也不错,没什么特殊的仇家。后来有群众举报说当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在附近晃悠,经过画像确定,这个人叫许兴发,是死者的舅表妹夫。说实话,现在我们很困惑,因为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这个许兴发常年在这里生活,二者之间以前没有什么来往,没有发现什么仇怨和杀人动机,可他在现场附近出现似乎也有些蹊跷,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嫌疑人,所以我们想来了解一下,郭队,既然李所长介绍你和许兴发以前很熟,那么知不知道许兴发和这个刘四魁有什么过节吗?”
  我听得楞住了,半晌苦笑一下回答:
  “很难说,说有过节就有过节,说没过节就没过节。”
  那三个人立刻盯着我追问:
  “那么你的意思是——?”
  有那一会儿,我看着他们三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因为话说起来是既简单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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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雅,终于绕回正题了[em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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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六
  大约在我第一次劝好许兴发之后一年左右,一天下班一回家,我就发现你妈妈神情中出现了那种我熟悉的,她为别人的事儿犯难过的劲儿,而在那大半年,这“难过”几乎是专为小玲的,——因为在那次劝好许兴发之后,中间许兴发的情绪还间断的反复过六七次,而我对许兴发的情绪的了解则来自于看到你妈妈脸上的这个表情,一看到这个表情就明白一定是小玲找过你妈妈了,而我则需要再次走进许兴发的家。
  所以,那天一看到你妈妈的脸,我立刻就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好了好了,我尽快再抽空找兴发谈谈。”
  可这次你妈妈没有依惯例露出笑脸,而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怎么啦?”我有些纳闷儿。
  “小峰,情况有点儿变化。”
  “到底怎么啦?”
  于是你妈妈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其实要是总结一下很简单,关于小玲曾经被强奸的事情根本不存在,让许兴发耿耿于怀问题的真相是:小玲曾经谈过一个对象,那个对象就是刘四魁,他和小玲大约是属于三服或者四服的亲戚,本来两人不追究的话是可以结婚的,但现在科学昌明了,农村人也知道近亲结婚不好,加上刘四魁一个哥哥因为近亲结婚生了个傻儿子,所以,家里人异常坚决地反对两人的事儿,事情就黄了。
  我只记得当时听完后很愉快地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劝?”你妈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什么好劝!”我这才想到自己身上的差使,情绪马上坏了:“我只是觉得原来没有罪案心里很高兴而已,好劝什么呀?”
  最初令我得意的“感情牌”的成功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不到两三个月许兴发恢复了痛苦,但不象最初那么严重,因为小玲这次及时地来求救了。但感情这种话,如果没有内容变化重复说多了就腻人,事实是再说也难有效果,——所以后来我只好反复强调小玲的无辜、被迫和受害。——让许兴发把仇恨的矛头转向那个不知名的施暴者,对于许兴发时时升上来的认为小玲“不洁”的观点,总是解劝为——“小玲也不是愿意,不是主动的,所以你不能这样责备她。”——等等之类的话语,可这些话的潜台词无意中就隐含了——“如果是主动的,你就可以责备怨恨。”——的逻辑。
  现在问题发生了变化,我可怎么再折回来说呢?
  正在我发傻的时候,又听到你妈妈显得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没事儿!”,我心里一喜,刚想问是不是不用我管了,接下来就听到她说:“我知道你总有办法的。”
  “什么我总有办法?”我立刻声明:“佳慧,你别什么事给我一说就算解决了,我早就给你说了,这事儿我觉得我不行,别说情况变化了,没变化我都觉得够戗,兴发隔一阵儿就痛苦起来,我就跟‘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江湖医生差不多,早就觉得‘黔驴技穷’了,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我更没招了,你赶快让小玲另请高明吧。”
  “怎么能另请高明呢?”你妈妈则立刻振振有辞地反驳我:“这种事儿怎么能到处给人说?还要你想办法嘛。”
  “你这是什么话,这也不是我的工作,我想不出来。”我当时很没好气儿的说:“小玲也是,看病不跟医生说实话,这会儿闹个幺蛾子。再说要是撒谎也要坚持到底。”
  “不怪小玲。”你妈妈果然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分辩:“都是兴发非要找出那个罪犯不行,结果他们过年一起回小玲娘家时兴发一直追查这件事,眼看一家人被兴发追问的莫名其妙,小玲一时慌了就说了实话。其实小玲也不全是撒谎,她说当初她根本不愿意,就是被那个男人强迫的,只不过过后害羞,又想着能结婚,所以才忍气吞声——”
  “好了,好了,”我懒得听,打断你妈妈:“别替小玲解释了,再说这事儿跟我解释得着吗?兴发信就行。”
  你妈妈哑了一会儿,嘟囔说:“说就是兴发怎么也不信。”
  兴发为什么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听着是不信,因为话里都提到了结婚,可见是正常交往,那我就觉得小玲不管当时是不是表面被迫吧,大概从内心也不会特别反感,至少横竖扯不到强奸这么夸张的程度。——尤其是现在再强调是被迫,听起来就假!——再说,这也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开始撒了谎,以后就难取信于人。
  但你妈妈又开始不依不饶的为小玲辩解起来:
  “其实小玲也不是存心撒谎,她还是老实的,要不然——”
  “好了——”我再次打断你妈妈:“刚不是说了,这事儿给我解释不着,我也没说小玲就不老实或者就错大了,要我说,我听着觉得这种情况比前头她解释的被强奸那种还更好呢,至少两厢情愿对不对?”
  “不是两厢情愿,小玲说她当初真是被迫的,她说——”
  “好,好,我知道了,小玲是被迫的,”我第三次打断你妈妈,心里额外不耐烦,有些讥讽地反问你妈妈:“因为你们女人都憎恶这件事,而男人都是无耻的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于是小玲成了一场恋爱的牺牲品,我非常同情她,理解她,认为她还是被强奸的,行了吧?”
  你妈妈翻了我一眼,充分显示出对我对女性欠缺同情心的态度不满。
  我缓了口气:
  “佳慧,你别看我,我第三次跟你重复我的观点:这事儿给我解释不着!你说我怎么看有什么用?关键是兴发嘛!——至于我,我只能说小玲前头不给医生说实话,现在产生副作用,你说怎么办?”
  “当然还是你费心想想办法,小玲最相信你了,我也最信你。”
  “哎——,你们可千万别信我。”我听得头大,也说不出的烦:“我还有得是正事儿忙不完呢,没工夫天天为这事儿费脑子,好了,好了,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我晚上还有正事儿忙呢。”
  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没什么正事,本来经侦支队二大队的钱队长约我吃饭聊天,我当时敷衍着没应下来,因为所谓“吃饭”就可能牵扯喝酒,钱队酒量很大,陪他说话,再不喝到时候没准儿就不得不多少沾一口半口的,而我早已养成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习惯了,所以多少有些规避牵扯到喝酒的谈话。更何况所谓“聊天”就是发牢骚,发什么牢骚我都知道,无非是对现状的不满。
  说到这里, 我想解释一句,在2000年前后,全国各地先后都组织了“打黑”行动,只要一查,黑社会背景的团伙都缺不了部分黑警察的给撑起来的“保护伞”,这“伞”当然也不会是打“黑”时才临时撑起来的,今日之“果”常常有昨日之“因”,所以之前那么十年八年可以说是公安系统的纪律日渐松懈和败坏的年头。
  败坏的警察不少,而看不惯这种状态的警察当然也不少,钱队和我都算是后者。不是说我们有多么正义的品格,只不过最初做警察多多少少有些想铲除邪恶的所谓“拯救欲心态”混合其中,后来的行为达到达不到最初的理想吧?但怎么也不想堕落到犯罪的程度,——毕竟,警察的腐败跟其他领域不同,一堕落下去就几乎总是跟最令人厌恶的犯罪行为牵扯到一起,——没办法,谁让这个领域的权力是和边缘与危险密切相关呢?
  但不满归不满,我这人性格是越来越没脾气,又觉得很多事都是我这么一个小警察无能为力的,说也白搭,所以想想也懒得说,宁愿回家和你妈妈说一些不相干的其他话题倒觉得心情还更高兴些。
  不过那天晚上我感觉你妈妈的精神头显然要集中在为小玲辩解并劝我再去劝导许兴发上,可我一时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为了冷冷你妈妈的热情,加上钱队也约了我好几次,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决定约钱队晚上一起吃饭。
  正好钱队那天晚上要在办公室等个电话,我们约在了他的办公室里聊天。
  于是我们在一包花生米和一瓶白酒中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但还没开始,钱队就斜着眼揭发我:
  “郭小峰,你这一大杯子里头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忘掺酒啦?我怎么闻不到一点儿酒味儿,你当我是傻瓜还是当我已经醉了。”
  “没有没有。”眼看露馅,我连忙自我解嘲:“谁不知道你钱队精明强干,只有傻瓜才会说你是傻瓜,还有啊,别说你钱队这个酒仙把这一瓶喝了也不会醉,就是醉了,我也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得了,别说好听得了,不勉强你喝,去换热水吧,喝凉水不怕肚疼,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喝酒,其实这年头还只有喝醉了才不窝心! 唉——”
  钱队开始长吁短叹:
  “早知道我还不如跟你一样当刑警呢,好歹还能办个案子,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呢?就是一只天天看着老鼠们耀武扬威,还得陪笑脸的蠢猫,早知道这样当警察干什么?”
  “别这么悲观,别这么悲观。”我赶紧劝他:“所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想开点儿,不会一直这样的。”
  “你就是说轻巧话,你要是在我这个位置,不知得窝火成什么样,眼看着那些该死的家伙一个个越活越滋润,我拿着一大把材料居然办不了他们?”
  “唉,都一样,都一样,我们这儿不也是,现在松懈得很,很多人命案都悬在哪儿,你说有的案子暂时破不了是正常,可不上心,弄得有大量的积案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嘛。”
  “可至少在你这一亩三分地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吧,我呢?”
  这是真的,我毕竟在刑警队,办得一般都是事涉人命的案子,倒一直还没遇什么办案阻力,至少我带的一大队没遇到,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我自己做事算是尽心,称得上问心无愧,所以平时乐得做鸵鸟,头埋在沙子里不看这个世界。
  “别急,别急,”我继续宽解钱队:“材料你留好,没准儿早晚用得上,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慌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
  钱队一口喝干一大杯,越发激动:
  “慌?我不慌,就是现在材料留得可以装一屋子了,估计等能装一火车时,就是那些耗子修炼成精,我这老猫不是死了就是废了的时候。”
  “你看你,越说越悲观。”
  “悲观?你现在是一头扎在自己的小日子里不操心,不知道世道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这儿,钱队呼啦站了起来,然后打开办公室的一个柜子,从里面甩出一大摞资料,愤声对我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都干得是什么?说是运输公司,其实就是垄断,其他经营的人都打走,打死打残的都有,还有什么夜总会?里面什么脏事儿没有?我这材料少吗?有用吗?除了结仇!我这警察真是做不下去了,当年我可是带着准备拯救‘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人’的伟大理想当得警察,现在我在干什么?”
  我叹口气,一边替喝得多少有些大的钱队整理,一边继续没什么分量的劝他:
  “得了,你那理想本来就有些问题,什么拯救‘三分之二受苦人’,你是那边都不一定。”
  “说也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三分之二’中的一个,等着拯救才对。看人家活得多滋——”
  说着,钱队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照片,一一告诉我这些原来的罪犯,现在的总经理,董事长们,这些人我都知道,叹口气无话可说。
  到后来,钱队又打开其中一个卷宗,拿出一个四十来岁男人的照片对我说:“他妈的,我最恶心的其实不是别人,是这个家伙。”
  我低头看看,这个人我也知道,他是建委的一个副主任,姓白,这位白副主任有着一张像他的姓一样颜色的脸,很是白净,年轻时应该是比较秀气好看的那一种,只是人到中年,有些发福,加上常年做官的缘故吧,模样有些像个弥勒佛了,喜眉喜眼的。
  钱队继续对我说:
  “其实那几个人我还真没话说,出狱了总要讨生活,够狠够坏,也算有点儿小本事,可他们的本事就是勾结这些家伙们,比如这位主任,什么东西?占住个官位,一帮人彼此勾结,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哼!你看不惯怎么样?本来是要查的,可不还是查不下去了?有这些资料有什么用,你说吃喝嫖赌的证据管不了老板,可管一个官员总有用吧?屁!不!连屁都不如,屁还能响一下或者臭一阵儿呢。”
  我苦笑一下无话可说,这些证据,说实话是想治你就有用,不想治你就是废纸一叠,对于这位白副主任,目前肯定没用,不说他善于交际,盘根错节,能量远超过一个建委副主任的范畴,单说眼下风传他与省里二号人物的大女儿,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交往十分密切就足以使他真像弥勒佛一样令人热爱。
  “算了——”最后我只好老生常谈地对钱队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别急,他这种不知收敛的人,早晚会有报应的。”
  “但愿吧!”钱队自嘲的一笑:“我这儿是不会有什么作为了,人家有根儿,要是将来落到你那儿,看能不能伸张正义吧!”
  “呀,要是能落到我这儿,”我立刻说:“只要有罪,那肯定没跑。”
  “你别急着说大话,”钱队带着些心灰意冷回答:“郭队,你爱信不信,从我这儿能这么为难,就意味着离你哪儿为难也不远了。”
  “不会的,”我还是很自信地回答:“到我这儿就人命关天了。”
  钱队看着我,好久,半带醉意地笑着摇摇头,那目光仿佛是说:郭小峰你现在怎么脱离社会到了有些白痴的程度了。
  我也笑笑没再回答,因为不过是句话吧?!
  但我没想到,不过一周之后,这位白副主任真的和我打起了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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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七
  就在和钱队谈话一周后的一天一早,我们接到报警,有人因心脏病发死在家中。
  当我到达现场时,法医老王已经在忙碌了。看到老王,我心里掠过一丝不以为然,这位靠裙带关系调过来的法医,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然后回头一打量,居然发现了一脸悲痛欲绝的白副主任,讶异间一了解,才知道原来死者就是白副主任的夫人。
  检视了一圈之后,我请这位白副主任到另外一个房间了解情况。据白副主任介绍,这位白夫人是一个严重的心脏病患者,昨晚说不太舒服,所以早早地就入睡了,白副主任公而忘私,专心于工作,所以一直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异常,直到今天早上醒来终于发现妻子不太对劲儿,脸色发青,一翻哭喊叫嚷之后,终于发现原来妻子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听完之后,我问到:“你爱人有心脏病多少年了?”
  “不少年了。”白副主任似乎痛苦地说不出话来,然后打开一个抽屉请我看,那里面有一摞的病历和大大小小不同的药瓶,看标签全是治疗心脏病的。
  我仔细翻阅了一下病历,死者白夫人应该确实有着严重的心脏病并且年头不少,我相信这不会有假,因为那摞时间不同,新旧不同,里面医生的签名、笔迹也不同的病历本比白副主任的描述更加可靠地证实了这一点。
  看了看之后,我又来到死者的卧室,法医已经做了应做的检查,我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死者,死者白夫人是个憔悴的中年妇女,此刻的模样更加可怕,面部肿胀发青,不仅如此,嘴唇以及手指甲和脚指甲也都有些发紫。根据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死者生前体内严重缺氧而呈现出的尸表征象。
  一般人出现这种情况是应该怀疑的,因为面部青紫肿胀是因机械性窒息导致死亡的尸体征象之一,但死于严重风湿性心脏病的患者,由于体循环障碍,来自头面部的上腔静脉血液回流受阻,会使得静脉血液淤积于头部,也会导致患者面部的肿胀,考虑到死者是个严重的心脏病患者,呈现这个尸表征象是正常的。而且死者的颈部也没有出现生前被外力压迫的斑痕。
  但由于我对白副主任现状的了解,心里总有些不对的感觉,——觉得这个白夫人似乎死得太及时了?
  又想了一会儿,我拿过法医的现场记录看了一下,却发现法医记录死者体内有类似男子精液的体液,当然严谨的说是要检验过才能结论。
  “死者体内有男子的精液?”我指着这一点儿问法医老王。
  “是,应该不错,虽然没验。”老王回答。
  但这个说法却再次激起了我心里的疑问。
  由于这位白夫人一直是个严重的心脏病患者,所以他们夫妇没有孩子,这个家就他们两个人,昨晚也是夫妻二人在家,这些都是白副主任刚刚给我确定的,看现场也应该是如此,所以基本可以认定这个体液是白副主任的。
  按说作为两夫妻,这也很正常,可为什么这位白副主任刚刚对我说妻子是早早入睡,他对妻子夜里的身体状态毫无了解,现在的检验结果却证明他们夫妻昨晚有过很亲密的身体接触,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正在这时,老王突然压低嗓门对我说:“死者有严重的心脏病,我认为就是昨晚过分兴奋而导致死亡的。”
  原来是这样!那一刻我有些恍然大悟,那么白副主任的隐瞒似乎也说得过去,不要说一个做官多年,深通避害圆滑之道的人,即使是普通人,本能地规避说出这样的实话也在人之常情。
  我又看了看白副主任,他依然沉痛地低着头。
  这表情我个人是不相信,觉得此刻他心里没准儿正高兴的唱歌也难说,因为根据简单的尸检和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可以推定这位白副主任昨夜应该是眼见着妻子发病的,那么当时如果及时吃药,没准儿能救过来,但死者的床头我并没有看到药瓶。退一步说,惊慌之后再打120呢,以白副主任的智商,完全明白这期间有足够的时间穿上衣服掩饰当时的尴尬,但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等到早上报警,这么久了人怎么可能还有救呢?——往坏处想,认为他希望妻子就势死掉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没我什么事了。
  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疑问又浮现在我的心头,因性兴奋导致猝死的案例一般都是在偷情状态下发生,多是因为过分紧张、兴奋,再加上喝酒、吃药助兴等等内外因共同作用,于是产生了意外的结果。可白副主任和白夫人是多年的夫妻,常理没有理由会兴奋到死亡状态呀?更何况一般人是有自我保护本能的,这位白夫人并非不知自己的身体状态,而是常年有病,更应该早已适应了病人的生活节奏,怎么就会兴奋到死亡呢?
   正在这时,我又想起一件事:
  “老王——”我叫了一声问:“你能看出死者有严重的心脏病?”
  “啊,白副主任对我说了。”法医老王回答,然后指着死者的脸继续解释:“再说,你看她的脸。”
  这是什么话?——我心里非常不以为然,这个老王说他不行,他还就真的证明自己的水准让人不敢恭维,我不是法医,欠缺专业知识,可这些年下来也知道一些皮毛,看到死者如此的尸表状态,至少也要有两个反应才对,一个是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再有一个就是死于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要是法医,那还应该讲出更多的可能性才对,老王这专业素质也太差了。
  沉思了片刻,我对老王说:
  “这么说你比较确定死者的死因了?”
  “当然,就是心脏病。”
  “好吧。”我回答:“你再把相关的东西记录全一些,毕竟死者不是死在医院。这些事你在行,我出去透口气。”
  我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但背对着老王和白副主任。
  大约十几分钟后,我的眼角看到了再次印证我怀疑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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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八
  印证我怀疑的,——是白副主任的笑!
  在听到老王结论说——白夫人死于心脏病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半回转身,眼角看到白副主任嘴角突然展现出一丝——如释重负,不,甚至可以说是,侥幸逃脱之后——的笑意,那笑意仅仅一闪而过,却强烈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尽管不是证据,但这种本能的情绪反应,——常常是极真实的。
  踌躇了一会儿,我尽量轻描淡写地吩咐手下:
  “检查完了吗?检查完了把尸体带回局里解剖后结案。”
  听到我的话,老王和白副主任都先是一楞。
  然后老王沉下了脸,因为如果法医确定死者是死于心脏病的话,马上就可以结案,根本不需要解剖。他刚已经结论了,我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
  我装做没看到,目光回到了白副主任的脸上,而此刻的白副主任已经恢复了那种沉痛声色不露的表情,刚才的那丝笑只是极度紧张又突然放松后一时无法遏止的泄露。
  但当我们四目相对时,白副主任平时如弥勒佛一样和善的眼睛里突然闪耀出让人发寒的怨毒的眼神,——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真是打了个激灵。虽然白副主任的眼光更加确定了我的怀疑,他老婆,那位心脏病女人——的死——肯定有猫腻,而且一定与他有关!
  ——但我也明白,我可得罪了这位白副主任了!
  ——但怎么说呢?心里不能有疑问和迷团的天性吧,再加上多年来养成的不让一个凶手从我手上漏网的积习又使我不甘心就此糊涂了事。——倒还真不是像钱队那样对这位白副主任有什么不可容忍的成见,非要难为他!
  ——所以,白副主任的眼光一时令我内心十分不自在。
  但话已出口,后悔无用。我只好安慰自己:人不求人一般大,反正我郭小峰也没有将来要当大官之类的雄心壮志,吃得也是自己的劳力饭,何必多忧,但求问心无愧吧!
  “郭队,”白副主任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略含沉痛,但语气在婉言中又不失隐隐的居高在上的分量:“不是已经结论了,是否别让我爱人死后再受这样的折腾了?”
  “例行公事而已,很快的。”我尽量没有倾向的笑笑,解释一句:“毕竟人没有死在医院里,我也是职责在身。”
  白副主任没再说话,却用他那双平时总在笑的眼睛冰冷地审视着我,神情莫测!
  一回到队里,我立刻联系老陶安排第二天解剖,正当我完全安排完的时候,时间已是中午,正准备出去吃饭,接到了郑局长的电话,让我赶快去他那儿一趟,口气很紧急。
  到那儿一看,郑局长办公室里坐了三个人,除了郑局长,旁边还坐着一个刚刚提拔成副局长的温副局长。
  这位温副局长,别看身高只有一米六多一点儿,但非常剽悍壮实,坐在哪儿就像一座矮山,煞是气势。不愧是我们局突然而起的明星人物!
  温副局长原来只是某个厂的工人,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是个治安联防人员,后来不知怎么成了一名普通的派出所民警,干了几年吧,没有听说他干出什么政绩,却已然小有名气,为他和他们辖区一些娱乐城老板成“铁哥们”而闻名,——然后,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人生的春天开始了,——五六年间,就从一个普通民警成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了。
  坦白的说,在一个比较按部就班的官僚体系里,上面没有人,这种提拔速度算是极快了。——不过快是快,可没任何人敢说什么,因为“基本功”扎实的人,一旦发力,生长速度就快,现在的温副局长据说是市里很吃得开的人物,一个既踩着“黑”,又牵上了“白”的人,——人们焉敢不服气?
  我同样服气,但和很多同事一样,敬而远之,对温副局长仅有点头的交情,几乎算没说过话。
  此刻的温副局长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很快目光就又回到了房间里正坐着的第三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也许不到四十岁,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我讨厌的女性类型,——一种浑身上下洋溢着孤高自诩,看不起别人的劲儿头,再配上一张比较难看的脸,实在令我不忍多视!
  万事公平,看表情这位女士对我印象更差,因为她仅用眼角斜了我一眼之后,就立刻像看到什么讨厌东西似的赶快把目光转回到郑局长脸上。
  我也没再看她,对两个局长招呼了一声:
  “郑局长,温局长。”
  郑局长点点头:
  “郭队,白主任爱人的案子怎么回事?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温局长突然插了一句:“法医不是已经结论了。”
  那个女人立刻又愈发厌恶地了乜斜我一眼。
  “还是听郭队谈谈吧,”郑局长息事宁人地笑了笑:“温局,你应该知道郭队是我们系统有名的神探,他做什么事一定是有缘故的,郭队,有什么疑点吗?”
  我听出了郑局长的好意,但踌躇片刻,却感到很难解释,因为即使假定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能确定这一点的也不是我,因为办案不能凭猜测,我从尸体表面上根本看不出白副主任到底搞了什么鬼,想有一个信服的结论,只能取决于尸体解剖的后的科学结论。
  但眼下的问题是,即使是尸检了,也未必能印证我的怀疑。
  首先就是法医的水准,老王肯定不行,我必须另选高明;
  其次,即使是选了一个高水平的法医,也存在检不出结果的可能,因为法医学并不是已达到了完美和制高点的学科,而是一门一直发展的科学,当然存在很多一时不能了解的盲点,检不出死因的案例也有相当的百分比,对方是如此有实权的人物,我不能乱讲话,——万一查不出来呢?
  第三:即使是我找了一个水平高些的法医,并且解剖也能证明白副主任行为有鬼,但同样未必能得出我内心做出的谋杀结论。比如说白夫人作为一个常年大量服用各种治疗心脏病药物的病人,某种药物可能正常服用就是救命的,多服一些就是致命的,但这种情况就很难轻言结论了,尤其是嫌疑人是白副主任的情况下!——甚至再进一步,假定法医在死者的肝肾中验出昨晚白副主任在房事前给妻子吃了不该吃的药物,可如果是某种助兴的药物,哪怕是他偷偷骗妻子吃下的,但白副主任却可以解释成妻子主动想吃的,所以就算我们都知道这些东西对正常人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对一个严重心脏病患者可能就是致命的,由此认为白副主任的心态是蓄意谋杀,——但那又怎么样呢?
  犹豫半天,我还是决定话说得谨慎一些:
  “也不是什么疑点。”我说:“但我想既然已经报案了,事情做完整一点比较好。”
  郑局长的眼睛里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需要这么麻烦吗?”温局长又开口了:“法医都结论了,何必再在死人身上动刀,郭队,你说呢?”
  “说也是。”我也尽量息事宁人地笑笑:“不过我这人养成这样的工作习惯了,以后注意吧。”
  “什么以后。”温局长声音变得更有“局长”味道了:“你知道吗?郭队,你这种举动让白主任很难堪呐!算了,你赶快让人把尸体送还给白主任,还要治丧呢,事儿多得很!”
  “行,明天解剖完我马上让人送回去。”
  温局长看着我,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但他没再说什么,目光转向那个中年妇女,苦笑一下,摇摇头,然后对那个女人对说道:“张处,你说吧!”
  张处?我一听,噢——,原来眼前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个二号人物的至今未嫁,和白副主任关系密切的千金老小姐,怪不得这副看谁都不在眼里的尊容。
  那位老小姐果然气势不凡,看都不看我,直接对郑局长以客气却是命令的口吻说:
  “郑局长,你安排一下吧,白主任今天要治丧的。”
  接着就站了起来,然后又被温局长以特别敬重的姿态送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只剩郑局长和我。
  “郭队,”郑局长口气里充满了埋怨:“这次你憨了,你刚才应该把疑点说出来的。”
  “我不能确定怎么说?万一没问题不是更麻烦?”
  “你现在不麻烦吗?”
  “麻烦什么?”我笑了。
  “不麻烦?”郑局长竖起了眼睛:“现在怎么办?你不能解剖了知道吗?”
  “为什么?尸体就是不还给白主任,他敢来抢吗?哼!那不一下更证出了他的鬼?”
  “嘶——”郑局长倒吸一口气,来了精神:“这么说你有把握?”
  我笑了:“郑局,你了解我的,要是原来心里没怀疑我何必冒着得罪尊贵的白主任的风险而坚持进行尸检呢?——现在呢?可以说越来越有把握。郑局你说,我硬拿走尸体白主任不高兴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不惜动用未来的新白夫人的威势急着来解决?”
  郑局长也笑了,点点头,但还是埋怨了我一句:
  “那你刚才就该说!”
  “不是我不说,”我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说了那位张处长也未必信,说来说去净费牙了,其实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你顶着不给,那位张处长就是再不高兴,还能把你怎样?只要明天出了结果,事实胜于雄辩!不比说什么都有用?——要是最后她知道是你挽救了她的命,最后没准儿谢你还来不及呢,是不是郑局?”
  一生以谨慎出名的郑局长顿时笑得更安心了,大手一挥:
  “好了,好了,给你一天,”
  我也放心了,我们的这位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郑局长虽然既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魄力,但圆滑推搪却是一把好手,而我又仅仅只需要一天,有他顶着,想来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但我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天,居然就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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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九
  就在那天傍晚我准备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温局长的电话,电话里他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让我去“五一宾馆”一趟,然后不等我找到拒绝的托词,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怔怔地呆了很久,心里感到阵阵不祥,这会儿温副局长急着找我,多半是为了白副主任的案子,我不想去,可又想了一会儿,觉得恐怕还是得去解释一趟,——白副主任我可以不在乎,千金老小姐我也可以不在乎,但温副局长毕竟是我的上司——
  于是我只好开着车去了那个名字听起来仿佛跟“工人文化宫”一样健康朴素的宾馆。
  但其实这个宾馆在当时人们心目中更恰当的名字可能应该是“丽春院”或“八大胡同”,当然也有本质的不同,篡改一句《漏室铭》吧,那就是宾客们属于——“谈笑有达人,往来无白丁”的层次,——可不是谁都可以涉足的!
  五一宾馆只是一座不大的方头方脑的四层楼,灰灰的,外观并不起眼,但里面的装修却是当时最时髦的,就是那种繁复的,边边角角都装修的跟鸟窝似的那种类型。——我以前因事曾去过两次,当时印象十分深刻:首先就觉得装修材料都很好,一看就不惜工本;——其次觉得人在这里不用怕喝醉,因为全是软包,摔个跟头儿肯定不会疼!相应的,隔音自然好得很,不大的楼房,这边听不到那边的声响,讲究隐私感的人一定极喜欢。——第三,就是觉得设计的人似乎特别钟爱古代中国人洞房那种喜气洋洋的风格,到处都是朱红色和赤金色,哎呀,——那一片呀,呆一会儿我就觉得血压要升高。——过后我还给同事开玩笑,说要是西班牙的牛进去了,肯定会觉得走投无路,非撞墙不行!
  但这一次我已没了那份幽默感,不知为什么,离得越近,我越觉得后背发凉,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
  在宾馆门口,我又沉了沉气,走了进去,里面还是老样子——到处都是一片红。
  温副局长让我去三楼餐厅找他。于是我一边继续琢磨着一边顺着楼梯慢慢向上走,就在我走到准备上二楼的拐角处,迎面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她算得上漂亮,只是气质粗俗了些,浑身装束十分“清凉”。
  想到这里背景重重,出于礼貌和避讳,我立刻向旁边让了让,然后,就在这时,那个女人手里的包仿佛不经意的掉了下来,地上顿时散落了脂粉镜子口红之类的各色女人化妆用的小东西。
  我垂下眼看看地上的东西,又抬眼看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我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脸上露出了她自以为魅力无敌的笑容,看到我抬头看她,就嗲声嗲气的请我帮她把东西拣起来,因为她不方便弯腰。
  听完那个女人的话,一霎那我脑海里反应出来的唯一念头却是:——千万不要碰这个女人的东西!这可不是装绅士的时候和地方。——所以我毫不犹豫,又小心翼翼绕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做没听到那个女人的话继续上楼。
  我的态度也许多少有些出乎那个女人的意料,也许是伤自尊了吧?反正那个女人表情有些恼了,一伸手拦住了我,用虚张声势的高傲态度告诉我——如果我不帮她,会后悔的。
  但我却感觉,要是我帮这个女人拣了东西,可能真会后悔的!甚至我觉得就是这么再多扯一会儿无意义的闲话也是很不合适的。
  “我不是这里的贵宾。”我板着脸直言不讳地告诉那个女人:“有急事要上去,麻烦你让一下。”
  那个女人的嘴角和手臂一起搭拉了下来,我立刻闪身大步上了楼,只在快到三楼的时候,我再次回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她也正抬眼看我,满眼怨毒的愤怒。
  我暗暗叹了口气,得罪女人说容易也真容易,——只要不成全她们自以为是的心愿,一准儿得罪!——但也无可奈何,心里只祈祷但愿这个女人不是某个显贵的红颜知己,但愿她不要闲得没事记住了我的仇。
  然后也不顾多想,径直来到了三楼的小餐厅。
  餐厅里,只有温副局长一个人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没有表情的脸上不知在想着什么。
  看到我进来,温副局长脸上绽开了一个故做粗豪的笑容。
  “来了,郭队,坐,请坐。”
  我坐了下来,然后直接就问:“有什么事吗?温局长。”
  “急什么?先吃饭再谈,”
  说完温局长冲尾随我而进的一个龅牙的女服务员说:“上菜吧。”
  “啊,温局长,不用麻烦,我吃过了。”我立刻说道。
  这时,服务员已经端着酒菜进来了。
  “那就喝点儿酒。”温副局长继续一副江湖大哥的派头说道:“从我当局长后整天穷忙,一直想和你郭队好好聊聊呢,今天正好,来,喝酒!。”
  望着温副局长那副仿佛豪爽无边的样子,又回忆起对面这家伙以前的一些传闻,犹豫片刻,我下定了决心:
  “对不起,温局长,我办案期间一向滴酒不沾,不好意思,不如等这个案子结束后我请你喝酒,算做这次的赔罪吧。”
  温副局长的脸稍微沉了一些,然后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滴酒不沾?郭队,为哥哥我破个例不行吗?”
  “不是的,”我信口撒谎说:“不好意思,温局长,是这样的——,曾经有高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要是办案时喝酒就会败了我吃这碗饭的运道,所以——”
  这是我的经验,如果不想干什么又难以推搪,就推到算命大仙儿的身上,一般大家都不会勉强了。
  但这种谎一般也瞒不过知根知底的人,自然更不能瞒得了精明过人的温副局长?——只不过一般话说到这儿,等于把话拒绝死了。
  温副局长冷冷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干笑一声:
  “好吧,没想到郭队你还有这么多讲究,那我也不勉强了。我们现在谈谈白主任爱人的事情,张处长今天已经专程过来打招呼了,你这样扣着尸体不放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说起来也是,”我立刻把路上想好的推搪话说了出来:“不过现在尸体都带队里了,弄到一半要是程序不走完,似乎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温局长你想,尸体已经到了公安局了,要是什么也不做,岂不是更容易被人胡猜测?传扬开来更不好,还不如照程序走完,你说是不是温局长?”
  温副局长又看看我,笑得比刚才温和了些,但这只使我加倍不安起来,因为据说这位温副局长的脾气与常人不同,或者喜欢与常人不同,——以示高深吧?——反正当时传言要是我们这位温副局长突然骂了谁,那么那个人就可以回家喝酒庆祝了;反过来要是突然对某人面带笑容,十分客气呢?——那么那个人就该回家哭了!
  这反常的性格表现,对于刚接触不了解的人,常常会造成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受,很能唬一把。
  “郭队,”温副局长和颜悦色地说,显得特别的推心置腹:“什么是不是?其实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张处长对不对?人家张嘴了,我也不能不张嘴,说实话,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不会不知道张处长的爸爸是谁吧?我告诉你呀,老人家可最疼这个没嫁的老姑娘,郭队,别说我小看你,你也罢,我也罢,包括郑局,谁有什么斤两驳人家面子呢?——让你送还也是不想把面子砸地上是不是?你别怪我说话直,大家都是在单位混的,最得罪不起的不就是他们?何必给自己的将来种祸呢?”
  “是。”我点点头:“温局长你说实在话我也说实在话,我不是已经把事儿做‘寸’了吗?弄到这当儿,说实话,还不还都晚了,有祸也种下来了。所以我觉得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办完了倒觉得问心无愧了,而且也免得将来两头说不清。再说也就是一天工夫,甚至一天工夫都不用,抓紧点儿,半夜就可以开始了。”
  温副局长看看我,想了一下:
   “你说的这个也是,到这个程度是已经做寸了,此刻就是还了,也确实将来可能两头说不清,”温副局长点点头,仿佛接受了我的解释,然后显出下定决心的样子:“你说得对,郭队,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明天消消停停的做好了。”
  然后,温副局长又看我一会儿,笑得愈发亲切:
  “郭队,真是怪不得各地同行一说起来咱们这儿,说局长是谁不知道,一说郭小峰,没有不知道的,今天我算见识郭队你做事的认真,考虑问题的周到了,真是名不虚传!不过——,”温副局长又显出话里有话地样子来:“郭队,我还是实话实说,再不虚传,咱还是掂掂自己的份量比较好,你说呢?”
  我连忙回答:
  “温局长请您直说。”
  温副局长又收去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我想,还是得给张处长打电话解释一下,别让人太没面子,你说呢?”
  “当然。”我只能如此回答。
  “那好,”温副局长站了起来:“我去打电话,你等我。”
  临出门他又指指桌子上的酒菜,脸上浮现出一丝洞悉我心理的嘲笑表情说道:
  “郭队,别见鬼,自个吃吧,这都是好东西,没毒——,什么吃过了?”
  温副局长的话让我有些尴尬,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还是阻止我去碰桌上的那些东西。所以我依然什么也没碰,只是静静地等着。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又过去,温副局长还没有回来,我开始感觉自己仿佛被扔到了一个荒岛上……,正在极度的安静和我站立不宁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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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

    一个女人像个鬼一样无声地走了进来——

    我定睛一看,就是我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

    四目相对了几秒分钟后,我主动开口问:

    “温局长呢?”

    那个女人立刻十分流畅地回答:

    “温局长一直打不通电话,让我过来通知你一声。”

    看着她依然特别“清凉”的装束,虽然我自认为已经隐隐猜出这个女人此刻来的目的,但也许是刚才在楼梯上见识了我的态度,也许我那时的态度反而更加警觉,看她也更像审贼,所以这个女人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和造次,陷入一种半犹豫状态,然后——,就在她片刻之后脸上又堆出所谓“女人味儿”笑容的同时,我下定了决心:

    “麻烦你一会儿通知温局长,我有急事要离开,有什么事请他打电话通知我。”

    接着,不等这个女人回答就迅速闪身离开了这个小餐厅。

    一直回到家,我心里都不安定,但前后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谨慎,连桌上的筷子都没有碰,晾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因此便安了心,现在就单等老陶解剖的结果了。

    第二天,我一早去了队里,却发现尸体还没有开始解剖,正在我准备询问的时候,一个下属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神情有些怪异:

    “郭队,局长让你赶快去。”

    “出什么事了?”

    下属摇摇头,吞吞吐吐的不肯说。

    我看一时像问不出什么话的样子,也不再追问,拔脚离开了。

    局里和队里那时的办公地点很近,是间隔不远的两个院子,只不过局里的楼更气派些。

    刚一走进大楼,就看见昨天在“五一宾馆”遇到的那个女人站在大厅里的一角,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女人,就是那个给我们端酒菜的长着龅牙的女服务员。

    就在我猜疑审视她们的时候,那个女人也看到了我,立刻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正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来往的同事都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一阵不妙的感觉袭上了我的心头,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阴阳怪气的声音:

    “郭队——”

    扭头一看,原来是我的两个同事,一个姓古,一个姓孟,但他们都是温副局长刚刚带过来的,我和他们很生。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他们的下文,果然,姓古的说话了:

    “郭队,我们找个地方先谈谈吧。”然后,姓古的又瞄了那两个女人一眼,突然提高一点儿声音:“有人告你强奸呐!”

    我看了看眼前这两个脸上充满了掩饰不住得意和准备看一场好戏的家伙,没有再去看那两个女人,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这会儿要去找郑局长。”

    姓古的一伸手拦住了我,态度变得蛮横和傲慢:“郭队,郑局长在开会,你最好配合,有人告你强奸。”最后,他又心怀叵测地强调一遍那个敏感的罪名。

    “哦?有人告我?”

    我反问一句,心里在愤怒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庆幸:幸亏昨天我没吃没喝,而且在那个女人进来的同时,很快就离开了,如果那时还在那里傻等,而她又突然自己撕破衣服乱喊乱叫,可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想到自己还没帮着拣她的那些东西,可以说一点儿和她有联系的证据她都拿不出,心里就更有底气了,所以很强硬地反驳道:

    “那你们就看看够不够立案的标准,够了,再来问我。”

    说着,我转身想离开,但姓古的声音提高了,口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郭队长,你不要太嚣张,警察犯罪更要严办,我提醒你,现在有人告你强奸,还有证人,”姓古的一指那个龅牙女服务员:“我们不该了解吗?那么法律的尊严何在?”

    我感到一阵激怒,但左右看看,大厅已经吸引了很多同事驻足了,咬牙忍住到了嘴边的反驳,同意道:“好,找个地方谈谈吧。”

    我们就在一楼的小会议室坐下了。

    一坐定,那个姓古的就大大咧咧地问那个女人:

    “你说说情况吧。”

    那个女人就开始一五一十的讲了起来,这显然是事先编好背熟的,很流畅,故做痛苦的说了很长时间还没完。

    我一直咬牙忍着,但渐渐地,我发现了不对, ——那个女人像很多心甘情愿从事性产业工作的人一样,有股厚颜无耻的劲儿,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所以滔滔不绝的讲述简直像黄色小说,而透过小会议室毛玻璃的门,我隐约可以看见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而这个门是很不隔音的。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陷入到多么尴尬的境地,——机关是个微妙的处所,照这么说下去,将来这桩案子即使栽赃不到我身上,也难免会留下一些后遗症,——至少也让我暂时成为一个笑料。

    而那个女人还在讲着,因为我的这个姓古的同事一直面带不怀好意的笑容不断地对那个女人发出什么——“你再重复一遍”,“详细点儿”之类指令。

    “住嘴吧!”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那个女人的描述,然后又强迫自己冷静一下,冲姓古的说:

    “我不知道谁指使她栽赃我,但现在我想,除了听她编出来的假话,让她拿出一些实实在在其他指控我的证据不过分吧?”

    “你急什么,郭队。”姓古的带着愈发满意和猥亵的笑容看着我:“难道你这个著名的神探从不让报案人把情况说完吗?”

    我被噎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

    “好了,”也许看到了我的怒火,姓古的笑眯眯地对那个女人说:“不要怕,慢慢说,从头开始。”

    就这样,一上午的时间都在那个女人描述中流逝过去。

    我越来越愤怒,另一种愤怒,为自己的愚蠢愤怒!

    我真是太天真了!居然坐在这里妄图希求得到公正?!——他们本身就是陷害我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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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应该昨天就设好了局,先试我的态度,如果我顺水推舟,可能暂时放我一马,白夫人命案就糊涂了结!——看我坚持不吐口,就调整为事先策划好的计谋来陷害我!

    但看到眼下在毫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依然如此,白副主任杀人可以说是百分百了。——看来他们要不惜一切推倒我,至少拖住我,使我陷入困境,把案子从我手里拿走,好救白副主任的命!——与此同时,温副局长一定了解白副主任的谋杀行为,并且二人关系一定特别密切!

    想到这儿,我决定不再忍受了:

    “听够了吗?”我再次打断那个女人毫无愧色的谎言讲述,对那两个人说:“没听够你们回去可以找时间再讲再听,反正你们都认识,有的是机会听。”

    “你什么意思!”姓古的再次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别给我打官腔了,要让我嚷嚷出来吗?现在我要见郑局长,如果你不叫,我就要大声说话了。”

    姓古的看看我,又和那个姓孟的交换一下眼色,然后姓孟的出去了。

    很快,我们的郑局长终于露面,但陪同而来的还有那位温副局长。

    我看也不看温副局长,直言不讳地问郑局长:“郑局长,我想问你,我现在能否回去继续办我的案子?”

    “这不合适吧,郭队——”温副局长立刻抢先说:“你的问题还没有说清楚。”

    “我有什么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我不知道,但有人报案肯定需要调查,”温副局长带着公安局长的威严对我大义凛然地说:“至于问题是什么?我相信早晚会水落石出,但无论怎样,不能查都不查,警察也不能有特权。”

    “特权?什么特权?”我气急反笑:“任何证据没有就把我扣在这儿也是我当警察的特权?这个案子瞎子都看出是栽赃,有什么物证呢,一点没有!还有,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害怕所以洗掉了一切物证,但怎么不去派出所,却知道一早来局里报案,我看很聪明嘛!还站在这里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上午,这是害怕吗?不会是因为看到你们这些正义的警察,感到有人撑腰所以突然勇敢了吧?我现在又不跑,你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我只要求继续办完我手边的案子而已,不放心可以让人继续跟着我嘛,怎么这都不可以吗?怕我办案子呀?还是这案子有鬼不敢让我办呐!”

    温副局长冷冷一笑:

    “郭队,你这是什么话?谁怕你办案子?放心吧,你手里的案子一定会办的,只是不能你办而已,因为你现在涉案在身!——郭队,就算你大名鼎鼎,风头盖得过我们这些局长们,但也不能太自负了吧?难道离了你郭小峰,警队别人就不办案了吗?他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要是有一天你郭小峰离开了刑警队,是不是公安局就要关门了?”

    我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无奈之下我只好把目光投向本来就不太敢指望的郑局长,因为我们这位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郑局长和以前的其他局长不同,一辈子都以圆滑谨慎,不担责任著称。

    ——果然,他不值得指望。

    郑局长回赠我的,——仅仅是半带怜悯的目光,似乎在说:难道你现在还不清楚导致你陷入困境的原因是什么?

    那一刻我真是灰心,摇摇头,拿出了自己的证件和枪,然后递给了郑局长。

    “好,我接受调查,但我不想把这些交给那些蓄意要栽赃给我的人。”

    我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和温副局长及其他的两个心腹,然后说道:

    “一上午都是她在说,现在我说两句,第一,你们选错了人,这个女人既不合我胃口,又自作聪明,以为自己魅力无敌,在路上就截住我,也因此使我警惕起来,所以要不是如此,我肯定就会和你温局长推杯换盏,毕竟你是局长,也不敢太不给你面子对不对?还好,老天保佑,你人员不利,给我提了醒,所以没给你们留下更多证据诬陷我,真替你遗憾!”

    那个诬陷了我一上午却一直毫无惭愧表情的女人,听到我这样说脸色才多少有些变了,为她自己害怕的变色,——这使我多少得到一点儿快意。

    ——坦白地说,如果上午这个女人能在诬陷我的时候有一丝愧色我还不会这样说,给她的未来添个或大或小的麻烦。

    但温副局长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那种轻藐的笑意,仿佛无声的告诉我:他看过很多我这种走投无路之下只能仅逞口舌之利的家伙。

    一刹那我觉得羞愤难言,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低着头大步离开了会议室,心里愤怒的无法形容,我开始不断地对自己说:

    “郭小峰,你可以栽,但不能栽得这么窝囊!”

    就在这种心情中大约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再尝试最后一个方法,我要做最后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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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我没有回警队,打电话找到我的搭档,当时的副大队长老于,我们之间一向配合默契。老于跑出来一看见我就问:


    “是不是想出能扳回来的法子了?”


    “还没有,但我想试试!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帮我扣住尸体不要给别人,不用很长时间,今天一下午就行。”


    “没问题。”老于一口应承:“谁来我都不会给,我看他们敢抢,这案子没鬼才怪!”


    “别这么硬,于队,” 我很感动,一时又有些内疚:“对不起,你帮我肯定要被牵连到,现在求你帮忙了我也没别的话说,只能说你争取技巧点,别回去办公,拖着装不知道等等吧,千万别落得跟我似的,那我心里就太过不去了。”


    “得了,我知道,别说废话了,你赶快去忙该办的吧!”


    我点点头,顾不上多说,立刻开车离开,然后给钱队打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钱队立刻关心地问:


    “怎么了郭队,到底得罪谁了,这么害你,我听说没任何证据,就这么红口白牙一说,就要调查你了?”


    看来消息传得极快,我控制了一下情绪,尽量镇静地回答:


    “还能得罪谁?就是你干瞪眼没办法的那位白副主任。”


    “哦?”钱队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儿吃惊和欣喜:“这么说他真杀人啦!怪不得狗急跳墙,不择手段了!你要我做什么?”


    “要你帮我一个大忙,因为能否扳回来全在你肯不肯帮这个忙了。”


    钱队似乎迟疑了几秒,然后才说:


    “你说吧。”


    迫切和愤怒的心情使我顾不上考虑是否牵连钱队,因为那一刻我太想扳回这一局了。


    “我想要你调查的白主任吃喝嫖赌的那些资料,如果有照片最好。”


    又是几秒钟的迟疑之后,我听到钱队下定决心的声音:“好,你在哪儿,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一切都顺利。


    但接下来情况却变了,我无法了解到千金老小姐的父亲,——省里的二号人物,——人到底在哪儿?


    这使我一下子困在那儿了!——我本来设想的很简单,这个案子弄成这样,全是权力作怪,要想扳回来就必须寻求更大的权力支持。——不仅如此,这更大的权利支持还必须来得非常快,不能按程序走,否则一旦被他们“快刀斩乱麻”糊涂结案,把人火化了,就会成为“无头公案”,事情可能永远也说不清了。


    那么眼下我唯一可能迅速获取的更大权力支持只能来自那位二号人物。我相信这位二号人物不可能愿意女儿和一个谋杀犯共结连理。尽管我一时不能拿出白副主任谋杀证据,但只要能拿出白主任吃喝嫖赌的证据,再把我的境况一说,想来那个高官不至于不明白其中的奥妙,而我的要求也不过是把案子办完而已,成功希望还是大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问题出在——我一时根本就无法打听到那位大人物的行踪,直接的和间接的。——这就做不到,那就谈不上能见到了。


    看看表,时间已快下午四点了,那时我真是心急如焚,没想到事情又“寸”到这儿了!而且到了这一刻,还不比上午,我等于又牵连了于队和钱队了,不为我自己,这么结束也是对不起他们!


    我坐在车里,按着青筋直跳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就这么定了一会儿神,我又想到了那位千金老小姐——张处长。


    对于这个人我本来没想到,因为我不能确定千金老小姐是否知情,甚至参与了谋杀策划。


    又想了一会儿,我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赌一把,——去找这位张处长!因为我没有时间了,眼下我虽然不能确定那个女人是否知情,但可以确定她绝不会参与谋杀行动的实施。


    如果她没有参与实施犯罪,那么即使她知情,也有转机的希望,因为我手里的这些资料,足以激起一个女人的嫉妒心,万一她因醋意大发,而违背和白副主任的盟约同意自己把案子办完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根据我的办案经验,女人的醋劲儿常常能产生意料不到的情绪行为变化,而且醋劲上来常常能走的特别极端,上一分钟还肯为你死呢,下一分钟可能就是害死你的那个人。


    我飞速地开车来到了张处长的单位,单位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里面还有其他一些生活幸福的市属清闲单位。到门口一问,张处长也在,我松口气,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但愿我能说服她!


    一进办公室,就看到张处长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中年女人对桌上的一个裙子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正当我怀着刚刚沉静一点儿的心情和重新燃起的希望准备开口时,没想到那个千金老小姐一抬头看见我,突然就发出一声矫揉造作的尖叫,那调门、味道和香港电影里女人大叫“非礼”一样。


    一时间我尴尬地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接着其他办公室的一些人闻声走了出来,大概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也许看到站在门口穿着警服的我,越发产生了兴趣,纷纷朝这里聚集过来。


    想到事情紧急,我也顾不上想怎么处理才合适,只盘算着最好赶快进去,先表明一下来意再说,谁知刚迈进去一步,那位千金老小姐,更加恐惧尖叫起来,并且冲我一指,大声对围观的人喊道:


    “他是个强奸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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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23 01:3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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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吃惊与意外的唏嘘声,尤其是屋里那几个看着就是生活轻松幸福,主要靠谈论各种小道消息充实生活的女人,立刻个个露出吃惊、义愤,并随之表现出尊严不可侵犯的凛然戒备模样来。

    我真是又羞又气又恼火,因为公事这个院子里哪个单位直接间接我都有认识的人,这单位也不例外,虽然不认识,点头脸熟的也且有好几个,包括她们局长。


    经这千金老小姐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嚷嚷,准定很快就会传遍这个院子,然后再扩散……,


    多数机关工作清闲,人们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聊天和传播各种小道消息,最爱谈的就是这种敏感话题,并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宗旨,而脸熟儿的人犯了这样的罪,还是个警察?——那绝对兴奋呢,仅次于明星的爆炸新闻,正给一帮闲人的嘴里添了一大把盐!


    ——到最后这件纯诬陷的案件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眼看人们越发吃惊好奇的脸,我顾不上正常礼仪和介绍,气愤地反驳道:


    “你胡说,这是诬陷!”


    “不是!”那个千金老小姐立刻又大声反驳回来:“温局长已经告诉我,那个女人昨晚很害怕,但今天早上已经去报案了,哼!我已经知道了,你不仅是强奸犯,还是变态狂,虐待狂。”


    周围又发出一阵低低地唏嘘声,我气得头晕,顾不上一贯的谨慎,大声说道:


    “不错,今天是有个女人来告我了,可你想一想,为什么在我办理白主任妻子死亡案件的关键时刻突然有人告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阻止我办理下去?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他们有鬼,因为这个案子的凶手害怕我办案,怕我安排解剖死者的尸体,这样凶手就露馅了,他害怕,所以要不择手段的阻止我,不惜诬陷我,这个人就是白副主任!”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我也趁势停了一下,想看看那位千金老小姐到底是什么反应?是知情人在真相被突然揭露后常出现的那种惊怔掩饰的神情,还是局外人因意外而震惊的表情。——如果是前者,那希望就小了,但这也是最好的判断机会。


    我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千金老小姐两者都不是,而是依然刚才那副仿佛随时要被侵犯似的乱抖,嘴里还发出恐惧的低声啊啊怪叫,好象根本没听到我刚才的话似的。


    我觉得头又是一晕,但看着她那似乎够聪明,又很“二百五”的劲儿头,又觉得老小姐可能不知情,这希望还更大些。


    没办法,谁让我有求于这个“二傻不间”偏又托生的好的女人呢?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情绪继续说道:


    “张处长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人命案都可以这样悍然被掩盖,那么谁还能活得有安全感?不要说普通人,就是你也不行,因为这是谋杀,是欺瞒,权力也帮不了你。只有专业、独立而公正的调查才可以还每一个人公平和安全感。”


    我没有得到回应,只好咬着牙继续请求着:


    “张处长,也许你不相信我的话,那现在我也无话可说,我不怕对我的调查,只希望您能帮我一把,让我把案子办完,可以进行公正无私的尸检,到时候真相如何,科学证据说话。张处长,我相信你也愿意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


    还是没有回应,唯一看到的是那位千金老小姐保持着刚才那副充满戒备的乱抖乱叫的架势,我的话就像打到了玻璃上。


    这情景实在超乎我的预料,一时不知接下去说什么,一低头突然看到手中的资料,心里一喜,对,还有这个王牌呢!我要给老小姐看看,也许能激起这个女人的嫉妒心呢?这么想着,我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可没想到就这一小步,这个老小姐就有反应了,她立刻又后退一步,用仿佛担心我会突然再犯一次那个被诬陷的罪行似的的恐惧声音喊:


    “你不要过来。”


    我一时干在哪儿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压抑地“扑哧”笑声,我没有回头,也不知谁在笑,但感觉这笑声在传染,无声的传染,整个场景变得非常滑稽,而我就像那个引起哄笑的小丑,而对面那个老小姐还在啊啊叫着,一时间我真是又羞又气,一下子所有的火都拱了上来,再也忍无可忍,把手里的资料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资料散得满地也顾不上了,冲着那个老小姐刻薄地嚷起来:


    “我不会过去的,我就是让你看看你的情郎都干过什么?你这个神经病,把你的手放下,你放心吧,即使我真是强奸犯,这罪也犯不到你身上,瞧你那副尊容!”


    房间终于彻底沉默了,连那位千金老小姐也不乱抖乱叫了,只是她看我的目光变得阴毒而可怕,比指控她的情郎是杀人犯还可怕。


    楞了片刻,我知道自己完了,没有机会了。


    摇了摇头,我一转身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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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24 09:5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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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二

    踏上了回家的方向,我头脑一片空白,木偶似的,唯一强烈的感觉就是头疼。就这样回到了家,刚走到门口,看到你妈妈和小玲似乎在说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没有心情和她们寒暄,一言不发地进了里屋,开始一个人坐在那里继续发呆。

    那一刻我的脑子逐渐灵活了一些,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意识到眼下我的处境不要说破案或挽回自己的面子,能否从那桩被诬陷的强奸案脱身都是问题。

    我自己是警察,太清楚当时的司法状态了,可以说很多管理极不规范,对犯人采取刑讯逼供手段是公开的秘密。凭心自问,我自己极少如此,——但那又怎么样,我又算什么?重要的是整个司法体系的管理状态。

    我又想到,现在的我已经与白副主任结了死仇,过后一定会报复我,现在上有温副局长的支持,下有那帮打手的操作,重刑之下,什么口供不可得?存心栽赃,再造一个强奸现场都不成问题。

    正当我想得头更疼的时候,你妈妈走了进来。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想到了小玲,想到自己好象还担负着要为他们家那点儿破事当说客,突然觉得特别烦,不等你妈妈开口,就冲她嚷了一句:“别再给我提那个蠢女人了!”

    你妈妈平时很娇的,最听不得我对她口气重,但这次她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同,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盯着我的脸问:

    “出了什么事了,小峰?”

    但我那时烦得很,没有体力也实在不想谈今天的遭遇,挥挥手,希望她能离开,让我安静一会儿。

    但你妈妈很固执地继续追问:

    “小峰,你脸色不对,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妈妈的追问使我烦躁焦虑的心情越发烦躁: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想知道吗?我告诉你,我要坐牢了,因为我昨天强奸了别人!”

    你妈妈立刻回答:

    “不会的,你不会干这种事,小峰,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那一刻,你妈妈希望我为她剖白保证的口气突然使我觉得更火了,钱队和于队只是我的同事,但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相信这是诬陷,丝毫没怀疑我的人品,——可你妈妈听完居然还要我给她表白?

    “你问我呀?”我瞪着你妈妈说:“我告诉你,是真的,怎么样?”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你妈妈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很平静地回答:“是真的我也不在乎,小峰,你要是真坐牢了,我给你送饭。”

    听着你妈妈这句回答,我一时说不出话来,火渐渐消了下去,内心开始充满了说不出来的后悔和惭愧,我自己没本事陷入困境也就罢了,却还把气撒在对我最好的人身上,实在是无能。

    半晌——,我对你妈妈说:“佳慧,当然不是真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接下来我提着精神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没想到听完之后,你妈妈居然咯咯笑了起来。

    “我当什么大事呢?让你担心成这样,我觉得他们栽赃不了,这里又不是农村,可以一手遮天?不行你就往上面反映好了,大不了不让你当警察,我还烦你当警察呢,那么忙。不当正好!以后可以天天陪我了。”

    虽然你妈妈想得过于天真和简单,于解决眼前的困境毫无帮助,——但她乐观的态度还是使我放松了许多,头也不那么疼了,甚至有心情开句玩笑:

    “我没工作就没工资了。”

    “那正好,让你尝尝被老婆养的滋味儿,不过要是这样为了表示我的地位高了,以后我上下班你也得接送我,多好,以后下班后我们还能一起逛逛街,好了,好了——”

    也许看到我居然笑了一下,你妈妈又轻轻搡搡我说:“别瞎担心了,事儿都到这一步了担心有什么用?听天由命吧,好不好又怎么样,不过一份工作,你不总说我最重要?反正横竖你最后怎么样我都不在乎你还担心什么?”

    我伸手搂过你妈妈的肩膀,一时百感交集:

    “不担心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担心了。”

    你妈妈立刻高兴起来:

    “就是嘛,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是不是觉得过去没白疼我?”

    “当然没白疼,现在光觉得过去做得还不够。”

    “够了,够了。”你妈妈立刻很知足地回答:“好多女人比我还爱家呢,丈夫也不一定知道珍惜和心疼,你比大多数人强多了。”

    我看看你妈妈,轻声问:“你是不是说小玲。”

    “也不光是她,好多家都这样,不过小玲更可怜吧——”你妈妈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小峰,你说两夫妻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好好过日子是不是最重要的。”

    “当然。”

    “那你说兴发怎么就想不过来?孩子都多大了,还为这个事扯个不停,这就那么重要吗?”

    我拍拍你妈妈的肩膀:

    “我晚上再找兴发谈谈试试。”

    你妈妈一楞,赶快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到这儿了,小峰,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不要你去管这些闲事了。”

    “没什么,心情不好正好也想找个人聊聊,一个人闷着想,心里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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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24 09: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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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了下来,我再次向“兴发酱牛肉”的小店走了过去。

    那时,我的情绪又低沉下去了,和你妈妈谈话带来宽慰感已经烟消云散,毕竟,那只是宽心话,问题没有真正的解决,任何宽心话都不会有长久的作用。

    我也没想出任何劝解许兴发的理由,而且也想不成,脑子总是转到自己遭遇上,觉得憋气,窝囊。

    许兴发正一个人对着小饭桌喝闷酒,看到我似乎略有意外,这使我也感到有些意外,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深知我到来的动机了。

    许兴发站了起来,关切地问:

    “怎么了,郭队长,你好象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看来自己的情绪很明显。

    “到底怎么了?”许兴发继续追问:“我还没见你这么恼火憋气的样子过。”

    我叹口气,本来不想说,可突然又觉得自己没心思劝许兴发,——他那算什么事儿?我这事儿多大?——要说有资格生气抱怨,我才有资格!

    我往凳子上一坐,不知为什么,虽然平时我从不喝酒,但那一天,我突然很想喝一些,于是拿起一个茶杯,又拿起桌上的那半瓶酒,咚咚地给自己倒了半杯,一下子就喝干了。

    许兴发更意外了,除了第一次我登门劝说时他给我倒了半杯酒,而后来发现我根本没动外,以后的兴发知道我的脾气,从不给我倒酒了。

    ——现在的我居然这个样子?!

    但许兴发没有婆妈,立刻又给我倒了半杯,更加关心的问:

    “郭队长,你到底遭什么冤屈了,气成这样?”

    一句“冤屈”再次激起了我内心的愤懑,于是借着酒劲儿我又把自己今天的遭际说了一遍。

    许兴发比你妈妈经事多,更能理解我的沉重,立刻关心地说:

    “郭队长,那你可得小心,在我们乡派出所,要是上头想整谁,就说让你死罪可免,也保证你活罪难熬,不死扒层皮不成问题,而且保证还能给你安个该受罪的罪名,折腾死你还保证人家是依法办事!我不知道省城会不会好点儿,反正你得小心。”

    我挥挥手:

    “诬陷也罢,将来受罪也罢,谁让自己走到这儿呢?说实话现在我最窝火的是案子不能办完,怎么想怎么窝囊,最该死就是那个老女人——”

    我又想起了那位千金老小姐,怒火中烧:

    “支持我办完案子对她有什么坏处?难道就想不到那个白主任今天能谋杀他的妻子,明天就能谋杀她?比猪还蠢!”

    “许是她想着那个白主任是为了她才下得手?”

    “那又怎么样?肯定是为了她,可不是为她本人,是为她爹的权力。也不知道脑子长哪儿了,一副自大、愚蠢、丑陋的德行,偏还‘丑人多作怪’,也不去照照镜子!”

    我又想起下午的那一幕,更加憋气恼火:

    “你说信不信我的话吧?给个明白态度,就明说白主任是个谋杀犯她也乐意嫁,那也算个痛快话,我也没话说。——可什么也不说,只在那儿叫唤,你说你叫唤个啥呀?就算我真是个强奸犯,可大白天在办公室里,一屋子人,我离她至少三米,我能干什么?说什么都不听,只是装腔作势的乱抖乱叫唤,怪不得这把年纪嫁不出去,活该!但愿她一辈子嫁不出去,当个老处女!”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处女”这个词刺激了许兴发,一直站在同情维护我立场的许兴发突然替那个千金老小姐辩解起来:

    “唉——,郭队长,我不是替那女人辩解,但这点儿你得理解,她这是女人的自爱,看重贞洁,心里清净,所以——。”

    “所以什么?”我打断许兴发,那一刻他不这么说还罢,一说我更火了:

    “兴发你脑子不清楚呀,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正是她满脑子不正经才会这样!正常人谁会这样?又不是就我们俩人单独在一起!——满屋子人,我谈得还是案子,她怕什么?我看她就怕这辈子都没人碰她,还心里清净?这表现正好说明她心里最不净,最不正经,多年不嫁估计心里变态的整天脑子里琢磨盼望的事儿跟公共厕所差不多!”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了自己背负的任务,心里一动,觉得这好歹也是一个说法的由头,连忙继续说道:

    “估计这老女人早年就这么装腔作势,不照镜子,光闭着眼觉得自己跟九天仙女似的,金贵的不能行,每天摆谱等着龙种们跪在地上求她下嫁,可惜她爸原来一直只是县长,权势太小,这几年才陡然官运亨通,所以大约当初她看得上的龙种们还看不上她呢,弄得高不成,低不就,摆着谱拖到今天了,活该!——当然这么说她举止这样神经也可以理解了,要不人为什么爱说,一个人老不结婚,心里容易变态,多半是这个理!人也跟动物差不多,到什么年纪就想什么年纪的事儿,被迫也罢,自愿也罢,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小伙子在一起,真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也可以理解,自然规律,不能太介意,兴发你说是不是?——要不我明天领你见见这个‘贞洁’的老小姐的模样,我保证你一看见她,马上就觉得娶个‘鸡’都比她强,更别说正经顾家的好姑娘了!什么样的女人都比一个又老又丑的纯粹神经病女人强!”

    说到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又狠狠贬损一句那位千金老小姐。

    许兴发看看我,一时没说话。

    我自己满肚子气,也没心情再劝下去了,说道:

    “当然,你爱怎么想随你了,兴发,反正你吃饱了有劲儿有时间发愁,你慢慢烦吧,不过我告诉你,等你摊上我这事儿,就知道什么该烦,什么不该烦了,你自便吧。”

    没想到这句话似乎有些打动了许兴发,大约从我的遭际使他意识到他的那些不快与我眼下困境相比之下,实在微不足道。

    许兴发突然点点头说:

    “你说得对,郭队长,碰上那种神经病女人更麻烦。别气了,喝酒,喝酒,一醉解千仇愁。”

    就这样我又喝酒,喝完就痛骂使我陷入困境的那些人,痛骂我身处的越来越没有规则陷入腐败的系统,痛骂生活中的一切和我有关无关让我看不惯的人和事……,骂一阵儿就喝酒,喝完再痛骂,然后再喝酒,再喝完再痛骂……,就这样喝着骂着,在痛恨与痛快的醺醺然中度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直到我想上厕所,才终于暂时终止了这场伴随着酒精的痛骂,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许兴发的小屋。

    屋外的凉风一吹,使我感到有些头晕和站立不稳,勉强扶着墙走到垃圾箱附近,开始强迫自己向外吐,这是我一向对付不得不喝酒场合的招数,还比较灵,尤其是以前,总是刚喝就偷跑出去吐,所以,几乎不会醉。今天喝得久了,效果差些,但总体还好,能站住了。我又来到院子的水龙头前,用凉水洗了洗脸,头又稍微清醒了些。

    办完原本想办的事儿,我又回到水龙头前洗洗手又洗洗脸,那使我更清醒了一些,然后走回了许兴发的小屋。

    一推门,就看到许兴发微微勾着头,半哆嗦着手,正打第三瓶酒呢,从脸到脖子都像煮熟的螃蟹,他的脚旁是两个空酒瓶,我记得来得时候是个大半瓶,这么说我们至少已经喝了一斤半了。

    听到我的声音,许兴发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冲我一咧嘴,接着口齿不清地招呼我:“郭队长,喝,再喝,今天喝,喝得痛快,说,说的也痛快。”

    我呆呆地看着许兴发,看着他通红的脸和有些不听使唤的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回想起了中午温副局长听完我无奈愤怒之下,只能挑拨一句那个诬陷我女人之后露出的那个带着嘲弄的笑意,而且——,那个笑意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有力的仿佛突然变成了一记耳光迎面而来,——我的脸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热。

    沉了片刻,我走过去替许兴发盖上酒瓶盖儿:

    “时间不早了,不喝了,兴发,你也别喝了,已经喝不少了。最后劝你一句,好好过日子吧,别得福不知,没有外来麻烦事儿,倒自己给自己弄糟了。”

    然后,我告辞离开了许兴发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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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三

    离开了许兴发的小屋,我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院子里找了个僻静干净点儿的台阶坐了下来,开始对自己说:郭小峰,事情已经如此,这是事实!喝酒、痛骂、听安慰都于事无补,何况你已经折腾这么一遭了,再这么抱怨、喝酒、痛骂不仅了无意义,而是近于沉沦,——生活还在继续,既然还想活着,就得有活着的样儿!你还有老婆孩子,就要尽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必须考虑未来,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这么对自己说了几遍之后,情绪真就平稳了许多,——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冲着夜空发了会儿呆,一个念头跳了进来,——关于白副主任老婆的死亡案不能再想了!

    这念头一出来,脑子好象突然开了窍,想法也开始清晰,——反正我已尽力,我对自己说:足以问心无愧!

    至于心里觉得窝囊,想出气根本犯不着,摊上窝囊事儿的人多了,我草民一个,也没理由觉得就该活得扬眉吐气。——再说,即使是大丈夫,不也要“能屈能伸”?即使是高尚人士,不也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所以,无论是向大人物学习,还是认清自己草民身份,都没理由把自己“轴”到这个案子里脱不开。

    不想这案子,就该好好想想自己了,想想怎么摆脱被诬陷罪名才是真的。

    说起这个诬陷,我琢磨道:就证据而言,是不可能诬陷成功的。——但问题是一旦失去独立公正的司法精神,权力可以一手遮天,那任何冤案都可以构陷成,所以,还要小心为上。

    我又想起了温副局长诸多毒辣心肠的传闻,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先发制人比较好。

    可怎么先发制人呢?我又发了会儿呆,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我唯一的王牌还是白夫人的尸体。

    我只能拿着这具尸体与温副局长谈条件了:他那边先撤了这桩“莫须有”的强奸报案,我这边就放手这个案子,大家两平!否则我就凭着这具尸体到省厅找公平,毕竟我做了这么多年刑警,上到北京,下到县里,公安系统我认识的人最多,温副局长再强,一时应该也会怕我豁出去撕破脸的,估计条件谈拢不成问题。

    现在说起来我的想法很是卑劣自私,而且作为公职人员,甚至说成卑劣自私都轻描淡写了。——不仅如此,爱梅,你大概也听出来了,其实关于白副主任的这个案子我完全可以继续再坚持努力做下去的,但我显然提前妥协了。

    这是个让人惭愧的承认,却是事实!

    而更令人惭愧的事实是:假如事情从新来过,也许我会想到更多的解决方法,但一旦几乎面临绝境,我多半还是这个思路,甚至更可能的选择是:要早知道是这结局,开始我就不会管那个心脏病女人死的冤不冤,索性糊涂了事。

    所以我首先必须承认我的自私与懦弱,过分爱惜自己和家人,一直把——尽一切努力使她们活得轻松和安全——看成我的第一责任。苟且偷生于我并没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同时,这样想也取决于我那时的观点,——我和温副局长无私怨,所做的无非尽一个警察的职责。现在面临的问题显然不只是来自技术环节,而是混乱的司法状态,——倘若如此,那么冤死一个白夫人实在无足轻重。——说实话,若只为某个人?别说为一个已经死掉,反正也活不长的心脏病女人,就是为皇帝、圣人和领袖,我都不干!——因为我不是侍卫、信徒和保镖,无感情亦无职责!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在一个体系里尽力而为,尽到职业责任。

    当然,舍生取义于我,并非不能,但一定要有我看重的利益并确定有效果才可以,——我不愿白死和白受罪!

    所以我毫无惭愧的想完第一步,情绪才开始真正好转,精神也更足了,开始往下想:

    这件事一旦摆平,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恐怕迅速辞职才能避祸吧?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这个案子无疑使我和白副主任结了死仇,和白副主任结死仇自然意味着和比我强大得多的权力网结了死仇。

    所以,必须防止温局长暂时罢手,过后又往死里整我的情况。

    我是刑警,同行要整你,罪名多得很,最简单的,只要派人把我的枪偷走,弄点儿事故,我就浑身是嘴说不清。

    再说,哪怕不往死里整我,跟很多单位领导给员工穿小鞋那样,那日子也能让你憋个癌症来。人无奈之下受罪也就罢了,但眼下世界已不是铁板一块,生活选择宽广,“树挪死,人挪活”,又何必吊在一棵树上受罪?我还不到四十岁,有手有脚也不是傻子,肯吃苦动脑,总能找到生存之道的。

    而且,出来也未必就一定活得更差,我继续想:我也有可用的资源。——我曾经帮过不少人,包括不少老板,也曾有很多人都邀请我入股,但大部分都是娱乐城的老板。

    我摇摇头,决定把这个当成次选,因为这些领域和警察打交道太多,要离开,就离开的彻底些。

    我又想了一会,最后目标锁定在了一个正在服刑的老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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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6-25 10:1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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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姓王,比我大五六岁,原来和我在一个城市,我那时刚当民警,他是我所在辖区一个大厂的工人,虽然不熟,也算旧相识。后来各自奔忙没有见过面。再见时,已是十来年后他辗转托人请我疏通一些关系,因为他牵扯在一桩经济案里。

    当时看完他的案卷,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判决的很公平。

    后来这位王老板大概又托了托其他人,果然又减了点儿刑期。

    但在王老板入狱之后,又托人找到我,直言请我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厂子,说他怕合伙人趁他不在,欺负他老婆不能控制,卷空了厂子。我要做的也很简单,让那个合伙人知道有个警察是他的后盾。王老板说:只要能维护住,出来后厂子股份分我10%。我拒绝了王老板的股份,但答应帮他,因为这样做不会违反我的职业规则。

    不过当时我还有些奇怪,问王老板为什么请我帮忙?——因为通过打官司,王老板无疑已经对公、检、法,任何一个部门都产生了熟人。——王老板回答的则很直接:他不信那些人,因为那些人不仅收贿,而且贪心到不讲基本的公正和原则,所以绝对不敢让他们牵扯到家族生意中,怕没撵走狼,又引来虎。——因和贪心官员牵扯而败家的生意人他见过,引以为戒了。——选我,一是因为知道我平时是肯帮人的;二是为我面对他的案子很明确地拒绝,虽然拒绝,但拒绝的公平,他相信我;三是毕竟认识很多年了,虽然中间中断了联系,还是觉得摸底。

    王老板说的不错,只要我认为事情公平和不需要我犯法,一般有人请我帮忙我都肯的,所以就答应了。

    而王老板前瞻性的担心果然正确,那个合伙人真是起了贪心,但是还好,没有当众撕破脸,一翻周折吧,有我帮忙,加上后来他老婆又请了自己哥哥进厂,总体解决的算不错。

    过后我曾去看王老板,他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当警察了,他希望能找他合伙儿,保证让我赚钱。

    我当时笑着说:“不当警察我能干什么呢?又没钱,跟我合伙儿你只有吃亏。”

    王老板的回答还是很直接:第一,他觉得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而他从不喜欢欠别人的,想还。第二,坐了监才发现完全可信的人很少,他的生意很多,但一直苦于找不到够多可以信赖的人一一托付。我能在公安部门呆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被腐化掉,认为算是历经考验,值得信任了。

    这些事过去还不久,我想,人情可能还没淡下来,得到帮助的机会大。本来我从未想索取回王老板的回报,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不能清高了。

    想到这儿,我感到明天更光明了,情绪大振,头脑也更清晰了,——高兴之余又告诉自己,当然不能只想一种出路,组织一场重要抓捕还要布置几道防线以保证行动顺利呢,何况为自己未来想谋生之道?——于是我又想了几个可能能帮到自己的人,很快又想出了几个,虽然都没有王老板合适,但算是备用吧。

    到了这个程度,正面已经想了差不多了,该反过来想办不成的可能性了,刚一想,一个因素立刻跳到我的脑子里,——在眼下的情况,不管什么心理,这些人可能不敢或不肯帮我了,而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略微沮丧了一会儿,又重新换了个思路,我对自己说:那也没关系,白副主任也罢,温副局长也罢,再怎么威风也不过在这一方而已,而我因为工作缘故全国跑遍了,各地都有因办案结下的交情不错的同行,没了权力的笼罩,他们不会怕这两位“土老虎”,我的份量多半能大过那两位,——所以,实在不行离开此地,现在认识老板的警察多得是,尤其是当上一些头目的,自有人来攀附,到时候我请他们帮我引荐介绍一下应该不成问题。——依赖别人很难,但帮忙借个光成功的概率还是大的。

    这最后想出的保底想法令我情绪真正大震,——一时间洋洋得意,对自己说:嗯,不错,不错,怪不得人都说遇到危机未必一定不幸,因为所谓危机,危机,那意思就是指一边是危险,一边是机会,——就看你往哪里走了!

    高兴了一会儿,我开始进一步琢磨还可能存在的问题:比如一旦不当警察,虽然温副局长再栽害我的难度也大了,因为无权也无责,陷害一个老百姓则需要更大的动作才行。但如果派出他的手下骚扰我也是个痛苦。——那么为防备万一,我应该同时找到温副局长一些把柄,而且这次要“快”,要“先下手为强”,再不能被动了。

    想了想,我觉得做到这点儿对我来说估计不难,除了我多年的职业优势,还因为一直以来他们为所欲为的行为都没有得到过什么打击,所以不知不觉越来越嚣张,也越来越不谨慎,只要略微用心,违法的证据简直称得上唾手可得。——只要我拿到一些较为明显违法的证据,把它往银行保险箱一放,然后摆明了通知他们,要么两不相干,要么鱼死网破,——想来温副局长再想做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就这样,一步步想着,越想越完善,越完善越轻松,所以当我站起身迈步向家里走去时,居然不自觉吹起了口哨:一支欢快的曲子——《快乐的牧羊人》。

    我觉得轻松了,虽然心里也知道刚才想得还不过是纸上谈兵,具体实施起来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困难和变故,但就是觉得轻松,真的轻松!比你妈妈的安慰,一瓶白酒和半晚上的失态痛骂加起来都令我轻松得多,——轻松得实在!

    不仅轻松,甚至还满怀憧憬地暗想:虽然在权力体系里我微不足道,摔个跟头,可世事无绝对,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准儿我的未来还更好呢!

    那一晚,我睡得额外塌实,直到我再次被一个电话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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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四

    世事很奇怪,当你仅仅指望用祈祷就能有转机时,常常偏就转不了;而等你死了心索性不在乎并另有打算了吧?转机有时候就来了?!

    第二天凌晨五点来钟,在迷迷糊糊中我接到了于队的电话。

    “郭队,吵醒你了吧?”于队用兴奋的声音对我说:“吵醒也值,告诉你,今天半夜来的电话,说上头,我打听了,据说就是省二号亲自给郑局打的电话,说是白主任老婆死亡案任何人不许接手,必须由郭小峰办完,好了,说完了,这回你不用气,可以塌实睡了。”

    我本来就不气,而且睡得很塌实,倒是听完这电话,添了心事,睡不着了。

    怎么会这样?

    头天下午的事办得很滑稽,那老小姐正陷入极度自恋的神经病状态,不像听进人劝的样子;再说,即使那个千金老小姐脑筋转了回来,根据“权力延伸”的现实情况:她自己一个电话就搞定了,根本不需要惊动她位高权重的爸爸。

    那又是什么缘故呢?

    又想了一会儿,我想:会不会下午围观的人太多,事情又滑稽,机关人爱传闲话,七嘴八舌就传到老小姐爸爸那里了?——虽然我打听不到老小姐的爸爸身居何方,可对知道的人,那联系上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这也传得太快了吧?!我又想,——不过转念一想,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因为千金老小姐的缘故,白副主任肯定是她单位人所共知的“贵婿”,我又提到了谋杀,这是很重大的,可能就更易传播了吧?

    至于具体怎么传的,我可实在想不出来了。

    先不想这事了,回头再说。我想:眼下首先要想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处理的更周到和万无一失?

    因为到了这一步,这个简单的案子处理起来就不简单了,别看昨晚省二号亲自下令,可要是查不出白副主任有什么问题——,那我的景况肯定更难了!

    而且,不想则已,越想越觉得弄清这个案子前所未有的难,省二号人物的支持挡不住下面人搞小动作,所谓“哪怕你官清如水,挡不住吏滑如油” 。

    通过我的遭际,估计全局的人都明白能量巨大且心黑手狠的温副局长对此案的态度了,——而这个案子情况最微妙的是:即使证明我对了,死掉的也只是白副主任一人。考虑到不管温副局长还想不想帮白主任,一贯骄横的他肯定会为自己的受挫而恼火,我越赢温副局长一定越恼。——那么法医仅仅出于公正证明了我对,就意味着同时无辜开罪于温副局长。——以眼下的世事,连郑局长都圆滑保官不敢出头,那别人又何必给自己的未来种祸呢?

    这样一想,按我对老陶的了解,估计他已经不想接手这个案子了,同时我也不忍心再连累他。

    除此之外,潜在的,——我还怕局里的法医或出于害怕或出于不正,被温副局长威逼利诱收买了呢?

    所以,虽然我前所未有的相信白副主任是杀人犯,而且看他怕尸检到这种程度,谋杀的手段估计也没有我假想的高,——但却再次陷入了很发愁状态。

    就在我思来想去的时候,电话又响了,是郑局长,让我赶快去局里。

    到了郑局长办公室, 我听了一遍我已经知道的消息。

    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洞悉世事的郑局长一笑:

    “郭队,那你去办吧,全权交给你了,不用我交代,你也知道,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好!”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刚走到楼梯,就碰到了温副局长,他显然是专门等我的:

    “郭队——”温副局长满面诚恳地说:“我想和你谈谈。”

    “什么事?”

    “这样——”温副局长态度甚至有点儿讨好了:“到我办公室稍坐一下好不好?不耽误你太久的。”

    我看了看温副局长,点点头:

    “好的。”

    一进办公室,温副局长就立刻关上了门,然后显得十分着急而恳切地对我说:

    “郭队,咱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我叫你来,就是解解咱们之间的疙瘩,我们之间有点儿误会,哥哥我先给你陪个礼,请你也别放心上,以后哥哥我再给你赔罪,这是一;二,我想,要解疙瘩,就得把话说清楚,所以我就明说了,首先,我跟这案子肯定没关系,郭队你是有名的神探,又去过现场,应该信我这话吧?”

    我点点头。

    ——确实,这个案子的疑团是:人是被怎么谋杀的?而不是凶手是谁!

    看我点头,温副局长显得高兴了点儿:

    “昨天的事儿,我也没话解释,只能说,郭队你凭本事吃饭,兄弟我没本事得靠人缘, 有时候事儿实在推不过,当然,不管怎么说,反正得罪了,我也没法儿解释,今天我也不怕臊,直接跟你说,接下去兄弟我肯定不掺和了,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希望郭队你能大人大量,不放到心上,将来要是能不跟——嗯——你知道的——” 温副局长拇指向上一竖:“——提这件事,兄弟我感激不尽,一定不忘,有恩后报!”

    我看着温副局长,又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回答:

    “温局你客气了,既然是误会,那就过去吧。”

    “好,好!”温副局长立即显得非常高兴:“有郭队你这句话,哥哥我就放心了,好,好,郭队你去忙案子吧,什么时候能出结果?下午行吗?”

    “恐怕不行,”我立刻回答:“我想准备充分一些。”

    “这有什么准备的?”温副局长似乎有些诧异:“不是法医一解剖就行了?”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温副局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

    “郭队——,提个醒,上面的人干什么都顺,可是不习惯等的,再说,什么事儿都是夜长梦多,尽快还是好的,你说呢?”

    “谢谢!”我又笑了笑:“我会考虑的。”

    温副局长看看我,然后不在意地笑一下:

    “郭队,我不是干涉你,就是说说自己的观点而已,我没什么事儿了,还有,对不起,那个事儿,”温副局长又显出几分尴尬的样子:“我说那个女的会马上撤诉的,就这个,没别的事儿了。”

    “那多谢了。”我立刻站了起来:“没事我就回队里处理案子了。”

    一离开了温副局长的办公室,我浑身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这次,温副局长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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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无法相信温副局长的表白,虽然他的话咋听起来非常诚恳合情理,仿佛怕得罪省二号人物,所以想赶快跟我和解似的。——但仔细一想,却完全不对:第一,据我了解的,温副局长一贯是个霸王似的人物,喜欢那种罩着别人的“王者”感觉,虽然也会溜须拍马,但并不是那种以不断升官为人生目的的官僚。——盘踞成某个网络的上层,有一帮兄弟伏首听命,成为某地一霸大约更合他的人生理想和脾气。——所以,未必很怕省二号人物。

    第二,即使是他真怕省二号人物,也不可能会想帮我,甚至会吓到袖手旁观。因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想来他也不信三言两语就能和我冰释前嫌。——对温副局长而言,不管现在他心里后不后悔曾经趟了这趟混水——帮白副主任!——反正眼下他最好的选择还是继续帮下去,因为只有能糊弄的白副主任脱难,温副局长才能真正解困并一箭双雕,一则不会开罪省二号人物,二则将来白副主任对他会更感激啼零,这关系网的关系可是“生命”编织的啦!——顺带的也能彻底整垮我,以绝后患。

    所以,无论从性格、从智商、从事实,——温副局长都不会吓软吓缩手。

    那么今天上午这个表白——,大约无非还是老伎俩,先用大诈似直的谈话懵住我,然后立刻偷搞小动作,令我被动罢了。

    想到这儿,我浑身的神经更紧张了,这次我决不能再窝囊的输掉,既然机会来的不易与意外。

    可温副局长会搞什么样的小动作呢?

    呆想了片刻,仅仅想到了一点,温副局长希望我“快”,——怎么“快”呢?很容易,立刻让法医解剖就行了。

    我摇摇头,如果这是温副局长的希望,那我肯定不能如此,况且我本就另有打算,因为即使不怀疑局里法医的人品和技术,出于不连累人的缘故,我也不想再用他们了。

    我的计划是找我们系统之外的法医来实施解剖,初步打算联系北京方面的专家,有几个以前因工作合作过,比较熟悉而且有联系。这些人技术过硬,而且在白主任,温副局长们的权力体系之外,想来连威胁都受不到,我可以完全放心。

    但这只是我的设想,真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因为这不是请客吃饭,私下一说就行了。涉及案子,关系再好,总要有个充分的,可以放到桌面上的理由,要层层申报,最后人家才能来。目前我还没想出合适的借口,还必须先私下联系他们,沟通清楚,再做公事上的申请,这一来,时间就长了。

    可我缺得就是时间,白副主任性命攸关,一定会不择手段想办法阻止我的,万一在我实施的过程中他们又搞了令我无比被动的小动作,我的计划可能就半途而废了,而且我也猜不出他们会搞什么小动作——

    想到这儿,我又想了一下,改了主意,——既然猜不出他们的计划,索性不猜了!——何必总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回到原点看事实,现在什么情况?——我怕?他们更怕!——既然如此,我不如“将计就计”,索性来个“打草惊蛇”,他们不是想“快”吗,那就“快”好了,先逼出他们的“快”来,“快”的他们不及从容考虑和实施阴谋诡计,他们也不是神仙,手忙脚乱下,破绽只会多,不怕到时候找不到。

    所以一回到队里,我就高调当众宣布要从北京请法医专家来解剖的消息,然后立刻派了一个手下悄悄地盯在了温副局长的附近。

    果然——,就在我宣布消息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的手下就电话通知我了一个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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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五
  我的手下告诉我,他看到那位千金老小姐匆匆进了局里,现在向温副局长办公室方向去了。
  我心里一沉,——这正是我目前最担心的人物。
  省二号人物已经亲自下令,现在敢公然搅局的,也只有她了。
  况且也不用搅局,就要求尽快解剖,用局里的法医,我就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
  我一边站起来就往局里走,一边开始后悔昨天下午气急之下那样骂了这个千金老小姐,唉——,谁都知道,骂一个女人未必一定会得罪她,可要是你骂她长得很难看,而她又真的很难看,——那结局就只能大不妙了!
  但无论怎样我都决定要亲自去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为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内情才能相机行事。我不能老蒙在鼓里等事发才知道自己被算计,弄得被动的像个傻子。
  稍微后悔了一会儿,很快又觉得无所谓了,管那个老小姐怎么说呢,她要非一意孤行提出过分要求,我就坚决不办,反正我已经决定办完案子就辞职,所以也不怕撕破脸。
  这么想着,还没走到地方,情绪就平稳了,刚走到三楼的走廊,突然意外地感到了世事的公平,大楼里曾经让我吃足苦头的不隔音的门,此刻又帮了我的大忙,还远远的没走到门边,就听到了温副局长办公室传出的声音。
  说话的是温副局长的心腹,昨天上午蓄意羞辱我的那位姓古的同事,声音中有种谐谑暧昧的味道:
  “温局,郭队的案子,报案人撤诉了,那个女人后来又说前一天她和郭队俩人是自愿的,只是后来和郭队联系,郭队翻脸不认账,一气之下才到局里告他。今天又改主意了,不知道是不是郭队又发挥了自己的魅力,让那女人改了主意。郭队真是名不虚传,那女人不仅坚持撤诉,模样还喜滋滋的,不知道想什么呢,不过我猜那天他们肯定很痛快!”
  姓古的声音在最后透出特别的暧昧,只记得当时我一下子怒火中烧,——这帮阴毒的家伙儿,不仅信口雌黄,而且现在还不忘为将来整我留一根毒刺。
  我忍着火接着听下去,又听到温副局长沙哑的声音,声音温和,还有种有趣的感觉:
  “是吗?早就听到郭队最能说服女人,果然不假,对了,张处长,你是女人,你觉得呢?”
  房间立刻传来厌恶的女声:
  “我看不出来。”
  “呵呵,我是玩笑。”温副局长的声音笑呵呵的:“不过白主任可是吃醋了,不是怕什么,就是想着你张处长怎么听别的男人一说,就不信他了,还非要那个男人主管这个案子。——”
  噢——,原来如此!我心里发出一声长叹:果然毒呀!——温副局长的话使我听明白了些,原来姓古的此刻还信口雌黄果然大有深意,除了能给我留下根将来整我的毒刺,估计眼前目的还有让那个在男女方面神经特别过敏的老小姐能额外跟我划清界限,更好的成为他们的枪!——由此倒基本可以断定这位老小姐确实不知内情。
  果然——
  “根本不是,”房间里立刻传出了千金老小姐尖利愤怒的嗓音:“我根本不信他的话,我看见他就够了,是我们局长好象听到了他的造谣,不知怎么背着我偷偷告诉了我姑姑,我姑姑跑来追问我,我也没说,可她偷偷告诉了我爸,才会这样的。我根本就不信他的话,我也没想到我爸这么认真,不听我解释,非要这样,我从来也没怀疑过——”
  听千金老小姐后来的话音儿,几乎委屈的要哭了。
  哦——,原来如此!我心里又发出相同的长叹,暗自想到:我就说这个千金老小姐脑筋也不会开窍的,而她爸爸也果然脑筋没那么傻,知道为女儿的长远着想。
  “这我信,”温副局长声音里依然半带玩笑:“不过这事儿张处长你可得给白主任好好解释解释,男人也会吃醋的,我知道白主任对你张处长可不是一般的感情,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看让他为你死,为你杀人都肯的,别的倒也罢了,就是不能想到心爱的人变心,怀疑,那真是求死的心都有,所以光顾难受,也顾不上自己可能被栽害了。”
  千金老小姐似乎立刻领略了需要领略的,马上就听到她着急的尖声音:
  “栽害?怎么栽害?”
  “也不是说栽害,就是个比方。”温副局长声音微妙了:“唉!我也不知郭队怎么想的,局里那么多法医不用,听说非要从北京请专家,这一来,时间就长了,张处长,公安上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怎么说呢?有时尸体拖久了会发生变化,弄得很多情况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向破案都用这些法医嘛,我们这是省里,也不是县城,水平也不差,唉!真不知道郭队怎么想的。”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毛:真聪明啊!——只要千金老小姐要求立刻用局里的法医解剖,我就被动之极!——我可以拒绝老小姐不合情理的命令,但绝对没能力拒绝她合情合理合法的要求。
  顾不上其他,我立刻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看到我,屋里的人似乎都有些意外,那个老小姐则在一瞬意外之后,立刻别转脸表示对我的厌恶。
  但我觉得她这模样这比胡乱叫唤的状态还要强得多,心里非常高兴,忽然觉得昨天那么骂一句可能还是正确的,——她听不听我的话吧?好歹总不会唧哇乱叫弄得那么滑稽啦。
  见多识广的温副局长脸上也在瞬间之后堆起一脸无辜的笑容:
  “有事吗?郭队?”
   “有。”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你们一些对话,有些情况我想澄清一下。”
  房间里的空气和温副局长的脸都僵了一下,我看也不看其他人,冲着千金老小姐张嘴就说:
  “张处长,首先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尸体放一放根本不会出现温副局长担心的问题,不信你可以找相关的专家询问;其次,我也不会搞鬼,因为我和白副主任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根本没有理由栽害他。我一直做的,都是尽自己的职责本分;第三,我希望你能明白,容忍一个自私贪婪的谋杀犯逍遥法外,就是对其他生命的不负责任,而且,假如一个普通人的生命可以在权势压迫下无声草菅消解,那么离权贵们被冤死日子也就不远了,因为谋杀利用的是技巧和智谋,而不是蛮力。第四,我想正是这个原因,才使你局长,你姑姑,你爸爸在和我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却支持我办案的理由。他们希望你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千金老小姐木着脸,毫无表情,也不知听进去我的话没有。
  这时,温副局长开口了,脸上带着压抑的愠怒:
  “郭队,你这是什么话?谁不让你办案了?不要总摆出受害者的姿态嘛!而且,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奇怪吗?你说你跟白主任无冤无仇,可你没有任何怀疑他的证据,就一定要把尸体带回来要求解剖。”
  这段话老小姐倒是听进去了,立刻仇恨地瞪着我,然后愤怒地说:
  “对,你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那天你就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我没有证据——”我不得不承认,停了一刹那,我决定一改平时只有证据十拿九稳才说话的老脾气,只管把不怎么站住脚的猜测怀疑讲出来为自己辩解:
  “但我有理由,想知道是吗?好!我告诉你们:白主任说自己不知道妻子何时发病最终因没有及时抢救导致死亡,但等我们接警到达现场后,根据尸体的情况和当时的时间,初步可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前一天晚上十点至十二点之间,这个时间并不晚。而在案发当晚,白主任和死者,就是他的妻子有过性行为,这就使我很奇怪,病人突然发病,一定会推醒身边人寻求帮助,如果他们刚刚过完夫妻生活,那一刻白主任应该正在他妻子身边,即使是睡着了,也不至于毫无知觉!”
  说到这儿,我意外的发现,一直木着脸的老小姐听着我的这段话,变得有些发傻似的半张开嘴巴,片刻,突然有些结巴地问:
  “你说,他们,他和他老婆过,过,过了——”
  老小姐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因为老小姐的眼睛里又冒出了由醋为燃料烧起来的火光。
  我万没想到这一点会如此刺激老小姐,既意外又有些痛快,心里又一动,这是不是很刺激她的一件事?如果是这样,我要好好利用,这帮混蛋一直在这方面对我诬陷造谣,坑得我不轻,现在要是白副主任能栽在这种事上,那就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温副局长似乎也意识到老小姐受刺激了,反应敏捷接了过来:
  “这些就是你的疑点?太站不住脚了吧?郭队,你也结婚了,应该明白,不管喜不喜欢自己老婆,有时也要尽尽丈夫的责任,这跟感情无关。所以,白主任很可能过完夫妻生活就各自回不同的房间休息了,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老小姐的气哼哼的表情果然又恢复了些。
  “是吗?”我看着温副局长,毫不客气的反问:“这我不知道,白主任这么告诉你的吗?可惜白主任没告诉我,不仅如此甚至隐瞒他和妻子当晚有过性行为,说实话这也是我的疑点呢,既然夫妻性生活是正常的事,为什么不敢给警察说呢?看来不是不告诉警察,是不肯告诉我这个警察,而是要告诉他信任的警察,既然如此,想来白主任爱人死的前因后果你一定最清楚,请温局长你直截了当的告诉大家,白主任爱人到底怎么死的?”
  老小姐的脸又转向了温副局长,目光不那么信赖了。
  “郭队,你什么意思?想暗示什么?怪不得人都说郭队嘴巴厉害,我无话可说。”温副局长的脸转向老小姐,带着些挑拨说:“张处长,想来你已经信了我们郭队的话了。”
  “别这么说,”我抢在那个老小姐之前说道:“温局长,我郭小峰从来也没有说服女人的本事,别送给我不属于我的荣誉。至于相信,我想有科学在,头脑清醒的人就不用相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最后证明一切的,不是口舌之辩,而是证据,是法医。”
  “说得好,那么郭队你为什么不马上解剖尸体查看真相呢?现在拖着不办的是你,不是别人。”
  “我没有拖着不办,只是我的遭遇让我担心,我想找更有水平,未来更不会受威胁的人来做这件事。”
  “哦?”温副局长立刻抓住我的漏洞:“这么说局里的法医都不可信,你找的就可信?你觉得这样就公平?”
  我顿时被噎了一下。但那一刻不能四平八稳讲公平,所以,立刻又说:
  “不公平吗?我不觉得,因为我找的是北京的专家,不是我家亲戚,他们的人格品质都是出名的,不可能为我栽害白主任的,对白主任没任何影响。”
  “你这话太过分了吧?北京专家的人格品质好,难道局里法医人格品质就不好吗?而且,说对白主任没影响,这样拖着案子不办,外面议论纷纷,这对白主任的名声没有影响吗?”
  我又被噎了一下。接着我心一横,反正撕破脸了,索性明说:
  “是吗?那太遗憾了,不过没办法,如果我没有恰巧及时地被人诬陷成强奸犯的话,尸体早就解剖有结论了,案子也不会弄成这样,白主任也不会受影响。可惜,现在我的遭遇使我不愿再请局里的法医趟这趟混水了,免得像我一样突然倒霉,所以这次不管你们怎么想怎么办,我一定要从外面请法医来解剖。”
  “郭队,你太过分了,请你不要忘记,我们是有纪律和规章的,你没有资格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有——”我轻蔑地看温副局长一眼:“别忘了,我被点名要求处理这个案子,我有资格了!”
  温副局长楞了一下,接着非常练达地用眼角扫了千金老小姐一眼,露出一个不得不服气的苦笑:
  “说得对,你郭队现在有资格了,我不多嘴,其实这事和我无关,不过是一时义愤替白主任鸣不平罢了,随便你了,郭大队长。”
  温副局长的话很有挑拨性,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只管又转脸对老小姐说:
  “在和一个女人过完性生活却又随之将其杀死,恐怕是个太恐怖的男人了。”
  老小姐的脸上的肉果然抽了一下,但却突然冲着我说:
  “你不能这样没完没了的拖着。”
  刚才露出紧张神情的温副局长的脸上浮现出不宜察觉的笑意,而我刚想开口反对,老小姐又接着说:
  “你不是嫌局里的法医不行吗?我认识一个刚从国外进修过的法医,在医学院当教授,我想请她来解剖总可以吧?”
  这句话使我和温副局长都是一楞。
  然后不等我们俩各自做出反应,老小姐站起来很权威地做了结束发言:
  “那就说定了。我马上请她过来,尽快解剖。”
  我和温副局长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相信我们俩脑子里转的一定是同一个疑问:
  ——这样的决定到底会产生怎样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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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十六

    权力即效率!——中午电话通知,解剖定到当天下午六点。

    我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备感煎熬的下午,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两个问题:老小姐会找个什么样的法医呢?会不会徇私呢?

    就是那个下午,正是我一生中最轻藐,最厌恶女性的时刻,我忘不了诬陷我的是两个女人,而且在诬陷过程中始终神情毫无内疚?!忘不了千金老小姐愚蠢、自以为是又神经的举动,这三个女人出身、环境、地位虽然不同,但愚蠢、无能、自私,还有不公平倒是一样,——让我这两天度过的如同二十年,痛苦不堪!

    当然我也忘不了这痛苦中的一抹温暖,——你妈妈对我毫无保留的支持!可这也恰恰说明女性的不公平,她们完全按个人心意出发,而不是公正原则。

    那么同样的,千金老小姐正和白主任热恋,情感偏向自然更强,看她前面干预我们办案就是证据。我觉得她愚蠢,可这愚蠢不包括具有耍阴谋小手段的能力,单有她爸爸做榜样,估计耳濡目染也会了,如果老小姐利用我要找新法医的由头,索性找个跟他们一心的法医来个瞒天过海,彻底了结此案。——那我可比昨天的处境还窝囊,有冤说不出了!

    不管怎样煎熬,时间也终于走到了那个关键时刻。

    老小姐先到,一见她,我立刻发现了老小姐和上午惊人的不同,眼神儿回避看到我,——不是上午和以前的那种讨厌,而是有些心虚的感觉。

    我心里顿时不祥的一颤,难道这位千金老小姐终于已经确切知道白主任杀了人,但还是决定帮助情郎,准备舞弊吗?

    我死死地审视着这位会“托生”的千金老小姐,希望能看得更明白些,——我已发现这位千金老小姐大概从小养尊处优,所以蛮横有余,阴诈不足,并不太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老小姐果然仓皇地背过身体,目光投向了正从门外走进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龄大约四十出头的女性,干练利落,一张脸微微向上抬起,透着自傲和看不起人的劲头儿。

    “关姐——”老小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我则一下子沮丧地坐到了椅子上,——是个女人?

    当时那份不吉利的感觉瞬间达到了顶点。

    随同而来的温副局长也许看到了我的失望,自然情绪高涨,额外热情的给我介绍说:

    “郭队,这位是关教授。”

    我勉强点点头,站都没站起来,话也不想说。

    温副局长行为则相反,额外恭谨地对那位神情倨傲的女法医说:

    “关教授,这位是郭队长。”

    这位关教授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一扫,但没说话,也是仅仅点点头。

    “关姐——”那位老小姐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突然说了句:“我相信阿白。”口气很急迫,充满了暗示意味儿。

    我忍无可忍的“哼”了一声。

    那个关教授斜了我一眼,然后拍拍那个老小姐的肩膀,异常温和安慰道:“我知道。”

    这是什么话?——我听得一阵恶心和恼火,简直是在公然传达舞弊信息!实在坐不下去了,我站起来转身离开了房间,随他们便吧!

    大约过了不到两小时,我被叫了进去听结果。

    关教授还穿着解剖时的工作服,这使她的气质更具权威性,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之后,开始发出公事公办的声音,在一段没有特别意义和很专业的术语之后,我终于听到了比较关键的内容:

    “——死者舌骨左侧的大角发生了新鲜的横断骨折,而且紧贴死者舌骨和甲状软骨的肌束上,出现了多处散在的灶状分布的新鲜出血——”

    我心里一动,忍不住打断关教授的描述追问:

    “这意味着——?”

    “——意味着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

    有那么半分钟的迟钝之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我失声重复一遍:

    “死于机械性窒息?这么说可以确定是谋杀了?”

    “从法医鉴定来看,无庸质疑!”关教授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声音回答了我,然后目光投向老小姐:“通俗的说死者是被人掐死的,而且由于尸体表面没有受到外界暴力袭击的痕迹,所以我推测凶手应该是用柔软的织物,比如棉被之类的物品先盖住死者的头,然后才扼住死者的颈部实施谋杀行为,这样就可以制造一个非谋杀的假象!”

    “哦——”我听得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没有从死者颈部表面发现异常,真聪明!”

    接着,一转头我看到了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愠怒的温副局长,一股一直压着的恶气使我毫不犹豫地冲这位局长不客气地说道:

    “是不是,温局长?你也是行家,死者生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病发后死亡状态和机械性窒息的表征很像,于是凶手就将计就计采用这种谋杀方法来混淆警方的视线,最难得的是还知道用棉被挡着,还怪专业?!!——谁教他这样做的?肯定是非同一般的好朋友,否则怎么敢教人杀人?不过这不奇怪,白主任交游广阔,朋友一定多,只是难得这么专业,不会是个警察朋友吧?”

    我很高兴的看到这次温副局长没有露出轻藐的神色,反倒在狂怒之后露出些许张皇来。

    这时,我突然听到那个老小姐带着哭腔责问关教授:“关姐,你,你说你知道的——”

    “我说我知道,是知道你的心情!”

    关教授的声音不那么公事公办了,但有些教训的意味儿:

    “你不要太傻知道吗?你看看你那个什么阿白有多阴险,我刚才简单看了一下原来尸检资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晚上他应该是故意先和他老婆过一次夫妻生活,目的应该是尽量使死者之后处于疲惫昏睡的状态,因为死者生前身体很虚弱,——再接着趁其在无力状态下突然实施谋杀,使其更无反抗能力!——这样笑里藏刀的人,你还留恋,你也想死呀!”

    “不是——,”估计是眼瞅着反正也不行了,那个老小姐似乎也无所顾忌,冲口而出:“阿白都是为了我,他下午对我说了,我才知道。”

    关教授很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那意思非常像——男人的话你也信?

    我看的又是一阵高兴,但不幸这次高兴被这位关教授看到眼里了,结果脸色一寒,突然对着老小姐没头没脑地说:

    “还有,即使我知道也没有用,因为我每次穿上工作服的时候,我就只是法医,眼睛里也只有事实,没有其他。如果说有,唯一的念头就是——把事情做好,不要为这身衣服丢人,不要为女人丢脸,不要让男人有理由看不起你!”

    我顿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赶紧转过身恭恭敬敬地道歉:

    “对不起,关教授,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道歉还一边赶紧撒谎说:“刚才我只是心里太急噪,所以很失礼,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感觉这位关教授似乎有点儿极端女权主义者的劲儿头,最受不了男人有轻视态度。后来熟识后确定了我的判断。

    这位关教授的父亲也曾是个官运亨通的家伙儿,以高位退居二线。但她的父亲对她母亲非常不好,除了在外面生活不检点外,在家还时常使用家庭暴力,大概就是从小看母亲忍气吞声,最后郁郁而终的缘故吧?一方面,使关教授从小养成了自强自立,刻苦上进的好性格;另一方面,就是形成了她对男性不信任,甚至很反感的特点,这特点也使她变得十分强悍,不知道是不是过分强悍的缘故,或者是没找到正对脾气的丈夫 ,反正她的婚姻是非常短暂就结束了,这结果更导致她对男的更有成见,更加讨厌,尤其讨厌看不起女人的男人。

    我刚才的态度正好触犯了关教授的最大忌讳。

    所以在工作完之后,关教授的怒气开始生发出来,我的撒谎道歉也没有起到平息作用,冷冷地斜我一眼之后,略一沉吟,关教授话里有话的开口了:

    “对了,郭队长,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怀疑死者死于他杀?”

    我知道关教授的动机一定不是问这个,但我也不能不回答,就把先头自己的怀疑简略说了一遍,顺便又说了几句自己后来的遭际,希望这位关教授能多少体谅一下我在焦躁之下的失礼。

    “原来是这样。”听完我的描述,关教授神情变得似笑非笑:“要说你的怀疑挺有道理,但确实感觉只是推理,不太能说服人,郭队长,你为什么不提供一些更切实,更比较能证明是谋杀的证据呢?我觉得如果证据相对确凿,那些人阻拦你也许就不会那么张狂了。”

    “比较能证明是谋杀证据?关教授,从尸体外观我无法得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结论。”

    “不能吗?”关教授反问一句,然后神态倨傲地淡淡地说道:“可我怎么觉得能呢?”

    “是吗?”我连忙追问:“是什么?”

    “想知道?”关教授终于不再掩饰脸上那种开始解气的嘲讽表情:“那好,请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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