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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色女外传:那些我们的性福青春(小白吃更新87节86节85节84节82节83节Jun68更新81节小白吃更新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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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子们开始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男生们开始暗地里评论什么班里的美女,上课纸条眼风乱飞,下课打闹成一团。空气里都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盛蠢蠢欲动的味道。只有小猴儿,仍然是那样安静。低着头走路,低着头说话,一有女孩子走近他,立马躲了开去。
    
    小猴儿的特立独行引起了女生们的主意,冷漠的男生走到哪里都有市场,又何况随着年岁的增长,小猴儿竟开始隐隐现出一个帅哥的模样。皮肤比女孩还白,手指也比女孩还要纤细。一幅斯斯文文样。我们住在一个院里,但在学校里他却从来不和我说话。也从不正眼看我。却总有女孩子托我给他带纸条。我收下那些小纸条,然后一转身就撕碎扔进了厕所里。我一边撕一边狠狠地想,哼,你拽,我让你拽!
    
    等到女生们来羞答答地问,我就一幅很无辜的样子,啊,我给他了啊。我真给了。
    
    有一个女生百折不挠,在请了我N次都得不到回应之后,终于一咬牙把小猴儿堵在了放学的路上。她气势汹汹地问,刘君,你吃了我的核桃,为什么还不喜欢我?!
    
    我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立马低头拉着美丽就想溜之大吉——核桃是我和美丽分着吃了,纸条,却是没给的。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猴儿找到我。他终于和我主动说话了,但他说的是,花小容,你太卑鄙了。
    
    说完这八个字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书包在他的屁股后面一甩一甩,甩得叭叭响。我呆呆地半天没回过神来。我问美丽,我是不是真的很过份啊?
    
    我用零花钱上街称了两斤核桃,众目睽睽之下丢到小猴儿的课桌上,说,还你!那女生走过来说,核桃是我的,你凭什么还给他!我说,你不是要给他吃嘛!
    
    哇~~男生们一听全开始起哄。小猴儿窘得不行,哗一摆手,核桃全散在了地上。我看了一眼那女生,得意地说,我已经给他了啊,这是他自己不要的!
    
    女生愣了一下,哇地哭了。跑出了教室。小猴儿看了我一眼,又蹲下身,把那些核桃一颗一颗捡起来。再一声不吭地塞到我手里,也出了教室。
    
    我站在那里,突然感觉到鼻子一阵酸,特委屈。一嘴大的男生说,花小容,你一定也是喜欢上人家了吧?我狠狠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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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喜欢?我不知道。春天来了,校园里的柑橘树开花了,空气里满是青涩的芬芳。美丽告诉我,每当她看到他走在讲台时,她的心就开始微微地跳起来;只要他往她的方向看一眼,她立马就窘得脸红起来,如果他点名她回答问题,那在此后的三天,她都像被人打了一针兴奋剂,接连处于亢奋状态。
    
    少年们的感情就像花儿一样纯净美好。每个人都开始有秘密。而我的忧伤则像春天的雾一样每天浓一点,每天浓一点,当班主任阴差阳错把我和小猴儿的桌位调到一起时,这忧伤终于粘成了一团,粘到化不开。
    
    我突然开始不敢看他。他嘴唇上的细细绒毛,脖子上小小的喉结,书上说,那是男人比女人唯一多的一个地方。
    
    我们在一起做了一年半的同桌,而在这一年半中,我和小猴儿没有相互看一眼,没有彼此说一句话。
    
    这也太不符合我花小容的性格了!其实我很想和他说话,但不知为什么,我怕。我怕他会冷冰冰地回应我,怕他又跟那天一样,对我抛出比北冰洋还冷的八个字,花小容,你太卑鄙了!天知道这八个字对我的杀伤力有多大。我的光辉形象啊,在那一刹那全因为那该死的两斤核桃轰然坍塌。我花小容居然成了一个爱贪别人小便宜的小人,啊啊啊,我平生最恨这种人。
    
    我要怎么跟小猴儿解释呢。美丽说你甭解释了,越描越黑。吃就吃了呗。再说你又不是没还他。
    
    唉。早知如此,就是王母娘娘的仙桃放我面前,我……还是先尝一口再说……
    
    呸呸呸,花小容,你真就这么嘴馋吗?我骂自己,截下那些小纸条,还不是因为看不惯他拽!哼!
    
    好呀,我岂是轻易向人服输的,很快我就找到了对付小猴儿的办法。不跟我说话是吧,不看我是吧,行,我和别人打闹,看闹腾不死你!
    
    我很快团结了坐在我和小猴儿后面的面瓜和小蝴蝶,面瓜调皮得让老师都头疼,小蝴蝶叽叽喳喳地就喜欢和我说些女生的悄悄话。这样小猴儿就被孤立啦。
    
    我们磕瓜子儿,面瓜扑扑地朝天吐瓜子皮儿,唉兄弟,真不好意思,又吐到你头上了!
    
    小猴儿低眉顺目地把头皮上的瓜子抹掉,又去看书了。
    
    上课班长叫起立!坐下!我偷偷给面瓜使下眼色,他一勾脚,小猴儿叭叽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我在纸上用水彩笔偷偷画了一只乌龟,旁边再写四个大字:我姓王名八。然后交给小蝴蝶,让她偷偷地用透明胶带粘在小猴儿的背上。小猴儿就带着这个醒目的标签招摇过市了一上午,所有的人都忍笑忍出了内伤。上课英语老师让表演对话,问谁想上来,我举手一指,老师,他说他想——
    
    然后小猴儿站起来,这下不得了,全班像海啸暴发,嘻嘻哈哈东倒西歪,笑成一团。连老师都捂着嘴,女生们眼泪都笑出来了。小猴儿低着头无奈又无助地站在笑声里,他回手扯下背上的纸,认得是我的笔迹,他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孤单。落寞。还有怨恨。从小时候起,我就一直在捉弄他。我的心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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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起,我开始老老实实地上课,不再折腾。面瓜递小纸条说花小容你咋变得这么安静了?我给他一个后脑勺。
    
    面瓜又说小容啊,放学后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我一边嗞嗞吮着糖葫芦上的冰糖,一边听面瓜喋喋不休地跟我说话。百无聊奈。面瓜说,以后我天天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我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他,啊?
    
    面瓜突然腼腆起来,他说,花小容,我可以牵牵你的手吗?……
    
    我更迷茫地看着他,看见他的两只黑眼睛中映着地我的倒影。面瓜见我没有说话,胆大起来,轻轻地抓起我的手。
    
    我人生的第一次和男生的亲密接触啊!……就这样被可恶的面瓜夺走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有点甜美……带着生疏的梦幻和迷离。我和面瓜不约而同地都被这种新奇的感觉所吸引,彼此都没有说话。他的一根手指动了动,在我的皮肤上轻轻地摩梭。那种纯洁的惺惺相吸。我像被施了巫婆的魔法,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
    
    直到远远地有人走过来。面瓜貌似比我还要羞惭,飞快地跑了。而我,像刚从一场梦里醒过来。
    
    我们无知而放纵的青春,就这样蠢蠢欲动起来。
    
    小蝴蝶说,面瓜每天上课就盯着你的后脑勺看。
    
    小蝴蝶说,面瓜一直在纸上写你的名字。写着写着就偷笑起来。
    
    小蝴蝶说,面瓜喜欢你。你喜欢他吗。
    
    我喜欢面瓜吗。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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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很快过去。夏天来了。女生们的衣衫越来越薄,薄得像层透明纸。男生们经常上课时偷偷看着女生们的衬衫发呆。那里面,有他们不被知晓的秘密。
    
    美丽开始骄傲地对我说,唉小容,你为啥还没穿小背心啊!书上说不穿背心胸要变形的哦!女生们的衣衫里都开始有那两道熟悉的印迹,除了我。
    
    我想回去也找我妈要钱买那种半式的小背心,但我妈和我爸的战争已经逐渐升级到了冰川时代,每次我放学回家,都不敢进那扇熟悉的家门。只要一进去,浑身的寒毛能迅即被冰冷的空气凉到,飞快地根根竖起。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爸开始经常不在家。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妈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我成了最好的出气筒。但她毕竟是学过知识的新时代女性,不像方小玲的妈那样啥都不做朝那一戳就浑身散发着原始女性的彪悍和泼辣,所以她只能躲在屋子里,关上门,咬牙切齿、指桑骂槐地骂我。
    
    我妈以她自己的女儿为假想敌,天天骂,争分夺秒只争朝夕地骂,骂到我见她就绕着走。她骂我的内容也是绕着弯子,什么不学好只知道和男生混在一起,像我的混帐爸爸一样,以后长大了也是个不要脸的货……若干。为了不引起她的再度暴虐,让我皮肉受苦,我开始只是当歌一样听。
    
    我爸回来后她就不骂我了,炮口直接对准我爸开火。而此时的我爸已经不再是我小时候那个只会逆来顺受怕老婆都怕成了笑话的那个男人,他开始还嘴了。我妈啥时候我爸硬气过,这还了得,于是恼羞成怒,于是战争升极,吵嘴变成动手,家里的盘子、杯子、暖瓶,所有能摔碎的东西,碎成一地。
    
    在各式各样的物体自由落地的或清脆或混钝的嗓音交响乐中,我的青春期提早进入混乱而昏暗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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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指着那个我从小叫张阿姨的女人的小卖部对面瓜说,你敢不敢去砸了她的店。你砸了我就喜欢你。
    
    张阿姨是个和我妈截然不同的女人。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她总是笑眯眯地叫我,小荣啊,过来,阿姨给你吃棒棒糖。当我后来隐隐知道她和我爸的那些破事儿,对她的叫唤理也不理还冲她翻白眼时,她也不生气,仍然笑眯眯地叫我,小荣啊,阿姨今儿炖鸡汤了,放学后来喝啊。
    
    我爸大概是受我妈的压迫受惯了,所以张阿姨这种永远温吞水似的不急不恼的性格,正对了他的味儿。他在我妈那儿受的窝囊气,只有在她那里可以尽情地发泄出来,她不会笑话他,气他,永远只会笑眯眯地听他说话,并在他说累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润喉咙的茶。当然,这都是我长大后,才明白过来的。
    
    在我的十几岁,我每次经过她的小卖部,都要朝门里吐口水。
    
    那天夜里,月黑风高,面瓜果然抡了两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红砖头,蹑手蹑脚地从墙跟下溜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听砰砰几声,叮里哐啷稀里哗拉,远处的狗被惊着了,汪汪地狂吠起来,面瓜丢了砖头踩着一地的玻璃渣子就跑。
    
    我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虽然我仍然轻轻骂了面瓜一句,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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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张阿姨在看到那一地的狼藉时是什么表情,她是个寡妇,丈夫听说是给乡里拉电线触死的,家里只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小卖部是她唯一的生活来源。面瓜砸了她的店,第二天全镇子的三姑六婆全在嘴头嚼这件事,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啊,让你风流,这不,活该招报应了吧!
    
    那天我爸很晚才气冲冲地回到家,脸色阴沉地像块铁,一进门就叫我妈的名字:赵红丽!你给我出来!
    
    我爸头一次这么大呼小叫我妈的名字,我妈肺都快气炸了,腾地把手里正在削的土豆一丢,怎么了怎么了?土豆骨碌碌地滚到我脚边,被我捡起来,一起躲在了门后面。
    
    有意见你冲我来!对人家孤儿寡母的逞什么能!原来我爸是在怜香惜玉,敢为了个女人直接顶撞我妈,看来他是对张阿姨动了真感情了。
    
    我妈没想到我爸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为了那个女人跟她吵,气得嘴唇直哆嗦。花建全!行,你有种!你以为是我干的是不是?好我就告诉你,是我砸的,我就看不惯那婊子,砸了她的店了,怎么着吧你?!
    
    啪!我爸打了我妈一巴掌。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爸那么唯唯诺诺活得那么窝囊那么没出息的一个人,如今居然敢为了一个女人开始打老婆了!我妈也显然做梦都没想到这出,愣在那里,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也扑上去对我爸又打又抓又咬,花建全,你这个没心肝的,居然敢打我……你再打!你再打!……
    
    我捏着土豆呆呆地站在门背后,耳朵里是又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混乱,嗖一声,一个东西朝我这边飞来,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是我爸喝茶的搪瓷杯,热茶水溅了我一脸。
    
    你这个疯女人!我要和你离婚!我爸带着脸上的三道血印子对我妈吼。
    
    你想和那婊子过,你休想!我妈同样声嘶力竭地吼。
    
    我爸摔门而出。从那天起,他和张阿姨再也无所顾忌,开始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他给她买玻璃,又帮她重新装上,有空就帮她守店,有时太晚了就住在她那里。
    
    而我妈开始迅即地老去。她始终保持着知识女性的那颗矜持心,相信家丑不可外扬,做不到在外人面前撕破脸皮大吵大闹,她所有的强势,都只是在关起门后对我爸,或者对我。那一个夏天,她像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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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敢跟我妈承认其实那店是我砸的。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而且不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我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意气反倒是帮了我妈的倒忙,使我爸和我妈彻底撕破了脸皮,走得越来越远。我心里充满了对我妈的内疚,自责,悔恨,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我突然从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孩一下子变得收敛了很多,连老师都忍不住夸我,说花小荣同学最近终于改正了缺点,肯爱学习了,你们要以她为榜样。其实她不知道我上课终于不再像得了多动症的儿童扭来扭去而是死劲盯着书或黑板那不是因为在思考,而是我在发呆。
    
    面瓜偷了一盒他爸爸的香烟拿到班里来,炫耀地给班里的男生们看。男生们纷纷不屑一顾,哼,你会抽吗?你敢抽吗?面瓜就有些颓,想较劲抽又不太敢,怕给老师抓到。
    
    我说面瓜,给我一支。男生们呼拉一下子把我围成个圈。我嘲弄地把他们每个人看一眼,又说,面瓜,给我点上。
    
    面瓜掏出一盒火柴,手有点哆嗦着划了一支,又哆嗦着给我点上。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把香烟叼在嘴里,低头吸着了。感觉到自己的手也有点哆嗦。一口烟圈吸进嘴里,我忍住了要咳嗽的冲动,故作优雅地把烟雾再吐出来。然后故作镇定地看着周围的男生们。他们都看傻了,然后开始起哄。有人在高声叫喊同伴,快来快来,花小荣抽烟了!
    
    我只匆匆抽了两口,便把烟头灭了。因为是课间,要是万一被老师逮倒,总是不好的。之后的整整一节课,我的口腔都充满了烟熏火燎的味道。
    
    后来面瓜说,就是那一刻,他彻底爱上了我。小荣,你抽烟的样子,酷毙了。他说。
    
    其实我没觉得自己有多酷,我就是想尝一尝,那烟到底是啥味道。以前我爸在挨完我妈骂之后,就常常躲在一边抽烟。一支接一支,抽得整个房子都几乎成了烟囱。我知道那是大人们自己的消除烦恼的方式。我也想试试。
    
    大概就是从那一支烟开始,我,花小荣,开始正式坠入所谓“坏孩子”、“堕落少女”的行列。班里的男生们看我如此豪气,开始叫我大姐,他们有啥活动,都会叫上我。美丽警告我,别老跟那些坏男生混在一起!我反驳她,跟男生玩才不像跟你们在一起,婆婆妈妈!
    
    男生们讨论女生们的胸和屁股,话题开始越来越露骨。虽然一开始也避我,但次数多了,也就把我当空气,或者把我当作他们中的一员。我有时候也发觉面瓜老是直直盯着我的屁股看。看就看吧,反正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在一次我带着男生们把学校附近的一颗老槐树上的一个马蜂窝掏了而马蜂纷纷东逃西窜大部分都流窜进了校园之后,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把我妈请到学校里来。她的本意是这孩子的天资是好的,让我妈多注意管教,否则只是贪玩,浪费了多可惜。
    
    但我妈这时已经不复往日的英雄气概了,她只是目光呆滞地听着老师嗡嗡嗡地说完一大堆,点头哦哦,就把我带回了家。我以为她又会打我,谁知她把我往房子里一丢,说,老师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自己看书吧。就不管我了。
    
    我那个曾经是多么争强好胜的妈啊,从小时候精力充沛的打我,到长大后咬牙切齿的骂我,不管怎样都是恨铁不成钢,可是如今,她居然连管我的心都死了。我的心难受得跟针扎一样。我多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打我、骂我,那样我的心里还会好受一些。
    
    可是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她的心死得连女儿都点不燃了。我爸经常不回家,再说他本来对我的态度就是放任自流,自家的闺女做什么都是好的。没有人管的我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从此彻底地放蹄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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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我整天和面瓜他们混在一起。花小容的名头,在学校里已经是越来越大;当然,不是啥好名头。我想家长们在家里应该都是这样教育自己的闺女的:我看你不学好!就和花家那败家女娃一样!
    
    就连小猴儿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层莫名其妙的东西。作为同桌,总是弄得像冷战时期的两个国家是不现实的,因为至少上物理和生物课时,一些试验是需要我们共同完成的。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开始进行一些简短的对话。
    
    比如:喂,借我支笔。
    
    哦。
    
    我课本忘带了。借我看一下。
    
    哦。
    
    诸如此类。发“哦”音永远是小猴儿那一方。
    
    有一天我问小猴儿,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小猴儿奇怪地看我一眼。闷闷地说,没有。
    
    真的没有?他们都有。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哼,瞧你拽的。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猴儿实在是个好好学生,从来都是认真听课,认真做作业,不调戏女生,不欺负低年级的同学。放学回家,也是乖乖听父母的话。
    
    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正因如此,我们看对方都像是在看一个异类。谁也改变不了对方。他劝我要好好学习,我嗤之以鼻。我上课时好意递给他一半已经剥好的柑桔,他转手就打我的小报告,老师,花小容上课吃东西。
    
    我心里的那个气啊!下课我们就吵起来。
    
    你太无耻了!居然出卖我,不是男人!
    
    你上课吃东西本来就不对!
    
    你就会拍老师的马屁!卑鄙!小人!
    
    我早就劝你上课要认真,是你自己不听!还拖我下水,让我不好好听课,你才小人!
    
    你这么认真成绩也不是第一啊!老师最喜欢的也不是你啊!我尖酸地回应。
    
    成绩是小猴儿心中永远的疼,不论他如何的努力,他的分数永远都要落后于第一名,永远只能是个不能出头的第二。我话一出口他的脸色就变了,原本白白净净的颜色成了紫红色儿。
    
    小猴儿想强有力的回击我,想来想去也没能憋出半个词来,我正暗自得意着,谁知他突然蹦出一句话来:花小容,难怪你爸不要你妈了,你妈肯定也跟你一样的尖酸刻薄,蛮横无理!
    
    此话一出整个教室都安静了。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我。我看着小猴儿。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妈的事,是我心底里最痛也是最隐密的一道疤,如今小猴儿居然在众目睦睦之下把它粗暴地揭开来,让它整个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就那样看着小猴儿。泪,开始一颗一颗地流出来。
    
    我花小容,除了小时候我妈打我,从来没怎么流过泪。而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哭了。
    
    猴子,不许你欺负小容!面瓜气愤地推了小猴儿一把,大有英雄救美的架式。
    
    我没……小猴儿说。余下的话被面瓜的一拳打进了肚子里。他们开始打架了。又有热闹看,众人开始起哄。
    
    我看着小猴儿和面瓜扭成一团,教室里闹哄哄一片。两个男生在为我打架,而我慢慢地走出了教室。脸上的泪痕在风里慢慢地干涸,只剩下一点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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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没有再去上课,所以我不知道面瓜和小猴儿到底谁赢了。只听他们说,小猴儿被打破了鼻子,流了很多血。而面对老师的质问,两人都很默契地沉默不答。面瓜是保护我,小猴儿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肯说出他们打架的原因是为了我。
    
    那天我逃了半天课,一个人在小河边坐了整个下午。算准了快放学的时间,无精打采的往回走。走着走着一抬头,看见了张阿姨的小卖部。那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此时正斜倚上柜台上,和我爸说说笑笑。看见我,她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地又恢复了笑容。我爸看见我,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张阿姨说,小荣,放学了?我不理她,径直对我爸说,爸,你跟我回家。
    
    我爸看看张阿姨又看看我,说,我的小荣怎么了?你先回,爸随后就来。
    
    我寸步不让:你离开这个臭女人!跟我回家!
    
    我爸的脸色就变了,呵斥道,小荣!怎么跟爸爸说话的!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你不要妈妈了是吗?那你告诉我,你是要我,还是要她?我愤怒地指着那个女人,泪已经逼上了眼眶,只是强忍。
    
    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我爸说。赶紧回家!
    
    我爸的轻描淡写激怒了我,我心头的火噌一下地燃烧起来,血直往头上涌,什么也不管了,一伸手就把柜台上的瓶瓶罐罐全扒拉到了地下,各种各样的零食摔了一地。我爸说,花小容你疯了!
    
    我毫不示弱,花建国你才疯了!你不要我妈了,也不要我!我就摔她的东西了,怎么了!还有上次她的店也是我砸的!是我是我!
    
    啪!我脸上挨了我爸一个大耳光。他气得脸都绿了。张阿姨连忙过来劝,砸就砸了,别打孩子……我一把推开她,又啐了她一口,你滚开,别碰我!
    
    小容啊……我爸平静下来,拉起我的手,说回家,我们回家。你长大了,爸爸也一直想跟你好好谈谈。
    
    我爸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把我领去了一个蛋糕蛋,给我要了一个小号的奶油蛋糕。吃吧,他说。看我没动,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又说,对不起小容,刚才爸爸是太冲动了。爸爸跟你道歉。
    
    为了那个臭女人,你开始打我妈,然后又开始打我。我低着头,心酸地说。泪,掉了一滴下来,溅落在蛋糕上的奶油上。
    
    对不起……我爸一脸愧疚。是我忽视了你的感受,爸爸请你原谅。
    
    那你答应跟我回家了?我满心憧憬。
    
    小容……有一件事,爸爸一直想跟你说。我已经准备和你妈离婚了。我们在一起……很痛苦。你还太小,不会明白的。但是小容你相信,不管以后你跟谁过,我和你妈对你的爱,都不会减少一分。张阿姨也会对你很好,把你看作亲生女儿一样。小容,你去哪儿?小容!
    
    我跑出了蛋糕店。我爸举着奶油蛋糕从店里追出来。小容,你最爱吃的……他说。
    
    我接过蛋糕,是怎么一种难过的感觉啊,泪眼模糊。脑中只有一句话,他们要离婚了,他们要离婚了。我花小容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了。还有我妈,她将怎么承受这个天大的打击呢。那一瞬间,我对所谓的家,所谓的感情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我问我爸,你爱过我妈吗?
    
    我爸一愣,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爱不爱的。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逃避。
    
    爱过。我爸说。但现在不爱了。
    
    我捧着蛋糕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把蛋糕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塞得满眼是泪。我爸在身后看我。他不跟我回去。他要回到那女人的身边。他就是那种人,平日里似乎老老实实很好说话,一旦意志坚定却无人可以逆转。包括他的亲生女儿。我在心里对我妈说,妈,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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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到家,蛋糕已全部塞进了我的嘴巴里。我一遇事就爱往嘴里胡吃海塞的恶习,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有人质疑我爸看着老实巴交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强硬,其实这很好理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爆发往往都在一念之间。事物从来都是在两极间分化逆转,我爸受了我妈那么多年的压迫,几乎就要以为天底下的女人全然都是那副嘴脸,突然在另一个女人那里翻了身了,尝到好了,就好象农奴突然翻身得了解放,现在让他再回去做农奴,自然是打死也不肯了。
    
    我问我爸爱不爱我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在电视里琼瑶奶奶的煸情剧里,女主角从来都是这样问男主角的:
    
    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男主角往往都捶胸顿足地答:我爱你,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一千一万个爱你!
    
    ……
    
    然后他们就开始拥抱,亲嘴,和好如初了。但一演到亲嘴的这块,我妈就粗暴地把我赶走。
    
    所以我想,如果我爸回答我他爱我妈,那他们还有救。
    
    但我爸是多么狡猾的人啊,他回答的是爱过。而且,现在不爱了。
    
    我还没有想好如果他们离婚,我要跟谁的问题,胃里就开始恶心,刚塞进去的奶油起劲地往上窜。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小猴儿的妈刘阿姨看到我就惊呼了一声,这不是小容啊,你怎么了?
    
    我想回答她,刚一张嘴,胃里的东西全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刘阿姨连忙把我扶进屋里,说,孩子啊你是不是病了,先喝杯红糖水,我去叫你妈去。
    
    我知道自己是刚才硬塞蛋糕太急闹的,胃给了点颜色瞧瞧。吐过了就没事了。但是刘妈仍然不放心,说小君啊,你陪小容玩会儿,我去叫赵老师。她走了。
    
    小猴儿闷闷地出来看了一眼我,鼻梁旁边还有一块青。我心里暗想幸好他妈不知道小猴儿打架是因为我……正想着小猴儿过来,用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嗡嗡地说,花小容,中午的事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妈。我给你道歉。
    
    我没想到小猴儿会给我道歉,一时倒讷讷起来,说,我……我也向你道歉。
    
    小猴儿羞涩地一笑,正要说什么,刘阿姨带着我妈进来了。我妈看见我,问也没问就直接说,回家吧。我说,哦。刘阿姨在旁边说,赵老师,一定要带孩子去看看医生,刚才那一吐把我吓的……
    
    我妈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把我领回了家,什么话也没说,自己就一头钻进了厨房。我看着她忙,也不敢说话。
    
    然后吃饭。洗碗。看电视。睡觉。整个过程中,她没有问我一句话。大概她看我的样子好好的。
    
    我想,可能是她已经知道我爸要跟她离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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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面瓜已经不止一次跟我说,小容,你答应过我的,我砸了店,你就喜欢我。那小容,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看着面瓜额头上缠着的白布条,布条隐隐透出红的血来——这血不是小猴儿打的,而是和我们血气方刚的物理老师打的。事情是这样子的,班主任在办公室训斥小猴儿和面瓜,因为小猴儿认错态度较好,所以被先行释放,而面瓜一幅屡教不改的顽劣相,引起了办公室其他老师们的公愤,大约是言语不知,面瓜就和刚出师范没几年的物理老师打起来了。
    
    听说面瓜直接抄了一把椅子就要往物理老师头上砸,被几个老师生生地按住夺了下来。面瓜居然敢公开跟老师叫板,这让他成了班里的英雄。我看着他脑袋上的伤,突然想,以面瓜这样富有血性敢作敢当的性格,倒是蛮符合我花小容的胃口……
    
    我说,我喜欢你。
    
    面瓜的眼睛里就放出光来。他当即抓过我的手,对着全班大喊:花小容喜欢我!花小容喜欢我!男生们开始起哄,我回头看小猴儿,他的神色平静,像全然不曾听到一般。
    
    我的心底里,慢慢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失望的东西。转瞬即逝。
    
    从此,我成了面瓜的女朋友。班里重组座位,我和面瓜干脆把座位搬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那里是胡闹滋事的温床,老师管不着的地方。我们纠集了一批小弟,整个教室的后面立即变是乌烟瘴气,女生绕路而地,而老师们经过上次的事,多是敢怒不敢言。
    
    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我真的喜欢面瓜吗?
    
    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有人陪我玩,陪我说话,陪我发牢骚,我放学不愿回家他也总是任劳任怨地陪我,哪怕直到天黑,从来不管他爸妈的数落。连我妈都不管我了,而现在却有这样一个肯对我好百依百顺的男孩子,那我还要求什么呢。
    
    我们经常躺在河边的草地上,看月亮,看星星。月光照在面瓜清瘦的脸上,照得我们都仿佛不在人间,而在一幅淡淡的水墨画里。我看着高远的天空中有大片的白云在风里飘过,在心里想着我爸肯定又在和那个姓张的女人亲亲我我,两个人说不定正在筹划离婚的事,而我妈,这时又在干什么呢。想着想着心里就开始忧伤起来,而似乎这些日子以来,我其实一直都是这么忧伤。
    
    面瓜静静地看我,突然说,小容,你真好看。
    
    我也看着他。他凑近我,他的眼睛离我的那么近。近得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还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如此靠近我,我突然开始慌乱起来。
    
    却不愿教他看出来我的怯场,于是故作镇定。只是不愿服输——输给一个男孩子——这赢输的目的,却是全然不清楚。
    
    面瓜就那样和我几乎脸帖着脸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小容,你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孩儿。
    
    然后,他俯下身,迅速的,不容置疑地,吻了我的嘴唇。
    
    那一刹那,我的脑中只觉“轰隆”一声,天旋地转。然后,一片空白。
  
  
  (31)
    
    
    
    然后我就像被安了弹簧一样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面瓜被我吓一跳,也跳到一边,愣愣地看着我。
    
    我的心里非常的慌乱,慌得了不得,甚至还有些愤怒,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哦天啊,我花小容的初吻居然就这样没了!稀里糊涂地没了!好歹我也曾经在心里幻想过几回初吻的场景啊,我少女的美丽憧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可恶的面瓜给破坏掉了!
    
    面瓜嗫嚅地说,对不起,小容,可是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我……我一时竟有些语塞。心里又恼又恨却又不好表露出来,于是我说,你中午吃韭菜了,我受不了啊!
    
    说完我就跑了。丢下面瓜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我激动地对美丽说可恶真可恶,面瓜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美丽却还故意不怀好意地问我,初吻的味道好么?有没有传说中的那种触电的感觉?
    
    呸呸呸!我直吐口水。看着美丽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说,要不我跟你试试让你感觉一下?
    
    说完我就真的往她跟前凑,美丽笑着把我推开了。然后她说,小容,那你想象的初吻是什么样子的?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不告诉你。反正不是和面瓜的那个样子。
    
    哼!美丽撇撇嘴,说,你好象不喜欢面瓜哦。那你又跟他在一块儿。
    
    我喜欢跟他在一块儿,但我不喜欢他吻我。我说。
    
    那还是不喜欢呗。哎我告诉你我想象中的初吻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下课了,教室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找他问功课,然后他就很仔细地帮我解答,他一边说我就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然后他也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哇,初吻在教室里,你也太没创意了吧?我忍不住打断美丽,取笑她。
    
    那你说在哪儿啊?美丽一脸委屈,他是我的老师哎,除了教室,我们哪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美丽好看的脸,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心里升起来。我说美丽,要不我们真的试试吧……你说我的初吻就这样被面瓜稀里糊涂夺走了,我心里不甘心啊,而你要是试过了,真实的时候就不会像我这样慌乱了……
    
    美丽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我。我更起劲地撺掇她:真的啊,你想想,如果你熟练了,去勾引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不是把握更大啊?……
    
    美丽竟真的被我说是有些心动了,她说,好啊,就试一下,一下啊。花小容你要是敢骗我,看我不杀了你!
    
    然后我们就飞快地嘴唇碰嘴唇,亲了一下。
    
    然后我问她,啥感觉?
    
    她一脸郁闷地回答我,啥感觉也没有。
    
    美丽又说,花小容,我要杀了你!……在她朝我扑过来之前,我赶紧飞快地逃掉了。
  
  
  (32)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面瓜都像只蔫鸡样耷拉着脑袋。他偷偷给我递了一张小纸条,纸上是他无声的血泪控诉:一个流眼泪的小人儿,小人儿旁画了几根植物状的东西,还各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和惊叹号。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花小容,我那天没有吃韭菜啊!
    
    我知道我是在故意冤枉面瓜,其实哪天我们也只是嘴唇对嘴唇地蜻蜓点水来着,就算他真吃了,我也不一定闻得出来啊。但这对面瓜来说可是一个莫大的打击,试想被女孩子说嘴里有味儿,换了谁心里都硌应啊。我看着面瓜无精打采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心想算了,要不告诉他真相吧,可是告诉了就等于承认了我不喜欢他,那会伤害他;不告诉他吧,可是这样伤害人家的自尊心也是一桩不小的罪过啊……阿弥陀佛,我小小年纪就开始面临一桩无比艰难的抉择。
    
    美丽很不屑地鄙视我,说小容,你看你磨讥得像个娘们儿!
    
    我一本正经得看她,难道我们不是?
    
    美丽说,哼,如果我是男人,哪里还轮得到面瓜?你早是我的女人了……
    
    我说,喂什么时候我成你的女人了?是你是我的女人好不好?
    
    然后我们就笑成一团。笑完后美丽说,小容,我们约个誓言好不好。不管以后五年,十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
    
    我看着美丽认真的脸,说,好。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美丽说,那对面瓜你打算到底咋办?
    
    我摸出一枚硬币。正面是说,反面是不说……连扔三次,都是正面。我陷入愁容。美丽哈哈大笑,说我叫你扔,这可是老天爷的意思。
    
    我也给面瓜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对不起面瓜,我们还是算了吧。那天我是故意气你的。
    
    然后趁他不在的时候,把课桌搬走了。
    
    放学的时候,面瓜把我堵在了教室门口。他说,小容,我知道你生我气了。那天我不该亲你。可是小容,我喜欢你呀。
    
    我低着头,一声不响。面瓜又说,我以后决不再随便亲你了。把桌子搬回来吧,小容。
    
    他去搬我的课桌。我不让他搬,两个人拉扯起来。正拉扯着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你们俩在干嘛呢?
    
    我俩回头一看,妈呀,是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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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班主任一对眼睛狐疑地在我俩的身上扫来扫去。花小容你说吧,你俩在干什么。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主意,想决不能让班主任知道我俩的事,否则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要怎么说呢怎么说呢。对不起了面瓜,我说,老师,他欺负我。
    
    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出卖了面瓜,他大概会就此死心吧……面瓜看了我一眼,翁声翁气地说,是的老师,我在她的课桌上用小刀刻字。
    
    然后我就看着面瓜被班主任带走了。
    
    我以为面瓜就此罢休了,但他没有,第二天放学,他还是把我堵在了回家的路上。不由分手地就拉过我的手。我说面瓜,你干什么?他说,我带你去看样东西。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他把我带回了家。他爸妈都不在,一回去他就把门反锁上了,搞得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说面瓜,你到底搞什么鬼?他把食指放在嘴上:嘘——
    
    他拿出一盘录影带,放进录相机里。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就看见电视机里慢慢出现了画面,是电影。我说面瓜,原来你拉我看电影啊。面瓜还是把食指放在嘴上:嘘——
    
    电影没什么好看的,我看得昏昏欲睡,直打呵欠,面瓜倒是瞪着挺大的两眼珠子看得一动不动,我说面瓜啊,这有什么好看的啊,你脑子坏掉了吧?面瓜正要冲我嘘,突然镜头一转,电视里的一男一女开始抱在一起,场景暧昧起来,我立马来了精神,这回轮到我冲他伸出食指:嘘——
    
    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啊,每次电视里一放到这里,我妈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轰走,所以我始终都没搞明白过,男女主人公到底是怎么亲嘴的。面瓜啊面瓜,你真是我的铁哥们儿,连这迷惑了我多少年的心事你都明白啊!
    
    电视里,男女拥抱,脸挨着脸,嘴碰着嘴,还有煸情的音乐,嘴和嘴纠缠在一起,我和面瓜看得目不转睛。他们接吻,一直在吻,吻着吻着怎么不对了,开始脱衣服了?接吻还要脱衣服吗?我回头看看面瓜,他嘴巴张得老大,那样子似乎连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我们的呼吸都屏住了……屏幕上,男人女人的衣服都很快脱光了……两截白灿灿的身体在床上滚来滚去……女人的胸部,男人的臀部……音乐……该死的几乎是唯美的音乐……我直看着张口结舌,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有一个声音在说花小容你别看了,他们在干啥你也看不懂……另一个声音又说看不懂咋了,看吧看吧,那男人的屁股好好看哦……就这样挣扎着,镜头一晃,没了。
    
    我扭头看看面瓜,他也看着我,我俩的脸都像苹果一样红。他挨我坐得近了一些。这片子给我的冲击力太大,我的脑子直接就留在了那两截白花花的身体里还没出来。面瓜也沉默着,我不说话,他也不敢说什么。就那样坐了一会儿,我说,我走了。面瓜哦了一声。
    
    然后我就走了。走出来我把一根手指头放在嘴里咬了咬,疼的。这不是在做梦,我刚才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34)
    
    
    第二天我就把又把课桌搬了回去。
    
    因为这个秘密,我和面瓜成了一道战壕里的战友,试想一下,全班可能就只有我俩看过这样的电影,只有我俩知道原来男女不仅拥抱亲吻还要脱衣服的,只有我俩知道原来男人女人脱掉衣服是长那样子的,是完全不同的,我们怎么能不迅即地亲密起来,随着面瓜从家里翻出来的越来越多的三级片,我俩的关系突飞猛进,开始有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
    
    那天,在面瓜的家里,在看完又一部三级片之后,面瓜突然涨红着脸,说,小容,我想试试。
    
    我俩怔怔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都能听见面瓜急促的喘气声,呼哧呼哧。那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境地啊,我像受了蛇的引诱,眼里只有那高挂枝头的红艳艳的苹果。尝尝也是好的……
    
    面瓜飞快地脱了衣服,动作快得我都看不清他是怎么脱的,便躺到了被窝里。他说,小容,该你了。
    
    我也脱了衣服,内衣终是没脱,躺到被子里去。我俩静静地平躺着,脑子里过电似的回想着屏幕上的那些画面。我感到心跳得厉害,再看面瓜,发现原来他也在紧张地发抖。
    
    面瓜想过来吻我,我说,别动!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俯身揭起了被子。这一揭我傻了眼,原来面瓜不仅外套脱了,连内裤也脱了……他的那玩竟儿,此刻正和他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尽管已经看过很多片子了,但现实里第一次看到真刀真枪的家伙,我还是忍不住被大大的冲击了一下,像多年前美丽脱口而出的那句一样,我说,好……剩下的一个丑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拐了一个弯,说,好多毛哦。
    
    面瓜面有得色,说,我偷听大人们说,毛毛多才好咧!
    
    我说,长得好恶心啊。
    
    面瓜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低头嗫嚅着说,它要长这样子,我又没有办法……
    
    我把被子给他盖回去。说,我不想试了。完了。
    
    小容,你怎么了?
    
    我开始穿衣服。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我的心里曼延,不知道是对我自己的失望,还是对面瓜那丑陋玩意儿的失望,亦或两者皆有。
    
    但面瓜不可能知道我的心思,他爬起来阻止我。我说,放开我啊。他说,不放不放,我就不放。小容,我是真喜欢你啊。
    
    我看见面瓜的脸,在急促的喘息下面目变了形状,他开始用力,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笨拙地试图伸到我的衣服里去。只是一刹那间工夫,我仰起手来,“啪”给了他好大一个嘴巴。流氓!我说。
    
    面瓜捂着脸,非常委屈的样子。花小容,你说谁是流氓?你可是看过我的了!
    
    我就是看了,又怎么样?我无赖起来,是你自己脱的,不关我事!
    
    女流氓!面瓜悲愤。
    
    再说,再说我明天就去告诉美丽我看过你的小鸡鸡!我威胁他。
  
  
  
  (35)
    
    
    我始终是没有来得及告诉美丽这件不算泣鬼神也算是小惊一下天地的事,像这样重要的、私密的事,我怎么也要挑一个比较好的时机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再绘声绘色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吧……但我一直没有等来那个机会。因为这时,我们都要升学了。
    
    小学完了考初中,初中完了考高中,或者中专,高中完了考大学……进大学了,可以歇口气了吧,还有英语四六级,这证那证,进社会了吧,还有各种各样的职称……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不停地考啊考啊,仿佛能证明我们活着和有价值的唯一标准,便是那些用红笔圈出来的数目字。
    
    初中的升学考试是学子们的第一道分流,高中是进入大学的敲门砖,而中专是进入社会的垫脚石。美丽和她的妈妈都不约而同地希望她考高中,以后再考名牌大学,于是每次我约她玩时,她妈妈便从窗户里探出个头来,说,小容啊,我家美丽复习呢!等放暑假了你再来找她玩哈!
    
    我只能闷闷不乐地往回走。大家都在复习,连平时最调皮捣蛋的那几个家伙上课时都变得严肃起来。我问我妈我是考中专还是考高中呢,我妈正在摘菜,头也不抬地说,你自个儿看着办吧。
    
    我去找我爸,我爸说,闺女,你长大了,这要你自己拿主意。你想上大学吗?
    
    我说,上大学有什么好处?
    
    我爸想了想,说,可以看很多书,可以玩,可以交很多朋友,可以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更有出息。
    
    我问,可以谈恋爱吗。
    
    我爸说,好像……可以吧。
    
    我说,哦。那我上大学。
    
    我爸说,闺女,如果你想以后念个好大学,现在你得考一中。
    
    我爸说的一中是我们那儿唯一的一所重点高中。我知道,美丽和小猴儿包括面瓜都想考进一中。虽然以面瓜的成绩要进一中实在是有点梦想的味道,但他说,他爸和一中的校长是老关系,并已准备了好大一笔钱。只要有钱,啥事皆有可能。
    
    我看着面瓜有点得意的脸,心里有些悲哀。我家里没钱,就算是有钱,我妈也不太可能为了把我塞进一中而让钱哗哗地流走。大不了是我考上啥读啥。她的心思全一头扑在怎么阻挠我爸离婚上。
    
    我想,得,考吧。
  
  
  
  (36)
    
    
    
    
    
    得知我也要考一中,班主任的两只本来就白多黑少的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只差没再哈哈大笑三声,花小容?就你?极其成功的表达了对我的不信任和蔑视。
    
    我打小就有一毛病,那就是只要自己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无论在别人眼里看来有多荒诞,都会无视。再嘲讽讥笑,我不在乎。大概是早就在我妈那里得到了超乎寻常的抗打击能力,所以别人再怎么打击我,那力度算个毛——还是鹅毛——我吹一吹,就轻飘飘地落了地。
    
    在深吸一口气后,我一头扎进书本里。
    
    再也不上课捣蛋,不打瞌睡,不看小说,每一分钟神经都高度运转,盯着老师的嘴和课板上的板书,大脑自动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其他的,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下晚自习后接着复习到半夜,趴在桌子了留着口水睡着了,清晨四点半起来接着看。这样的日子我一直坚持到考试最后一天。
    
    怎么考的我忘了,我唯一记得的是,当最后一场考完,我从考场里一出来,白花花的太阳凶猛地像水样哗地流下来,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我觉得视线全成了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是白,刺眼的白,麻木的白。我嘴里哦了一声,就慢慢地摸索着蹲下去,等我能看见了,看见周围全是人的密密麻麻的腿。
    
    两个月后,通知单下来,我的分数刚好超出一中的分数线一分。一分哪,同志们!
    
    拿到通知单的那天,我妈举着一把菜刀,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她声嘶力竭地冲着我爸吼:花建全!要想离婚,除非你等我死了!
    
    我爸对她的威胁不置可否,也或者是厌烦了,一摔门就想走。我妈疯了一样地拉住他,一对拉一边叫我,小荣你快来,快来拉住你爸……你爸不要你了,你个没良心的,还在那木头样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然后我妈就真的把菜刀往脖子上抹了一把。被我爸眼明手快地夺下。但血还是涌了出来,越涌越多。我爸拿了一条毛巾堵上伤口上,很快毛巾就变红了。
    
    我还是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后来我爸和我妈都这样一致评价我:冷血。特别是我妈,她激动地说,花小荣,我看就是你妈死了,你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我白养你了!
    
    她白没白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那时,我是真的希望她从没养过我,更从没生下过我。这个暑假,唯一让我觉得生活还有点盼头的是,要进一中了,可以住校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家了。
  
  
  
  (37)
    
    
    
    我妈的血没有白流的,她的娘家人几乎倾巢出动,每个人都在指责我爸,而我的无动与衷也让我成了他们共同声讨的对象。在那段时间里,七大叔八大姨天天在我家里来去、喧哗、吵闹,而我爸那边的亲戚们也都脸皮上挂不住了,从一开始的同情我妈纷纷倒戈,我妈和我爸俩的战争自动升华到一个革命的高度,两个人的事成为两个家族之间的纷争。热闹的花家成了这个小镇子里最热闹的笑话。
    
    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躲在面瓜的家里。只有面瓜的家里是稍稍安全的,因为他的父母是生意人,白天基本不在家。就算是美丽家里,美丽她妈也总会假装关心地套我的话。我受够了。
    
    面瓜请我吃他家冰箱自制的冰棒。我不吃。面瓜说你吃一根吧,很好吃的,我放了很多糖。我说不吃!他不死心地把冰棒往我嘴前凑,我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火气,用力一摔,冰棒叭唧在地上摔成五马分尸的形状。
    
    不吃就不吃吧……面瓜咕哝道,好象谁稀罕你吃似的。哼,这么大脾气,跟你妈一样。
    
    尽管他最后一句话很小声了,以为我听不见,声音全含在嗓子里。但很可惜还是被我听见了,我耳聪目明得很。
    
    我腾地站起来,就想跟面瓜吵,但随即我脑子里嗡地一声,是呀,花小容你这在干嘛呢?他说的没错呀。于是我又咕咚一声坐了回去。
    
    面瓜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说,小容,别再自己生闷气了。大人们的事,我们管不了。
    
    我说面瓜,你说我们在一中会分在一个班吗?
    
    面瓜脸上闪过一丝迷茫。他说,我不知道。
    
    如果我们不在一个班你还会喜欢我吗?
    
    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喜欢你,一辈子。
    
    我看着面瓜的脸。他脸上的神情无比认真,像刚立了一个生死誓言。我的心底里有丝丝的暖流浮上来,浮到冰凉的海里,凉的更凉,暖的更暖。我说,面瓜,吻我。
    
    小容?你说什么?面瓜不敢相信地问。
    
    吻我。我闭上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面瓜迟疑着靠过来,他的嘴刚碰上我的嘴,就被我一把疯狂地掳住,在强大的惯性下我们一起倒在沙发上。
    
    我们都还不知道如何正确的亲吻,只知道两片嘴唇疯狂地咬来咬去,那也是好的。我的手伸到他的衣服里,只听到彼此剧烈的喘息。他的皮肤温润而光洁,脊背上有一颗痣。他的手笨拙地放在我的胸上,另一只手想解开我文胸的扣子,却半天摸不着。在吻的间隙,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面瓜。我们的脸靠得如此之近,近得我都看不清眼前的男孩子到底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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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那一天对我和面瓜来说,都是无比重要,那短暂的一个小时具有混沌初开和里程碑的意义。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时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不过是在对方的身体上恶狠狠地弥补了一把学校讲堂上生理卫生课的缺陷。
    
    我和面瓜果然没有分在一个班。还有小猴儿和美丽,我们都被打散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都将不同。
    
    去一中的前一天,我妈特地做了一顿饭,让我叫我爸回来吃。那天的菜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爸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我最爱的煎小鱼。那是我们一家人最后一次做在一起吃饭。
    
    这场饭吃得无比沉闷。饭桌上我妈问我,小容,我跟你爸离婚后,你跟谁?
    
    我没做声。心里说,我谁也不跟。
    
    兴许是我妈在采取那样过激的手段后,看我爸仍然没有丝毫回心转意的意思,算是想明白了,终于答应离婚。这场长达三年之久的离婚拉锯战终于在我上高中时宣告结束。
    
    最后,我判给了我妈。三个月后,我爸和张阿姨结婚。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住校,即使每周都可以回去,但我更情愿呆在寝室里。同学们都回家去了,就我一人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啃两个鸡瓜,再买罐小啤酒,磕上些小瓜子儿,那日子,当真比神仙还快活。
    
    有时候美丽也不回家,我俩就一起在寝室里快活。聊聊各自班上的男生们,嘻嘻偷笑。但美丽的日子并不如我好过,她离开了暗恋的初中老师,正饱受相思之苦。终于按捺不住,她给他写了一封信。乖乖,她写完了给我大致瞟了一眼,有好十几页呢!
    
    我问美丽信里写了什么内容,她红着脸不肯说。一周后那老师竟真的给她回信了,而且也回得老长老长。但奇怪的是自这封信后,美丽的相思止住了。她收心了。也不再想他了。
    
    我奇怪,说他回信骂你了?美丽笑,说才没有,你真恶毒。我更是奇怪,那是为什么?你那么暗恋的要活要死,现在人家也回信了,就不再恋了?没道理啊。
    
    美丽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看到他的回信,我的一颗心就放下来了……仿佛有一桩事了结了,很轻松。
    
    我瞪大眼: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啊。美丽说。但我不会再每天想着他了。
    
    喜欢才怪。善变的女人。我说。
    
    你还说我,不知道到底谁善变……一会儿喜欢面瓜,一会儿不喜欢,再隔会儿又喜欢了,哎小容,我都真搞不懂你们!
    
    我喜欢他啊。我说。
    
    喜欢?那他上次约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是要陪我的女人嘛——我冲美丽嘻皮笑脸。
    
    讨厌!美丽假装生气。
    
    爱妃,给朕笑一个~我故意逗她。我俩笑成一团。
  
  
  
  (39)
    
    
    
    也许是受我爸和我妈的影响,三年高中,我的性格竟然收敛了不少,也许是刻意,也许不是,我不再那么行事张扬,看上去,我变回成了一个循规蹈矩、听话的乖孩子。当然,除了美丽知道我周末在寝室里的张牙舞爪,她不止一次地笑我,小容,你完了。你分裂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我好象有意无意压制住了自己的某一部分东西,似乎只有那样,才会让我觉得安全。
    
    我妈来学校看过我一次,因为我总是不回家。一看到我,她就哭了。
    
    她说小容,妈想明白了,是妈以前对不起你。现在我和你爸离婚了,我只剩你这个闺女了。小容,跟我回家吧?
    
    我看着她额头上已经生出的白发,心里阵阵心酸。但我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回去。拿到通知书那天的那一幕,像恶梦一样始终缠绕在我的脑海里。
    
    我妈看始终说不动我,又抑制不住地愤怒起来,她开始数落我爸,和数落我,她说她这一辈子命苦,摊上了这么一个男人,又摊上了我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闺女。我沉默地听她的血泪控诉,一边听心里的悲哀就像潮水一样往上翻腾。这悲哀是为她的,也为我,为我们近在咫尺却遥如千里的心。
    
    我妈走后,我看着她的背影在宿舍楼下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成一个模糊的孤单的点。我的泪就掉下来了。
    
    我变得用功。老师眼里我是好学生。我爸早洋洋得意地断言过,他的闺女就是聪明的,她比任何人都聪明。事实证明我爸是英明的。几次考试,我都排名前五。
    
    我爸也来学校看我,知道我的成绩,他很高兴。但他说,小容,不要压抑着自己。爸爸情愿看你在成绩上倒数,也不愿看你不开心。
    
    我说,没有,我挺开心的。
    
    我爸盯着我的眼睛看,看着看着,眼圈就湿了。他叹口气,小容,爸爸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爸爸也是没有办法,你能原谅爸爸么?
    
    我不看他,说,你们离婚,比不离婚好。
    
    我爸又叹气。那天,本来是你的大喜日子……看看我的脸色,算了,不说了。不管怎样,你要多回去陪陪你妈。
    
    我爸每次来,都给我带很多吃的东西。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张阿姨做的。但他不说,怕我不吃。我也就装做不知道。等他一走,我就全分给宿舍的其他人。
    
    我爸每周都来。终于有一次,宿舍人不在,我忍不住自己吃了一块。牛肉干。味道挺好。雪菜,腊香肠。都是我最爱吃的。
    
    我吃了一块,又吃了一块。
    
  
  
  
  (40)
    
    
    我经常看见小猴儿,他的教室就在我们班隔壁。他长高了,像吸足了水的禾苗,蹭蹭蹭地就蹿到了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高度。但凡男生说起他,准是说喏,二班个子最高的那个。而女生呢,就会再加上一个形容词,那个最高最帅有点像郭富城的……
    
    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孩也一样。那次我从食堂打饭回来,恰好碰上刚从浴室洗澡出来的小猴儿,天哪,我都快认不出来他来了,那个瞬间我一定很出糗,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连话都忘了说。
    
    呃……我要怎么才能把那幅美男出浴图完整地描述出来呢……小猴儿那时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我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头。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被蒸气蒸过的皮肤那叫一个唇红齿白,活色生香……大概还没怎么缓过神来吧,眼神里有一丝迷离,又有一丝忧郁……啧啧啧,就那样,我被震倒了。
    
    也许是对自己的外形同样比较满意,小猴儿比初中时自信了不少,但他性格仍然内向,看到我,招呼了一声:现在才吃饭呢?
    
    我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刚想跟他说点什么,这家伙已经走了。
    
    个子最高的小猴儿坐他们班室最后一排,于是我路过走廊时,总能很顺利地一眼找到他。有意无意地,只要路过,我都会瞟一眼。乖乖,他妈怎么生的,这么帅。每看一眼,我都会在心里感叹一声。
    
    高中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男生和女生的目光在空气里互相吸引,碰撞,那些清纯的,像水样的美好。是最单纯的吸引,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如高山之巅的清泉一样纯净。美丽恋爱了。她喜欢一个脸圆圆的戴眼镜的男生。他们每天形影不离。回宿舍楼,吃饭,都在一起。周末她也再不来找我了。妈的这娘们儿,重色亲友。我忿忿不平。
    
    有一个上课总是偷看我的男生给我递情书,他把它折成千纸鹤的形状,然后一张脸憋得通红,从我身后匆匆走过去,在路过我的那一瞬间,就像特务接头那样把情书迅速塞到我手里。尽管表情是那般窘迫,动作却稳、准、狠,没有出一丝差错,像是事先已经排演过数百遍一般。没有练过火眼金睛的人,是不会在那一瞬间看出我俩在干嘛的。
    
    然后每天我都能在那条路上远远的看到他,用手指头都能想出来,他那一脸期待的神情。我总以为他要跟我说点什么,因为他每天都等在那里,但是只要我走过去,还没走近,他的脸就又憋成了一个苹果,支支吾吾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跑掉。有好几次我仿佛依稀看见他手里还拿了一个纸条。这可怜的娃娃,他把想说的话写到了纸上,我故意放慢脚步,但他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像初中时的小猴儿一样。
    
    只有一次,他仿佛是终于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把我拦在路上,说,信……信……看了吗。声音像蚊子哼哼。
    
    我说,看了。
    
    他不敢看我,一只脚拔弄地上的石子儿,支支吾吾地说,那你……你……你吃了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吃了。
    
    然后我就走了。走没几步我回头,看见那孩子抱着头蹲在地上。是呀,多好一机会,让他一句吃了吗给毁了。
    
  
  
  
  (41)
    
    
    有时候我和面瓜在天刚破晓的时候约会,地点就在学校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月亮还未褪去,淡淡地挂在天上,周围稀稀疏疏几点星光。
    
    拥抱,那时我们做的最多的就是拥抱。像恋人般拥抱,像亲人般拥抱,像爱人般亲吻,像情人般抚摸。面瓜从头发到脚尖都留下了我魔爪的印迹,同理,我的身体也到处都是他的印迹,我们的身体对对方来说没有秘密。那时我还不知道男人弟弟的秘密,于是每次我的魔爪往面瓜裤子里一伸就会大呼小叫起来:硬了哦!哈哈!又硬了哦!说,为什么会硬的?……
    
    每当这时面瓜就会很郁闷,但他也说不出来,尽管我们看了那么多片子,但都仅限于纸上谈兵,雾里观花,水中看月,男女之间,我们也就认为和片子上一样,脱光了互相看看,摸摸,蹭蹭,也就搞定了。还需要什么呢?有一个人可以毫不在乎地和你坦城相见,已经很幸福了。
    
    面瓜说,小容,我爱你,一辈子。
    
    面瓜说,小容,毕业后,我一定会娶你。
    
    面瓜说,我们还会生很多孩子……
    
    我打断他,说,猪头!党教育我们只能生一个的。
    
    面瓜说,生一个就生一个。哎,你知道生孩子是怎么生的吗?
    
    我说,不知道。要不你去试试?
    
    面瓜却不跟我开玩笑,一脸郑重地说,小容,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们这样子会不会生出孩子来啊……
    
    我被他的话说得身上一个激灵。黑暗里我们大眼瞪着小眼,突然我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死命地掐他,一边掐一边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面瓜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委屈地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嘛,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唉,你说如果有了孩子,给他取什么名字好……
    
    就叫倭瓜!我脱口而出。然后我们像两个傻子似地对看,哈哈……我笑得肚子都疼了。
    
    尽管只是个玩笑,但从那天起,我的心底里就仿佛被埋了一桩事,总会时不时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儿啊,我对肚子里假想的孩子说,你千万不要来到这个世界啊,外面风大,又吵……
    阿弥陀佛……
    
    我扎扎实实地担心了两个月,这该死的面瓜。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趁个周末的工夫,一头扎进了新华书店里,也不顾营业员吃惊+BS的眼光,像一枚钉子样牢牢扎在了《新婚/育儿》那栏,直到天黑,我才像条濒死的鱼,从沙滩上哧溜哧溜滑回到海里,一回去我就找到面瓜,呲里哇拉一顿暴打,面瓜被打得莫名其妙,说,小容你怎么啦?干嘛打我?
    
    我打完了,拍拍手,说,解气了。丢下面瓜仍然像根木头杵在那里,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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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高二分文理科,很意外的,美丽选了理科,而小猴儿倒选了文科。我一见数字就头大,自然,我也是文科——于是我和小猴儿又在一块儿了。天啊!子啊!神啊!我和我们的大帅哥低头不见抬头见了!文科班里男生物以希为贵,所以小猴儿不仅是“班草”,而且是“稀世班草”,连上课时年轻的女英语老师都要多瞟他几眼。
    
    作为红花丛中的一片绿叶,还是比红花都醒目的一片绿叶,小猴儿很有大将气势,端坐其中兀自不动。他在蓝球场上的一个任意的投蓝动作,都能引起场外女生们的起哄和尖叫——我尖叫得最厉害——他妈的那动作真是帅,那举手,那投足,那长长的胳膊和腿,乔呆来了都没那么帅。美丽也来凑热闹,这女人天生就是无事生非的料,她把手放在喉咙边叫:小猴儿,花小容爱你!
    
    周围的人齐刷刷地看我,纵使再有城墙厚的脸皮我也顶不住那架势啊,脸一下子红了。小猴儿显然已经听到了,但他无动与衷地仍在场上自顾蹦达,连头都没往这边回一下。倒是另外一个人定定地回过头来看我——是面瓜。
    
    我对美丽嗔怒道,死女人,你不胡说会死啊!美丽嘻嘻笑,你就嘴倔,死不承认!我说面瓜在那儿呢!美丽说,我就是让他听到,你不忍心说,我替你说,我是你的好姐妹吧?……我真怒了,去死!……我把美丽连拉带扯拖出了操场。
    
    托我这个最好的姐妹的福,第二天,全年级的人都知道了我,花小容,暗恋小猴儿。这个败家娘们儿,我的一世清名,就这样被毁了。暗恋啊!啥叫暗恋,就是你总拿热脸去帖人家的冷臀部,这就是暗恋。面瓜说,怪不得你总是对我不冷不热,原来你喜欢上小猴儿了。我们大吵一架,我说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猪脑子啊!
    
    我就是猪脑子才被你玩了这么久,面瓜一脸愤怒,如果不是美丽,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喜、他、他!我冲面瓜喊。
    
    不喜欢你叫得那么带劲干什么?面瓜说,我还以为你是在看我,搞了半天我就是一猪,你看的、你尖叫的是他!
    
    我有些心虚地看面瓜,我只是叫叫而已嘛……人家球打得是比你好啊……要勇于承认事实,面瓜同志……
    
    面瓜更愤怒了,啊!他是打得比我好啊!也长得比我帅是吧!……
    
    我大概是脑子进水了,竟然小声嘟啷了一句,人家本来就比你帅……
    
    花小容!面瓜被我气得直翻白眼,可是人家屌你么?人家根本不拿正眼看你!不要脸!
    
    我也真生气了,不就是看看小白脸吗,这厮实在是太气人了,分手!分手!我冲着面瓜吼出这两个字,扭头就走。
  
  
  
  (43)
    
    
    我和面瓜就这样掰了。其实我还是有点留恋的,毕竟我俩是一路摸黑滚爬好容易走过来的,起早贪黑地在树林子里头幽会,你说那容易么。第三天时我想算了,和好吧,可是等我去找面瓜同志时,发现这厮正在教室里和一个漂亮女生打情骂俏。
    
    打情骂俏也就罢了,可是面瓜看见我,就当我是空气,和人家亲热得更厉害了,那张谄笑的脸哦,只恨不得当初从他娘胎里出生时没一脑门子扎到蜜糖堆里去,就怕讨好的表情不够媚,不够甜。我那个气啊,心想面瓜啊面瓜,你够狠。我什么话也没说,一扭头走了。
    
    我失魂落魂地回到教室,大家都去吃饭了,我坐在课桌前发呆。
    
    小猴儿走了进来。看见我,他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一下。我也笑了一下。他的笑是真笑,我的笑比哭还难看。
    
    他朝我走过来了。我的心开始扑通跳。天啊,他过来干什么?问我暗恋他的事?这该死的美丽,给我闯这大一祸。我在心里把美丽从猪头到驴头各种动物都骂了个遍。
    
    小猴儿在我对面坐下。微微仰着脸,又是一笑。他一笑我就眼晕。我有点心虚地说帅哥,你能不能不对我笑啊。你一笑,我看着你洁白的牙,容易自卑。
    
    小猴儿又笑了。噢卖糕,我扶住一条桌子腿,才好容易让自己摇晃的身体没掉下去。
    
    小容,你妈给你带话了,让你这周一定回去一趟。小猴儿说。
    
    ……就这个?我看着他,忍不住问。心里说不清是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还是失望。
    
    是啊,就这个。小猴儿说。你老不回家,你妈只能托我转话了。
    
    我说,哦。
    
    小猴儿起身欲走。我不死心地问,再没事了?
    
    没事了。他说。
    
    真没事了?
    
    哦,你妈病了。
    
    ……
    
    小容,还是回家吧。小猴儿说。她憔悴多了,一个人,很可怜。
    
    哦。我无精打采地应。她什么病?
    
    不知道。她没有明说。
    
    小猴儿……
    
    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
    
    他走了。临走前仍然是灿烂地一笑,笑得我心惊肉跳。我本来想跟他解释那天的事,想说那些传言只是美丽信口胡诌,不过看他倒是根本不在乎,我一个女孩子家又哪好意思上赶着说这些事,于是也就罢了。可是看他一点不放心上的样子,我心里又酸溜溜地很不是滋味。面瓜和人打情骂俏时当我是空气,小猴儿听到我暗恋他时,竟也当我是空气。我花小容什么时候居然混到这么惨的境地啊!我满腹愁肠。
    
    至于我妈说她病了,我知道那不过是她的伎俩。她说她生病了,于是我就会回去看她。而回去时,她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药,其实都是些维生素片。这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我不会拆穿她。
    
    反正我在家里的日子,也是时日无多了。高三很快就来,最多一年,再加一个暑假,我就能彻底离开——如果我能考上我梦想中的学校的话。
    
  
  
  
  (44)
    
    
    看着我妈那失魂落魄终日憔悴的样子,我不是不心酸。昔日那么一个强壮的可以称得上生龙活虎打起我来连着两个小时都不会手软的人,如今竟然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好几次看见她的背影,就那样拖着步子,腰都弯了下去,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真不知道她给学生上课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对我爸,我也不是不恨;不过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可怜的。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我爸,日子过得都比较窝心,我是小孩,还意识不到那么多,被骂被打了也就算了,但我爸是成人,他的感受就和我完全不一样。所以对离婚,尽管他觉得对我愧疚,却从没有后悔过。而且,他和张阿姨还打算再要一个孩子——我就要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或者弟弟了。
    
    挺混蛋的——这是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反应。我不是骂我爸,也不是骂张阿姨,我也不知道我在骂谁,但我就是觉得挺混蛋的。特别混蛋。我很担心我妈听到这事儿后又变得失控,所以那段时间,我开始比较频繁地回家了。
    
    还好,我妈始终都很平静——应该不是平静,她大概是彻底蔫了,所以再坏的消息,对她来说也变得不过如此,失去了杀伤力。我每次回去,她都只是张罗着给我做好吃的。鱼,鸡,肉,大虾,她想要食物来弥补我。
    
    吃过饭后,她想强打着精神来跟我聊天,但我知道,她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她问我一句什么话,我答了,然而她却把自己问的内容给忘了。看电视,她换频道,换着换着嘴里说,咦,怎么换不动?我只好捂着耳朵大声跟她说,你摁的是声音键!
    
    我觉得这桩婚姻把我妈毁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更为残酷的现实是,我将要离开她。尽管我觉得可以慢慢地去体谅她,同情她,但我仍然无法面对。更为重要的是,我向往西安,已经向往了很久了。
    
    
    我想我妈的生活中需要有一个人的出现,而这个人应该像场及时雨般能够抚慰她受伤和干涸的心田。于是我偷偷在报纸上以我妈的口气登了一则征婚启事。这则启事好贵啊,几乎花光了我爸给我的全部零花钱,还找美丽和小猴儿赞助了一部分。
    
    启事的地址,我留的是我爸的单位。我爸开始死活不答应,但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和软硬兼施,我说我妈今天这个样子,你是罪魁祸首!你要给她赎罪!我爸叹一口气。
    
    没多久信件就雪花一样地飞来,多得我爸的一张老脸都有点挂不住。我在其中挑了几封出色的,一一回信——当然是以我妈的口气。但有件事我开始犯起愁来,就算是我帮我妈挑了几个看得过去的,也能挑出个理想人儿来,但毕竟她不知道啊。到时候要怎么跟她挑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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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这事儿没能瞒多久,因为有一位叔叔对我妈的回信非常满意——废话,那是我费了N多脑细胞才写出来的啊——在信里说,我们能见面吗?我在学校呢,还没来得及回,那人却误以为我妈默认了,便直接找到了我爸的单位。恰巧我爸不在,他同事说,哦赵红丽啊,我们这没这个人,不过她在×××××……
    
    于是那人就怀惴着一颗芳心喜滋滋地去找我妈了。我妈下班回来,刚进院门就被小猴儿妈叫住,哎老赵啊,有人看你来啦!瞧你,都街坊邻居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俺们吭个气儿!
    
    啊?我妈看着小猴儿妈和她身后满脸堆笑的陌生男人,一头雾水。小猴儿妈嘻嘻笑着回房了,那人激动地走上前来,一点不顾及我妈的脸黑口黑,您就是赵红丽同志吧?和照片上一样漂亮……
    
    搞明白状况后我妈当即就跳起来了,征婚?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那人从包里掏出几封信来,这,这不是你写的么?……
    
    事情的结局是我妈拿起笤帚,怒气冲冲地把那可怜的人赶了出去……
    
    唉。我回家时,我妈径直把信朝我面前一摔,就哭起来了。边哭边说,花小容,如今连你也嫌弃起我来了是吧?居然把你妈给卖了!替我征婚!……我再结婚对你有什么好?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里懊恼地要命。我想我大概真的是狗拿耗子了?我妈的反应如此激烈,出乎我的意料。唉,我又好心办了坏事儿。
    
    我妈一口咬定我出卖了她,是和我爸串通好了,来看她的笑话。甚至那男人也是我们找来的……那天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哭啊,骂啊,数落啊,数落我爸,数落我。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任她骂。张阿姨怀孕的消息都没刺激到她,如今我帮她征婚却彻彻底底地把她给激怒了,我内心的愧疚无以复加。
    
    我跟美丽说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每当我想要做什么事,结果总是弄得一塌糊涂。美丽安慰我,小容,你别想得太多,你妈妈过几天就会自己想明白了。
    
    美丽没说错,下次我回家的时候,大概是那通发泄起到了作用,我妈的情绪好了很多。她摸着我的头说小容,是妈妈错怪了你。对不起。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我妈又说,这几天我也想明白了,我们大人间的事,还要连累着你这个孩子操心。小容,你就专心念书吧,争取明年考个好大学。妈没事。
    
    她的语气有些哽咽。我看着她两鬓旁新生的几根白发,伸出手去想摸摸它们,我妈苦笑地一偏头,躲开了。
    
    于是我们对此事就再只字不提,当作完全没发生过。我妈照常上、下班,我上学。一到两周回家一趟。直到慢慢地临近高考。学业繁重,课堂上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不少。
  
  
  
  (46)
    
    
    我和小猴儿成了朋友。我问他想考什么学校?他说,武大,或者西安交大。帅哥啊!……我眼泪哗哗地握住他的手,要知道我最向往的地方可就是西安啊!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古都,路边随便拾起一块瓦那上面都写着两字儿:历史。
    
    我极力游说小猴儿,考西安吧,那样咱俩还能有个照应……想想始皇陵……无字碑……仅这两处就足以让人心潮澎湃了,咱学文科的人,谁还能没有点或真或假的人文情怀啊。
    
    而美丽却很沮丧——她的成绩不够好,可能就算是考个三类大学,都要提心吊胆的。她家里对她也不抱什么希望,说女娃嘛,赶紧书念出来嫁人好啦。不管怎样,有件事是注定的,高考过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人生何处无别离。
    
    那段惨烈的日子……大家都经历过,不提也罢。我只觉得那个在酷暑的考场里挥汗如雨奋笔疾书的人不是我——是幻觉,是另一个分身,反正不是我。考完一科,头脑里所记得那科的内容全部自动DELL掉,又自动填充好下一科。有几个考生也许是中暑,也许是压力过大,在考场上晕倒了。其中有一个,是美丽。
    
    那一科的挂掉让美丽没能考上大学。她落榜了。而且,她家里不肯掏钱让她复读。
    
    那一年的夏天对美丽来说,是黑色的。除了让她抱着我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是我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迷茫。高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我们各自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再无丝毫多余的空间和精力去承担别人的痛苦。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无论何种语言都显得苍白。
    
    那个暑假我一直做同样的一个梦,梦见自己在爬一座高山,山路很陡峭,却怎么也爬不上去,一次又一次地摔下来。后来问小猴儿,他在那些日子也不好过。这种惴惴不安的等待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因为除了徒劳的束手待毙,你什么也不能做。
    
    馒头以过来人的神情同情而悲悯地看着我们一个个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说,得得得,考不上就复读,有什么大不了的!话没说完小猴儿偷偷地底下踹了他一脚。再看美丽,已经又要哭了。
    
    我们一起玩牌,玩双扣,我和小猴儿一组,馒头和美丽一组。为了转移话题,小猴儿问他哥,方小玲呢?听说她现在在一家理发店里上班?
    
    提起方小玲立马馒头的表情就不一样了,喜滋滋地眼里全是温柔。是呀,他说,她在那里当学徒,想学成了以后自己干。
    
    馒头和方小玲在那所学校时,高考都只得了很低的分数,方小玲索性不上学了,而馒头上了一所很差很乱的破大学,代价是一笔高数额的赞助费。
    
    等以后我娶了她,你就该叫她嫂子啦。馒头甩出两张红桃A,心花怒放地说。
    
    没想到馒头和方小玲居然真能修成正果,我和美丽互看一眼。
    
    你们呢?馒头问。
    
    三个人都抬起头来,傻傻地看他。
    
    看我干嘛,小容和小猴儿啊。美丽说你们不是一直都互相喜欢嘛。
    
    又是美丽——我和小猴儿同时看向美丽,相信如果眼神能杀人,那美丽应该早被我们杀死几万次了——小猴儿这次倒没红脸,他说,哥,你别瞎说。我和小容只不过是好朋友。
    
    哼,我才不信。馒头撇嘴。两个人都约好要考同一个地方的学校了,还只不过是好朋友?
    
    真的……我心虚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尽管小猴儿说的是真的。
    
    那好,馒头看着他弟,你告诉我你喜欢哪个女孩子?我就相信你。
    
    ……没有。我谁也不喜欢。好半天,小猴儿翁声翁气地说。
    
    哈哈,馒头笑起来,还是嘛。唉你们啊,喜欢就喜欢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一点都不像我们。
    
    馒头已经长成了比小猴儿还高的一个帅小伙了。我看着他大笑的样子,竟然想起小时候为了方小玲,他自愿脱裤子给我看的事……那一刻我很羡慕方小玲,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全部无私的爱,她是幸福的吧。
    
  
  
  
  (47)
    
    
    熬过那段艰难的日子,让我实在是没意想到的是,小猴儿果然考了西安……而且……还和我考的是同一所学校……
    
    什么叫猿粪!这就是传说中的猿粪啊!!!
    
    后来小猴儿说,他本来就想考西安,又经不起我再三怂恿,而居然还这么巧地在同一所学校,他也没有料到。但不管怎样我俩都很高兴。两边的家长也很高兴,毕竟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一路小学,中学,大学,可以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了,都在外地又能相互照应,真是再美不过的事啊。
    
    但高兴归高兴,我妈私底下悄悄跟我说,小容,你大了,又不在了身边了,我可要跟你说啊,不能跟男孩子胡来……那个,不管小猴儿对你怎么样,都要以学习要主……
    
    我满头黑线,说,妈,你说什么呢。
    
    没想到美丽也对我说,小容,如今你和小猴儿又在一块儿了,这是天意啊……我都不明白你还在等什么,要是我,早两眼放光扑上去了!
    
    我不置可否地一撇嘴,你喜欢他,你上啊!
    
    美丽说,切,又不是我喜欢他。我说你吧,喜欢就喜欢了,有什么好装的。
    
    我真有点急了,谁说我喜欢他了?都是你那张破嘴,我要喜欢他我就是——
    
    是什么?说不出来了吧?美丽鄙视地看我,敢做不敢当,花小容,孬鬼!
    
    我瞪着美丽,真想把她那恶毒的舌头从嘴巴里揪出来,绕到脖子上缠一圈,再一拧——这个世界就清静了。但我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我本来想说我要是喜欢我就是猪来着,可不知怎的这个猪字到了喉咙口就自己不肯出来了。
    
    难道我真的喜欢小猴儿?……
    
    不可能不可能,我连连摇头,这太可笑了。
    
    美丽看我一脸白痴的样子,又继续开导我,喜欢就直接告诉他啦,小猴儿人帅,脾气又温和,你从哪再见过这么温柔的帅哥啊?我告诉你啊,等到他被别的女生抢走,你就会欲哭无泪啦!
    
    ……
    
    我的心里被她一席话说得像刚翻了场八极地震。那个呼啸啊!小心脏在身体里剧烈地地动山摇。难道我真的喜欢他?我喜欢他?我怂恿他考西安,怂恿他和我考一样的学校,原来是因为我喜欢他?……
    
    那么……他接受了我的怂恿,他喜欢我么?……
    
    那一夜,我被这几个问题折腾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起来,两眼挂两灯泡。
  
  
  
  (48)
    
    
    送我上火车的那天,我妈和我爸都来了。我妈拼命地往我书包里塞苹果饼干鸡翅膀什么的,我爸站一边拍我脑袋,说闺女,不像你爸,将来一定有出息!又说,西安那边气候不比咱家,热得热死,冷得冷死,小容啊你去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嗯嗯地应,就看见我爸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他说小容,这辈子爸爸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了。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我妈也说话了,小容,你走远了,妈也管不上你了。自己照顾自己,天凉了多加衣,晚上睡觉被子折身子底下,免得又踢翻了。多吃饭,多喝水,你打小就不爱喝水……
    
    我看着我妈耳边的白发,听着她N久都不曾再有的唠叨,鼻子一酸,眼泪就不听话地跑了出来。我妈回头看看我爸,也哭了。
    
    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最后一次碰面。我看看我爸,又看看我妈,泪水里恍惚了一下,仿若我又回到了小时候,我穿着花裙子在院子里跳舞,我妈,还有我爸,两个人一起笑呵呵地给我打拍子。
    
    幻觉只是瞬间,我一眨眼,便看到站在过处静静等候的张阿姨。和她怀里抱着的一个正扭来扭去的小孩儿。那是我同父异母的新妹妹。
    
    我爸,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开了我妈,也离开了我了。
    
    我听到我妈在说,小容,别哭。还有我爸的声音,小容乖,要上车了,别哭了,这么大女孩子了,会让人笑话的。
    
    可是我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我也不知怎么了,泪水仿佛不是我的,一直哗哗地往外冒,就是停不下来。最后是小猴儿搀病号样搀着我,对我爸我妈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小容的。
    
    火车开了,一车厢的人都在默默地看我。我趴在小桌子上,哭得是那个惊天动地,哭得忘了形,忘了自己还在火车上,小猴儿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只觉得难过,很难过,铺天盖地的难过,我一直在憧憬着离家的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我却突然手足无措。生活的残酷无情,在我看到我爸和我妈一起出现的那一刻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哭着哭着,哭到一半,抬头用一对哭红的桃花眼看小猴儿,能不能借你袖子用用?
    
    啊?你用吧。小猴儿一脸茫然。
    
    我凑过去,拉起他T恤的袖子,擦了擦哭出来的鼻涕——没办法,我穿的是连衣裙,总不能把裙子撩起来擦。
    
    好了吧?不哭了?小猴儿看看可怜的袖子,无奈地问。
    
    去学校后我给你洗啊……我可怜巴巴地说。
    
    不哭就好了。小猴儿说,你不知道他们都盯着我看,看得我都想哭了。
    
    小容,还从没看你这么伤心过。小猴儿又说,瞧你以前大咧咧的样子……装的啊。
    
    不许跟别人说!我瞪他。你发誓!
    
    还用发誓吗,这一车厢的人都快被你的大水淹没了……
    
    对面的人听到我们的对话,偷笑。我气鼓鼓地看着小猴儿,说,好,你跟别人说也行,反正你还有把柄在我的手上……哼哼。
    
    把柄?小猴儿看着我,我看着他。呀!他大叫一声。然后我就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小猴儿啊小猴儿,别忘了咱可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有了那一出,你小猴儿就永远别想逃出我花小容的五指山,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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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妈妈也,好多的人啊……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一下火车,看见站门外远远的乌漆嘛黑的一大片,人头挨着人头,我的嘴巴张了老大,早知道咱中国人口多,不过到底有多多,我可算是第一次见识到。
    
    小猴儿怕我在人群里走散了,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亲娘哎!我心里像过电样的一哆嗦,腿肚子都激动地差点转了下筋。虽然我早不是第一次被男生牵手了,以前和面瓜在一起的时候咱啥坏事没干过啊……但这是小猴儿啊!人家是大帅哥啊!花见花开人见人爱佛见也把头抬的大大大帅哥啊!咱心里的那个激动……偷偷瞄眼小猴儿,人家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得,咱不能被人家小瞧了,于是我也正了正脸色,尽管心里美得要冒泡了,脸上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满不在乎地样子被他牵着往前走。
    
    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很短暂的,这是真理……我还在暗暗地感受着小猴儿手上滑滑嫩嫩的触觉,甚至想用一根手指头悄悄地摩挲一下——不行,这太猥琐了——可帅哥白花花的豆腐就在眼前,不吃白不吃,而且不吃一口咋对得起美丽苦口婆心的劝说啊!要不,就装作我手庠庠,用一根手指去挠另一根,当然也就会跟他的手指也来一个亲密接触啦……不行,要是他借故放开我怎么办?
    
    我还在苦苦思索着这个豆腐到底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吃,小猴儿突然叫起来,小容你看,那好象是我们学校的校车哎!他指向某个方向……
    
    唉,得,嗖一声,帅哥的手就不见了。
    
    果然是××大学的校车,车前打有欢迎新同学的横副,有个男生满面笑容地走上来,以像春天一般地温暖热情接待了我俩。小猴儿很兴奋,跟旁边的同学聊天,问学校的情况,而我呢,在一边,就像是颗刚被霜打了的茄子。
    
    然后便是漫长的一个月的军训,西安的日头毒啊,那一个月把我晒得,以前也好歹算是班草极的人物,现在别说草了,成土坷垃了。军训一星期后小猴儿看见我,说,小容,这还是你吗?快说句话我听,别让我给认错了……
    
    我说,滚!
    
    小猴儿就说,咦,真的是小容哦。
    
    两星期后小猴儿看见我,说,劳驾,这位黑人兄弟让下路……
    
    我咬牙切齿地回:白大哥,您请——
    
    几乎所有的人都黑了一层皮,而我是黑得最惊心动魂的那一个——那时还小啊,也不懂护肤什么的。就只有小猴儿,挨千刀的小猴儿啊,不仅不黑,还是那么白,那么帅——看来有幅天怒人怨的好脸蛋就是好,连紫外线都要爱惜帅哥。小猴儿站我们一堆被晒得黑糊糊的人里面,那场景就四字:鹤立鸡群。
    
    最后一星期,有天晚上小猴儿专程跑来告诫我,小容,一定要多笑,多笑!而且要露齿的笑!
    
    为啥?我一脸不解。
    
    你牙白,只有你笑了,别人才看得见你……
    
    我看着他,竟然半天没回过神来。突然明白过来他在奚落我,我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他的名字,刘——君——!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屁股上。
  
  
  
  (50)
    
    
    
    我和小猴儿都是中文系。
    
    地球人都知道,文科里,男女生的比例那是严重失调,而在一堆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自命不凡地都以为自己才是美女的花朵中间,就算是长是像猩猩的男生,也因为物以希为贵受到欢迎,而像小猴儿那样的天生尤物,更是炙手可热出口再转内销,没几天,就有别班的女生向我打听,唉,你们班上那个长得最高最帅的男生叫什么名字?
    
    靠,这也太嚣张了……想了想我一本正经地告诉那女生,哦,你说那个男生啊,他姓候,叫候尚树。
    
    候尚书?那女生一脸茫然。这名字好怪哦。
    
    不对,是尚书的尚,树林的树。我忍着笑,你看他那么瘦,可能跟他这名字有关哦。
    
    那女生还是一脸茫然,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候尚树?猴上树?……唉,好好一个帅哥,愣是被自己的名字给毁了。
    
    我在一边怕再忍下去会给忍出内伤,赶紧说,啊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如果找他有事,听说他有时候下午会在操场上打篮球,他打球很帅的哦。
    
    然后小猴儿打球的时候,就总有女生路过篮球场时叫他的名字:候尚树!猴上树!……当然,所有的男生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们在叫谁。直到有一天,一个女生在他们打完球后鼓足勇气买了一瓶水递给小猴儿,说,候尚树,给!男生们面面相觑,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爆发出一股海啸般的疯笑。哈哈哈哈……有的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猴儿那个窘,尽管再三解释,但这个新的外号很快就传开了。以至于有人见到他,都会打招呼说,嗨,你今天上树了没?
    
    小猴儿恨恨地跑来跟我诉苦,说,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给我取这个么绰号!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哼我非把他揍得趴地上满地找牙不可!
    
    我用强大的内功忍啊忍,小猴儿看我表情怪异,说,你怎么了?看到我这样倒霉你应该会很高兴,很幸灾乐祸啊?咋反倒不说话了?
    
    我咬着舌头含含混混地说:没鱼啊我同你……
    
    好好说话!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说,没有啊我很同情你……不要你要庆幸……如果长得胖点说不准人家就给你取名姓猪,那就更惨了……
    
    放屁!小猴儿满脸郁闷,我跟别人远无冤近无仇的,凭什么给我取外号?再说我们寝室随便揪个人出来都比我瘦!我瘦是瘦,他通通地捶胸脯,有肌肉!
    
    肌肉?我摸摸……我邪恶地淫笑着伸出魔爪过去,被他一把打开。
    
    突然小猴儿一个激灵,狐疑地扭过头来看我:不对,你的反应不对……再说现在也没人知道我以前的绰号,除了你……
    
    我啊一声跳起来,一边说,不是我,不是我!一溜烟就跑。小猴儿在背后大叫,不是你跑什么!肯定是你!花小容你这个魔鬼!我跟你不戴共天!……
  
  
  
  (51)
    
    
    
    
    大学的生活对我来说,可以用小猴儿的一句话来形容:一头名叫花小容的猪的幸福生活。为了报复我,他给我取了个外号叫花小猪。吃饱了睡,睡醒了玩,玩累了再吃,整整一年,我都过着这种极度堕落极度腐朽的生活。第一学年的课,我都几乎没咋上,每次都是拜托宿舍那几个姐们儿,喂,帮我点个名!
    
    
    我们宿舍一共六个女人,这六个女人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东西南北中哪个方位的都有。舍长是个咋咋乎乎的东北小娘们儿,胸最大,那个波涛汹涌,据目测最少C 杯。有她在场的时候,其他那几个没事总要比比谁波大的女人们都只有含羞带臊的份儿。因此在本寝室第一界内部私密不可告人外号大会上,姑娘们一致举手表决东北妞的外号是,大波波——简称波波。
    
    波波的下铺是个四川妹子,一头利落短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起话来声音低沉,是周迅的那种烟熏嗓。曾经有一个笑话,她打电话回宿舍,刚喂了一声说找谁,这边就大喊:某某你爸打电话来啦!
    
    川妹子的外号叫老鬼。因为她老是操着川音骂,个龟儿子~~~~
    
    老鬼性格豪爽,是这群女人中跟我关系最好的一个。人以类聚嘛,我和她入学的第一天就彼此对上了眼。但老鬼最不喜欢的三三却跟我的关系也不错,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三个都很纠结……
    
    三三怎么说呢,是个看起来瘦不禁风对任何人都温温和和但其实心里很有主意的人。她的人生哲学就是,你说你的,我听你的,但我还是做我的。因为这,老鬼总说她虚伪。比如某天午后,老鬼对她说,哎三三,你穿这条裙子不好看啊。
    
    三三对镜看看:咦是吗?
    
    老鬼:是哦,这裙子颜色不适合你。
    
    三三左看右看:恩是吧……确实是不怎么好看。
    
    一周后,三三买回来一条和这条颜色一模一样的裙子……老鬼吐血。
    
    三三的外号很中规中矩,因为按照年龄她在这堆女人里面排行老三。老四没有外号,因为我们一致认为,她的真名就已经能起到外号的作用了。
    
    老四的名字叫——文静。我们大家都曾集体惊呼,在我们每个人的有生之年,还从未遇到过像她那样文静的姑娘——文静地一点声息都没有!我们在一起疯闹时,经常习惯性地把她忽略掉,没办法,她文静得想让你不忽略她都不行。做什么事都是悄无声息的,好几次睡觉时波波爬上她的床,用手指去探她的呼吸以证明她还活着。
    
    另一个姑娘,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取外号,但是她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莲。她说她喜欢莲花。
    莲花的脸曾被烧伤过,有面积不算小的色素沉积。我们都私底下叹息过,如果没有烧伤,莲花应该算是一个美人胚子。所以我们也不打算给她取外号,就是怕她的心理脆弱,勾起一些不愉快的联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令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尽管外表催残了,但她内心却强大无比,强大得我们每个人都望尘莫及。
    
    而我,花小容,那些女人给我取的外号则充分发挥了对小猴儿的“花小猪”弃其糟粕、取其精华的精神,就一个字:猪。有时兴趣来了叫俩字:花猪。
  
  
  
  
  (52)
    
    
    我那在军训过后好容易才挽回过来的美好的淑女形象啊……就那么被这帮女人们给糟蹋着。为了不辜负这个名字,不管啥色儿的帽子你不能白扣不是,我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过起了猪的日子。寝室里最乱七八糟的那个床肯定是我的,我睡觉时,脑袋就搁在一堆书、CD、饼干盒子和若干衣服中间。有时还夹杂着三条内裤两个奶罩。
    
    老鬼曾代表全寝室采访我:请问花猪同学,你每天睡在杂货铺里是什么感受?
    
    我从一堆颇具行为艺术的花红柳绿里懒洋洋地探出头来,打个大大的呵欠,慢慢蹦出一个字:爽~!
    
    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呐!是真的爽啊!再没有人管我没有人对我指手划脚没有人对我说花小容你的上衣必须放在这里裤子必须放在那里袜子怎么能和衣服放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妈对这些细节上的完美严苛到了什么程度,牙膏必须要从下面往上挤,吃饭的时候不能喝水,就是咸死,渴死也不能喝!有时我都会怀疑这些也是我爸受不了她的因素……
    
    特别是在和我爸离婚后,她的精神一下子垮掉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这些细枝末梢上来。家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杯子,厨房里的每一个汤匙,她都会给它们安排特定的位置。我回家后,不小心弄乱了,她再默不作声的改回来。
    
    我知道她做那些事,就像是抓着一根根飘浮过去的稻草,尽管她也知道这些都无意义,但它们能让她不沉下去,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每次回家,我故意打乱那些东西的次序,再看着她默默地一件件摆回来……
    
    有时候,我看得窒息。
    
    我想给她找个老伴儿,她说我嫌她了。她不知道其实我只是不愿意再看着她那样日复一日地摆弄那些没生命的物什。
    
    在我们毕业后,我跟老鬼讲了我爸妈的事,老鬼对我说,其实我妈那样,都是因为她太好强了。她一生都在强势,用自己的锋芒把我爸压在身底下,她以为我爸离开她就不能活,却没想到突然我爸翻身了,抛弃她了,离了她反而活得更滋味了。这种心理上的极大落差让她不能够接受,走不出来。
    
    老鬼说小容啊,其实你身上有跟你妈一样的东西,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不管怎样,一入大学,我就像大大吁了一口气,思想是一匹脱了缰的马,还是野马,信马飞弛,此时不放纵不挥霍,更待何时——人的青春能有几年啊!我最美好的时候,是看着他们争吵,满世界的闹腾;不闹了,我妈成那样了,比闹腾还让我难受。现在总算是看不到也听不到了,耳根清静——自由啊,你真他妈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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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整个大一,我门门课都亮起了红灯。班主任找我谈话两三次,每次我都是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波波身为一舍之长,我们的大姐大,也着急了,把正在呼呼大睡的我从被子里揪出来,猪啊!你能不能别再睡了!
    
    我睡眼惺松地睁眼,咋了?老娘还没睡够呢……
    
    波波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知道睡!睡死你!啥时候被学校劝退了都不知道!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劝退?凭啥?
    
    波波一个大白眼,凭啥?就凭你睡出来的一身肥膘!
    
    我低头看看自己,可不,腰里都浮出个游泳圈了。头昏脑胀。问,她们呢?
    
    自习,泡帅哥,逛街。还能有啥。
    
    被泡的是谁?我漫不经心地问。
    
    嘿嘿,波波一脸坏笑,你肯定感兴趣。猴上树,和三三。正在林荫小道上浪漫着呢。
    
    我有什么感兴趣的……我口是心非地说。他们咋对上的?
    
    这我就不知道咯。波波说。你和猴子走得近,你问他呗。
    
    我想睡觉……我一倒头又瘫在床上。
    
    猪啊,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得嗜睡症了?据不完全统计,你每天要睡十六小时。
    
    你才嗜睡症。我那叫休息,懂不?
    
    切……波波嗤之以鼻。说真的小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毕业?……我不知道。我一脸茫然。
    
    其实时间过得很快的。波波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上一年级时,老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上三年级啊,上三年级时,老想什么时候才能上初中啊,上初中了,就开始想什么时候上高中啊,其实很快,一眨眼,我就已经上大学了。小容,四年很快就过了。
    
    是啊,很快就过了。我怔怔地说。
    
    波波是老师眼里的优秀学生。如果我们是一群羊,她就是领头的那一只。而且大家都对她很服气。她够热心,有大姐风范,从来不摆架子。她的这席话,在毕业后我还会经常想起来。她是第一个这样不急不徐不动声色地给我讲人生道理的人。一些事,她比我们都看得透,懂得多。她是聪彗的女人。
    
    小猴儿有时也会很认真地对我说,小容,你太颓废了。为什么你一进大学就变成这样子。如果你爸妈知道你这样子,会伤心的。
    
    心情好的时候,我说你不说出去他们怎么会知道?不好的时候我就直接吼过去,要你管!
    
    我也知道这样子不好,但却管不住自己。我好象在使劲地还自己欠下的债,要连本带利地一次还回来。
    
    小猴儿和三三约会了。没等我问小猴儿,三三自己就跟我交代了——她几乎什么事都会对我说。她说是她主动约的小猴儿,她说她已经偷偷喜欢他很久了。
    
    我:哈哈——哈。三三说你别光哈啊。你给出个主意,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说三三啊,感情这东西,我出不了主意——我高中时被初恋甩了,那叫一个伤心——从此
    金盆洗手淡出江湖,再不过问感情之事——
    
    三三鼻子里哼一声,你又瞎扯。上次你明明告诉我说是你甩的他。
    
    我说,我那是好面子啊……其实是他甩的我……好惨的……呜呜呜呜……
    
    三三敲我的头,又给我装!我真的喜欢他了,你给我出个主意啊!要不我会死的。
    
    我一摊手倒在床上,装死。其他几个女人也瞎起哄,说猪啊,你就帮帮三三啊,我们中间就你点子多……只有波波在一旁没有说话。
  
  
  
  
  (54)
    
    
    不仅是三三,班上的女生们纷纷都春心萌动,而男生们因为货源稀少变得抢手得很。就说小猴儿吧,暗恋他的至少不下一个排。所以当三三把小猴儿勾到手后,她成功地引起了其他女生们赤裸裸的妒嫉。这些妒嫉的人里面,在我们的寝室里就很不幸地占有两个名额:文静和莲花。什么,有人说还有我?……
    
    文静听说三三和小猴儿约会的事后,就变得更加文静了……经常以某种很幽怨的目光偷偷看着三三,被发现了又马上低下头去,装没事人。莲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即使心里有再多波澜,面上绝无什么过多反应。只有我偷偷地注意过,好几次小猴儿在操场上打篮球,她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他,眼神里不尽的惆怅。
    
    我不知道三三和小猴儿到底是不是在谈恋爱,有好几次的机会可以问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三三仍然缠着我问小猴儿到底喜不喜欢她,我被问得烦了,顺嘴说了一句,你真喜欢他,把他办了不就得了?
    
    此话一出,宿舍一片寂静……
    
    短暂的两秒钟过后,老鬼幽幽地抛出一句,你脑壳进水了……她可还是个处女呢,咋办?
    
    波波说,慎言啊。慎言。
    
    莲花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句话让大家开始对她有点刮目相看:那有什么,要是我有三三那条件,第一天就去把他办了……
    
    文静躺在床上看书,书本遮掩住了大半脸。
    
    三三苦思冥想了片刻,说,不行,风险太大了。你就是不肯帮我,尽出馊主意。
    
    老鬼说,一群雏儿……还没尝过荤呢,就在这儿意淫着怎么办男人了……
    
    波波说,这话是小容挑起的,她肯定开过荤。猪,给我们讲讲?
    
    老鬼说,对!这家伙肯定早就给开苞了!快,脱裤子,给我们验明正身!
    
    我怒,靠,污蔑老娘名声,老娘正经八百的一级处女,证书都可以给你们看!
    
    三三笑,证书在哪里?我也要。
    
    我淫邪地笑,那,就在这里,昨个儿刚换下来 ,帖身处女味儿,新鲜出炉,保你们闻上一闻便欲仙欲死——
    
    内裤啊!众人很崩溃地作鸟兽散。
    
    我们来玩真心话游戏好不好?老鬼说。每个人都要问别人一个问题,这问题必须与男人有关,问到的人必须要如实回答。否则,老鬼阴沉着脸做咬牙状,有她好看!!
    
    好!波波拍手赞成。不说实话的人,清理出队伍!文静,别看书了,你也来吧?
    
    游戏开始。先由老鬼开始。问波波,你的初吻是几岁?
    
    13岁。哇——女人们都嘘起来。
    
    波波问三三,你最喜欢猴子的哪里?大家起哄,这个问题太没技术含量了,换个——
    
    于是波波又问,你第一次喜欢上男生是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三三很平静地说。
    
    叉出去喂羊!我叫道。是真的啊,三三很委屈地说,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三三问文静,你喜欢的男生是谁?当文静以蚊子的哼哼声说轻轻却兀定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大家都静默了。老鬼一定在后悔她为什么要玩这个馊游戏,三三一定在后悔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蠢问题。
    
    是的,文静说的是小猴儿的名字……
    
    尴尬短暂的几秒钟后,老鬼打着哈哈,接着来,接着来!文静你该问莲花了。
    
    文静低低地说,我不知道问什么……莲花你觉得是不是处女重要吗?
    
    又是一片静默……大家都在心里说,这还叫不知道问什么……跟我们刚才问的那些白痴问题简直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莲花的脸都有点红起来了,说,呃,我觉得……怎么说呢……没那么重要吧……猪,该我问你了。
    
    莲花受了这问题的刺激,抛给我的问题更上一层楼,炸弹级的,她说,喏,小容,你让三三把猴子给办了,那你敢上男人吗?
    
    我要怎么回答?敢!有什么是我花小容不敢做的!但也要有男人让我上啊!
    
    这时文静又发言了,其实我觉得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些好的……要是处女之身没有了那个男人又不要你了怎么办……
    
    老鬼很不屑地切一声,那又怎么了?迂腐,你还为那层膜活着啊?
    
    文静不说话了。我说,哪个男人敢不要我们?我劈了丫的。
    
    波波说,好了,睡觉。睡觉。
    
  
  
  
  (55)
    
    
    那时网吧已开始在大街小巷林立起来。网络真是个好东西,把人与人无论多么遥远的距离都能立马微缩到一个狭窄的电脑屏幕里。
    
    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QQ号。美丽在给我的信背面也写道:加我QQ!几个大大的字,她一惯豪爽干脆的风格。
    
    美丽没有再复读,怀里摧了几百块钱就义无返顾地南下广州。她在信里说,最开始在一家电子工厂做工,每天十小时机械地重复劳动。靠,她悲愤地说,他们把我们当蚂蚁压榨,想榨出大象的汁水来!
    
    她离开了那家工厂,先后又做过许多工作,卖保险,做推销,最难的时候,洗头店里的小妹都做过。当她让我加她QQ时,她正新找了一份文秘的工作。老板是个四十岁的香港男人。
    
    我在信里看着她的酸甜苦辣,喜乐哀愁,看她用方言畅快淋漓地骂她的上司,骂广州那个肮脏却繁荣的城市,突然有种局促的感觉,我想给她回信,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写。告诉她要坚强?可她明显比我们都要坚强的多。给她形容我的大学生活?相形之下是那么苍白无力。信纸空白了好几张,最后仍然是无处下笔。
    
    我突然有点悲哀地意识到,我和美丽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浅浅的鸿沟。不是我拒绝走过去,而是现在她的世界,我觉得陌生,无法进入。
    
    我加了她的Q,没有回信。
    
    小猴儿哥馒头也有了Q。他们哥俩在网上聊天,馒头说,方小玲本来自己开了一家美发店,但担心他在学校里拈花惹草,索性不开了,径直跑到他上学的城市,在校外租了个房子边打工边陪读。
    
    我问小猴儿,你哥后悔不?
    
    小猴儿说,我又不是他我咋知道。
    
    我又问小猴儿,那你喜欢方小玲当你嫂子不?
    
    小猴儿白我一眼,你话真多。
    
    我再问小猴儿,那你喜欢谁?三三?
    
    小猴儿干脆不说话了,站起来就走。我在后面紧追不舍,帅哥!帅哥!猴上树!
    
    小猴儿停下来,一脸不耐。你真的很烦哎!信不信再叫猴上树我扁你!
    
    妈的,老娘就问问而已,这么凶。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立马叉起腰气势充足地吼回去:你再凶信不信我把你的糗事抖出去!!
    
    以往只要我使出这一手杀手锏小猴儿立马就老实了,可这次他居然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地往前走。
    
    我傻了,不甘心地又追上去。喂!你吃石头了?你凶什么啊,你还不是给我取了绰号,也算扯平了啊……
    
    小猴儿站住了。看我。我仰着脸看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帅哥脸,鲜红粉嫩的帅哥嘴,直挺挺的帅哥鼻子,天啊地啊神啊仙啊,我一时都差点看痴了。
    
    我真的看痴了……就像梦游一样。然后我做了一件特犯贱醒过来直想抽自己十个大嘴巴的事:我掂起我的小脚丫,近距离地,跟帅哥的嘴唇亲密接触了一下……咦,他怎么没反应?……那再来一下……
    
    那让我天悬地转的柔软啊!清香啊!还有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啊!我狂彪到180迈的心跳啊!有什么东西像过电样,嗖嗖嗖地把我的头皮都炸麻了。最后是怎么分开的,我都记不得了。
    
    唯一记得的是,小猴儿眼神奇怪地看着我。两个人就那样傻子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脑子里一片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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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6)
    
    
    后来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想跑,被小猴儿很凶地一把拉了回来。不仅一把把我拉了回来,而且把我压在了一棵树上……想想他快接近180的身高……他的身子朝我俯冲过来时,简直就是一架战斗机和小鸡之对比。
    
    然后他也啥也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粗暴地再次朝我吻过来……手伸进我的衣服里面捏了两把。我也不甘示弱,把手插到他的衣服里,先摸了一把肌肉,然后很猥琐地向下,到他的裤子里……上天做证,那时我的脑子真的很纯洁啊!我就是想摸摸看,小猴儿的小鸡鸡经历过这十几年的成长后,到底长成个多么茁壮的大鸡鸡……我是很严肃地本着认真探索科学求证的精神……
    
    但是我的手只匆匆地在小猴儿的裤裆里浑水摸鱼捞了一把,就被他一把揪住甩了出来。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的手!只感觉到一团(或者是一条)软软的肉肉的不明物体!小猴儿说,女孩子家,真不害臊!转身就走了。
    
    只留我站在那里,还四肢无力头脑发麻瘫在那里。OMG,他吻我,还摸我胸,摸了还耍酷一走了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再看到三三和文静就感觉很愧疚,感觉像做了贼样的心虚。三三再和我说起小猴儿,我就装聋作哑,哼哼哈哈。但这事过后我和小猴儿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微妙了,以往我们都会在一起一点不避违地打骂说笑,现在了,小猴儿又象小学时一样,见到我就低头,躲着走。他躲着我我也不能强上前去问人家啊,说你怎么亲了我又不理我啊?那不是我花小容的作风。于是我也躲。有他在的时候就装失明。
    
    这局面被班上其他人看在眼里,聪明的就开始怀疑我和小猴儿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三三,那脑瓜,十个我加起来都比不上她的超极想象力。这下坏菜了……宿舍室规早就写了,背叛姐妹者,杀无赦!为了不让自己落个横刀夺爱重色叛友的罪名,我咬咬牙,忍痛接受了另一个早在一起追求我的男生的情书。
    
    这男生叫吴明,从军训起就开始注意我了。当我还是个黑泥啾时,他天天瞅我,大概是在想这个黑妞怎么黑得这么有水平啊;在宿舍里捂了一年终于把一身黑皮给捂白了,他又开始天天瞅我,与之前眼神不同的是一下子泛起了光,大概是想哇,原来丑鸭真能变天鹅哦。
    
    那天在食堂里,我打着打好的饭缸走到吴明的旁边坐下。我说,那情书是你写的啊。抄得不错。
    
    吴明的脸就红了。傻傻地笑,辩解道,我不是抄的……
    
    我说得了哥们儿,甭管是不是抄的,今儿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吴明说,是。
    
    我说,那好,从现在起,你做我的男朋友。
    
    吴明很委屈地说,我真不是抄的……我写了好几个晚上呢。
  
  
  (57)
    
    
    
    于是我就开始恋爱了。
    
    只可怜了吴明……别人谈恋爱都是亲亲热热,手拉手地招摇过市,女生把男生的衣服拿回去洗,我和吴明呢,但凡一起出去都是我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他像个小女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有时候他走快了,和我处于一条水平线上了,我就会喝止他:回去!于是他就不情不愿地回去了。知情的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不知情的以为我雇了一傻大个儿做保镖。
    
    对,吴明就比小猴儿低一点点……长得也还成,收拾收拾凭脸蛋也能迷住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小娘们儿,但论起气势来可就比小猴儿差远了,那差距是从地球的北极到南极再返回来绕赤道一圈。我说,吴明,你离我远点,别妨碍我欣赏帅哥,他立马就躲到两米远。我说,吴明,帮我做作业吧,他就会熬个通宵;我说,吴明,帮我洗衣服吧,我一个月的衣服都没洗了……
    
    吴明就真的屁颠屁颠地抱着我的一大堆脏衣服回寝室去了。
    
    老鬼说猪你太缺德了……明明不喜欢人家,还这么往死里折腾人家。
    
    我说我喜欢他啊!谁说我不喜欢他!
    
    老鬼说那你们牵过手没?打过啵没?连走路都不让人家跟你走一起。唉,就没见过爱得这么窝囊的男人!
    
    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味儿,说哎,你胳膊肘往哪儿拐呢?
    
    波波一笑,老鬼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老鬼说对啊猪,不带你那么欺负人的,反正我挺待见那可怜娃的,要是你不喜欢,干脆让给我好了!
    
    成,我让给你!我说,转让费,一碗兰州拉面!
    
    可怜的吴明,他肯定不知道,就一碗面,我就把他卖了。
    
    第二天老鬼就真对吴明发起了猛烈的爱情攻势……其实那时候,我和吴明谈着这种不咸不淡的恋爱已经有两个月了,老鬼说我折腾她,但她哪里知道,我我我,我真的就是在折腾他哎……唉,我故意折磨他,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人家却越挫越勇。否则,要是按正常的程序来,那我不是真要和他牵手打啵了啊!
    
    戏也做足了,而这时三三在小猴儿那里也接连碰壁,经常灰头土脸地回来。我看这时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此时不撤,更待何时。只可怜被我当做炮灰的吴明,呜呜呜我有名无实的男朋友,我对不起你。
    
    也许是在我那里被打击坏了,老鬼热情而迅猛的攻势很快融化了吴明的防线。这个欲火焚身的女人,第一次去约会就把人家给强吻了……作为尚未经风雨的小处男的吴明,哪里经得起这样赤裸裸的勾引,很快就像跌进我这个可怕的无底深渊一样,跌进了老鬼的那张血盆大口里。
    
    
    这是个恋爱的季节,其他女人们也纷纷春心萌动,大睁着一双双饥渴的眼睛四处物色着能够下嘴的猎物。三三却还没恋爱,就失恋了。小猴儿拒绝了她。那段时间三三天天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丝毫不管门外头几个女人提着裤子在那里真猴般急得上窜下跳。
    
    波波:三三,你就开门吧!要哭外面也可以哭嘛!干嘛非躲厕所里哭!
    
    老鬼:就是嘛!厕所那么臭,哭不爽的!
    
    莲花:三三,出来啊!我要拉肚子啊!你不出来我拉裤子了你给我洗啊!
    
    波波:三三!三三!你可千万不要自杀啊!
    
    最后实在憋不住的莲花一瘸一拐地以某种很扭曲很变态的姿式去隔壁解决去了。
    
    大家肯定都在想,那时候我在干嘛呢?对!我在床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欣赏这几个女人的丑态!为什么不去安慰三三……我还是有心理障碍……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吻……还会自作多情地想,会不会就是那个吻,小猴儿最终拒绝了三三……
    
    一想到这里我就坐不住了,我把波波和老鬼推到一边,起开!然后砰砰地敲卫生间的门。一边敲一边喊,三三!别难过啦!出来啦!我知道猴子他……
    
    然后门就开了,三三肿着两只桃花眼出来,问,他什么?
    
    我说,哦,猴子屁股上有颗痣……
    
    三三鼻孔里哼一声,回头又朝卫生间里冲。被我一把揪出来,说,真的哎!还有啊,他鸡鸡小,你们在一起不会和谐的!相信我!
    
    女人们哈哈一阵狂笑。三三说,你怎么知道?
    
    我……我听吴明说的啊!他们一个寝室的,什么不知道!我理直气壮。
    
    好啦,我逗你的啦。我说。三三乖啊。一只破猴子有什么稀奇,明儿姐帮你找头大象。
    
    你才需要一头大象……三三抹把眼泪,终于破涕为笑。一边的文静突然开口说,小容,猴子屁股上真有痣啊?
    
    我说,我随口瞎扯的,你当真啊?我又没看过他屁股……
    
    文静红了脸,不说话了。
    
  
  
  
  (58)
  
    
  
    我的大嘴巴在宿舍里一向是出了名的,所以基本上没有人会把我的话当真。可是很不幸地,没几天关于小猴儿屁股上长痣的流言又一次地开始满天飞……这次小猴儿没有再找我兴师问罪,而是在远远地看见我时,眼里就嗖嗖地往我的方向飞狠毒的小刀子。
  
    我开始觉得有点事情不妙,像这种绝对的闺房私密话,怎么会流传出去呢?内奸,一定是出了内奸。于是,我和波波、老鬼几个人偷偷聚在一起商议,看这个内奸是谁。波波是绝对不可能的了,老鬼把胸脯一拍,要是我说的我王八羔子!龟儿子……
  
    三三,三三也不太可能,三三那么喜欢小猴儿,绝对不会允许这种粉色流言漫天飞。那么就只剩下两个人,文静和莲花。文静承认过自己喜欢小猴儿,照理也应该不会主动到处传说心上人的这种流言吧?那就只剩下莲花了……
  
    那段时间我们都开始刻意地孤立莲花,因为我们都判定她就是那个出卖宿舍姐妹的叛徒。说什么只要她一出现,大家都立刻很默契地低下声音来。否则我们的那些私房话要是也流传出去可怎么办啊!要问我们都说些什么吗,如:
  
    老鬼:波波我发现你的咪咪又大了啊,老实说,怎么弄的?
  
    波波:猪你内裤怎么又和袜子放一起啦!!!
  
    三三:为什么我的乳头跟你们的颜色不一样啊?……
  
    这跟小猴儿屁股上那颗莫须有的痣是属于同一性质的啊!而且还是完全属实若有雷同纯属倒霉的!所以你想,身边有一个随时可能揭露自己阴暗面的人,那种杀伤力不亚于一枚超极定时炸弹啊!莲花很快意识到了我们对她的孤立,她变得沉默了。
  
  
  
  
  (59)
    
    
    女人们纷纷都有了自己的消遣。波波也恋爱了。三三很快转移了目标,除了单恋的文静,和被叛定为内鬼的莲花,剩下一个孤家寡人就是哀家我了。
    
    老鬼现在变得悠闲得要命,因为她所有的脏衣服都被吴明包办了。每天吃饭两个人在食堂里那个卿卿我我,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看得旁边的人吐血。作业也被吴明包办了。现在她每天的任务,就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我身上转来转去。然后极其语重心常地教训我:猪啊,为什么你就不想男人呢?
    
    为什么要想?我不屑地反击道,你享受到的那些好处,都不过是我炒过的剩饭而已。还把你美得哈喇子都出来了。
    
    不管剩饭糟饭,能吃的就是好饭!老鬼嘿嘿笑。你看我现在如果要吃肯德基,一个电话,就算是半夜吴明也肯定会从床上爬起来二话不说就会去给我买!
    
    哼,宿舍楼锁着呢,他打个洞钻出去啊?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嘛。比方,懂吗?
    
    三三在旁边笑,说,老鬼,你别理猪。她现在肝火旺,看我们一个比一个幸福,其实心里比谁都嫉妒。
    
    我嫉妒?我抄起一边的枕头就往三三身上砸。良心都给狗吃了,一个个都重色轻友!
    
    唉呀,老鬼吃惊地叫,怪不得我总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原来心给你吃了!
    
    我作恶虎扑食状朝老鬼扑过去,三三也来搅局,三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闹了一会儿才发现上铺的波波的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三三奇怪地探上去看,这一看不打紧,指着波波便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也凑过去看,原来波波正在对着镜子学化妆呢。只可惜学的教程不对,把给人家熊猫的妆化到自己眼睛上了。
    
    老鬼笑得都快岔气了,捧着肚子直叫唤,好半天才说,波波你啥时候跟人打架了,被捣了那么大两拳?说出来,咱姐们儿给你出气去!
    
    三三说你会不会看啊,人家是在化彩妆!一人一脚踩下去,就是踩妆!
    
    我在一边喃喃自语,鬼啊……
    
    波波不高兴了,说少贫!你们谁会化眼影,化个给我看看?
    
    老鬼说俺滴那个亲娘,你这是要去勾搭谁啊?我真同情他……
    
    波波哼一声说,同情我是吧?那好,上次是谁洗澡时脱得光溜溜才发觉啥都没带还可怜兮兮求我的?当时是怎么求来着……
    
    老鬼嗖一声跳过去,立马换了一幅谄媚的嘴脸:波波你真漂亮……亲爱的你就是仙女下凡……
    
    可惜脸先着地……我接道。女人们立马笑疯了。
    
    上周六是谁偷偷在寝室里闻自己的臭袜子?波波也不生气,仍然慢悠悠地说。
    
    是谁?我和三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先叫起来,猪,肯定是你!
    
    不是我!我咬牙切齿地说。
    
    三三讨好地对波波说,亲爱的……我支持你……不管去勾引哪个倒霉鬼,咱们敬爱的室长大人一定是马到成功,不,是勾到成功!
    
    这个心虚的女人!我气哼哼地嚷,哪天我把臭袜子塞你嘴里!
    
    闻就闻了嘛……老鬼在一边吃吃笑,想不到猪你还有这个爱好,那我以后换下来的袜子都先不洗了,先给你过鼻宠幸下,好不好?
    
    哼,你应该向右转,那才是你袜子的新主人!我愤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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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
    
    
    
    波波的心上人是谁,是个秘密——我们轮流着审问,威逼利诱前后夹攻,三百六十招招招都使过了,波波俨然就一刘胡兰,愣是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每天只要一吃过晚饭,波波就失踪了。到晚上再顶着两只自我感觉良好的熊猫眼回来。我们都无比同情那个神秘的男朋友,没想到波波说切,你们懂屁,他说才漂亮呢……我们晕厥,看来这男人和女人的审美感就是不一样啊。
    
    三三的男友是上一届的一个帅哥,每次他一在楼下等三三,宿舍里的女人们便一拥而上从窗口往下看。六楼啊,就能看到一头俩胳膊还俩腿,偏偏三三还一个劲地问,他帅吧?你们看他眼睛,就跟外国人一样深……
    
    我们就整齐划一地发出“切”的音,老鬼说,猪,赶紧给我个显微镜,我研究一下到底哪儿帅……
    
    当然玩笑归玩笑,我在楼底下见过这哥们儿几次,果然挺帅的,特别那双眼睛,特深遂,能把人迷得七荤八素的。后来知道他叫刘越,和小猴儿是本家。
    
    文静呢,据老鬼偷偷报告说发现她在写情书,每两天一封。下课时夹到小猴儿的书本里。但听小猴儿宿舍里的铁哥们讲,只要是女生写的情书,他从来都没认真看过。有的甚至连封都没拆,就扔垃圾篓里了。
    
    莲花在我们的孤立下形单影只,每天只是更加努力地看书,用功学习,图书馆是她最常去的地方。有时我看她看着我们发呆,有心想过去跟她说几句话,但一想到小猴儿那可怕的流言,叹口气,还是不敢去冒那个险。
    
    而这时老鬼和三三的矛盾开始日益激化起来。本来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忍忍也就过去了。激发的导火索,唉,还是上面说到的狊袜子。
    
    话说上回波波揭发那个常在宿舍里闻自己臭袜子的家伙,其实那人就是三三。三三是美女,但准说美女就不能有那么一两个品味独特的小嗜好了。我们是很通情达理,但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美女都是很害羞的……
    
    袜子这件事成了我们的笑柄,尤其是老鬼,这个素来说话像杀人杀人还不见血的川妹子,每次看见三三脱袜子,都要问一句,哎,今天味儿咋样?酸的还是甜的?家常还是麻辣的?……
    
    三三脸薄,每次只轻轻地笑笑,有时也反唇相讥几句。老鬼是个大咧咧的人,以为她一点不在意,却哪里知道愤怒的小火苗已经在三三的小胸蹚里呼拉拉的燃烧。终于在有一天老鬼又以这个开玩笑时,三三呼地一下火起,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洗脚盆,瞪着老鬼吼:你有完没完?!
    
    我们还从未看到三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集体石化中。老鬼一时下不来台,不满地嘟囔,不过开个玩笑,置于吗?
    
    三三说,有你这样天天开玩笑的吗?狗皮膏药似的,沾上就甩不掉了!
    
    老鬼说,那你以前也没说过你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啊!
    
    三三说,我喜不喜欢有必要告诉你吗?……
    
    眼看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我们赶紧上前把她们拉开。波波拖地,文静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在那里修改她的情收,三三再一语不发,老鬼气呼呼地把书翻得啪啪响。莲花打水回来,看见一地狼籍,吃惊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连忙说,没事没事。三三不小心把盆弄翻了。莲花狐疑地看看我们,回到自己床上去了。
    
    那一夜,每个人都没怎么睡安稳。最没睡好的是波波。这场吵架让我们突然明白,宿舍的和平安宁景象,其实从莲花的背叛开始,就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你眼里所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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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三三和老鬼这一决裂延续了整整一学期。这一个学期我就在暗暗为自己庆幸,幸好不是小时候了……要换了上小学是啥情景:
    
    三三说,花小容,你必须跟老鬼绝交!否则我就不跟你好了!
    
    老鬼说,花小容,你再也不准理三三了!否则我就跟你绝交!
    
    幸好我们都是新一代有思想有文化的大学生了……所以我免遭了被逼着做是非题里外不是人的噩运。但是这个被夹在里面的馅儿仍然不好当啊。
    
    接近期末的时候,出现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我们宿舍被偷了。
    
    对,是我们宿舍——不是隔壁的宿舍也不是楼下的宿舍,就我们宿舍。三三、波波、我、老鬼都不约而同丢了钱。波波丢的最多,三百块;三三的CD不见了。我的东西从来都是乱七八糟,所以小偷很倒霉,什么也没翻到,把枕头底下的十几块零钱顺走了。
    
    文静说她也丢了一百。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莲花。
    
    老鬼说我们报警吧。让学校保卫处来查。
    
    波波沉默。她说还是再想想吧,这一报莲花就完了……
    
    三三说完了怎么了?那是她自作自受!
    
    我也沉默。我说要不我们自己解决。
    
    怎么解决?逼她把钱物还给我们就罢了。
    
    波波看看一边不说话的文静,说,你看呢?
    
    文静轻声说,我没主意……听你们的。不过我觉得,我们自己解决的话莲花肯定不会承认的。
    
    波波突然说,为什么我们都这么确认是莲花偷了钱?谁看见了?难道就因为她一直和我们不合群就断定她是小偷?
    
    大家都沉默下来。文静说,可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被偷……
    
    波波说,是啊,可偷钱的人也可以说自己被偷了,反正也没人知道!
    
    文静不说话了。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三三看看我们,立马大声说,谁偷的谁全家不得好死!
    
    波波说,好了,一会儿莲花就回来了。你们可别轻易给别人扣帽子。
    
    莲花洗澡回来了,她也知道被偷的事,也隐隐地知道我们在怀疑她,但她一声不吭。我看着她沉默的背影,突然心想,从上次传出流言我们就一致断定她是内鬼,但其实又有谁有很直接的证剧呢?一切都是我们在自己揣测。
    
    想到这里我叫了一声,莲花。
    
    莲花没有想到我会叫她,她已经很久不和我们说话了。她吃惊地回头,嗯?
    
    我看你今天从图书馆拿了好几本小说回来,借我一本看看行吗?
    
    行。莲花从枕头底下抽了一本给我。和我的目光对视,她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们大家都错了。
  
  
  (62)
    
    
    因为波波的坚持,终于是没有报警。但每个人的柜子都得打开检查。这是我的提议,其他人迅速赞成。虽然粗鲁了点,可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莲花的表情很平静。我注意到文静的脸色变了一下。
    
    莲花的柜子里很干净。几件少得可怜的衣服,几本书。波波的柜子里全是化妆品,这娘们儿,竟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勾引男人去了。老鬼的柜子里全是吃剩的各类零食袋子。我们一起指向她,她慌忙辩解,我是觉得这些袋子好看哈!我收藏的!我们一起哧之以鼻:变态!……
    
    我就不用说了,整个一回收站。三三柜子里全是衣服,也不用说了。文静是最后一个打开的。她先是找不到钥匙,然后钥匙打不开锁,最后在五双眼睛的逼视下好容易打开了——除了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什么都没有。
    
    我们互相看看。我开始怀疑难道是自己错了?接下来总不至于要搜身吧。
    
    就在这时老鬼突然说,那是什么?她从一件衣服的下面拿出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是枚戒指。
    
    我的戒指!我尖叫一声扑过去。这是中学时面瓜送我的一枚银戒指,我一直戴着。后来有一天不见了。我还以为是自己洗澡时取下来弄丢了。
    
    ……事情到这里就很清楚了。文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捂住脸哭起来。你们别告诉老师行吗?我把钱和东西都还给你们。
    
    我说,文静,上次关于小猴儿的流言,是不是也是你说出去的?
    
    文静点头。她说,我那么爱他……他却那样对我。我恨他。我也恨你。你和他走得那么近。
    
    我默然。波波她们也没有说话。想必她们也在心里歉疚,居然一直误会了莲花。
    
    文静又说,我偷你们东西,并不是因为我缺钱……而是我恨你们。在这个宿舍里,你们一直孤立我和莲花。我受够了。莲花能受得了,我受不了。所以我要报复你们。
    
    我们又是深深的愕然。我们一直以为文静太内向太安静,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她现在说我们孤立她。
    
    我们没有告发她。
    
    下学期开学时,文静换了寝室。这件事,就此成为我们宿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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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为了表示对莲花的歉意,我们凑钱在馆子里请莲花好好“撮”了一顿。美其名曰是请莲花,实际上大块朵颐的却是我们。莲花说她在减肥……
    
    从那以后我更对莲花刮目相看,要知道那可是香得我口水都快滴出来的红烧蹄膀啊!嫩得大家都晕头转向的牛蛙肉啊!她居然真的说不吃就不吃,专捡里面的土豆和胡萝卜。我们轮番上阵劝说都败下阵来。最后老鬼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你低头看看,胸还没我的大,你哪里肥了!
    
    立即有眼神嗖嗖地朝这边飞过来。波波扯扯老鬼的衣角,咳,小声点。
    
    莲花一点不生气,低头淡淡地笑,说,我脸蛋已经不如你们啦。你们总不能把我追求身材的权利也剥夺吧。
    
    我们互相看看,都安静了。平心而论莲花如果不是脸被烧伤,绝对算个美女胚子。她都这样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三三打趣道,莲花,以前可没看你你这么注重身材哦,是不是有男朋友啦?
    
    三三本只是无心一问,不想莲花竟真的害羞起来,低头嗯了一声。脸竟也红了。
    
    大家立马起哄起来。莲花有男朋友了,这绝对算第一大好消息。我们逼问,谁?是谁?莲花吞吞吐吐,终于屈打成招:是小猴儿。
    
    小猴儿。额滴神,是小猴儿!
    
    就像一枚小炸弹无声地炸在每个人的上空……特别是三三,这问题是她问的,现在她肯定一百个恨不得把这问题再塞回肚子里去。莲花有点歉意地看着三三,再看看我……我神经质地咻一下移开眼睛。
    
    还是波波打破了沉寂,她说,哈哈,莲花还是你厉害!我们系难度系数第一、帅值系数第一的帅蝈蝈都被你俘虏了!
    
    莲花说,其实也没有啦……脸上的笑意却藏不住。
    
    老鬼看我一眼,问莲花,你们啥时候开始的?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哈!
    
    莲花说,不长……上星期。
    
    老鬼底下踢我的脚。我这才恍然惊醒过来,说,莲花,恭喜你!
    
    大家端起酒杯,为这个好消息干杯。我一仰脖喝了,觉得咕咚咕咚灌进喉咙的都是水。
    
    散后老鬼拉我到一边,说,这搞什么鬼?你和小猴儿走那么近,居然不知道?
    
    近个屁!我忍不住说粗话,我都几个月没和他说过话了。
    
    你觉得……他会真的喜欢莲花?老鬼犹犹豫豫地问。
    
    我咋知道。我又不是他妈。我没好气地回答。
    
    你吃醋了。哈哈,花猪吃醋了!
    
    鬼才吃醋!再嚎看我不扁你!
    
    哈哈,我面前站一头吃醋的鬼!
    
    砰!我一脚踢在她屁股上。
  
  
  
  
  (64)
    
    
    
    
    转眼就放假了。我妈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回不回去过年,因为上个暑假我借口要勤工俭学没有回家。那就回呗。她又给小猴儿打电话,让他路上关照我点。唉,我在心里说我的那个娘啊,你都不知道小猴儿和我现在已经弄成水深火热了吗,还让他关照我……
    
    碍于情面,小猴儿还是来约我一起回家。我跟莲花说我们一起回你不吃醋吧?莲花连连摇头,怎么会呢?我知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猴儿还经常提起你呢。
    
    靠!看来还真是确有其事了!还经常提到我!我有气无力地哼哼——在莲花不在的时候。波波那双火眼金睛看出点啥来了,问我:猪,你哼哼个啥?
    
    我说,我就是想哼哼啊……我心里堵得慌。好像昨晚吃多了,吐也吐不出,拉也拉不出……
    
    老鬼正边听歌边往嘴里塞果冻,边作呕吐状边说,操你个先人,花猪你忒恶心了!
    
    我继续哼哼:我不恶心啊,我很纯洁的——你们不要伤害我——
    
    可怜的孩子……波波同情地看我,脸上写满母性的光辉,从莲花跟你说完话你就颓了,问题肯定出在她身上。老鬼,去把莲花叫回来!
    
    别——我像被点了跳穴蹭地跳起来。谁说我颓了?我就是吃多了而已!我在地上蹦了几圈,你们看,我好好的吧?
    
    嗯,老鬼点头,原来是吃饱了撑的。
    
    三三从外面进来,说,你们怎么还不收拾东西啊?后天就放假了。
    
    波波说,我们正在慰藉猪呢……
    
    三三一脸不解,猪还要慰藉嘛?虽然快过年了就要被宰了,就算你们慰藉可还是改变不了它将被宰的命运啊!
    
    女人们哈哈大笑。我扑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作声嘶力竭状:我掐死你……
    
    玩闹归玩闹,大家都陆续收拾起行李来,毕竟归心似剑啊,况且又快过年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团喜滋滋的模样。只有我在默默地想着,这个年我和我妈孤儿寡母的又该去哪过呢?
    
    临走的那天,下起了雪。大家作鸟兽散。就剩下我和小猴儿两个了。
    
    就你最磨蹭,小猴儿语气颇为不满,早点到车站不好吗,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在磨叽什么。
    
    不满你先走啊,我又没让你等。我愤然。
    
    你以为我想等啊?要不是你妈——他竟然脱口而出,剩下的半句话噎回了嘴里。
    
    我站住了。你走啊,走啊!我冲他叫。谁又想要你等?还不解气,又去踢他的行李箱。他新买的漂亮箱子,立马几个我的脏脚印。
    
    他也生气了。走就走!他真的拖着箱子就走了。这只死猴子!臭猴子!掉到粪坑里洗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臭猴子!
    
    他真走了。刷刷刷地雪地上他的脚印就不见了。雪花一片一片地飘下来。飘到我的脸上,脖子上。好冷。果然是交了女朋友了,脾气都变大了……我心里想。
    
    我背着重重的包,手里还拎着大包小包在路边等到火车站的公车。空气冷得像冰窖,像我的心一样。等一辆不是,等两辆还不是。我在心里把老天爷FUCK了一百遍。
    
    一辆TAXI在我面前停下来。车门开了,是小猴儿。他说,小猪别生气了,上车吧。
    
    我赌气站着不动。他下车来,把我拉上去。坐进车时我仍在呼哧呼哧地生气。他小声说,好啦,别生气了。是我错了,别再拉着个脸,会让别人看笑话的。
    
    我的泪,突然就那样下来了。 这泪水来得没一点前兆,不仅小猴儿,把我自己都惊倒了。
  
  
  
  (65)
    
    
    
    司机在后视镜里一个劲地看我们。小猴儿慌了,劝我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我的泪啪啪的往下掉,完全不受我的控制,这该死的地球引力。我就是突然间觉得非常委屈了。委屈得要命。可我为什么要觉得委屈呢?
    
    总算到了车站。我不哭了。也没功夫哭了。两小时后的火车,我们在候车厅里找空闲的位置坐下。一溜眼睛全盯着我们看,我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小猴儿是帅哥啊,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一对情侣。
    
    花小容,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爱哭啦。小猴儿说。
    
    哼!我不睬他。
    
    对不起嘛,我都跟你道过歉了。他说,你可不能不依不饶啊。
    
    我就不依不饶了,怎么了怎么了?
    
    好好好,我怕你了成吧。他一脸无奈,你要怎样?
    
    站起来在这里喊三声我是猴子,我就不生气了。我刁难他。
    
    这不好吧,他一脸为难,我喊我是猴子不要紧,那你跟我在一起成什么了?母猴子?
    
    我一低头,装作又要抹眼泪的样子。
    
    好好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别哭了,再哭把警察招来。他慌忙求饶。
    
    那你到底喊不喊?
    
    小猴儿看看满大厅的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喊不喊?不喊我回去告诉你妈你在学校里欺负我。我继续威胁。
    
    这样……小猴儿跟我嬉笑着讨饶,咱们友好协商一下,就喊一声,行吧?
    
    嗯,一声也行。我想想说。站起身来。小猴儿疑惑地看我,你要干嘛?
    
    我先去别的地方……我说,否则你喊了后别人都会知道你认识我。
    
    苍天啊!……小猴儿痛心疾首,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魔头呢!
    
    我真提着包往另一个方向走。小猴儿跟在后面。我一边心里偷笑一边等着看他怎么交差。只见他拿了电话在耳边,装模装样地打电话。当走到一群大概是回老家的农民兄弟跟前时,他突然很大声地说了一句:I am a monkey!左右的人听懂的听不懂的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我弯下腰差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你没规定一定要用中文说,所以……小猴儿一脸无辜地看我。
    
    哈哈哈……我还是笑得话都说不出来。尽管他那么精贼,但还是有些人听懂了在看笑星样看他,一边看一边笑。那样子,太滑稽了。特别出洋相的人还是个帅哥,就更滑稽了。
    
    算啦,小猴儿耸耸肩膀,能让你这么开心,我出点糗也不算什么啦。
    
    这话说得太暖人心了……太有水平了……太暧昧了……我立马不笑了,怔怔地看着他,回味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猴儿看我发呆,捏下我的脸说,听句好话就成这样了,你看你,真是个猪!
    
    要上车了。人流还是一如往常的涌济,甚至因为春节临近更多了。小猴儿怕我被人群冲散,很自然地又牵起我的手。温暖的、柔软的,我忍不住在心里幻想了一百遍啊一百遍。又想起一个词来:软玉温香……虽然不那么靠谱,但上帝作证,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啊!
    
    很快我的幻想就被无情的现实打破了——人多得超出我的想象,我跟着小猴儿在人流里面艰难地左奔右突,他用他高大的身躯保护着我不被人撞到踢到,帮我挡掉后面拥挤的人。我只能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人脑袋,焦躁的胳膊和腿。突然我手腕上的手表被蹭掉了,我想弯腰去捡,被小猴儿眼明手快地喝止:不要了!一把把我拖走。
    
    上了车我还在为我心爱的桃心手表耿耿与怀,小猴儿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踩踏事故听说过没?那么多人,如果你去捡表,马上就会被人群绊倒!然后你就成为被踩踏的那个!
    
    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特男人的表情,突然就心里一个激灵,像做错事般的孩子嗫嚅地说,哦……
    
    小猴儿又说,那表,完了我给你陪一个。
    
    我痴痴地看着他。说,你刚才严肃的样子真好看……
    
    那你可别爱上我。小猴儿忙着把我们的食物从包里拿出来,头也不抬。很多女孩子就是因为这样爱上我的。
    
    切——我哼一声。心里却说,咋办,完咧。
  
  
  
  (66)
    
    
    小猴儿一路护驾样把我护到了家。临别没忘吁一口气:这下我的任务可是完成了,对你妈也总算有个交代了!
    
    这下子我不乐意了,说,哦,原来你是为了我妈才送我的啊?
    
    小猴儿居然白我一眼:对啊,那你以为是啥?
    
    我……我一时气结。这只死猴子!我气哼哼地踢他,被他灵活地躲开了。然后就飞奔进他自家的门口了!
    
    哼,我也来不及跟他生气,我妈已经从门口迎出来了。同时还有一个男人,看见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呦,这是小容回来了吧?
    
    我叫了一声“妈”,然后才看向那个男人,我妈连忙介绍:这是你艾叔叔!来,快进屋!
    
    我已经隐约猜到几分了,那艾叔叔就是我妈给我找的新爸爸吧?切,一个大男人姓啥不好,偏偏姓艾,以为自己演琼瑶剧呢。
    
    说来也怪,以前我还自作主张给我妈找男人来着,可当这个活生生的男人终于出现在我妈身边时,我却一点也不高兴。艾叔叔满面笑容地拿出一个小盒子,说那是给我的礼物。然后一脸紧张地看着我,等我的反应。
    
    我妈在旁笑,她对艾叔叔说,你看你,孩子回来就回来了,你买那么贵重的礼物干啥。
    
    我把盒子打开,居然是块表!神仙啊!我看看艾叔叔,心想他不会安排了一个特务在我身边吧,居然知道我刚刚把那块我戴了好几年的表弄丢了!而且看那牌子,好像价格还不菲呢!
    
    我看看表,再看看我妈,我妈温和地笑着说,艾叔叔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她和我离家前大不一样了,眼睛里也有了光彩,特别是她的笑容……我已有多久没看见过她的笑容了?想到这里我把表收起来,说,谢谢艾叔叔。
    
    艾叔叔明显松了口气——我不喜欢他那种太过如履薄冰的样子,分明就是为了讨好我。我不喜欢这种功利性太强的人,太虚伪。但既然我妈喜欢——那就喜欢吧。
    
    这个春节艾叔叔和我们一起过。他很勤快地帮我们打扫房子,采购年货,忙上忙下。有一天晚上,我妈把我叫到一边,面带羞涩地说,她和艾叔叔,已经在两个月前领过证了。也就是说,我其实应该管他叫爸爸了。
    
    我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我的那个妈啊,你这前后180度大转弯的态度变化得也太快些了吧!我不反对你再嫁,我一点都不反对,但是,但是——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我说不上来。
    
    我抵住心口泛上来的酸甜苦辣,冷淡地对我妈说,我不会叫他爸爸的。永远不会。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甩门走了。
  
  
  
  (67)
    
    
    下意识地想去找美丽,走到门外却才想起来,她要腊月二十八才能回来……那我能去哪儿呢?算了,漫无目地地在路上走。
    
    开始下雪了,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从天空飘下来。回来后我见过我爸几次,他也没有说我妈已经结婚的事——哼,你们都瞒着我!就像瞒个傻瓜一样地瞒着我!我愤怒地一脚踢开面前的小石子。
    
    我真的很愤怒——可是有个声音在说,花小容,你不是一直很希望你妈再结婚吗,那你愤怒什么呢?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嘲笑:是啊他们结婚了两个月了都不告诉你。那你又算什么呢?算什么呢?!……
    
    一股凄凉的感觉渐渐从心底泛起来,泛过眼眶,泛出两行泪来。我抬头望望黑压压的天空,细碎凄迷的雪花在空中盘旋着飞舞,像我的泪一样冰凉。我在路边坐下来。望着对面楼上一串串或明或暗的灯光,更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不知坐了多久。雪花在我的领子上结了厚厚一层。也感觉不到冷。我像是被这个世界又一次地抛弃了。
    
    有两个人影走过来。其中一个弯下腰来看我,吃惊地说,呦,这不是小容吗?怎么坐在这里,不回家?
    
    原来是小猴儿的哥哥馒头。和他的女朋友方小玲。我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几年不见,面瓜居然又长高了一些。
    
    回去吧!外面天冷。馒头说,我正送小玲回家!
    
    我摇摇头。飞快地瞟了眼方小玲微微隆起的肚子,说,恭喜你们啊,终于修成正果。
    
    方小玲有点害羞地低下头,说,还没有啦。我们……还没结婚。
    
    我有点吃惊,还没结?再一想,对啊,如果结了小猴儿还不告诉我啊。
    
    方小玲欲言又止:小容,你为什么不想回去?是不是……因为你妈的事?
    
    我愣了一下,看来我妈结婚这镇子大小老少都知道个差不多了,就我这个亲闺女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方小玲说,要不你先去我家吧!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我也正想跟你唠唠呢!
    
    馒头也同意了。我正求之不得,就差抱着方小玲亲一口了。虽然方妈妈我不太喜欢,但毕竟比在外面吹冷风好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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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小容,你为什么不愿回家?在方小玲的卧室里,她问我。
    
    我没有回答。要怎么说呢?还不如沉默好了。
    
    看我不说话,方小玲又说,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到了,是不是因为你妈结婚的事?听馒头说你还帮你妈写过征婚启事呢,怎么这次……
    
    他们之前一点都没有告诉我。连我爸都没提醒我一下。我闷闷地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外人。
    
    也许他们是忘记了……方小玲说。
    
    我在学校每星期都会跟我妈通电话啊,她怎么能忘呢?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居然一个字都没跟我透露过。而听邻居说都快一年了。如果这次我不回家,我妈打算永远都瞒着我吗?
    
    其实……方小玲欲言又止。我有点明白你的感觉。
    
    我苦笑,你怎么能明白呢。算了,不说这些了。你和馒头怎么样了?
    
    提起馒头方小玲的眼睛里就有了一丝甜蜜的笑意。她说:我们正在商量结婚的事……馒头打算过年后就跟他父母说。
    
    你们是我们同学里唯一一对走到最后的了……其他的早都散的散,分的分,可能人都不知到哪里去了。我有点伤感地说。
    
    你和小猴儿也是啊。方小玲一笑。还考在一个学校里,多有缘份的。
    
    我……我止不住有点脸红,又有点心虚。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说。
    
    傻瓜才不喜欢你,你长得漂亮,人又灵气,和小猴儿挺配对的……方小玲笑呵呵地说。
    
    我想起火车上的情形,不由低头偷笑。方小玲也笑,说哎呀我就说嘛,你和小猴儿是天生一对的。现在也难得见面,哪天把他约出来,我们一起聚聚。
    
    好啊。美丽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把她也叫上。我说。
    
    那天我和方小玲说了很多话,说起以前我们上学时的一些趣事,说起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在做什么,说起曾喜欢过我的面瓜,他现在在湖南的一个学校念法律……也说到方小玲自己……她的母亲,她自编的被强暴的谎言……我那时为了逗她开心和馒头的荒唐事……
    
    我们总会感叹,真的——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然而却又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了。当年那个喜欢小猴儿给他买核桃却被我偷吃了的女生,如今已经早早嫁了人,并刚生了个胖儿子。不知道如今的她走到小猴儿的面前,他们还彼此认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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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我妈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告诉我她结婚了,艾叔也没有解释。也许是没有人觉得对我有解释的必要。艾叔的家在不远的另一个镇子上,有个已经成婚了的儿子。这个春节,我和我妈要在那里过。
    
    我的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哥哥,冲我礼貌而生疏的笑,我也回他一个同样的笑。他老婆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人,一双利眼上下打量我。他们还有个一岁的孩子,几乎片刻不停地哭闹。我整天像只木瓜样坐在那里,到饭点就去吃饭,该睡觉了就去睡觉,剩下的时间就坐沙发上看他老婆隔五秒钟换个电视频道,我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不算盲台和重复的,一共三十二个频道。
    
    呆到第三天我终于受不了了,跟我妈说我要回去等美丽回来。我妈说都快过年了呀,我说到过年的时候我再来。我妈说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我说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星期呢,你想憋死我啊?
    
    我妈拗不过我,我就自己回来了。小猴儿妈看见我,吃惊地问,呦,你不是跟你妈去过年了嘛,咋又回来了?我呵呵地干笑下,没回答她。
    
    然而到腊月二十八,美丽却没能回来。不过这死女人还算有点良心,约我上网。一上Q她就跟我诉苦,说车票难搞,回不来了。
    
    我没好气:过年车票难搞你才知道啊,跟外星人似的。我看你就是不想回来吧。
    
    美丽沉默了半晌,突然发个发愁的表情过来,感叹说姐们儿,不愧我们在一起混了那么多年,还是你了解我啊。
    
    我说我们还盼着你回来好好聚一下呢,得,这下又泡汤了。我可是专门回来等你,你把我的一个年都毁了。
    
    美丽嘿嘿笑,说,等我回来给你请罪,这总成了吧?
    
    我说,算了吧,自我去上学起你就再没回来过。等你回来,要到哪个猴年马月狗日啊。女人,挣钱就那么重要吗?过年都不愿意回来,那可是你家啊。
    
    美丽幽幽地说,别说我,你以前不还是一样。
    
    我叹口气,说,别往我身上扯,我跟你情况不一样。
    
    美丽说,高考后我是想复读的,可我爸妈不同意。她们都只想着女孩子早点出来挣钱嫁人算了,却不知道耽误的是我一辈子。在广州那个地方,没有文凭,又不懂粤语,除了整天做些和民工一样的活儿,你还能干啥呢?小容,我曾在不到半年里换了九份工作,却只拿到三份可怜的工资。你知道最后我那个文秘是怎么当上的?我和那个香港男人上了床,做了他的情人。
    
    我在电脑这头半晌没有做声。美丽又说:现在,我在他属下的一个分公司,任总经理。而这一切是怎么得来的,我都清楚。小容,这个世界太现实了。你本本分分的拼博,老老实实地做事,除非你确实有一脚踩到狗屎的好运气,否则没一个人会鸟你。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的话,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一点没明白。想了想我打出一行字: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会永远支持你。
    
    我能感觉到那边的美丽笑了。她说:我现在每年都寄钱回家。孝心也算是尽到了,至于回家,以后再说吧。
    
    我说,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美丽发一个大笑的表情过来。她说小容,我最喜欢你的人就是你啊。
    
    我假装恼了。美丽这才说,有啊。可惜有香港男人在,我没法跟他在一起……以前上学老师就教给我们一句话,万事有得必有失,我认了。
    
    美丽真的变了……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和我一起没心没肺的假小子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精明、干练、有着自己的明确目的和算盘的职业女人。我看着她发过来的照片,她化着淡妆,身穿一套黑色的小西装套裙,白衬衫,高跟鞋,差点都让我认不出来了。我嘲笑她:你真是越来越有女人味了。她看我发过去的照片,不甘示弱:你咋还是个男人婆样?快改快改,否则没男人会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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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一晃就到除夕了。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我们那有个说法,叫除夕的这一天要讨个头彩,如果这天你早起了那这一年你都不会睡懒觉,好兆头。看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又要飘雪了。我走出去,看四周挂起灯笼张灯结彩的样子,小猴儿家还在门口帖了两张财神。
    
    家家户户都在门背后忙碌着,商铺从前几天就纷纷关了门,空空的镇子倒显出几分清冷来。
    我要去艾叔那儿了,可心里却始终在犹豫着,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可是不去我又能去哪里?我爸倒是说过让我跟他过年,可那到底是他的另一个家了,就算张阿姨不嫌不自在,我还嫌呢。
    
    在路上漫无目地的晃荡了一会儿,想下午再去吧,能赶上吃个团圆饭就成。于是又回家。刚进院门小猴儿妈就出来了:小容啊,去哪儿了?刚你哥来接你呢,你不在,他等了一会儿就又走了。
    
    我哥?我一脸疑惑,我啥时候又蹦出来个哥?小猴儿妈赶紧解释:就是你新爸爸那边的……
    
    哦, 我明白了。
    
    谢过阿姨,我回屋开始盘算,这个年咋过呢?他已经来接过我了,看到我不在就又回去了。所以说,我也不用再去了。看看外面,细密的雪花已经飘下来了。越下越大。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孤独。一个人过年——有啥!我把迪士高的磁带从角落里找出来,音量放到最大——把我妈抽屉里的化妆品全倒出来,花红柳绿地就往脸上抹。厨房里烧一锅水,端出来把锅盖掀开,哗——水蒸气制造干冰的效果。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砰砰砰!有人敲门。我正疯得个不亦乐乎,高声叫:谁呀!那边仍砰砰地敲。我不耐烦地跑过去,一开门——是小猴儿。两个人都大眼瞪小眼地愣在那里。尤其是头上正插着两支鸡毛,眼睛用墨汁涂了两个大黑眼圈嘴巴却是血红的我,悔得肠子都绿了……我为什么这么早来开门,为什么……啊这一定是梦是幻觉,这不是真的……
    
    小猴儿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我直想抽他。你在演印地安人嘛?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他大声问。
    
    你来干什么?我啪地关了音乐。
    
    我妈说你一个人在家……我过来看看。他说。
    
    我愣了愣,抽掉头上的鸡毛,又花了五分钟清理掉脸上和身上的东西恢复正常模样,回头看他。
    
    真是有比较才有鉴别,这样一看你到还蛮好看的。小猴儿说。
    
    我什么时候不好看了?我凶他。
    
    你什么时候好看过?他针锋相对。
    
    你……我正想怎么回击他,他又说:好啦,今天我让着你,你什么时候都好看。
    
    我瞪他一眼。小猴儿又说,小容,你不走了吗?那我陪你过年吧。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仍是装出凶巴巴的样子。
    
    换我感激你,行了吧。他微笑着捏一下我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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