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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1-18 22:2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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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不要说这些了,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需要……感情的。”陈浩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头,因为自己决定不再回去而感到心如刀绞。
  姐姐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的门前黯然的看着这对父子,她原本不喜欢倩倩,可是今天倩倩带着侄儿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彻底博得了她的好感,乖巧的东儿也几乎在再次见面的那一瞬间唤起了她强烈的母爱。
  那孩子活脱就是儿时的浩子,当他冲着姑姑微笑的时候,春妮看着孩子嘴角上那道细细的纹路几乎崩溃了,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侄子在残缺不全的家庭里完成成长的过程。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促使弟弟和倩倩的复合,可是现在她却第一次发现弟弟对这件事拥有如此大的决心,难道他不肯回心转意单单就是为了卧室里面的那个活死人吗?当姐姐的明白,弟弟一定是被这个女人伤害得太深了,想让他回头恐怕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了。
  那天晚上,陈浩带着东儿在小区里逛了很久,他给儿子讲了自己的身世,讲了母亲如何把自己捡回来,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又如何得到母亲和姐姐全身心的呵护的往事。
  “奶奶和姑姑真好。”东儿眼泪汪汪的看着爸爸,他终于明白当初母亲在姑姑到来时的表现对爸爸的伤害有多大了。
  次日,东儿临走的时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存折:“爸,妈妈说你没有钱了,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压岁钱,一共一万六千五百元,你拿去花吧。”
  陈浩眼眶发热,他蹲下来抱住儿子,强忍住没有哭出来:“好儿子,爸爸不缺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东儿固执的把存折塞进爸爸的手里:“你不要我就不走。”
  “好,爸爸给你保存,将来一定还给你。”陈浩不愿意拂了儿子的一片心,于是接了过来。
  “你会回来看我吗,爸爸?”
  “会,一定会,就是天塌下来,爸爸也不会忘了东儿。”
  陈浩把儿子送回家,没进门就直接走了。他坐着出租车直奔小椿树胡同,想看看能否在那里找到什么线索。
  本来他没对那里抱有多大希望,可是在胡同口竟然发现了一个灯箱做成的蓝色的指示牌:“香椿树洗浴中心”
  陈浩觉得手足发软,自己像没头苍蝇一样的追踪了几乎半个月,看样子谜底就要在这里揭开了。
  他按照灯箱的指示方向走进胡同,在一个外表装修很华丽的洗浴中心门前停下了脚步。门童必恭必敬的推门请他入内,里面立刻有一个女孩子迈着猫儿一样优美的步伐引领他来到了服务台。
  “先生您好,洗浴还是按摩?”工作人员殷勤的问道。
  陈浩犹豫了一下:“洗浴。”
  “三十。需要其他服务您可以随时和服务员联系。”服务员熟练的把一把钥匙扔到了台上。
  陈浩震了一下,钥匙的柄部贴了一块白色的胶布,上面有一个号码:207,和他在自己身上发现的那把钥匙几乎一摸一样。
  “我想问一下,如果我有东西想存在你们这里,过几天来取可以吗?”他紧张的问道。
  “可以,交两百元押金,每天收10元保管费。”
  “哦,谢谢。”陈浩擦了一把汗,由服务员引领来到更衣室。
  半个小时以后,陈浩从洗浴间出来,若无其事的找到316号衣物箱,从手上摘下那把苏醒以后就放在自己身上的钥匙,抖抖的插进了锁眼,轻轻拧了一下,衣物箱应手而开。
  箱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薄薄的棕色纸包,里面包的似乎是一本十六开的书,纸包上面放了一个很大的信封,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在昌平区,字迹陌生且娟秀,看上去和写在饭店发票后面的字体非常相象。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崭新的人民币,总有六七千元的样子。
  陈浩把信封放在一边,又拿起那个被牛皮纸封死的纸包,上面写着一行字,是他自己的字体: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
  他擦了一把汗:奇怪,这句话和高更那幅画的名字非常相似,当初我在波士顿美术馆曾经在那幅画下面站了好久。难道这里面隐藏着我身世的秘密不成?他想撕开那个纸包,可是四下看了看,更衣室里人们在来来回回的走动,于是决定把它带回家细细读一下。
  他拿着信封和纸包回到自己的衣物箱,打开,穿好衣服,来到前台:“小姐,我把存在316号的东西拿走了。”他递过了两把钥匙,紧张的看着服务员的表情。
  “哦,等我查一下……,对不起,先生,您还欠二十元的保管费。”
  陈浩拿出二十元钱递了过去:“我能看一下登记的日期吗?”
  服务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把登记本递了过来,在对方指定的栏目里,他看到这样的字迹:临时租用316衣物箱半个月,张三。仍旧是他的笔迹,日期是2004年6月18日晚上20点30分,他出车祸的前一天。
  我把什么东西存在这里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请问,上个月18号那天晚上是您值班吗?”他尽可能用平稳的声音问道。
  “这个……,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可以帮您查查。”服务员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个英俊的男人,很有耐心的应对着他的要求。“那天晚上值班的是李敏。”
  “她在吗?”
  “对不起,她已经辞职了,好像走了差不多半个月了,您找她有事?”服务员问道。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问一下当时我来的情形,那天我好像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哦,这个可能有点困难了,我们这里的客人很多,过了这么久,可能不会有人记得您,要是李敏姐姐还在的话也许会有点印象。”
  “她去了什么地方?”陈浩问道。
  “她说要去深圳,还说安定下来就和我们联系,不过到现在也没有音讯。”
  “好的,谢谢您。”陈浩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现在,关键就要看那个纸包里面会有什么了。凭着自己的手感,他知道纸包里面是几十页打印纸,那上面究竟记录了什么?
  陈浩坐出租车直接回到家,和姐姐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那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一沓A4打印纸,擦了一把汗,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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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游魂
  
  
  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往哪里去?自从有了记忆,我就不停的思考这些问题,可是想来想去却一直也无法找到答案。
  我说自从有了记忆一类的话,并不是从小时候开始记事为起点,而是从七天之前算起,再以前的事情我就记不得了。
  我大模大样的坐在别人的家里,打开人家的电脑,记录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阿蛮不再捉弄我,而是安静的趴在床上傻傻的看着我。
  阿蛮说,她能帮我找到我最想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她可以帮我找回失去的记忆,可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记忆,我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是要忘记这七天的记忆,也就是说,从我找到记忆的那一刻起将永远的忘记她。
  我笑了:这怎么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听了我的话,阿蛮大哭大闹,说我在撒谎欺骗她,说我的心里其实在想别的女人,故意说这些让她伤心,还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等等。等她哭够了闹够了以后,又钻到我的怀里,伏在我的耳边说: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然后又像一条蛇一样拉长自己的身子,在我的身上缠绕了几圈,直到我透不过气来。
  我说傻就傻吧,反正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于是她又伤心落泪,庄严对我宣布说,无论如何她不会让我当真变成傻瓜。
  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下来,我才理一下思路,写下我能记起的一切。阿蛮说,如果我真的在乎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就应该把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不然等我找回记忆以后,会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我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但是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决定一丝不苟的按照她说的去做。
  阿蛮一边趴在床上看我写东西,一边做着一些古古怪怪的事情逗我开心,有时候她把自己的眼睛从眼眶里摘下来,煞有介事的在衣服上擦来擦去,就像一个懒惰的家伙在自己的衣服上擦眼镜一样,有时候又把自己的头发一根根的揪下来安在自己的脸上,再编成许多小辫子,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怪物。
  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阿蛮,为什么许多她能做的事情我都不能做,她总是揶揄我说,你太笨了,笨得像块木头。可是木头不能走路,不能吃东西,这样看来我和木头之间应该有一点区别的。
  看着阿蛮,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全部生命。这样说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她几乎是在我生命的起点出现的。
  婴儿的出生是从温暖的母腹坠落到一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的过程,那个过程必定很痛苦,或许也很残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的感觉和初生婴儿的感觉一般无二。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人行道边,当时,头上的法国梧桐哗啦哗啦的响,我的大脑也雷鸣般的轰然作响,与此同时,我感到浑身疼痛难忍。
  这是什么地方?陌生的黄昏,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世界。几个陌生的面孔在我的眼前摇摆不定,我听见有人啧啧称奇:“乖乖,撞成这样还能动,真是神了哎。”
  “哥们,司机开车跑了,你怎么不追啊?”
  “追?你看他的样子能追得动吗?”
  “要不要我告诉你车牌号?想知道就拿五百块钱,跟你说,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对,告他丫的,撞了人就跑,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恐惧的看着他们,他们看我的眼神好怪,好像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也许我本来就属于另一个世界吧?我感到非常害怕。
  他们是在对我说话吗?讲的是什么?为什么我不了解话里的含义?他们说的司机是怎么回事?
  我缓缓的爬了起来,茫然四顾:这是什么地方?马路,人行道,路边的梧桐树,林立的高楼,还有远处闪烁的霓虹灯,一切都那么陌生,然而陌生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我蓦然间发觉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所熟悉的是什么。
  我不理会围着我的那几个人,径自向东面看似繁华喧闹的场所走了过去,身后的议论声依旧没有停下:“这人怎么了哎?是不是撞傻了?就这么走了?”
  “看样子像,要不就是舍不得五百块钱。”
  “啧啧,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喂,你回来,三百……,两百……,一百,不能再少了……”
  长而直的马路向两边延伸下去,宽阔的路边是两排明晃晃的街灯,马路上长长的车流走走停停,相比之下,人行道上的行人却显得很悠闲。这种明显的对比愈发让我感到恐慌,于是我勉强顺着人行道走了一段,便往旁边一条偏僻的街道拐了进去。
  我在大街小巷里胡乱穿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大街上的汽车很少,路上的行人几乎绝迹,直到我觉得身上头上痛得没有那么厉害的时候才想到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于是茫然的拐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里显得有些黑暗,路灯之间的距离很远,也没有什么人,这让我感到安心。
  左边不远处,绿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招牌上写着几个很漂亮的字:“老时光咖啡屋”。
  咖啡屋里面灯光暗淡,人不多,音乐的声音也轻,这很好,于是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在昏昏欲睡的服务小姐递过来的菜单上胡乱指了一下,不久,桌上就多了一杯味道香浓的黑色液体。
  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往哪里去?这个问题似乎早就存在,可是答案却需要我自己来寻找。我翻遍全身,找到了几样东西:一个钱包,钱包里面有几张银行卡,几十张钞票;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另外还有一把单独的钥匙,栓着一个小小的红色饰物,后来我知道这是汽车钥匙;一个手机,似乎受过什么重击,中间已经开裂了。
  我本能的感觉手机很重要,于是卸下已经变了形的电池,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小的卡,那张卡因为断裂手机的影响也快要裂成了两半。
  就在我端详着那个手机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阿蛮。
  阿蛮是一个精致的女孩子,她的领口上插着一枝已经枯萎了的玫瑰花,一袭白衣,齐腰的长发,匀称的体形,一路行来腰肢款款摆动,后来我才知道,但凡这样走路的女孩子都对自己的腰臀比较自信,否则干吗做这些多余的动作来吸引路人的眼光?。
  我不知道阿蛮是怎么进来的,好像门一直是关着的,可是她却忽然在门里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她叫阿蛮,我之所以注意到她,是惊异于这个白衣女子的美丽。
  左边隔着一张桌子,一对年轻的恋人在窃窃私语,男子不老实的悄悄的把手伸进了女子的内衣,女子则低声而放荡的吃吃窃笑。
  白衣女子径自走向他们,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男人:“阿灿,你真的不爱我了吗?难道你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痛苦,连我也不禁测然,可是那个叫阿灿的男人却似乎一毫也不为所动,根本就不理会她,依旧和旁边的女子肆意调笑着。
  苍白的脸色,凄婉的表情,秀美的面孔,似乎一切都无法挽回恋人远去的心。白衣女子紧紧抱住了负心的情人,深深的在他的唇上吻了下去,那个男人蓦然间打了个冷战,他若有所思,慢慢的抬起头,张皇的四下看了看,然而眼光却不曾在白衣女子的脸上有片刻的逗留, 随即打起精神,又转向了坐在一起的女人。
   “贱人,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变心?”白衣女子忽然对男人身边的女孩子发怒了,她站起来猛的打了女孩子一个耳光,我打了个冷战,不自觉的眨了一下眼睛,可是耳边并没有听到预料中清脆的响声,挨打的女孩子对白衣女子也是不理不睬,似乎这一对恋人除了对方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个英俊的男人仍旧露骨的讨好着对面俗艳的女人,那个女人尽管挨了一个耳光,可是依旧没有事一样,继续以勾魂夺魄的微笑面对阿灿。
  白衣女子呆了一刻,忽然掩面顿足而去,随着剧烈的动作,长长的头发纷纷扬扬的向后飘杨开来,她的影子让我战栗一下:她的美丽简直能穿透人的心脏,什么样的男人能抵挡的了如此可爱的女子?我不禁认真的看了看阿灿: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相貌英俊,举止潇洒,然而这英俊的外貌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冷酷啊。
  我匆忙收拾起东西,推开咖啡,随着那个女孩子几步赶了出去。夜晚寂静的小巷黑洞洞的,看上去漫长而悠远,早已没有了白衣女子的踪迹。苍白的路灯就像恶魔的眼睛,空洞地瞪视着我,我没来由的抱紧了双肩:眼前的景象似乎只有恶梦里才可能出现。
  服务小姐追了出来:“先生,您还没有结帐……”
  我抱歉的从钱包里面抽出一张票子递了过去,然后漫步走到对面那盏路灯下茫然四顾。她去哪里了?
  头上的街灯忽明忽暗,一股冷气无端袭来,刹那间包围了我,冷森森的气息仿佛一柄利刃瞬间刺入我的心脏,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像荒野中一只孤独的狼,我悲哀的抬起头来,去寻找夜空中清冷的月亮,我们的祖先是否也曾经用狼一样凄凉的调子千百年不变的倾诉过内心深处压抑着的莫名惆怅?抬头的瞬间我没有看到月亮,却找到了白衣女子。
  女孩此刻正坐在路灯的顶端独自哭泣,在我抬头的瞬间,一滴泪珠从她脸上静静的滑下,然后缓缓的下坠,飘落在空中,如肥皂泡一般迅速扩大,然后像一个巨大的气球一样的砸到我的头上,弹一下,再落下来把我淹没,于是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深入心脾的阴冷。
  “当心,千万不要摔到!”我惊叫一声,害怕她一个不小心掉下来要了自己的性命。
  白衣女子怔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我:“你……和我说话?”
  “除了你,还有别人吗?”我一边回答,一边目测着她如果忽然跳下来可能的着地点,判断自己能否接住她不让她受伤,然而白衣女子却忽然做了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动作,她用左手拉住路灯颈,身子如一滴水银一样忽然下坠,左臂则像软糖一样迅速拉长,直到双脚着地才放开手,于是拉长了的左手猛然弹了回来,像一根柔韧性很强的弹簧,立刻恢复了原状。
  “乖乖,你……怎么这么棒?”我举起自己的左手拼命向上伸展,试图如她一般一直拉到路灯那么远的地方抓住路灯的颈部,可我的努力却是枉然。
  “你是谁?”白衣女子嗔目相向。
  “我不知道。”我赧然笑了,我没有撒谎,因为我的记忆是从两个多小时以前,躺在路边,头顶住那棵梧桐树的时候开始的。我现在隐约明白,当时自己可能被车撞了。
  “那么,你是谁?”我问,同时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
  “我是鬼。”白衣女子毒毒的笑了,她的眼光忽然变得很凶猛,同时忽地从嘴里吐出一条鲜红的舌头,长长的拖在胸前一卷一卷的,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
  “鬼……是不是很厉害?”我小心的问,本能的有点害怕。
  她收起舌头,现出很不耐烦的样子看了看我,仿佛一个卖力的演员没有得到预期中的掌声,然后在我瞠目结舌的瞪视之下,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用右手托着,上下抛动着,就像运动员玩篮球一样。
  随着女子上下抛动着自己的头,那一头美丽的长发也随之摆动,她的头在空中跳来跳去,表情仍旧丰富:“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我伸手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头非常牢固,因此艳羡不已:“厉害。你怎么弄的?能告诉我吗?”我忽然也有了想把头摘下来玩的冲动。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女孩子猛然跺了跺脚,把头使劲往上一抛,不偏不倚的落回了原处,然后怪异的看着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的头昏昏沉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却忽然福至心灵:“对了,你本事那么大,一定知道我是谁吧?”
  “有病!”她骂了一句,转身就走,我担心她走了就找不到她,于是紧随其后,心想她一定能解答我的问题,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
  “你跟着我干吗?”她一边走一边不耐烦的问。
  “看样子只有你能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虽然嘴里这样说,可是心里却觉得她很可爱,非常想和她接近。
  她回头看着我,邪邪的笑了,在她的笑声中我变得痴迷,接下来一头撞到树上,于是我的天空在一瞬间就布满了星斗,我大叫一声,蹲了下来,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看着忽然出现在我前面的大树:“你为什么这样捉弄我?”
  “因为你这人贱。”她残忍的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贱?”我莫名其妙。
  “因为你是男人。”她露出不屑的样子。
  “这……,好像没道理啊。”
  “男人都贱。”
  她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咖啡馆里那个叫阿灿的英俊男人?我不知道。
  “我漂亮吗?”她笑了,笑得异常妩媚。
  “漂亮。”我不由自主的吞了一下口水。
  “想亲我一下吗?”她的眼光中充满了诱惑。
  “……想!”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本能的感觉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于是厚起脸皮答道。
  “那你等什么?”她柔媚的笑着,双唇微微开启,眼里充满了原始的诱惑。
  刹那间我感到浑身燥热,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于是凑过去想在她那期待的唇印上一吻,不料还不等有什么接触,她的舌头就突的跳了出来,蓦然变成一条狰狞的毒蛇向我的鼻子咬了下来。一声惊叫,我后退两步,跌倒在地上。
  女子嘲讽的笑声顿时充满了整个世界。我愤愤然,又有些讪讪的爬起来,转身走了,那一刻我不喜欢她了,这人太喜欢恶作剧,怪不得那个叫阿灿的人不理她。
  身上仍旧到处都在痛,头仍然昏沉沉的。我一个人在狭窄的小巷里踽踽独行,忽然发现周围多了许多人,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脸色大都有些晦气,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可怕,于是我尽可能装作看不到他们一样昂然从人群中穿过。
  刺眼的街灯下活动着憧憧鬼影,或许他们都和那个白衣女子一样,能把自己的头拿下来玩吧?这样想着,猛抬头,忽然见她俏生生的站在前面的路灯下,我不由得又是一阵耳热心跳。
  “你怎么不跟我走了?”
  我不理会她,绕过去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不是说想找回自己吗?我帮你吧。”她跟在我的身后,谄媚的笑道。然而在浓浓的笑靨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阴谋?我不想再上她的当。
  “不用了,谢谢!”我冷然道。
  “你欺负我……”她忽然跑到我的前面双手掩面蹲下身哭了起来,我不由得停了下来。她哭得如带雨梨花般,难道我真欺负她了吗?
   “好了好了,不要哭,不要哭,要是真想帮我,那你就帮我吧。”我无可奈何的对她讲到。
  “那你得求我!”晶莹的泪珠下绽放着天真的笑脸。
  “算我求你好不好?”我拿她没有办法,唯有苦笑而已。“你叫什么?”
  “我叫阿蛮。”
  “好名字,是够蛮的。”我摇了摇头。
  “想死啊你?”她跳了起来冲我挥了挥拳头,再次变得横行霸道起来。
  “没有没有,我说我自己,好不好?”我忙不迭的改口。
   “天亮了!”她忽然张皇起来,开始四下里扫视。
  “你找什么?”
  “找下水道入口。”她不耐烦的回答。
  “找下水道入口干什么?”我奇怪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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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蛋,鬼不能见阳光。”她忽然转向我,发出一声奸笑,倏的一声扑了过来,我的眼前只是一闪,惶恐之下还来不及躲闪,就不见了她的踪影。
  “你在哪?”我茫然环顾,四下寻找。
  “在你身体里!”我的声音在回答,只是腔调有些嗲。怎么了?我怎么觉得身体里多了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惶然的问道。
  “傻瓜,没听说过鬼上身吗?”依旧是我在说话,实际上却是别人在利用我的声音在对我讲话。
  “你上了我的身……,那我怎么办?”
  “谁让你把魂弄丢了,要是你有魂我不就进不来了?好,这里不错,就是有点臭烘烘的。”
  
  我没来由的成了阿蛮的运载工具,可是心情却很好,因为她是我唯一认识的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朋友借用我的东西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可是等到她利用我的躯壳出去惹是生非以后,我才后悔,更让我不高兴的是,我的躯体由谁来支配居然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她想用的时候就冲进来喋喋不休的发一通牢骚或者捉弄我一会,要不然就远远的跑开,以至于当她安静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否在我的身体里。
  天亮的时候,阿蛮带我来到一个看上去比较高档的小区,趁保安没留意的当儿混了进去,拐到左边那幢楼,熟门熟路的上了21层,一家住户的门前放着一盆花,她提起花的颈部,连带泥土提了起来,在花盆里找到一把钥匙,然后大模大样的开了门。
  所有这些事情的执行者都是我,因为我的中枢神经此刻在她的控制之下。
  “你家?”进屋以后我问道。
  “不是。”我自己细声细气的回答,这让我很不舒服,因为我不习惯用女人的强调讲话,可是又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这就像一台计算机同时安装了两套不同的操作系统,两种系统同时在起作用,谁也无法全面霸占资源。——奇怪,我怎么想到计算机了?莫非我是程序员不成?
  “哦,是你朋友的家。”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也不是,我根本不认识这里的人。”
  我吓了一跳:“你疯了,这是私闯民宅啊,搞不好会坐牢的。”我停下来想转身出去,可是另外一套操作系统却指挥着我的身体和我进行着抗拒。
  “别傻了。”我的右手被动的一把拉住门框,同时阿蛮细声细气的教训我:“赶快进屋,要不然邻居出来报警你想跑都跑不掉,我可是随时可以离开你的。”
  我吓出一身冷汗:她怎么什么事都敢做?“里面没有人吗?”
  “没有,女主人的父亲去世了,他们全家都回海南了,三天以后才回来。”阿蛮答道。
  “我还是觉得不对,不行,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强硬的对身体里面的阿蛮说,同时用左手强行掰开右手就要出去。
  “你走得脱吗?不怕我喊?”阿蛮的声音——应该说通过我的嘴巴发出的声音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我吓得一哆嗦,心想就算我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离开这里,可是只要一放手她必定喊出来,而且说不定喊出什么话,万一她诬陷我是强奸犯什么的,那可就亏大发了。况且就算我捂住自己的嘴巴,她不会用我自己的牙齿咬我的手?反正是我的部件,咬伤了我,她肯定不会在乎。
  我没有办法可想,此刻如果当真有邻居走出来,那我浑身是口也难说清楚了,所以不再抗拒,乖乖的进了门。
  “这就对了,乖,啊。”她得意的对我说,可是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知道为什么你是臭男人吗?”她一遍哼着小曲,一边扭动着我的身体在屋里来回巡视了一遍。
  “谁知道。”我不耐烦的回答,觉得自己的屁股这样扭来扭去的很不舒服。
  “笨蛋,因为你臭啊。洗个澡先!”不问我的意见,她熟门熟路的来到洗手间,找了一副橡胶手套戴到我的手上,然后拿起淋浴喷头、清洁液和刷子开始仔仔细细刷洗起浴缸来。
  “干吗这么费事?”她在干活,出力的却是我,这让我很不爽。
  “我不习惯用别人的浴缸。”
  “那干脆用淋浴喷头不就完事了?”我不满的建议道。
  “别烦我,当心我喊了!”她霸道的冲我嚷了一声。天知道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嫁得出去?没有办法,我只好任凭她在那里没完没了折磨着我。
  
  如果说洗刷浴缸已经嚷我感到不耐烦了,那么等到洗澡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
  “哇塞,你的小鸡鸡好大哦!”她用我的两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吃吃的笑,这让我觉得自己完全像个傻瓜,可是感觉上却似乎有一个女孩子在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的裸体,于是不知不觉之间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的宝贝如同树枝一样直挺挺的向上立了起来。
  “羞不羞啊?”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弯起我的中指,猛的向那个直不愣登的东西上弹了一下,突如其来的一击痛得我惨叫一声,双手护住宝贝上下乱跳,再也没有了任何绮念。
  “对不起啊,我只想轻轻弹一下,没想到你的力气那么大,都怪你自己。”她虚情假意的向我道歉,可是语气仍旧很霸道,让我尴尬,也让我生气。
  “我说你能不能不那么色眯眯的看我啊?”我无可奈何的问她。
  “嗤!以为你是帅哥啊?我还真不希罕!”她的赌气的把头转了过去,于是我小心翼翼的迈到浴缸里。水很热,我的皮肤迅速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于是我硬着头皮慢慢的坐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敢把自己全部泡进水里。
  泡在乳白色的浴缸中我觉得非常惬意,身上被撞伤的地方很痛,可是在水里又感到非常舒服,倦意袭来,我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我睡了过去,可是阿蛮是清醒的,她细细的擦洗着我的身体,在她的指挥下,我的两只手变得异常温柔。我不知道她洗了多少时候,也许整个上午都泡在浴缸里也说不定。
  睡梦中,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女孩子伏在我的身上,轻柔的抚摸着我的身体,两片微微开启的双唇轻微的战栗着,红色的舌尖微微吐出,我的视线穿过她的双唇一直看下去,看到洁白的牙齿,颤动着的丰满的舌头,然后是暗红色的孔洞,于是我慢慢的迷失了自我。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的躺在宽大的床上,浑身软绵绵的。
  “阿蛮,你还在吗?”我叫道。
  我的两只手被动而慵懒的抬起来揉了揉已经睁开了的眼睛,同时嘴巴里面发出了抱怨的声音:“讨厌了,你不睡还不让人家睡啊?”
  我忽然感到很安心,看样子我已经对阿蛮产生了很强的依赖。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我觉得很饿,于是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点心张嘴便吃,不料还不等我吃到嘴,另一只手已经夺过点心扔了回去:“这东西也吃,等会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可我饿了。”我有些不忿,不明白我吃东西关她什么事。
  “你可别不知好歹,你的魂没了,想让我帮你找回来就得听我的,不然我就走人,看你怎么办。”她摆出了一副无赖的架势。
  听了她的话我立刻软了下来:“别别别,算我求你了。你说,我是从哪儿来的?”
  “想知道吗?”
  “想。”
  “那就回床上躺着,等我睡醒再说。”
  我无法可想,只好回到床上睁大眼睛看着粉色的蚊帐发呆,直到一个小时以后她在我的躯壳中醒来为止。
  阿蛮一边做饭一边哼着吕剧的调子,我问她是不是山东人,她说你不要管得太多,不然我就喊人来拿你。我觉得她越来越不象话,于是问她为什么总喜欢用一个办法要挟别人?她说只要有效,一个方法就足够了。
  阿蛮做的饭很好吃,我吃了很多,于是阿蛮说我这个人没心没肺。我说为什么我没心没肺,她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吃这么多,不是没心没肺是什么?我说也许我平时吃的没有这么多,现在你也在用我的嘴巴吃饭。说到这里才醒悟肠胃是自己的,千万要小心些才是,于是便停了下来,可是她还在吃,因为据她讲,自从变了鬼以后就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我想多问一些关于鬼的事情,她很不耐烦:想知道的话你也变鬼好了。我觉得这不是好话,于是不再问了。
  
  华灯初上,阿蛮带我离开了那里。
  “我们去哪儿?”我问阿蛮。
  “你不是要找回自己吗?”似乎感到我的问题很弱智,阿蛮的回答有些不耐烦的意思。
  我不敢再多问什么,只好随着她满大街溜达。
  阿蛮说,这里是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她打车带我到最繁华的王府井去闲逛,闲逛的过程中往我的胃里又塞了许多东西,诸如冰淇淋、肯德鸡什么的,逛到十一点多,我们在美食街吃了一大碗卤煮火烧还有其他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绝大部分的味道都很好,我很喜欢,除此之外就是撑得有些难过。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不敢问她如何帮我找回自己,因为这个女孩子实在是有些喜怒无常。
  在王府井,她喋喋不休的对我讲话,她说前面的那个女孩子的内裤是红色的,迎面过去的那个中年女人肯定三天没洗澡,还说那个一脸冷傲的女人至多半小时前和男人做过爱,因为她的阴道里全是男人的精液等等。她这样说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的有些反应,于是她马上就揶揄我,说什么男人都是贱货,见了女人就想脱人家的裤子什么的,搞得我很烦,却无法反驳,因为我的确没那么纯洁。
  阿蛮一会从我的身体里蹦出来,一会再跳到我的身体里,我不敢反抗,只能忍耐,我要找回自己似乎只有求助于她,所以不敢轻易得罪她。
  后半夜,阿蛮带我打车来到一个叫八宝山的地方,左弯右转的来到一条幽暗的小巷,我惊讶的发现的天是淡蓝色的,整个环境看上去很美,并且让人感到有点冷。这里聚集着很多人,有卖东西的,有闲逛的,有下棋的,有遛鸟的。
  “喂,老大,能不能帮我找个人?”阿蛮从我的身体里面跳了出来,奔向街边坐在一把老式躺椅上抽水烟袋的一个老头,那老头的打扮很古怪,长衫马褂,似乎刚从清朝走出来。
  “哟,是阿蛮啊,你娃儿想找什么人啊?”老人拿开水烟袋,笑眯眯的看着阿蛮。
  “找个傻不愣登的家伙,一米八十多,一脸傻相,昨天晚上刚刚从家里跑出来的。诺,看到那个人没?和他一摸一样。”阿蛮一边说,一边回头指了指我。
  老头诧异的看了我一下:“你是说,这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的家?”
  “是啊。”阿蛮得意的看着我笑了。
  他们对话的时候,忽然对面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那女人风风骚骚的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伸手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我一惊,连忙闪开,不料这个动多几乎让巷内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原地。
  老人吃惊的站了起来:“娃儿,他能看到我们?”
  “当然了,这傻小子昨晚让车给撞了,不小心把魂给弄丢了,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成了阴阳眼,所以我要帮他把魂找回来。”阿蛮得意的笑了。
  人们围拢过来,多数人阴沉着脸,有的开始对我瞪眼,有的作出种种怪相,那个想摸我的女人忽然伸手把自己的脸皮整个揭了下来,露出带着血迹的白森森的颅骨,上面的眼珠还在一闪一闪的:“小子,胆子不小啊。”
  我尴尬的看着大家,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们:“对不起,你们干吗这样看我?别误会,大家都是朋友,我是阿蛮的朋友,阿蛮是你们的朋友,所以我和你们也算朋友了。你们的本事真大,这些事情我就做不来……”我一边语无伦次的说,一边虚情假意的对那个风骚女人表示艳羡,可是心里却有些不舒服,为什么这些人这样看我?
  阿蛮笑得花枝乱颤:“老大,好玩吧?”
  那个被叫做老大的老头咕噜咕噜的吸了几下水烟袋,乐了:“真是好玩,我在这里呆了一百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儿。说说为什么你要帮他?”
  “这个……”阿蛮沉吟一下,随即答道:“我要让他帮我一些忙,有些事情除了他就没有人能办的。比如我可以让他给我母亲稍个信什么的……”
  阿蛮刚刚说到这里,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应和的声音,仿佛大家都很赞同她的看法。于是有人七嘴八舌的想让我帮忙做这做那的,阿蛮连忙挥手道:“大家不要急,有什么事情对我说就好了,我一条一条的记下来,让他负责把话传到就是了,不过大家一定要帮我找到他的魂,今天是第二天,如果七天找不到的话他就要完蛋了。”
  我不知道七天找不到魂为什么就完蛋了,也不知道所谓的魂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到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凝重,便也有些担心。
  有人开始开阿蛮的玩笑:“小妮子是不是动了凡心啊?可惜这个傻瓜蛋没办法娶你。”
  阿蛮冲他们瞪了瞪眼睛,威胁他们说如果再有人敢对她不敬,就甭想利用这个傻瓜蛋传递什么信息了。
  我不停的冲大家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迎面走过来的一对青年男女则惶恐的看着我,远远的从我的身边绕了开去,走了很远还回头回脑的看我:“这人是不是精神病啊?”我听到女的在问男的,男的则使劲捏了一下女子的胳膊,快步走了。
  后来阿蛮告诉我说,过去的那两个人不是鬼,我能看到的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所以在他们看来只是我一个人站在小巷里对着空气点头哈腰,能不害怕吗?听了她的解释我有些郁闷,如果我看到别人半夜三更的站在小巷里面对着空气点头哈腰,肯定也不会很舒服,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
  阿蛮还告诉我说,他们所说的“家”就是指我的躯壳,要让我“回家”的意思就是帮我找到我的魂,让我的魂回到躯壳里面。本来要找回我的魂很困难的,可是有了这么多鬼帮忙就不成问题了,这里是北京最大的鬼街,那个抽水烟袋的老大是她的铁哥们,他从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开始,已经在这里混了一百多年。我不是十分明白,只好在那里傻呵呵的听着不插嘴。
  老大围着我转了转,然后有些作难的对阿蛮说道:“昨天北京差不多有一千人离开家了,你也知道,刚离开家的人总喜欢到处乱飘,这么大的地方还真有点麻烦……”
  “老大,您的本事最大了,一定成的。”阿蛮拉住老人的胳膊使劲摇晃起来,直到老人开心的笑起来。
  “好了好了,你这个小妮子,缠起人来就是没有办法。我来通知一下各路的朋友,大家一起试试吧。”
  老人踱到街边再次坐到那张躺椅上,呼噜呼噜的吸起烟来,而阿蛮则喊我拿出纸笔记录一些信息,人们排成一条长队,我再一个一个的把他们要说的话,联系方式等等统统记录下来,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大家散开的时候,我已经累的手臂都发软了,阿蛮则再次跳进我的身体里面,我随着她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然后拿着我刚才做过的记录逐一打起电话来。
  “魏先生吗?您妻子存折的密码是您的生日和她的生日组合。我是谁?这个您不用问了,好的,再见。”
  “李太太吗?您好。有人委托我提醒您下个月7日别忘了带着孩子去看看您的公公,那天是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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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小姐?您好。您爸爸当初送给您的那块金表还在吗?对了,想办法打开后盖,里面有中国银行的一个保险箱的密码,他给您留了一些东西在那里。我是谁?我是你爸爸的一个朋友,不客气,再见。”
  “方女士,您好。我想告诉您一件事情,您丈夫去世以后,他的一个姓史的朋友去您家讨债,您还了他两万八千元钱,其实那钱您丈夫已经在半年前还了,当时有一个姓刘的朋友在场,现在那位姓刘的朋友在深圳一家IT企业打工,您打电话问一下,他可以作证的,他的号码是……”
  当阿蛮钻到我的身体里借用我的身体拨打这些电话的时候,我感到很厌倦,可是很快就为接到电话那些人的感情打动了,他们有的听了阿蛮的话号啕大哭,有的表示非常感动,从阿蛮和他们交流的只言片语中我渐渐明白了鬼到底是是什么了,他们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如今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他们不能再和亲人接触,但是却仍旧牵挂他们失去了的亲人,而我不小心闯入他们的空间,生存在阴阳两界,所以我才可以成为他们和亲人之间沟通的媒介,把他们特别想说的话传递给自己的亲人。
  阿蛮用了几乎四个小时的时间来打这些电话,等她打完电话忽然变得一声不响了,我也没有做声,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感动。
  她默默的带我来到附近一所没人住的房子里,洗澡,睡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阿蛮已经醒了,于是问她,等会打算吃什么。她沉默了好久,方才说道:“今天我们出去吃饭,你请我,然后再帮我做点事情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很乐意帮助她以及她的那些伙伴,因为从帮助他们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自己的重要性。
  下午,阿蛮带着我来到白纸坊桥附近一家名叫阿秀酒家的饭店,也许是因为不是吃饭的时间,里面的人很少。
  一个满脸秀气的女孩子带着我来到二楼,阿蛮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自作主张的点了一些菜肴,什么蜜汁梨球,一品豆腐等等,这些都是我闻所未闻的东西,等菜上来以后我才发现这些东西都很好吃。
  吃饭的时候,阿蛮似乎有点神不守舍,她不断的远眺着对面的一座楼房,终于我忍不住了:“你在看什么?”
  阿蛮没有讲话,良久方才问道:“傻瓜,你能帮我个忙吗?”
  她总喜欢叫我傻瓜、傻蛋或者傻瓜蛋什么的,我笑了,表示只要她说出来,我一定帮忙。
  “我想让你帮我去打一个人。”她的声音有些冷漠,这让我吃了一惊。
  “你要打什么人啊?”我忙不迭的问道。
  “就是你第一次看到我时坐在你邻座的那个男人。”
  “哦……”我沉吟了一下,心想那个男的可能曾经是她的男朋友或者丈夫,只不过后来她变成了鬼,阴阳阻隔,那个叫阿灿的男人看不到她,并且有了新的女伴,所以才发生了咖啡馆的一幕。
  此刻我也了解了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当时在咖啡馆的时候,除了我以外是没有人能看到阿蛮的。可是奇怪的是,阿蛮亲吻那个男人的时候,男人似乎有点战栗的感觉。
  “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她利用我的手臂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那个接待我们的服务员在不远处惊讶的看着我,在她看来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一会用男人的声音讲话,一会又扭扭捏捏的变成了女声,不远处一张桌子旁边的三个客人也好像开始留心我们了,可是阿蛮一点也不在乎。
  “你干吗要打他?”我没话找话的问道。
  “因为他贱,和你一样贱!”阿蛮忽然甩起我的右臂,打了我一个耳光,虽然用的力气不大,可是这一下突如其来,让我吃了一惊。
  “你干什么?我也没惹你。”
  “你现在没惹,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惹?”阿蛮再次变得蛮不讲理,我无话可说,周围的人惊讶的看找我,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刚才挨了一下,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瓜,于是只好低头吃菜。
  “这个忙恐怕我帮不上了,你不是能控制我的身体吗?干脆你自己去打好了,我不管。”我放下筷子试图说服她,心想这个建议一定会被她采纳,可是她却不买我的帐。
  “你不管我就要喊了,我就喊你是个强奸犯。”她毒毒的笑了。
  “你干吗非要让我动手打他?”我无可奈何之下,仍旧有些不解,并且很不喜欢阿蛮给我安排的这个差使。
  “干吗?以本小姐的身份让你帮个小忙还委屈你了不成?到时候你就说你来替阿蛮来讨个公道,然后暴打他一顿,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记住了,要是你舍不得使劲打,就别想找回你自己了。”
  阿蛮似乎很了解我,给我安排任务的同时没有忘记威胁我,她一遍一遍的嘱咐,如何进门,如何打招呼,如何用拳脚往他身上招呼等等,还说我打她的男朋友的时候她一定要袖手旁观,不然就显得不够气派什么的。
  听她喋喋不休的嘱咐我,我觉得有些泄气,因为我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五点多,阿蛮告诉我说,现在他快回来了,于是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员结帐,同时问我是否记住怎么办了。
  “差不多吧,可是我实在记不住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我嘟嘟囔囔的一边竭力为自己寻找站不住脚的理由,一边考虑着该怎么想办法推开这档子事
  阿蛮非常气愤,她说我根本就没有听她的话。——这话不对,我听她的话了,只不过不想照她说的做而已。
  她从服务员那里借了一枝圆珠笔,在发票的后面写了下面的几个字:C座1205。
  “这下总不会忘记了吧,笨蛋?”她一边说,一边挥动我的左手狠狠的在我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
  服务员“嗤”的笑了出来,我敢担保从她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没有见过像我这样怪异的家伙,因为她看不到阿蛮,所以在她看来,是我在自言自语,是我疯疯癫癫的动手打我自己。
  可是阿蛮很不开心,她瞪了一下我的眼睛:“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啊?”
  这话经由我的嘴说出来简直再滑稽也没有了,我觉得脸上发烧,匆忙低头走了。我自己曾经照过镜子,要说我长得很帅,这话一点也不过分,可是谁要说我是美女,听的人非笑掉大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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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鬼恋
  
  阿蛮附在我的身上在街上逛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的光景,期间我一直试图劝说阿蛮不要去找那个人的晦气,我不知道那个人以前怎么得罪了她,可是我却懂得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
  可是阿蛮的决心非常大,我终于明白这个忙我是非帮不可的了,于是只好任阿蛮带我来到那个小区,乘电梯上了十二楼。
  “你找谁?”开门的正是那天在咖啡馆里那个叫阿灿的男子。
  “找你。”我觉得非常紧张。
  “哦?好像我不认识您啊。”那个男人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说话也是文质彬彬的。
  “妈的,我今天来就是要为阿蛮讨个说法!”我咬牙瞪眼,打叠起精神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这是阿蛮告诉我的。
  “阿蛮……”那个人的瞳孔忽然扩散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我以前认识过一个叫阿蛮的女孩子,可是已经好久没有联系过了,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哦,你说得不错,可能是我找错了,我回去问问再说好了。”我连忙冲他笑了笑,忙不迭的转过身,心想正好借这个机会离开这里。不料就在我要离开那里的时候,忽然听到卧室里有人讲话:“阿灿,谁来了?”
  那天在咖啡馆见过的那个女孩子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葱绿色的吊带背心,下身穿一条白色的短裙,一身明晃晃的肉大半都露在外面,看得我不由自主的吞了一下口水。
  “没什么,找人找错地方了。”阿灿镇定的对女孩子说道。
  “认错地方了?你这王八蛋!”一直沉默的阿蛮忽然尖叫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调使得阿灿和那个女孩子同时把身子往后缩了一下,两个人不由自主的抱在了一起。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欺骗了人家,害得人家为你跳楼自杀,现在还有脸和这个狐狸精在这里逍遥快活,我杀了你们!”阿蛮不顾一切的向阿灿扑了过去,右手屈指成勾,往他的脸上抓了下去。
  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忙伸出左手一把拉住了右手的手腕:“让我来!”
  阿灿和那个女孩子胆战心惊的倒退了几步,女孩子大叫:“这人疯了,快点报警。”
  “不要……”阿灿一把拦住了她,然后转向我。
  “朋友,我不知道你和阿蛮是什么关系,不过我必须郑重对你声明,我认识阿蛮,也喜欢过她,可是后来不喜欢了,分手也属正常。她自杀我知道,可是想用自杀要挟我肯定行不通,就算她再跳一次楼我也不会心软。”
  阿灿的话说得十分决然,一下子把我惹火了:“你这人太没良心了,别人都为你跳楼了你还能讲出这样的话,妈的,怪不得阿蛮说你欠揍!”
  那小子惹脑了我,所以我不再需要阿蛮的逼迫,往前踏进一步,右拳挥起,重重的打在他在左脸上,一声闷响,那家伙的身子就像一捆稻草一样飞了起来,撞到墙上,然后又摔倒在地上。
  那个女孩子尖叫一声往后跳了一步,似乎生怕我打得性起,连她也一股脑的修理一通。
  阿灿抬起头来,往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艰难的爬了起来:“你是她什么人?我再对你说一遍,她跳楼不跳楼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再敢这样蛮不讲理我可要报警了。”
  “报你妈的头!”我冲上前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在我的心目中,阿蛮是个极其可爱的女孩子,那么漂亮,那么善解人意,又那么肯帮助别人,可是她死了,为了这个男人死掉了,而这个人还说她死得活该一类的话。
  阿灿在我的打击下再次倒在地上,等他再次想爬起来的时候,我意犹未尽的在他的肚子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奶奶的!”
  那家伙侧身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痛苦的干咳着,口水眼泪把那张本来英俊的脸弄得一塌糊涂。
  我的右手食指关节隐隐作痛,大概是因为刚才打人的时候用的力量太大了。此刻我的气基本上消了,可是阿蛮依旧怒气冲天。
  “我掐死你这个狐狸精!”听了我自己尖声尖气的这样叫出一声,我知道要糟,连忙用左手去控制已经伸出去要抓那个女孩子的右手,刹那间我就像扭股糖一般自己和自己纠缠起来。
  在我和阿蛮的扭打过程中,撞翻了电视柜,撞烂了一个书柜,还把一个笔记本电脑撞到了地上。
  那个女孩子吓得花容失色,躲在阿灿的身后尖声喊叫,让阿灿报警。
  阿灿艰难的爬起来,郑重向我宣布,如果我再不滚出去,他真的要报警了。
  我知道再闹下去肯定没有什么好结果,于是不顾阿蛮如何反对,一路挣扎着离开了1205房间。
  天很热,刚才的一通折腾让我浑身是汗,同时我的手指也被阿蛮扭得生疼。
  “你为什么护着他们?”阿蛮带着哭腔质问我。
  “阿蛮,不要闹了,打他一顿就成了,干吗没完没了的?你真想杀了他们不成?”我一边急促的喘气,一边劝道。
  “我要杀了那个狐狸精,如果不是因为她,阿灿就不会对我那么狠心。”阿蛮哭着嚷道。
  “杀人要偿命,你不怕吗?”我问道。
  “反正也不用偿我的命。”阿蛮忽然笑了,她说得有道理,如果当真借我的手杀了人,那么最后遭罪的肯定不会是她,因为她是鬼,公安人员是不会相信鬼杀人这样的事情的。
  天快黑了,街上的行人很多,顺着马路漫步走下去,我再三开导阿蛮不要再记恨阿灿了,大家既然已经分手了,何苦纠缠不休,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她不理会我的话,但是心情却似乎变得好了起来。
  “要是你看到我跳楼,你会阻止我吗?”她忽然问我。
  “当然会了。”我坚定的答道。
  “要是我想嫁给你,如果你不娶我,我就跳楼,你会娶我吗?”她继续问道。
  “我巴不得要娶你那,天下哪能找到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啊?”我信誓旦旦的说道。
  “你撒谎!”她凶巴巴的嚷道。
  “没有!”我坚定的回答。
  “可惜你不是阿灿。”她忽然哭了起来。
  那天,我几乎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安慰阿蛮,奇怪的是,阿蛮居然表现得很懂事,没有再捉弄我,而且多数时候都小鸟依人般的傍着我,虽然她一再向我宣布男人是贱货。
  那是我认识阿蛮的第三天。
  次日下午,我应阿蛮的要求去西郊卧佛寺上了几柱香,求佛祖保佑她的妈妈。
  从卧佛寺出来,我带阿蛮去登香山。那天是周三,人不多,整个香山公园都显得很幽静。我一向以为登山是一项非常让人开心的活动,可是那天我却无缘无故的挨了一顿揍,说起来仍旧是阿蛮惹的祸,不过这次她可不是有意要修理我。
  当时我正穿过一片小树林往山脚方向走,忽然阿蛮惊叫一声:“燕子,你也来登山?”
  说着话,她——应该说,她操纵着我的身体一路狂奔,跑向十几米外的一对男女,二话不说,一把就抱住了那个高挑个头的女孩子。
  当那个温软的身体被我拥入怀中的时候,我知道事情要糟,想要松开的时候,后颈早被那个女孩子的男伴一把提起:“哪里来的混帐敢到这里撒野?”
  我尴尬的回头看着那个健壮的男人,不等开口,阿蛮已经快言快语的喊道:“连子峰,怎么我你都不认识了?”
  那个男人呆了一下,随即一拳打了过来:“耍什么流氓?”
  慌乱中我松开那个女孩子伸手要阻挡连子峰打过来的拳头,可是毕竟动作慢了一点,我的鼻子已经挨了一下,当时我只觉得眼睛发酸,鼻血刷的流了下来。
  那个女孩子似乎惊呆了,见我流了血,连忙上前拦住了她的男友:“别把他打坏了,他可能认错人了。”
  连子峰愤怒的看了看女朋友:“认错人怎么叫得出你的名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怎么这么不信任我?”燕子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弯着腰,伸手在衣兜里面乱摸,想找点纸巾来擦擦鼻血,可是那个连子峰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上来又对我招呼了一顿拳脚,那家伙显而易见是搞体育的,下手真他娘的狠。好在燕子还算有点正义感,好歹在男朋友把我送回姥姥家以前再次拦住了他。
  “我说,你怎么尽给我惹祸?”我气哼哼的问阿蛮,然而阿蛮却一反常态的不做声了。我呆立片刻,心想天还没黑,她没有地方可去,只能寄生在我的身体里面,可是为什么她不讲话?难道她忽然抱住一个女孩子就是为了要捉弄我,让我挨一顿打不成?
  衣兜里面已经没有纸巾了,我看了看白色的衬衫袖子,心想只好用它来擦一下了,就在我提起袖子要擦鼻血的时候,燕子忽然递给我几张纸巾,我看了看她,有些感动的接了过来,而那个连子峰仍旧非常气愤的冲我瞪着眼睛。
  我擦了擦鼻子下面的血迹,然后把一张纸巾撕成两半,分别揉成团塞到正在流血的鼻孔,提起双手看了看沾在上面的粘糊糊的血迹,苦笑一下:“对不起,好像我认错人了。”
  那对男女面面相觑,等我走出十几步的时候,女孩子忽然喊住了我:“喂,你等等。”
  我惊讶的回头看去,见那个女孩子跑了过来,而她的男友的脸色发青,也随着她慢慢的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叫燕子?”她睁着一双不大但是十分有神的眼睛看着我。
  “我怎么会知道你叫燕子?是阿蛮……”我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看样子阿蛮肯定和这个女孩子关系不错,可是此刻既然阿蛮不肯出来和她相认,我对她讲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可是燕子显然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是阿蛮的朋友?”她用一种有些凄然的眼神看着我。
  “应该这样说吧。您也认识阿蛮?”我好奇的问道。
  “岂止认识,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只可惜她现在变成了那个样子。”燕子这样说的时候,伸手揽住了男友的胳膊:“她是阿蛮的朋友,所以认识我。”
  连子峰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一点,但是仍旧是满脸的阶级斗争相,我明白他的想法:就算你是阿蛮的朋友,也不能随便就抱我的女朋友啊。——他哪里知道因为阿蛮上了我的身,是她给我惹的祸?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无法给自己辩解,只好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转向燕子:“阿蛮一定很惦记你的,虽然她已经去世了……”
  “什么?阿蛮去世了?”燕子的脸色变得惨白。“什么时候的事?上周我还给她的妈妈打过电话,怎么会这样?”
  我吃了一惊,不明白她在讲什么,连忙解释:“你不知道她因为感情上的事跳楼了吗?”
  “这个我知道,已经一年多了,可是她没有死啊,不过变成了植物人了。”燕子惊讶的看着我:“不会连这个你都不知道吧?”
  这一下我吃惊的程度丝毫不下于她了:“什么?她没死?没死怎么就变成鬼了?”
  “你在说什么?”燕子往后退了一步,再次伸手抓住了男朋友的胳膊,显然她把我当成神经病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暗自怨恨阿蛮,到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不来给我解围啊?可是阿蛮依旧一声不吭,看样子她打定主意不在燕子和连子峰面前露相了。
  我本来打算一走了之,可是却忽然想到此刻正是了解阿蛮的好时机,于是尽可能礼貌的向他们两个认点了点头:“你们都认识阿蛮?”
  “子峰和阿蛮只见过一面。”燕子看了看男友,然后紧盯着我,看样子她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我们坐坐好吗?”我向不远处的一张长椅指了指,燕子犹豫一下,看了看男友,然后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认识阿蛮的?”还不等坐定,燕子就开口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实话实说,经过几天的东奔西跑,我已经了解了有关鬼神一类的事情最好不要随便和别人提起,不然多数人都会认为你是个傻瓜。于是我撒谎道:“很久以前我偶然认识了阿蛮,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多,所以对她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前一阵子我听说她跳楼自杀了,不过听你的口气她还活在人世,是吗?”
  “是的。”燕子忽然低头抽泣起来:“我真想杀了阿灿那个混蛋,当时阿蛮站在窗边问他是不是真的想离开她,如果他真的要走,她立刻就从那里跳下去。那个混蛋告诉阿蛮说,跳不跳是她自己的事情,想用这个要挟他肯定不管用,于是阿蛮就从五楼跳了下去,当时我也在场,想拉她却没拉住。那个混蛋,你想都想不到,就像没事一样吹着口哨离开了,当时我恨不得杀了他。”
  “你说那个阿灿?昨天我找到他以后把他打了个半死,估计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忽然有些后悔昨天打他打得有点轻了。
  “真的?”燕子抬起一双泪眼看着我,眼神里分明有一种敬仰的光芒,我笑了:“当然,昨天傍晚的事情,他刚回到白纸坊桥附近的家里,我就冲进去把他暴打一顿,当时用的力气太大,搞得现在手指还有些疼。”
  “打得好,换了我非得打死他不可。”燕子露出毒毒的神情冲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获得了她的信任。
  “给我讲讲阿蛮的事情吧,其实我对她了解不多的。”我冲她笑了笑,脸上肌肉的运动使得塞着纸巾球的鼻子很不舒服。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我对阿蛮的了解也非常浅薄,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还有,燕子说她没死,可是阿蛮明明告诉我说只有死掉了的人才会变成鬼,她没有死,怎么就变成鬼了?
  那天下午,在香山脚下的一条长凳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燕子给我讲了阿蛮的故事。
  阿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孩子,一向喜欢我行我素。她在大学里学的是电子技术,毕业以后在中关村的一家电脑公司打工。到25岁的时候,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还不曾谈过恋爱,但凡接触过的男孩子没有一个让她看得上眼的,可是就在前年秋天,她却发疯的爱上了一个叫常灿的大学教师。
  阿蛮的父亲早逝,母亲见过常灿以后,认为这个人的心眼太多,不适合托付终身,因此激烈反对女儿和他谈恋爱,甚至声称如果女儿不听她的,从此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可是阿蛮显然认准了这个人,她不惜和母亲闹翻,并且搬出自己的家,从此再也不和母亲来往了。
  常灿大她三岁,研究生毕业留校,风华正茂,才华横溢。他也爱阿蛮,两个人的感情很快就变得如胶似漆,那个时候阿蛮是幸福的,甚至有那么几个月连我这个死党都不联系了。
  可惜好景不长,去年春天,他们恋爱还不到半年,阿蛮就发现常灿和他的一个学生有暧昧关系,性情暴烈的阿蛮一旦找到真凭实据就开始和常灿闹得不可开交,应该说她当时闹得有点过了,搞得常灿一点面子也没有,于是撕破脸皮要离开她,可是平心而论,阿蛮是非常爱那个男人的,当时只要那个男人肯委屈自己认个错,我相信阿蛮一定会重新接纳他,可是常灿觉得自己伤了自尊,没了面子,就是不肯认这个错,于是阿蛮打电话让他过来最后见一次面,就在公司的宿舍里,她站在阳台上声称自己不能没有那个男人,如果常灿胆敢走出那个房间她立刻就会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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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灿没有任何犹豫,当时他看阿蛮的眼光异常冰冷,以至于我都打了个寒噤。
  以往我和阿蛮经常在一起探讨电影和小说,每每谈到那些徇情而死的年轻女子,阿蛮都不屑一顾的声称她们是活该,世界上有哪个男人值得你为他现出生命的?我太相信她的理智了,所以当时居然没有快点跑到阳台上拦住她,直到常灿往门外走的时候才奔向阳台想去拉住阿蛮,可是阿蛮只是凄然的冲我笑了笑,最后说了一句:“燕子,永远也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
  那是我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就跳下去了。我赶到楼下的时候,她已经倒在血泊中了,而常灿那个混蛋,走过她的身边居然不曾看她一眼,双手插兜,一路吹着口哨走了,如果当时我的手中有一把猎枪,我会毫不犹豫的轰下他的脑袋。
  阿蛮从五楼跳了下去,摔裂了头骨,摔断了脊椎和三根肋骨,在医院抢救了三天,最后居然奇迹般的保住了性命。
  在抢救过程中,阿蛮的母亲一直守候在医院,她不断的祈祷,希望上天能把女儿留给她。
  三个月以后,母亲把她接回了家,细心的照顾女儿,她不止一次告诉我说,她相信阿蛮一定会醒过来,因为她的阿蛮不会当真忍心把她一个人丢下不管的。
  燕子一边讲阿蛮的故事,一边流泪。她的眼泪像透明的珍珠,大颗大颗缓慢的坠落,我的眼泪也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我知道是阿蛮在哭。
  “可惜了阿蛮,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可是居然会爱上那样一个混蛋。其实感情上的事情有时候真的讲不清楚,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如果阿蛮醒了过来,会不会仍旧爱着那个常灿?这些事情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荒。”燕子拿纸巾擦了擦眼泪,又递给我两张纸巾。
  “这个你完全猜错了,那个混蛋一点也不配!”我忽然捏了嗓子说道,话一说出来我就脸红了,虽然我知道是阿蛮在用我的嗓音讲话,可是燕子不会把我当成人妖吧?
  燕子和连子峰互相看了一下,再次诧异的看着我,好久没有做声。我期待着阿蛮再说几句话,甚至希望她能直接和燕子对话,毕竟燕子曾经是她的死党,可是阿蛮却再也不讲话了。
  夕阳西下,抬头看去,香山就像盘踞在那里的一个猛兽,让我感到心里有些毛骨悚然。我向燕子以及连子峰表示感谢,感谢他们告诉了我关于阿蛮的事情,然后就此分手。
  那天我没有和阿蛮爬山,走出公园,顺着那条斜坡往汽车站方向走的时候,我问阿蛮为什么不直接和燕子他们对话,害得我白白挨了一顿揍。
  阿蛮的语气异常凶猛:“就是要揍你,怎么了?不服气的话我要喊了!”
  我觉得非常烦恼,并且从认识以来,第一次讨厌起阿蛮来。
  那天晚上,阿蛮自作主张的带我去蹦迪,本来我不会跳舞,可是阿蛮在我的身体里面扭来扭去的,搞得我扭扭捏捏的像个女孩子,结果整个舞池的人都在笑我,我愈发不喜欢她了。当时我想,如果此时此刻她在我的面前要跳楼的话,我会不会接受她的要挟?
  到了后半夜,阿蛮带着我在大街小巷到处穿行,见到暗影处拥抱在一起的男女就扔石头,有一次在一条幽暗的小巷里面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不停的颤动,于是她借用我的身体跑了过去,拼命的拍打车窗,对着里面两个赤裸的躯体大呼小叫:“看到了看到了……”然后哈哈笑着跑开。
  等我再也无法忍受她的捉弄时,天已经亮了。
  她钻进我的身体,自作主张的随便找了个没有人住的房子,澡也不洗,倒头便睡。本来我已经习惯了她那种细心的洗浴方式,此刻浑身汗津津的就这样躺下反而有点不舒服,可是我也实在太累了,于是就此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天下午醒来以后,我和阿蛮之间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争吵过程中我恨不得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再摔她一次,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的气量太小,其实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我们发生争吵的起因不是因为她借用了我的躯壳去做坏事,而是源于我向她提出的一个问题。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我的魂离开了我的躯壳,如果七天以内找不回来的话就会变成傻子,于是我问她,我看到的是不是也是她的魂,她回答是的。
  “那你的魂已经离开自己的躯壳有一年多了吧?”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啊。”她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你岂不是要变成傻子了?”我有些担心。
  “不会。”她回答得很简短。
  “为什么我的魂离开躯体七天,我就要变成傻子,而你却不是这样?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再也无法回到你的躯壳中了?”我觉得很奇怪。
  “当然不是,我随时都能回去,就是不想回而已。”她有些不耐烦了。
  “那你凭什么说自己不会变成傻子?”我依旧在刨根问底。
  “因为有人牵挂,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回去都不会变成傻子。你有人牵挂吗?”她似乎在嘲笑我。
  我不十分明确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什么人可能牵挂我,因而无法回答她的话。
  “我觉得你该回去。”我点点头,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回不回关你屁事?”她摆出了一副要吵架的样子,我觉得很不爽。
  “当然不关我的事,可是你要知道你的母亲一直在牵挂你,你就忍心让她这样苦苦的等着你?”我觉得这个人简直冷血透顶了。
  “少跟我装孙子,你给我听着,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你说谁装孙子?真不懂道理,好心当成驴肝肺!”
  “谁知道你是不是好心,假惺惺,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挺有操守是不是?”
  我气得浑身发抖,从来想不到她居然这样冷血:“妈的我真想摔死你!”
  “摔啊摔啊,男人他妈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看起来像个人样子,妈的其实都是那副操性,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我还怕了你不成?”
  “哼哼,我真后悔打了那个阿灿,他那样对你纯粹是你自找,换了我也绝对要吹着口哨从你的身上迈过去!”当时我太气愤了,以至于口不则言,可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重了,本来我以为阿蛮会大吵大闹一番,可是她却出奇的冷静。
  “原来你也这样想,好啊,既然你和阿灿是一路货,我还理你干什么?”阿蛮从我的身体里面跳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卫生间。
  我的心猛然一颤:阿蛮曾经告诉过我,天没黑的时候如果鬼贸然来到光线强烈的地方,立刻就要魂飞魄散,我们所住的房子虽然挡了窗帘,可是房间里仍旧很亮,她居然冒了这么大的危险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我知道我的话对她的伤害太大了,于是赶紧来到卫生间,想求她宽恕,可是她把身子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躲在卫生间的一个角落,一句话也不回答。
  我苦口婆心的劝导她,诅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那样说她,再也不会对不起她,实在不成就去剁了那个阿灿,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肯讲。
  我的心情懊丧到了极点,说得口干舌燥,就差跪在地上求她原谅了,可是她依旧不肯理我。我颓然的坐在马桶上,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求得她的原谅,就这样,天渐渐的黑了下来。
  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阿蛮从容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等等我。”我匆忙间想要追上她,可是她对我一毫也不理会,一阵风一般的转眼即逝。等我坐电梯跑下楼,在低垂的夜幕下四下寻找的时候,再也不见了她的踪影。
  整个晚上我发疯一般的到处寻找阿蛮,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今生今世也无法离开这个古怪的女孩子了。我不停的咒骂着自己,怎么可以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说那么难听的话?她对我多好,给我找住的地方,给我做好吃的东西,还发动了那么多鬼魂要帮我找回我的魂,这样的女孩子上哪找去?——且慢,我忽然想到阿蛮的那些鬼朋友,于是眼前一亮。
  我独自打车来到八宝山,然后按照当初阿蛮带我走过的路线绕了好久,终于来到了鬼市。
  鬼市依旧是那么热闹,打把势卖艺的,唱小曲的,买狗皮膏药的,下象棋的应有尽有。
  我四下看了一下,老大仍旧叼着他的水烟袋懒洋洋的躺在那把老式躺椅上,眼睛半睁不睁的吸着他的水烟,于是连忙跑过去陪了个小心:“老大,您好,我是阿蛮的朋友,请问您看到阿蛮没有?”
  我的话仿佛是说给了空气,没有产生任何反应,老大依旧呼噜呼噜的吸着水烟袋,眼皮也不曾撩一下,他是没有看到我还是睡着了?
  我四下看了看,惊讶的发现周围人生鼎沸,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也见过我,曾经和我讲过话的,可是也好像没有注意到我。我的心有点发凉:怎么了这是?该不会他们看不到我了吧?
  我紧走几步,来到那个曾经把自己的脸皮拉下来的那个风骚女子面前拦住了她:“你还认识我吗?我找阿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然而奇怪的是,在她的眼里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她依旧保持着原来行进的方向向我的怀里撞了过来,我惊叫一声想要躲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倏忽之间我发现那个女人居然穿过我的身体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
  我连忙赶到路边一个卖煎饼的摊贩面前:“老陈,你还记得我吗?那天你曾经让我带话给你的爱人,告诉她好好保管你的煎饼鏊子,因为那个鏊子熟铁外壳里面包了三斤白银……”
  老陈旁若无人的喊着:“煎饼了,正宗的山东大煎饼,一块钱一张,热的咧~~”
  我把手神到他的眼前上下晃动,可是他仍旧视而不见,这下我彻底失望了。
  我在鬼市里面踽踽独行,往事历历在目,似乎到处都留下了阿蛮的影子。此刻阿蛮在什么地方?我还能见到她吗?她会原谅我吗?为什么我要那样伤害她?难道她的命运还不够凄惨吗?想到自己愚蠢的行径,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潸然而下。
  我坐在街边尽情的哭着,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我发现自己处于众人围观的对象。
  天快亮了,从围观者飘忽的身形上看,我知道他们都是鬼。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的在议论着什么,恍惚中听到有人在说我是多情种子什么的,我还不十分明白,可是接下来的一刻却喜出望外了:老大正拉着阿蛮的手向我走来:“你这个淘气的小妮子,怎么专门欺负老实人啊?看人家为了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躲在一边不让我们和他搭腔?”
  阿蛮嘟着嘴,扬着脸,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看也不看我一眼。
  “阿蛮,我找得你好苦,你……你不生气了?”我惊喜的跳了起来想拉阿蛮的手,阿蛮白了一下眼睛:“你不是说要摔死我吗?”
  我破涕为笑:“傻子,我怎么舍得?”
  鬼魂们围着我们调笑起来,有人说我傻乎乎的,有人取笑说阿蛮的婚姻大事终于有了着落,阿蛮则娇羞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慢慢的向我靠近,轻轻的进入了我的身体。
  天亮的时候,阿蛮带我来到八宝山地铁附近的一座主人不在的楼房。我们一起懒洋洋的泡在温暖的热水里,轻轻的擦洗着裸露的躯体,相互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忽然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幸福,以至于开始担心有一天会失去这个可爱的姑娘。
  “跟我在一起开心吗?”阿蛮借用我的手轻柔的拂弄着我的生殖器。
  “当然开心。”我心醉神迷的回答。
  “可是你就要回去了。”她有些遗憾的说道。
  “回什么地方?”我有些不解。
  “你不是要找回你自己吗?我已经知道你的魂丢在哪里了,今天晚上,最迟明天晚上必须让你回去,不然你就会变成傻子了。”
  听了阿蛮的话,我忽然感到害怕,和阿蛮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我担心的是一旦找回了自己就没有了这种幸福了。
  “回去以后你会想我吗?”
  “当然会想,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还会经常来鬼市找你,我们还要一起出去捉弄别人。”我信誓旦旦的回答。
  “傻子,等你回去了,就不会再记得我了,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天你会忘得一干二净,你再也不知道鬼市,即使偶尔来到这里也看不到任何一个鬼魂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惆怅的感觉。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忘记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有些紧张,生怕刚刚找回了我的至爱,转眼间又要丢失了。
  “根本就不可能的。”阿蛮黯然的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让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的抽痛,看着她的眼睛,我明白她不是在骗我。
  “阿蛮,如果你也回去了,你会记得我吗?”我问道。
  “我也不会记得你了,你不知道,阴阳两界永远是分开的,只有极其特殊的情况才可能会有少许交错,你和我都属于特例。”
  “我不回去了,我已经找回了自己,从你这里找到了生存的价值,以后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几乎在一瞬间就下了决心,决定抛弃我所想不起来的生活,永生永世陪伴着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要是你不回去,等到后天半夜,你就会变成真正的傻瓜了。”阿蛮怜爱的看着我,笑了,她的眼里含着眼泪。
  “只要开心就好,傻瓜就傻瓜吧。”我轻松的笑了。
  “可是我不喜欢傻瓜,所以你必须回去。”阿蛮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不能回去,因为我绝对不可以想忘记你的。”
  “傻子,想记得我,办法有,等到明天……”
  “明天怎么?”我迫不及待的问道。
  “先睡觉,下午还要你去帮我办点事情,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好吗?”她像哄小孩一样的对我说话,我霎时有一种被强烈关爱的感觉,于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说来听听,你想让我帮你打谁?”我活动一下筋骨,心想这次不论打什么人都绝对不留气力,可是阿蛮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傻瓜,难道我一天就知道打人吗?”
  “那……你想干什么?”我有些尴尬的问道。
  “下午你带我去中关村跑一趟,我的老板还欠我一个月的工资,你去帮我领出来,再帮我交给我妈妈。”
  “好,那我下午领了工资直接去你家。”
  “来不及,领回工资以后我们还有更重要的安排,去我家的事情往后拖一拖吧,反正早一天晚一天也没有什么。”
  “我去你家的时候,真的希望你也回去,我可不想看你像个植物一样躺在那里靠氧气维持生命。”我紧紧的盯住她的眼睛,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想回去。
  “傻子,你知道,为了常灿我早就和她闹翻了,当时我那么自负,根本就不相信常灿是个混蛋,我的行为让她伤透了心,现在哪还有脸回去见她?”阿蛮低下自己的头,无声从啜泣起来,那一刻我彻底了解了她,了解了这个外在表现那么飙悍的女孩子其实内心深处是那么脆弱。我也终于明白她不肯和燕子相见,也是因为觉得愧对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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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才是真正的傻子。你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她怎么会记恨你?如果真的记恨你,又怎么能日夜守望着你的躯体,呼唤着你的回归?如果你这样我行我素的不肯回去才是真正的对不起她了。”我庄重的看着阿蛮,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我会考虑的。”阿蛮点了点头。
  “不,我不要你仅仅考虑而已,我要你回去。我回去,你也回去,然后我去找你,等我找到你以后我们就永远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可是……”阿蛮欲言又止。
  “怎么?”我问道。
  “你没听燕子说,我的脊椎已经摔断了吗?我的后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了,什么也不能干,不能给你做饭,不能给你生孩子……”
  我呆了一下,旋即笑了:“你不能做饭我做,你教我啊,不能生孩子我们就领养一个好了,反正今生今世我绝对不要和你分开的了。”
  阿蛮忽然抱住我哭了起来,她的拥抱轻飘飘的,可是我却感觉非常温馨。
  那天,我和阿蛮抱在一起睡得很沉,睡梦中我和阿蛮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下午三点,我和阿蛮几乎同时醒来。她带着我去了中关村,来到她工作过的公司,我以阿蛮的朋友身份出现,和财务总管谈了谈,总管说自己做不了主,让我去找老总。老总确认我是阿蛮的朋友以后,打电话问总管公司还欠阿蛮多少钱,得到准确数字以后立刻让出纳把现金交给了我。
  出来以后,我对阿蛮说这个老总挺够意思,阿蛮鄙夷的说,那家伙可不是傻瓜,他巴不得没人对他提起我,不然还要补偿我很多保险、公积金什么的。
  我觉得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如果整天为了这样的事情动脑筋真的很累,可是没有说出来,毕竟阿蛮希望我找回自己,我也不想当真为了目前拥有的单纯生活把自己弄成个傻子。
  我和阿蛮来到魏公村,阿蛮说那里有一家饭馆味道很不错,环境也好。
  那顿饭我们吃得非常开心,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阿蛮牵着我的胳膊在人行道上安静的漫步,她不再捉弄我,也不再一脸坏笑的向我宣布周围的女孩子穿了什么样的内裤。后来她说她累了,就爬到我的肩上,骑在我的脖子上,两条腿像软糖一样分别从我的腋下穿过,再从身后绕过来,在我的胸腹部位打了个死结。
  任何人也不能这样做,但是鬼能,我很喜欢她的这种姿势,因为她把自己和我绑到了一起。
  我们在大街上像真正的游魂一样四下游荡,阿蛮不断的和过往的鬼魂打着招呼,我也经常对他们点头示意,有的鬼魂会露出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我很开心,因为我是唯一能看到他们的人。根据我的理解,人和鬼魂看上去生活在同样的空间,但是却处在不同的维度,因此相互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相比之下鬼魂要占一些便宜,因为他们能看到人,而人却看不倒他们。
  阿蛮告诉我说,老大安排很多鬼魂帮忙找我的魂,后来在一个出租车后座的下面找到了,当时那个出租车撞了我,司机逃跑了,我的魂没有地方躲,就随他去了。她还告诉我说,必须尽快让我的魂回来,不然碰上那个司机大白天要大修他的汽车,揭开后座就麻烦了,虽然我还不是鬼,但是飘荡在外的魂也是见不得阳光的。
  她还说,自己已经成了鬼界的名人。我说为什么她会出名,她忸怩了半晌,才赌气一样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傻瓜?”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我她会在鬼界出名,但是很开心,因为现在她再也没有初见面时的那种绝望心态,我想,就算她再见到阿灿,也未必有什么感觉了。
  你不是不想忘记我吗?她骑在我的头上问我。
  我说是。
  等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你把这几天我们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都写下来,等你找回自己以后再来读这些文字,不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吗?
  听了她的话我高兴得险些蹦起来,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阿蛮带我来到人民大学的一幢家属楼,那是一个布置非常雅静的两居室,客厅里两大书架的书,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
  我把电脑拿到卧室,让阿蛮躺在床上休息,我座在沙发上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开始写这几天的经历。
  那天晚上阿蛮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一会哭一会闹的,不断的向我宣布说我是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等我认真的难过起来的时候,她有破涕为笑的说我是傻瓜,连玩笑话都听不出来。
  我一直写到天亮,忠实的把我和她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记录了下来。
  我一边写,阿蛮一边利用捣蛋的空闲时间来看我写的内容,可是看了以后又觉得不满意,说我把她写得太野蛮了,我说我就是喜欢你野蛮的样子,她仰头想了想:“野蛮就野蛮吧,这才叫本色!”
  在写作过程中,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对电脑的操作居然非常精通,这让我不由得再次想到可能我是个电脑程序员一类的人,甚至可能就是阿蛮的同事也说不定,阿蛮对我的猜测一笑置之,她说她也不了解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因为我的魂躲在那辆出租车的后座下面根本就不肯和其他鬼魂交流,看样子是给吓坏了。
  我觉得很没面子,因为躲起来不敢见人,这样的事情不该发生在我的身上,就算是我的魂也不该这样。
  翻看着我的记录,我忽然提出一个问题:“阿蛮,你说我一旦找回自己的魂就会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那我是不是该把这些东西带在自己的身上?”
  阿蛮想了想,断然否定了我的想法:“不成,万一你傻头傻脑的把这些东西丢了怎么办?要知道,想让你的魂回来必须再制造一次车祸,还是把它放到一个稳妥的地方,过两天你自己去拿回来的好。”
  我吓了一跳:“车祸?会不会有危险?”
  “傻子,怎么会有危险?那么多的鬼在帮你的忙,你就算想死也困难啊。这样,我知道小椿树街有一个叫香椿树的洗浴中心,那里可以有代顾客长期保存物品的业务,待会你就去那里把重要的东西存起来,把钥匙带在身上,不就结了?”
  “香椿树,香椿树~~”我反复念叨着,竭尽全力想把这个名字印到自己的脑海里,阿蛮笑得打颤,她说我认真背诵香椿树的样子简直傻得可爱。
  我又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我的魂回到身体里面以后我不再记得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了,那我怎么知道那把钥匙是什么地方的?
  阿蛮想了想,给我出主意说,把一张纸条放在身上提示一下就成了。于是我在一张纸条上写下“香椿树洗浴中心”几个字放在平时几乎不用的放手表的衣袋里面。
  我不知道我的魂在那辆车子里面是否有什么奇遇,于是问阿蛮,阿蛮告诉我说,本来我的魂应该到处游走的,可是那天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我的魂魄受了惊吓,所以才一直躲在那里没有出来,应该说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我的魂到处乱走以前把它给抓回来,要不然它一旦玩得开心了不想回来,我就彻底变成傻子了。
  我问她今天我们还有什么安排,她说今天是我丢掉自己魂魄的第七天,无论如何在半夜前必须把魂给找回来。她已经委托老大通知了一百多个热心的鬼魂,这些鬼魂多半都托我给他们在世的亲人稍过信息,天一黑大家分头行动,首先要找到那个撞了我的司机,然后确定我的魂是否仍旧在他的车里,他们会安排能量高一些的鬼魂想办法影响那个司机的心智,让他把车开到事先找好的偏僻地方,通知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再制造一起人为的车祸,大家齐心合力的把我的魂推回到我的身体里面。
  在我即将写完这些文字的时候,阿蛮变得越发蛮不讲理起来,我明白她是舍不得我走,明白她是一个非常敏感也是非常脆弱的女孩子,她已经被人无情的抛弃过一次,她怕我也抛弃她。
  我温柔的安慰她,发誓说等我回去以后,会永远和她厮守在一起,什么也不能把我和她分开。
  阿蛮哭得像泪人一样:“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现在说得可好,可是万一你已经结婚了,或者已经有了女朋友,该怎么办?”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其他什么女人产生瓜葛,于是断然否定说,我的感觉很灵验,我绝对不会有老婆,也绝对不会有女朋友的,因为我的生存就是为了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遇到她这个特殊的女孩子,其他一切都是扯淡。
  阿蛮一边流泪一边打我,说男人都是一些口是心非的家伙,说起来让人听着舒服,真正遇到事情还不像畜生一样?
  我告诉她不要难过,我绝对不是常灿,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
  天亮了,阿蛮不哭了,她命令我把笔记本拿到客厅,把这些文字打印出来,并且再三嘱咐我,打印完毕以后一定要把文件彻底删除,免得人家回来以后发现有人偷偷进过他们的房间。
  在文件即将存盘的时刻,我要写上一句最重要的话:
  阿蛮是我的最爱,我要用一生的时间和她在一起,爱她,呵护她,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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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续缘
  
  陈浩在极度震惊之下读完了那几十页打印纸,因为他压根不曾想到,在没有记忆的七天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更想不到自己会爱上一个鬼魂,而且爱得那样深。
  他找到出车祸时穿的那件衣服,可是衣服早就洗过了。当初他不止一次在衣兜里面搜索过,可是却没有见到记录中所说的那个字条,现在他拿着那件衣服翻来覆去的琢磨的时候,忽然发现左边内侧有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衣袋,估计是用来放手表用的,自己从来都没有用过。他把两根手指伸进衣袋,从里面找到一些细碎的纸末,上面曾经写过一些什么字,可是究竟写的是什么已经不可能看清楚了。——如果一开始就找到这张纸条,肯定不会等这么久才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陈浩摇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
  本来对于灵魂一类的事情他没有什么概念,可是看了自己亲手写下来的文字又不得不相信这些神奇的事件,这些事情当然不可能是自己或者其他什么人编造出来的,自己不是已经见过那个常灿了吗?常灿不是把我打了一顿吗?当时他说什么跳楼不跳楼的,我还以为他说的是红药,实际上他在讲阿蛮。
  “妈的,上次你就是这样打我的!”这是那个家伙踢我的肚子的时候说的吧?从记录上看,我砸了他的家,连他的笔记本电脑都摔了,可是他居然没有让我赔,看样子对阿蛮他仍旧有愧疚心理。
  在雍和宫附近被车撞了以后,陈浩曾经找心理医生做过催眠,根据催眠记录,他曾经不止一次提到鬼魂的事情,也再三提到女孩子为情所困跳楼的事情,还有香椿树,这些信息都是实实在在的,不由陈浩不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对原来他一向嗤之以鼻的鬼神之说也有了一种敬畏心理。
  陈浩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敲,他想起了阿秀酒家的那个服务员,听她讲自己在那里吃饭时时的情景,显然就是阿蛮上了身以后的样子。还有那个撞了我以后逃走的出租车司机,居然被人谋杀了,不然他也许能告诉我一些事情。他撞过我两次,起码他能告诉我第一次是在什么地方撞的我。
  陈浩坐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又想到了红药:我怎么这么浑?红药才是我一生中的最爱,我怎么可以爱上其他的女孩子?虽然他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遇到了阿蛮,可是不该一点感觉没有的就把红药忘到了脑后啊。
  他来到卧室,做贼心虚一般的看了看红药,她仍旧安静的躺着,均匀的在呼吸。
  姐姐担心的抬头看了看他:“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陈浩摇了摇头,本来他打算把打印纸上面的内容告诉姐姐,可是转念一想,不该让姐姐帮他背上太多的包袱,现在自己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
  他伸手在红药的额头上轻轻的拂了两下,把她的刘海拂到一边,就像当初在一起时常做的一样。红药也成了植物人,此时此刻,不知道她的灵魂在什么地方游荡?她明白我对她的牵挂吗?她会不会也象阿蛮一样因为某种可笑的顾虑而不敢回来?
  陈浩轻轻的把脸在柳红药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就像当初感冒的时候母亲用自己的额头给他试体温一样。
  红药,不论你的灵魂游荡到什么地方,我一定要把你招回来,我不能没有你。
  这样想的时候,他的心猛然一抽:糟糕,我对阿蛮还有一生的承诺,怎么办?
  对红药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对阿蛮的感情则有些虚幻,如果不是看到自己亲手写下来的记录,连阿蛮这个人都不会在他的记忆中出现。陈浩不知道该怎么向阿蛮交代。——对她说我有自己的爱人?可是在我自己写下来的记录中不是已经说过了,我的生存就是为了在特定的时刻遇到特定的她吗?难道我对她的承诺真的一文不值吗?
  陈浩觉得大脑发胀,他决定明天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昌平区找阿蛮的母亲,不知道阿蛮是否已经清醒了?无论我能否实践自己对她的承诺,都该去看看她,至少应该把那几千块钱还给她的母亲。我会告诉她曾经发生在我和她之间的故事,事实上她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一个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人,也许她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也许会一笑了之,无论如何,我都可以顺理成章的回来陪伴我的红药。这样想的时候,陈浩的心情开始轻松起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个晚上,一直到天亮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陈浩简单对姐姐交代了一下,然后把从香椿树洗浴中心找回来的东西放进背包,带上一把雨伞出了门。
  空气异常潮湿,来来往往的行人大都举着雨伞,偶尔会有一些颜色鲜艳的雨衣闯入他的视线。张开的雨伞象开放着的五颜六色的花,也象长在山坡草地上的蘑菇。当初在东北林区施工时,下雨以后到处都能拣到鲜嫩的蘑菇,如果凑巧再打到一只野兔或者山鸡一类的野味,洗剥干净放在锅里一起炖熟了再烫上一壶酒,那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这样的心情似乎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长久以来,我得到了当初一直想要的东西,可是却失掉了那种单纯的快乐。
  潮湿的空气缓慢的涌动着,让陈浩感到有些气闷。他竖起衣领,收起雨伞上了公共汽车,找了一个靠后的座位坐了下来。
  车窗外的风景在不停的变换着,林立的高楼逐渐淡出,取而代之的是带有浓郁乡土气息的风光。
  树叶被雨水打湿,看上去嫩绿嫩绿的,本来这样的景致容易让人感到心旷神怡,可是陈浩的胸中却似乎塞了一团茅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站在卵石铺成长街上,陈浩再三把眼前那个黑色大门上的门牌号和手里信封上的号码核对了一下,明确无误,方才拉起门环响亮的扣了几下。
  原本以为阿蛮的家住在喧嚣的闹市,可是出乎他的预料,他找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幽静的乡村,显然,那些无孔不入的房地产商还没有把触角伸到这里。这里的乡土气息非常浓郁,没有林立的高楼,只有宽松的农家小院。
  隔着矮矮的院墙看去,架上的黄瓜在雨中显得嫩绿,爬在墙沿的葡萄藤上坠满了翠绿的果实。
  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妇女举着一把淡黄色的雨伞,提着围裙的一角低着头匆匆向大门跑了过来,她拉开门闩,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免愣了一下:“你找谁?”
  这个女人看上去很瘦,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皱纹,此时此刻似乎每道皱纹都写满了戒备,乍一看连陈浩也不免有些吃惊。
  “请问阿蛮的家是不是住在这里?”陈浩口唇发干,那一刻他担心对方会给出一个明确的否认,可是内心深处却隐约对这样的结局有所企盼,似乎只要能证明打印纸上的记录不过是一些痴人说梦,他就可以毫无牵挂的回到红药的身边了。
  老人疑惑的看着他:“你找阿蛮干吗?”
  陈浩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沉:“哦,我是她的……”他想说自己是阿蛮的朋友,可是严格意义上讲,他只在另外一个世界做过她的朋友,回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们相互之间已经完全成了陌生人,这种情况下还可能找回当初的友情吗?
  “她……苏醒了吗?”陈浩忽然醒悟到自己还不知道阿蛮是否仍旧如自己离开阴阳界的时刻一样,处于昏迷状态。
  “她是半个月以前醒过来的。”老人担心的回头看了一下,陈浩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隔着窗玻璃看到一个瘦削的女孩子双肘支着窗台,双手托着下巴正往这边看,大门距离房子有二十几米的距离,远远的看去女孩子的脸色非常的白,可是五官却有些模糊。
  “哦,我从苹果园来,特地来看她……”陈浩一边说,一边惊恐的想着,看起来我的记录是真的了,我找到魂以后就忘记了那七天的经历,阿蛮一定也是在那个时刻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可是,她有没有看到我和红药之间发生的事情?或者如果她当时在的话,是不是看到了红药的魂?此时此刻,如果有人能像发生车祸以后的我一样,在我和红药之间形成一座沟通的桥梁该有多好……
  “你和阿蛮是什么关系?”老人警觉的问陈浩,仿佛她面对的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坏蛋一般,这让陈浩有些不高兴。
  “我来给她送点东西,是公司欠她的工资。”陈浩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老人的疑惑稍解,脸色也平和下来。
  “你知道,阿蛮以前受过刺激,我担心……”老人踌躇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浩,陈浩的眼睛忽然有些发潮:多伟大的母亲,他知道阿蛮处于昏迷状态的时候,只有她的母亲守在身边一刻不停的呼唤着她。
  “您放心,我知道她的事情,这次来就是要看看她,不会刺激她的。”陈浩信誓旦旦的看着老人的眼睛,老人忽然表现出一种感激之情。
  “快进来,别在雨里站着了。”她侧过身子请陈浩进门,脸上再也没有了戒备的神情。
  陈浩苦笑一下,心想在雨里站着还不是因为你不让我进门?
  进屋以后,老人殷勤的接过陈浩手中的雨伞,打开来放在墙角,然后引领他进入客厅,那个女孩子仍旧坐在客厅的窗前,没有移动位置,进来以后陈浩才发现那个女孩子正坐在轮椅上。
  “阿蛮,这位是……”
  “我叫陈浩。”陈浩适时的接过话头,同时细心的打量着这个叫阿蛮的女孩子。
  阿蛮看上去病恹恹的,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眼圈,脸色很白,看上去很久没有晒过太阳,皮肤似乎也变成半透明了。整体看上去她显得很瘦,衣服穿在身上显得非常宽大。跳楼前她应该是个活泼而健康的女孩子,此刻却无助的坐在轮椅中,这样想的时候,陈浩不由得鼻子有点发酸。
  “您好。”女孩子礼貌的向他点了点头,可是态度却异常冷漠,她的表情像个坚硬的外壳,让陈浩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但是他却明显感受到了这样的一个信号:我根本就不想见你,也不想见任何人。
  “这是公司拖欠您的工资。”陈浩把那个装着钞票的信封递了过去,可是女孩子依然冷漠的看着他,没有接。
  “您什么时候去公司工作的?”她的态度像个威严的法官,让陈浩感觉非常不自在。
  “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他简短的回答,女孩的母亲连忙把信封接了过去,放在茶几上,同时殷勤的招呼陈浩坐下,倒茶,顺便把女儿推到了陈浩斜对面的位置。
  她一边做着事,一边唠唠叨叨的对阴雨连绵的天气发着感慨,用眼神向陈浩传递着请求谅解的信息,可是显然陈浩和阿蛮都没有听进去,也没有留心她的眼神。
  “你到底是什么人?”阿蛮的警惕性依旧没有放松,似乎她对陈浩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是这样的,”陈浩清了清嗓子。“上个月不巧我遇到一次车祸,然后就遇到了您……”他忽然尴尬的打住了。上个月阿蛮还处于昏迷状态,我说的这些话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鬼才会相信。
  阿蛮的脸色比外面的雨天还要阴沉一些,陈浩在心里打了个突:坏了,早该想到这个女孩子的性情非常暴烈的,她该不会怀疑我是特意来是耍她的吧?
  “常灿让你来的?”她的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她的母亲乍一听到常灿这个名字也明显的抖了一下,她似乎开始后悔让这个陌生人近来了。
  “不,我——把常灿打了一顿,后来遇到燕子,还有她的男朋友连子峰……”陈浩张口结舌,他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他还不想把那份文稿拿出来给阿蛮看,内心深处他只想把钱还给阿蛮,然后交代一下,从此不再出现在这个女孩子的眼前,虽然在另外一个世界他爱上了这个女孩子,可是回到这个世界以后,他发现再浪漫的故事,再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无法取代柳红药。
  “燕子,连子峰,亏你想得出来,我早就不和他们联系了。你来看我的笑话是吧?我醒了,你们很失望是不是?你们都是一路货,想让我死?那我死给你看好了,回去告诉常灿那个畜生,你们一起高兴去吧!”阿蛮的脸色变得铁青,脸上充满了憎恶的表情,就像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让她恶心透顶的软体虫一样。她浑身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四下里无助的抓着,仿佛要抓住什么致命的武器给陈浩来一下,或者给自己来那么一下。
  老女人吓坏了:“阿蛮,你怎么了?阿蛮~~”她手忙脚乱的抱住女儿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咒骂着陈浩:“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们阿蛮招你们了还是惹你们了,为什么不肯放过她?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你们非要把她从我的身边夺走吗?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陈浩茫然的看着这对歇斯底里母女,他明白自己惹了祸,对这个敏感的女孩子重提旧事真是太愚蠢了,自己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就简单的告诉她说自己受一个朋友的委托给她送点工资来,可是她必定会问是谁让送的,我怎么回答?虽然她的工资是我给开出来的,可是那份文件上根本就没有说公司在什么地方,老总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回答?
  他被逼到了死胡同,此刻他明白只有一条路可以解除阿蛮对自己的怀疑和敌意,而且自己必须这样做,否则如果就这样离开她,他真的搞不清楚这个暴烈的女孩子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于是他站了起来。
  “你们听我说,我和常灿不是一伙的,阿蛮清醒过来以前我真的看到过她,她还帮了我很大的忙,不信你看这个……”
  陈浩从背包里面拿出那一沓打印纸,珍而重之的双手递了过去,也许是他诚恳的眼神打动了阿蛮,她的情绪开始慢慢稳定下来。
  阿蛮拍了拍母亲的手臂:“妈,您去给我熬点粥好不好?我有点饿了。”
  她再次认真的看了看陈浩:“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不过我感觉您是个很诚实的人。这里面写的是什么?”她没有接那沓纸,只是有点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的一段经历,我失去了一个星期的记忆,后来找到了这些记录,是我自己写的,里面清楚交代了那段时间我都做了什么,重要的是,那段时间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阿蛮审慎的看着陈浩,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出来这里面是不是有诈,可是在陈浩那里只能看到诚实,于是她接过那些资料:“我先看一看再说吧。”
  陈浩擦了擦汗,顺手端起茶杯,水已经冷了,阿蛮的母亲交替的看了看女儿和陌生人,从女儿的脸上似乎看出让她放心的表情,于是无声离开客厅,为女儿熬粥去了。
  阿蛮打开那份资料,认真的看了下去,她一页一页慢慢的翻着,眼神开始变得温柔起来,看着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开始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她转动一下轮椅,背对着陈浩,悄悄拿出一张纸巾,轻轻的在眼睛上擦了擦,然后用纸巾捂住口鼻,继续看了下去。
  阿蛮压抑的抽泣声再次使得她的母亲慌乱的跑到客厅里,见女儿的情绪似乎没有特别激动的趋势,她又看了看陈浩,从他那里也得到一切都好的肯定眼神以后,她再次离开客厅,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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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蛮的抽泣声音越来越大,她的双肩不停的抖动着,这简直让陈浩有些心碎的感觉。他冲动的站了起来,来到阿蛮的身后,把手放到她的肩上:“阿蛮,多亏你帮我的忙,要不然我就变成白痴了。”
  她压抑着哭声,但是身体仍旧不停的颤动,使得陈浩感觉她的胸中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雨一般。
  阿蛮不理会陈浩,她继续看着,泪水缓缓的从她的脸上滑下,落到她的衣服上,偶尔有那么一滴落到那份稿件上的时候,她就连忙伸手把纸擦干,仿佛那是一件奇珍异宝一样。
  此时此刻,陈浩的心情非常复杂,在阴阳交界的地方,多亏了这个女孩子,他才得以重新回到人世,可是回到人间以后,他又不愿意再续前缘,因为他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忘记红药。
  阿蛮细细的看着,一边看,一边哭,她的泪水大颗大颗的从脸上滑落,双肩不断的颤抖,这一切都让陈浩感到压抑,此时此刻他不想让阿蛮为了他,或者为了他们的那段经历而感动。
  “我……真的那么坏吗?”阿蛮把那份稿子抱在胸前,抬起挂满泪珠的脸冲陈浩笑了。
  “你怎么这样想?如果你真的那么坏就不会帮我回到人间啊。”陈浩不自然的笑了笑。
  “你写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吗?”阿蛮的双颊绯红,本来她的脸色有些枯槁,此刻看上去就像枯萎的花枝上忽然绽放了两朵灿烂的牡丹花。
  “什么话?”陈浩吃吃的问道。
  “你这人表面很老实,可是看不出有这么坏……”阿蛮嗔怪的看着他,陈浩忽的明白了,阿蛮问的是记录最后的那句话:阿蛮是我的最爱,我要用一生的时间和她在一起,爱她,呵护她,直到永远!
  陈浩迟疑了一下,可是片刻的迟疑立刻让阿蛮看透了他的内心:“我明白了,你有老婆?”
  “是的,可是……”
  “那么你爱她?”阿蛮步步进逼。
  “不,我不爱她,可是……”
  “如果我和她让你选择,你会选谁?”
  “当然我不会选她,可是……”
  “是不是因为我成了残疾你就看不起我了?”阿蛮的眼光像刀子一样看着陈浩。
  “绝对没有,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只是……”
  “那就是说,你不爱我了?你写的这些都是假的?那你干吗还来找我?”阿蛮的脸色再一次变得煞白。
  陈浩张口结舌的看着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居然让他这个身体健壮的大男人感到心里发凉,他的确不爱她,可是又不能回避她曾经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事实,更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再次走上绝路。他的冷汗开始往下流了。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真后悔!”阿蛮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
  “后悔什么?”刚刚问出这句话陈浩就明白了,她后悔自己不该帮他返回人间。刹那间陈浩的脸红了,他不能忍受被别人看成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是红药的笑脸一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要照顾红药,相比之下,虽然她们两个人的命运都非常不好,可是毕竟阿蛮已经清醒了,她还有母亲的精心呵护,可是红药依旧躺在无边的黑暗中,如果我放弃了她,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人牵挂她?她还能找到回来的路吗?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以后会来看你的。”陈浩慌乱中站了起来,他不敢看阿蛮的眼睛,担心自己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他不能没有红药。
  阿蛮看着他,一言不发,一直等他走出房门,她的母亲则惊讶的站在客厅的门口看着阿蛮,她没有和陈浩打招呼,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阿蛮的身上了。
  陈浩带着一种深深的歉疚关上了房门。雨仍旧在下,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方才想起忘了拿自己的雨伞了,他不想回去取,虽然他觉得良心非常的不安,可是他不想再见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了,因为一个人的心是容不下两个爱人的。
  陈浩向十几米外的大门方向走去,可是他走了还不到两步就听到屋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一下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于是连忙返身跑了回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客厅,不等进去就被他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阿蛮躺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正拼命的要往自己的喉咙刺下去,她的母亲则死命的抱住她的胳膊大呼小叫,母女两个抱在一起滚成一团。
  “你想干什么?”陈浩一边手忙脚乱的帮阿蛮的母亲抢夺那把锋利的剪刀,一边气急败坏的嚷道。
  阿蛮的力气太小了,本来她的母亲夹手就能夺过来的,可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慌乱之下两个人才搅到了一起。等陈浩参与进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那把惹祸的剪刀远远的扔了出去。
  阿蛮忽然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她慢慢的从地上爬着坐了起来,由于下半身不能动,她只能用双手撑地,拖着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床栏上。
  “你不是走了?干吗又回来?”她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似乎刚刚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疯狂的举动。
  陈浩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疯狂的女孩子,她看上去那么瘦弱,可是却是那么倔强。他慢慢的蹲下身来:“阿蛮,你……能不能保证不伤害自己?”
  陈浩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他不想让这个绝望的女孩子走上绝路,尤其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你来干什么?”阿蛮冷漠的看着陈浩。
  陈浩默默无言的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无奈,于是他的眼神变得惶恐起来。他明白阿蛮是对的,他本就不该来烦扰这个女孩子。本来她和母亲生活得好好的,可是这次贸然的来访却彻底打破了这里的祥和。
  看着阿蛮,陈浩忽然想起多年前读过的茨威格写的一本小说,书里的男主人公被一个瘫痪的残疾女子爱上了,他不爱那个女孩子,可是又担心由于自己不接受她的爱情会促使那个疯狂的女孩子作出危险的举动,于是答应了女孩子的求爱,可是就在最终要举行婚礼的前夜,他终于忍受不了外界的压力而逃走了,于是那个女孩子选择了自杀。
  陈旧的故事和现实生活何其相似,难道阿蛮真要为了我而再自杀一次吗?我可以冒这样的危险吗?我的生活已经变得一塌糊涂了,我的爱人和我形同陌路,我的情人变成了植物人,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而使得这个女孩子选择了死亡,难道不是我的罪过吗?她说得太对了,我为什么要来?把那几千块钱拿来痛痛快快的花干净了,然后忘记了这件事情也就是了,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么无耻。不过至少我可以按照这个地址把钱邮寄给阿蛮,我却作出了这样一个愚蠢的选择,把钱送了回来。
  阿蛮的目光冰冷,冷得几乎把陈浩冻成冰块。
  阿蛮的母亲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姿态独自坐在一边,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的啜泣着,似乎她已经对女儿彻底绝望了。
  陈浩骇然的看着阿蛮,从她的眼睛里面他能读出一种可怕的决心,他明白,就算阿蛮答应他不再伤害自己,可是只要他离开,她仍旧会找个方便的时候冷漠的把那把剪刀刺入自己的心脏,也许她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爱,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要惩罚他陈浩。
  女人从来都是不可理喻的动物,我能和她讲什么道理?陈浩绝望的看着阿蛮,外面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单调的声音似乎从远古时代开始就没有过间歇,他陈浩也似乎从盘古开天的那一刻起就跪在这个残疾的女孩子的面前绝望的做着思想斗争。
  陈浩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可是他没有那么冷血,他明白,只要他走出房门,阿蛮就会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就像当初常灿走的时候她想做而最终没有做成功的那样。此时此刻,陈浩羡慕起那个常灿来:为什么我不能作出那样绝情的事情?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她你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我不能吹着口哨从她的尸体旁边悠闲的走过去?
  他不可能那样做,即使阿蛮不曾解救过自己,即使阿蛮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尊重生命是任何一个生存在文明社会的人都应该具备的品性,可是为了尊重生命就得把自己和一个根本就不爱的女孩子绑在一起,值得吗?
  他彻底陷入了困境,因为他不能让阿蛮因为他的缘故选择死亡,也因为红药的变故让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爱任何人了。他只能告诉阿蛮,他爱她,爱得发狂,并且今生今世也不会离开她,然后,对了,然后一直等,她一定会对这份感情感到厌倦的,只要我对她表现出一种刻骨铭心的爱,她就会厌倦我,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最喜欢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等得到了也就无所谓了。——我不信她对我真的有那么深的感情,她不过才看了一遍那该死的记录。
  不管怎么样,必须度过眼前的难关。
  “阿蛮,不要傻了,我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陈浩看着阿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他知道自己不善于撒谎,可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他瞪大了眼睛,仿佛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撒谎,你走吧,我不想留你。”阿蛮的眼神里带有几分蔑视。
  “不,我真的喜欢你,要知道,我们曾经那么相亲相爱过的。”
  “相亲相爱?你不配。”阿蛮露出残忍的笑容看着不知所措的陈浩。
  陈浩的心忽然一松,他觉得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因为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会为了一个不配爱她的人选择自杀的。
  “虽然你不配,可是你要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陈浩茫然的看着阿蛮,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阿蛮伸柔若无骨的手,放到陈浩胡子拉碴的脸上,几乎是充满柔情蜜意的抚摸了一会:“本来我和母亲活得挺好的,我已经忘记了以往的一切,只想陪伴母亲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你却自作聪明的闯了进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你以为你一走了之,我的生活还会恢复以往的祥和吗?那几千块钱难道重要到如此程度,让你以毁灭我为代价把它还回来吗?”
  陈浩的冷汗流了下来,他知道阿蛮是对的,他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可是已经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如果他事先考虑得周全一些,那么他宁肯挖了自己的眼睛也不会来惹这样的麻烦。他不知道所谓的代价是什么,阿蛮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开心的笑了。
  “你不知道我会让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是不是?其实很简单,我会等你走了以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让你的整个后半生都会为了这件事而遭受良心的谴责。”她的两个嘴角残忍的往上翘起,眼神就像一条把猎物困入死角的赤练蛇。
  “阿蛮,你不要做傻事,我真的爱你。”陈浩绝望的抓住了她的手。
  “陈浩,像个男人好不好?不要撒谎了,你知道骗不了我的。”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不自杀?”陈浩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此刻两只手的手心全都是汗水。
  “你死,我就活下来。”阿蛮乐呵呵的看着陈浩。
  “这是什么逻辑?”陈浩张大嘴巴看着阿蛮,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恨自己。
  “我的逻辑就是这样的,你搅乱了我的生活然后想一走了之,可没那么容易,或者你,或者我,今天必须死掉一个才算完。”
  陈浩忽然有些愤慨了,为了搭救阿蛮让他抛弃可能会有的一生的幸福,他做得到,可是为了这样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孩子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死了,我会把你做成木乃伊,整天的陪着你,而且既然你成了死人,就不会再喜欢上其他人,你说好不好?”阿蛮神情的看着陈浩,一直看得他感到毛骨悚然。
  “你……简直太离谱了……”他期期艾艾的说道。
  “觉得离谱你就走,我没留你啊。”依旧是灿烂的笑容。
  “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啊?我就不该让陌生人进来,阿蛮,想想妈妈,你真的忍心就这么走了吗?”母亲哭泣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她的话让陈浩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
  “你不爱我,为什么对我这样?”陈浩没话找话的问道。
  “谁说我不爱你?看到你写的这些文稿我就爱上你了,我能感觉到当初我们在一起时你对我的感情,难道你感觉不到?”阿蛮的眼睛里面似乎有一团火花在跳动,以至于陈浩也莫名其妙的激动起来。
  “是啊是啊,当然当然,我也有感觉的,既然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的?”陈浩谄媚的对阿蛮笑道。
  “你以为你骗得过我?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哄你开心的时候嘴上就像抹了蜜一样,说要走的时候连头都不会回一下的。”阿蛮的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陈浩冲动的抓住的阿蛮的手:“你不要这样想,虽然你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恋爱,可是不要把男人都想得那样坏,我发誓永远陪着你,绝对不会再喜欢其他人,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帮了我的忙,我早就变成傻子了。”
  “男人的话总是那么中听,可是心却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你走吧,别烦我了。”阿蛮无力的把自己的头放在膝盖上,不再理会陈浩。
  阿蛮的无助彻底打动了陈浩,他为了自己的自私而感到无地自容:“阿蛮,相信我,我会一生一世呵护你,关爱你,绝对不会作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阿蛮无力的摇了摇头:“别哄我开心了,我知道怎么回事。”
  “阿蛮,相信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陈浩再次拉住了阿蛮的手。
  “你当我还是小孩子啊?”阿蛮轻轻的挣脱开来。
  “不相信我?好吧,我现在就找个律师,我们来立个合同,声明我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你,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好不好?”陈浩异想天开的找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并为自己的急智而感到自豪。
  阿蛮看着他,忽然笑了:“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立下这样的一个字据,只要我发现你对我不好,我就把你所有的财产收为己有,你就算想走,也只能要饭去。”
  “你不会自杀了?我立刻就去昌平找个律师来办理手续,你等着我。”陈浩看着阿蛮的眼睛,想确认一下她会不会趁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自杀,可是阿蛮却忽然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傻子,只要你能让我明白你喜欢我就够了,何必这样?你又不欠我的。”
  陈浩笑了:“什么你的我的?以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我们一定立下这样的字据放在你的手里,免得你没有安全感。”
  “不要走,我不想让你离开我。”阿蛮忽然表现得小鸟依人一般,陈浩开心的笑了,他把阿蛮抱到轮椅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拿出手机找到昌平区的一家律师事务所,要求他们尽快派人赶到这里。
  阿蛮的母亲激动万分,她忙里忙外的,简直把陈浩当成了救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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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矮个秃顶的律师带着一个助手来了,听了陈浩的要求,他们感到非常诧异。
  “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可以为您和这位小姐拟定一份财产赠与合同,可是正规的财产赠与合同必须有标的资产,您到底想把什么东西送给这位小姐?”律师名叫费琛,说起话来有些慢条斯理。
  “我要把我所有的一切财产都赠给她。”陈浩这样说的时候是很轻松的,既然他的性命都是阿蛮救下来的,那么自己的财产理应全部都属于阿蛮。
  “这个……”费琛抓了抓自己的秃头:“可操作性不是很强,因为合同需要把你要赠与的财产全部罗列出来啊。你都有什么?”
  这下轮到陈浩尴尬了,因为目前他几乎已经一无所有了,并且他忽然想起了红药,他还有几万块钱,可是他不能把那钱给了阿蛮,因为红药还需要这些钱来维持生命。——难道她想要我的钱?
  “陈浩,别傻了,让他们走吧,你定下这样的东西干什么?你明白,就算订得再详细,我也不可能要你一分钱的。”阿蛮充满柔情的看着陈浩,一瞬间陈浩为了自己的多疑而感到羞愧,难道他不了解阿蛮吗?他自己不是亲手写下和阿蛮在一起的那七天里的每一件事吗?这样的女孩子不值得爱吗?
  “既然您没有什么重要的财产,我建议您立下一份遗嘱,声明在您过世以后,您名下的一切都由这位小姐来继承,同时在遗嘱里声明您在世的日子里,这位小姐对您所有的财产拥有无上的支配权,这就可以把问题解决了。”律师建议道。
  “年轻轻的立什么遗嘱?你们给我出去!”阿蛮的母亲忽然发火了,显然她已经把陈浩当成了自己人。
  陈浩连忙拦住了她:“阿姨,您不要发火,就立个遗嘱吧,不然阿蛮的心里不踏实。”最后的这句话他是对着阿蛮母亲的耳朵说的,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感激的神情,她低头抹了一下眼睛,然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签订遗嘱的过程非常复杂,在律师和陈浩、阿蛮的问答之中,陈浩才第一次知道,阿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徐紫娟。
  立下的遗嘱一式三份,分别由律师、阿蛮和陈浩保存。
  律师走了,陈浩觉得疲惫不堪。他把自己的那份遗嘱草草塞进背包,然后指着应该由阿蛮收起的那一份:“放起来吧,现在不担心我会跑了吧?”
  阿蛮忧郁的笑了:“你真傻得可爱。”
  两个人无言的坐了好久,直到紫娟的母亲把饭菜收拾上来。
  吃饭的时候,紫娟一直没有讲话,她的母亲则殷勤的招呼陈浩,问了许多不相干的问题。
  雨停了,天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你不开心?”晚饭以后,陈浩再一次坐到了阿蛮的对面。
  “没有,我觉得心里不舒服。”阿蛮抬起柔弱的左手拂开挡住眼睛的一缕头发,用一种忧郁的眼光看着陈浩。
  “有什么不舒服的?”陈浩有些奇怪。
  “你这么年轻就立了遗嘱,我总觉得有点不吉利。”
  陈浩笑了,虽然他自己也有点不快,可是看到阿蛮不再一意孤行的寻死觅活,这份遗嘱还是很值,这个女孩子想要的仅仅是一份可怜的爱情而已。
  手机响了,是姐姐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你爱人?”阿蛮的眼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陈浩笑了:“是我姐姐,我和爱人分居了。”他没有告诉阿蛮自己还有一个红药。
  阿蛮幸福的笑了:“你回去吧,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姐姐整天惦记你,真丢人。”
  陈浩也笑了,每次提到姐姐,他在内心深处都会有非常温馨的感觉。
  “那我明天来看你好不好?”
  “不要,周末来吧,不要为了我耽误工作。对了,你是做什么的?”
  陈浩有些尴尬,他告诉阿蛮,自己已经辞职差不多一个月了,正打算找个工作。
  “那你就好好找工作,平时不要过来,不然我会生气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陈浩的心动了一下,心想这个女孩子的眼睛真是出奇的漂亮。
  他伸出手笨拙的拍了拍阿蛮的头:“你要好好休息,周末我一定来看你。”
  回家的路上,陈浩开始认真的考虑起他和阿蛮以及红药之间的事情来。开始的时候,他纯粹是为了避免阿蛮自杀才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说自己爱她,可是一旦离开那个环境,他发现这一切都那么荒谬,不可否认,阿蛮很漂亮,可是却无法取代红药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他不在乎阿蛮是个残疾人,可是爱情在他的心中却占有很重的分量,他真心爱的是红药。
  也许,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渐渐的对阿蛮冷淡下来,可是万一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会不会再次寻了短见?
  周六下午,陈浩再次来看阿蛮,这次出来开门的不是阿蛮的母亲,而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老头。老人的耳朵不好使,陈浩对他喊了很久,说要找阿蛮,也就是徐紫娟,最后老人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慢腾腾的把他让到屋里,交给他一封信。
  物是人非,熟悉的环境,可是阿蛮和她的母亲却不在这里,陈浩无端的感到有点悲凉。阿蛮去什么地方了?他机械的打开了那个厚厚的信封,信是阿蛮写给他的。
  信写得非常感人,在信里,阿蛮告诉他,他是个好人,她不想拖累他,而且从他的眼睛里她能感觉到他爱的是其他的人,当然那个人也许不是他的妻子。可是她真的非常感谢她,因为有生以来他是第一个肯为了她而放弃一切的男人,尽管他不爱她。
  她要和母亲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到乡下住一段时间,房子托一个远方亲属照顾,她要他以后不要来看她了,虽然她很爱他,但是他们真的没有缘分。
  阿蛮在信中说,她已经把自己手头的那份遗嘱撕掉了,放在一个小塑料袋装在信封里,她让陈浩替她把那遗嘱烧了。本来她要留下来做纪念的,可是觉得这东西很不吉利,并且要求陈浩以后永远不要再异想天开的立什么遗嘱。
  你要好好工作,我这里有你的联系方式,说不定哪天我闷了就去看你。
  信写到后来,大片大片的字迹都变得模糊起来,陈浩明白,那一定是阿蛮的眼泪。
  他从信封里面拿出一个小的塑料袋,里面是撕碎了的遗嘱,他机械的把遗嘱塞进衣袋,把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本来,摆脱了阿蛮的纠缠他应该感到很轻松,可是此时却感到十分压抑。他试图问老人,阿蛮他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是老人说话明显糊里糊涂,驴唇不对马嘴,最后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努力,黯然离开了阿蛮的家。
  红药会清醒过来吗?他的钱快要花光了,看起来必须先找个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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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重逢
  
  又到了期末,北大的校园里,学生们来去匆匆,再也没有了往常的悠闲,未明湖边也难得再有散布的情侣了。
  傍晚,一辆破旧的夏利在英杰交流中心的停车场上停了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走了出来。——那辆车上盖满了灰尘,上面布满了麻点,显然停在外面的时候曾经被冰雹袭击过。
  老人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库,上身是一件样子普通的灰色T恤衫。从走路的姿态看,他的精神很好,可是如果你要仔细观察的话,一定会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萧索的味道。
  一个独眼的精壮汉子提着一个很大的箱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我是郑天豪,跟你们的主任约好了今天来参加一个会议。”老人简单的向门卫打了个招呼。
  门卫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名满天下的房地产富豪郑天豪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连忙立正敬礼,麻利的打开了玻璃门。
  英杰交流中心的主任一路小跑来到会客室,满脸的歉意:“对不起郑先生,没想到您提前半个小时来了。”
  “学生们都到齐了吗?”郑天豪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基本上差不多了,不过校长今天要接待一个美国考察团,大概要晚到四十分钟,我们是不是先喝点茶?”
  “我和校长没交情,他来不来没有什么关系,再说我老郑又不是给他送钱,只要学生们来了就好了。——对了,清除所有的记者,不准任何人拍照,也不准任何人对这件事情报道,不然这次捐助就算泡汤了。”郑天豪不喜欢主任那种油头滑脑的架势,说话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主任吃了一惊,他见识的怪人不可谓不多,可是这个郑天豪却让他开了眼。
  半个月前,深圳浩然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郑天豪的秘书打电话直接找到他,说他的老板打算为北大的贫困生捐助一点钱,让他帮忙调查一下,把贫困生的资料发到他的信箱。主任敏感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个新闻,于是连忙上报校长以及捐助中心。
  很快,贫困生的资料整理齐备,发给了浩然公司,一个星期以后,浩然公司有了反馈信息,四百七十二个贫困生的名单列了出来,对方要求参加的学生必须带上自己的学生证,让他安排好时间地点,郑天豪要亲自见一下这些学生。
  会议仓促的开始了,校长还没有到,捐助中心的负责人也没有到,主席台上只有郑天豪和主任,再就是那个跟在董事长身后带着一个箱子的独眼了。
  主任尴尬的做了一个开场白,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一沓打印纸,打算长篇大论的对郑先生的善举来一次歌功颂德,可是他的文稿还没有打开,郑天豪就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主任辛苦了,快考试了,同学们忙得很,不如其他的手续就不要走了,我来说两句,然后直接把钱发给大家,您看如何?”
  主任有些哭笑不得:“郑先生,您捐助的钱最好先交给捐助中心,然后由他们经过考量以后再发放给贫困同学……”
  “不用麻烦他们了,我直接发给同学们不是更好?”郑天豪不由分说,拉过了麦克风,转向会议室里坐着的黑压压的贫困学生。
  “同学们好,本来说好了六点半和大家见面,可是我早来了一会,待会可能还要早走,所以就先跟大家讲两句。——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讲,所以晚到的同学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委托一个调查机构对贵校发给我的贫困生资料研究了一下,从中选出四百多名生活比较艰苦的同学,适当捐助给你们一点学习补贴,根据个人的情况,数量不定,有的多一点,有的少一点,希望你们能把这些钱用到学习上。”
  他抬起手止住了忽然爆发的热烈掌声。“——我捐助大家,不需要你们对我的回报,可是我希望你们将来能对社会有所回报。等你们的生活宽裕了,不再为了基本的生活问题发愁的时候,我希望会有人想到今天曾经有人给过你们一些微薄的帮助,因而也适当拿出一点钱来帮助那些仍旧需要帮助的孩子。”
  郑天豪沉默了片刻,整个会场静悄悄的,只有喇叭里传出微弱的交流声。
  学生们惊愕的看着这个传说中的房地产大亨,如果和他擦肩而过,绝对不可能有人会把这个干瘦的老人和十几亿的资产联系到一起,可是此人竟然就是当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富豪之一。传说此人做事一意孤行,做事干脆利落。他开着的那辆破旧的夏利车从来没费心擦拭过。在他的公司,只准有他一个人邋里邋遢,其他任何人的袖口或者领口发现污迹的话都会立刻遇到麻烦。
  网站上关于他的传说很多,关于他的谣言也很多,可是他从来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声明过什么。他开发的房屋别墅几乎没有进行过预算,只要开发部门的员工在会议室放上一段高清晰的录像,告诉他,要在什么地方开发什么样的建筑,并呈上一个详细的报告,对当地的经济、交通、人文等环境详细论述一下,基本上就能决定他是否在当地投资。
  郑天豪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他开发的别墅总是和周围的山山水水有机的连接在一起,总是能非常自然的融入当地的风景。在他施工的项目中,从来不会有偷工减料的事情发生,他用的材料永远都是最棒的,请来的装潢设计人员永远都是最棒的,并且,他的售价也永远是国内最高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开发的房地产通常刚刚进入论证阶段就有人付出高额定金买下了。
  大陆有一个胡润富豪排行榜,可是郑天豪没有上过榜,因为没有人清楚他的资产到底有多少,据消息灵通人事测算,他的净资产额应该不下于十五亿人民币。郑天豪热衷慈善事业,可是从来不在公众场合下抛头露面,受过他捐助的人永远都是最需要帮助的人。
  那个独眼助手在郑天豪的示意下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满满一箱的牛皮纸信封。
  郑天豪指了指那个箱子:“这里面每个信封上都有一个名字,对应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大家拿着学生证排队过来领吧。”
  一个西装革履的矮胖男人一路急匆匆的来到主席台上,殷勤的向郑天豪伸出了手:“对不起郑先生,我来晚了。我是北大捐助中心主任……”
  “你没有晚,是我来早了。”郑天豪似乎没有耐心听他做什么自我介绍,也没有耐心听他的歌功颂德,只是简单的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然后指了指那个箱子:“正好您来了,就请您帮小刘把这些钱发下去吧。”
  “这个……”矮胖子似乎吃了一惊,可是郑天豪果断的眼神立刻让他打了个哈哈:“想不到郑先生办事这么体贴,既然您都已经安排好了,就不需要我们再过一次手了。”他站了起来,拿起信封转向台下:“同学们,首先让我们对郑先生的义举表示由衷的感谢!”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学生们不喜欢这个矮胖子,许多人因为生活困难曾经到他那里寻求过帮助,可是通常情况下除了把自己的姓名登录下来然后回去等消息以外,似乎这个人就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
  四百多个信封很快就发完了,郑天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他的属下招了手,两个人下了主席台。
  郑天豪下了主席台以后,立刻被众多的学生围了起来,人们争先恐后的和他握手,一个女生忍不住啜泣起来。郑天豪动情的拉拉这个,抱抱那个,似乎他在拥抱的就是自己多年前去世了的孩子。
  校长姗姗来迟,他惊讶的看着被众多学生围在中间的郑天豪,看着他和学生们交流,看着他一路走出去,看着那些依依不舍的跟在他身后的学生,一直等到会议室变得空荡荡的时候,才对紧紧跟随在他身边的英杰交流中心主任瞪了一下眼睛,气冲冲的走了。
  随着业务量的逐渐扩大,郑天豪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市场很大,他的三个助手也都很优秀,可是他缺少的是一个更加优秀的接班人,一个可以总揽全局,从而可以让他连续几个月都不需要过问公司事务的优秀人才。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谈过这个设想,可是私下里却嘱咐人力资源部经理,但凡遇到特别优秀的人才,一定要让他见一见。
  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是个山东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而且脾气倔强,在公司里的口碑不怎么好,可是郑天豪却很信任他,就像他很信任整日追随在身边的这个叫刘四海的中年男人。
  刘四海本来是一个技术工人,来自农村,为人非常质朴,小时候练过武术。后来因为工地上发生事故,丢掉了一只眼睛,董事长特意让他跟在自己的身边。有了他,郑天豪免去了许多无聊记者的烦扰,因为这个叫刘四海的家伙不仅手脚利落,而且脾气暴躁,但凡对董事长纠缠不休的人通常都被他强行推出办公室或者干脆来上那么一拳一脚的。有的记者吃了他的亏,便在网上大肆漫骂郑天豪,可是郑天豪从来不给这些人道歉,似乎也从来没有为了这样的事情而责备过刘四海。因为他没有什么风流韵事,也没有什么行贿受贿的事情让别人大肆渲染,只有那种一成不变的乖僻行径让某些人津津乐道,所以,时间长了,记者们就不再理会这个怪异的家伙,有关郑天豪的报道渐渐的没有那么多了。
  浩然公司的总部设在深圳,北京只有一个办事处。这次董事长来北京一来是想到顺义看看正在施工中的两幢别墅,二来也想见见多年的老朋友黄玉生。
  黄玉生一直是浩然公司的法律顾问,在公司起步阶段他帮了郑天豪很多的忙,如今他在北京和深圳两地都开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可是在郑天豪的办公室旁边永远都为他安排一个舒适的房间。
  郑天豪和黄玉生是老朋友了,他们在一起下围棋,钓鱼,登山,在黄玉生看来,郑天豪是一个很消极的人,而在郑天豪看来,黄玉生则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你会因为自己的野心葬送了前程的。”有一次郑天豪这样说他,可是黄玉生对此一笑了之。
  那天晚饭后,黄玉生和郑天豪一起来到浩然公司北京分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
  “要不要来一盘?”黄玉生笑眯眯的看着老朋友。和郑天豪有如此深厚的交情,让他自己也很奇怪。他们两个一胖一瘦,个性也几乎完全相反。黄玉生随和,看上去像庙里的米勒佛,而郑天豪却整天苦着脸,就像过去连环画里面苦大仇深的农民;黄玉生行事果断,而郑天豪却显得优柔寡断。——这让黄玉生觉得非常奇怪:凭什么这样一个人居然可以在房地产行业呼风唤雨?凭什么他赖以成功的手段居然任何人都无法模仿?
  郑天豪难得的笑了:“改日吧,今天只是想和你一起坐坐,喝点茶,聊聊天。”
  黄玉生笑了:“好啊,你老弟是不是身体不好?”他知道,但凡郑天豪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需要仔细考虑的时候是不会和他下围棋的,但是必定会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让他和自己商量一下。
  果然,两个人闲聊一会,郑天豪就切入了正题:“老黄啊,我最近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真想找个人帮我掌掌舵,我自己也好轻闲轻闲。”
  黄玉生看了看老朋友,笑了:“老郑,人才到处都是,可是要找和你一样有能力的几乎不可能,不然怎么会只有一个浩然公司?”
  郑天豪笑了:“你这样说实在是抬举我了。——公司做到今天的程度,不是因为我比别人强,只不过因为我选择了广大市场中的一隅,并且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好本分的工作而已。”
  “说来容易,可是几个人能做得到?——我对公司上层领导的情况比较了解,在我看来,他们没有一个不是优秀人才,可是要接你的班,恐怕没有一个人合格。”黄玉生摇了摇头。“你把工作多往下分点,多抽出点时间放松一下也就是了。”
  郑天豪看着黄玉生,半晌无语。在他看来,黄玉生是一个外圆内方的人,如果他认定我手下的人没有人能担当此任,那他说的一定是实话,可是我实在无法让他了解,我之所以做了这家公司,其实完全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为了忘记自己的不幸。我辛辛苦苦的做了几十年,现在累了,不想再做下去了,重要的是,过去的痛苦已经慢慢淡化,我只想轻闲一段时间,看看山水,养养花鸟。可是浩然公司正处于良好的发展势头,我又不可以放任不管,因为公司有那么多职员,我不能放弃他们,所以必须在退休之前给他们找一个像样的带头人。
  在这方面,黄玉生对郑天豪一直有些不以为然:说你不在乎金钱,不在乎声名,做做样子也就是了,可是如果长此以往表现得对名利无所谓,就有些矫情了,不爱名不爱钱,谁做得到?可是他无法把自己的想法当面对老朋友说出来。
  “上半年公司面向社会公开招聘高层管理人员,总共接到一千七百多份简历,经过筛选和初步面试,人力资源部选出七个候选人,北京地区有三个,我打算安排在这几天见见他们,你有时间的话也来坐坐好不好?我想听听你对这几个候选人的意见。”郑天豪一边说,一边把几份资料递了过来。
  黄玉生打开来,粗粗的浏览了一下:“嗯……,看起来陈天健这个人力资源部主任做得满好的,光华管理学院MBA,曾经做过华远公司的副总……美国堪萨斯大学研究生院建筑学硕士,政府部门担任过城市规划专家……东北林业大学毕业,林业局,制药公司……”他忽然抬起头来:“我说老郑,这个陈浩看上去能力不是很强,而且从来没有介入过房地产,可是居然在一千多名候选者当中脱颖而出,这里面好像……”
  他欲言又止,可是对方早就听出了他的潜台词,郑天豪笑了:“我也觉得奇怪,所以今天下午打电话给陈天健,他告诉我说,本来这次人力资源部选出来的是六个人,可是上周深圳的一家猎头公司再三向他推荐这个人,那家猎头公司比较优秀,设计中心主任小王就是他们推荐的,所以陈天健就把这个陈浩列了进来,他还一再声称不是他的主意,看了以后不满意可不要骂他。”
  黄玉生笑着摇了摇头:“老陈办事总是这么谨小慎微。既然是你们信任的猎头公司强力推荐的人,我相信这个陈浩必定会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郑天豪接过陈浩的简历扫了两眼:“这个人的简历写得很简单,看样子办事也喜欢干净利落。说老实话,我还真挺喜欢这种简洁的风格。”
  “你打算什么时候见他们啊?”
  “明天我要去顺义,后天吧,我要和他们好好谈谈,所以你要做好准备,可能要陪我一整天的。”郑天豪从来不怀疑黄玉生对自己的忠心,从公司成立的第三年起他就在这里担任法律顾问,可是他关心的事情远不止法律纠纷,在公司的管理以及战略方向确定等方面,这个老朋友曾经给过自己非常大的帮助。
  黄玉生没有说话,只是懒洋洋的向老朋友晃了晃茶杯,凭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只要郑天豪说一句话,黄玉生就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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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浩接到浩然公司的面试通知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他从没想过要向房地产方向发展,也从来不曾往这家公司投过什么简历,于是他问对方是不是搞错了,对方回答说,他的简历是深圳新竹猎头公司推荐的,越过初试和复试,直接和董事长面谈。
  这样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因为他也没有往深圳的那个猎头公司申请过什么岗位。放下电话,他上网查了一下浩然房地产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资料,搜索的结果很是出乎他的预料,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可是没想到这家公司居然在业界赫赫有名。他摸了摸发烫的额头,又查了查新竹猎头公司的联系方式,然后把电话拨了过去。
  ……是的是的,陈浩先生啊,请等一下,我查一下您的资料……您对我们推荐的工作满意吗?……什么?您没有做过房地产?这个没有什么关系的,您知道管理具有相当程度的普遍性,既然您在制药行业做得非常好,那么参与房地产公司的管理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哦,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主要为登记过的客户寻找合适的工作岗位,同时我们也经常网罗各界的优秀人才,您的资料是谁搜集的我不清楚……您以前一定在网上投递过简历,或者一定在招聘网站登录过您的资料……是的是的,我们有专门的信息采集人员……好的,不客气,希望我们为您推荐的工作适合您,再见。
  陈浩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看起来,互联网时代已经不存在个人隐私了。还好这个公司是在帮我的忙而不是在暗算我。
  
  浩然房地产公司北京分公司在三环以内,距离西客站不远,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进入大厅,陈浩立刻被室内简约而独具匠心的设计吸引住了,看起来这家公司的设计师算得上一流水平了。
  天很热,可是陈浩仍旧穿得比较正式,笔挺的西库,雪白的衬衫,系了一条暗红色带有倾斜纹理的领带。前台的一个举止优雅的女士问清楚他的来意,带他乘电梯来到五楼的董事长办公室,敲了敲门,请他进去,然后独自离开了。
  于是,陈浩平生第一次站到了父亲的面前。
  郑天豪的办公室装修简单,布置却很妥帖。
  郑天豪正和坐在旁边沙发上的黄玉生谈着上午见过的那个海归学者,陈浩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到有点紧张,也许是陈浩站立的姿势让他想起了什么人,也许空气中忽然传来的微弱的人体气息引起了他的某种回忆,他僵坐在原地没有动。
  黄玉生似乎没有留意到老朋友的失态,他有些傲慢的看了看陈浩:“陈先生,请坐。”他指了指郑天豪桌前的那把椅子。
  陈浩点头表示感谢,坐了下来。隐隐的他感觉有点可笑。他不知道这个董事长会问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对房地产行业简直一窍不通。
  郑天豪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薄雾: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想起阿梅?妻子去世三十多年了,最初的那些年头她总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清醒的时候也总会出现在意识当中,可是时间慢慢的把一切痕迹都抚平了,上次想起阿梅也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当初在儿子遇难的废墟前他一头栽倒,撞裂了额骨,因此留下了病根,一遇到阴天下雨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整个头部都会痛得要裂开一样。这是老天对他抛弃儿子的惩罚,因此他从来就不曾去医院治疗过,也从来都没有因此吃过什么止痛药。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需要吃点药来顶一下了,倒不是因为这次头痛得特别厉害,而是潜意识里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仿佛奇迹就要出现在眼前了。
  陈浩看着表情阴郁的董事长,觉得好笑:我是来应聘的,又不是犯人,干吗给我这种脸色看?他不了解,郑天豪,也就是他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当他阴郁的看着你的时候,其实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事情。
  因为陈浩不了解这些,所以有些不平,于是也扳起了脸不做声,心想反正我对你们的工作没什么兴趣,凭什么你这样看我,我就要笑脸相迎?当陈浩板起脸和董事长对视的时候,他忽然吓了一跳,仿佛此刻他正透过一面神奇的镜子在看多年以后自己脸上的皱纹,于是忽然在内心深处漾起一种温馨的感觉,那一瞬间眼泪似乎就要夺眶而出,于是暗笑自己有些多愁善感,却根本就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父子天性使然。
  郑天豪无端的在陈浩的脸上看到了阿梅的影子,不由得内心一阵绞痛,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摸索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右手摸了摸当初受过伤的额头,哪里有一道模糊的旧伤。
  “介绍一下您的情况吧。”黄玉生觉察到郑天豪的情绪忽然发生了变化,于是关切的看了看他,可是对方的眼睛似乎被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牢牢的吸住了,于是他只好暂时担当起主考官的责任。
  见面的第一眼,陈浩就不喜欢这个胖乎乎的男人,对方那种屈尊的姿态让他觉得不爽。
  他礼貌的向黄玉生点了点头,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受教育以及工作的情况。
  郑天豪用近乎痴呆的眼光看着陈浩,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这个小伙子看上去怎么这么像阿梅?他的眼睛,说话的神态,嘴角那两道细细的纹路,简直一摸一样。
  当年一个看相的先生说,阿梅嘴角上的那两道纹路表示她非常聪明,也暗示她性格倔强,属于宁死不屈的那种人。先生说得没错,阿梅不是宁肯从楼上跳下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继续活下来接受凌辱吗?如果不是我早就知道浩然在唐山大地震中去世了,一定会认为他此刻就坐在我的对面。
  他的眼里无端的透露出一丝悲哀,使得坐在他对面的陈浩蓦然间颤了一下。
  “哦,您的生日是1968年11月8日……”黄玉生一边随意的翻动着陈浩的简历,一边问道。
  “嗯……,差不多吧。”陈浩答道。
  黄玉生露出一丝揶揄的神态:“差不多?小伙子,用这种心态管理企业可是要出乱子的。”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我也搞不清楚,连我母亲都不知道我出生的确切日期。”陈浩简单的回答道。
  “这就怪了。”黄玉生看上去有些不开心,他把简历随手扔到茶几上,身子往后重重的靠了下去,恶狠狠的看着陈浩,似乎这个毛头小子太不懂规矩了。
  陈浩笑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在大街上被母亲拣回来的,据我母亲说,她9号拣到我,看上去我出生不过一两天,所以登记户口的时候就写了8号。”
  “等等……”黄玉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伸手止住陈浩,转向郑天豪,而此刻的郑天豪则好像见了鬼一样,毛发倒竖,浑身颤抖。
  陈浩也诧异的看着这个有些阴阳怪气的董事长,从自己进来开始,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讲过,看现在的样子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他怎么了?
  黄玉生也吃了一惊,连忙拿起陈浩的简历仔细看了一下:“你出生地在丰润县石各庄乡东魏村,是不是?”
  “不,我母亲说,我的出生地点应该在唐山。当时我的养父在煤矿遇难,我的母亲去料理后事,从火葬场回来,在光明电影院哪里拣到了我。”陈浩犹豫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把这段往事说了出来,其实他没有必要讲这些,只是忽然感觉想向人倾诉一下,哪怕眼前的这两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郑天豪的眼前似乎飘起了漫天的雪花:我在做梦?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如果是梦,求求上帝永远也不要让我醒过来吧。这是我儿子?不,不可能,浩然明明在地震中遇难了。
  他拉开抽屉,摸索着拧开那瓶备用的,迄今为止从来没发挥过作用的救心丸,倒出一粒塞进嘴里,冲满脸疑问的黄玉生摇了摇手,然后闭上眼睛安静的坐了一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三个人共同陷入了沉默。
  陈浩莫名其妙的觉得紧张起来。他看看郑天豪,又看看黄玉生,想站起来告退,却又觉得似乎有一种难言的牵挂让他留在这里。
  郑天豪觉得可以控制情绪了,方才慢慢的站了起来:“你们先聊,我去一下洗手间。”也许等一会就不会有这样的幻觉了。郑天豪痴痴呆呆的想着,跌跌撞撞的进了里间。
  办公室里,黄玉生独自面对着陈浩,心里涌起一阵自豪的感觉,一切都在按预定的步骤进行,甚至个别细节比预计的还要完美得多。
  郑天豪在卫生间坐了很久,他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可是根据这个陈浩自己讲述的身世,居然和儿子完全吻合,老天当真会那么眷顾自己吗?
  他用冷水洗了洗脸,迫使自己清静下来,然后稳步回到办公室重新坐了下来:“对不起小伙子,我的头痛病犯了。”此刻他的脸色仍旧透出一股死灰色,但是神情却逐渐恢复了正常。
  “您身体不好?吃药没有?”陈浩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对这个老人很关心。
  “没问题。——对了,我也是唐山人,说来我们还是老乡。听说唐山现在建设得不错,唉,许多年没回去了,回不回也没有什么意思,老家没有亲人了。”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语调也有些伤感。
  “是啊,大地震前我去过,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城市规划得非常漂亮,有机会您真该回去看看,……过去的事情毕竟过去了。”陈浩断定董事长的家人一定死于那次大地震。
  “你的父母,我是说,你的养父母对你好吧?你是……八十年代上的大学,那时候农村供个大学生不容易啊。”郑天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一边翻看着陈浩的简历,一边随便和陈浩拉起了家常。
  “是啊。”提到母亲,陈浩有些动情。“为了我,母亲和姐姐可是受了许多苦那。”
  “缘分哪。……你出息了,他们也高兴不是?”
  “可惜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陈浩想就此打住,尽管此刻他已经对这个表情阴郁的董事长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可是却不愿意在陌生人面前过于表露情感。
  “你刚才说过,你的母亲是在你父亲的葬礼后拣到了你,当时你家没有住在唐山?”
  “我二姨家在唐山,我母亲去唐山料理后事的时候就在她家落脚。”
  “你姨……现在还在唐山?”郑天豪轻描淡写的问着,可是手指已经开始神经质的颤抖起来。
  “她们一家在地震中全部去世了。”陈浩的眼神有些黯然,童年的记忆里,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可是二姨对自己却非常好,听母亲说,当时她曾经想把自己留下来,但是母亲不肯。
  “哦,真惨。我的儿子也是在那次地震中去世的。”郑天豪的头又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
  “是很惨,据说地震后的唐山就像地狱一样,您……当时在唐山?”陈浩不想触及董事长内心深处的伤口,却仍旧忍不住这样问道。
  地狱?现在说说倒轻巧,当时我可是身临其境啊。展眼看去,不论哪个方向都是大片的废墟,瓦砾下面没清理完的腐烂尸体散发着的甜津津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
  郑天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地震的时候我不在唐山,后来……”郑天豪无法继续下去,许多年来,他总是竭尽全力不去回想大地震后的惨状。
  他抖抖的从书桌里拿出一张A4打印纸,细心的慢慢对折,然后拿过一把裁纸刀试图要把那张纸均匀的分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按住打印纸的左手却忽然不听使唤了,只要握刀的右手稍一用力,那纸就会轻轻的滑开。
  “年纪大了,手脚也不利落……”他低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陈浩连忙站了起来:“我帮您裁。”
  “你帮我按一下就好了,我自己来。”郑天豪笑了,他细心的一点一点的裁着那张纸,马上就要裁完的时候,他的右手忽然神经质的一抖,锋利的裁纸刀改变了方向,竟然往上挑了一下,一瞬间陈浩左手的食指尖端就沁出了殷红的鲜血。
  “呀,真对不起,小陈,快……”郑天豪一边手忙脚乱的从旁边抽出几张纸巾帮他按住伤口,一边拿起电话:“快帮我找点止血的东西,有人受伤了。”
  陈浩连忙阻止:“郑总,没事,不用那么兴师动众。”他看了一下,伤口不深,于是拿两张纸巾叠在一起,按住了伤口。
  两分钟以后,一个秘书带着一个小药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郑总,谁受伤了?”
  “没事没事,有创可贴来一张就可以了。”陈浩笑道。
  秘书细心的拿酒精棉球为他擦拭了伤口,然后用一张创可贴包扎一下,旋即告退了。
  “唉,年纪大了就是这么笨手笨脚的。”郑天豪笑着再次向陈浩道歉,陈浩摆了摆手,表示没有什么。
  黄玉生坐在旁边一直没动,可是他的鼻孔却紧张的一张一合:太完美了,一切都在掌握当中……
  “今天我有点倦,你先回去,改天我们再谈好不好?”郑天豪用商量的口吻问陈浩。
  陈浩笑了:“没什么,您先休息,有空再聊。”他心里想的是,这个董事长办事怎么这么拖拖拉拉?我来面试,他没有问我任何有关工作的事情,却翻腾了这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真奇怪他的公司怎么能经营得这么好。
  郑天豪眼巴巴的看着陈浩离开了办公室,然后转向黄玉生:“老黄,我……最近一直感觉不好,也许该休几天假了。”
  黄玉生兴奋的看着郑天豪:“老弟,这个陈浩和你的……”
  “回头再说吧。”郑天豪满脸的倦意,抱歉的打断了老朋友。
  黄玉生激动的看着郑天豪,冲动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人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那你先休息,晚上还要面试那个光华的毕业生吗?”
  “回头我让秘书通知他改日好了。”看上去郑天豪有些神不守舍。
  黄玉生站了起来:“我回事务所看看,有件案子取证上有点麻烦,我要和手下人研究一下,晚上给你打电话吧。”
  “好的,我让秘书送你。”郑天豪显得十分倦怠,黄玉生笑着摆了摆手:“老弟,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不由得闪现出一道得意的光芒,而郑天豪则反常的没有站起来去送这位老朋友,他牢牢的盯着垃圾筐里面沾着陈浩鲜血的那两张纸巾,桌子上已经裁开了的纸上也有几滴暗红的血迹,看上去恰似几朵绽放的小花。
  郑天豪出门的时候,破天荒的没有带上刘四海,也没有开那辆脏兮兮的夏利,而是出门随便打了个车来到了北京朝阳医院医学基础研究中心。
  “我想做一下亲子鉴定。”他开门见山的对接待他的医务人员说道。
  坐在休息大厅等待检验结果的时候,郑天豪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神不定,他经历过太多的失望,因而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一场空欢喜。
  服务台的女护士喊他的名字的时候,郑天豪觉得双腿发软。他接过那张化验单,仿佛整个性命都系在那张纸上。
  “……实验检测遗传标记的累计非父排除率为99.97%,假定父亲的累计父权指数等于2009……”这是什么意思啊?他抖抖的把化验单递到护士的眼前,用手指着那句话:“请问护士同志,化验结果……”
  护士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吗?你带来的血样和你本人属于直系血亲,你是他的父亲,这下不怀疑了吧?”她每天都要接待许多怀疑的丈夫,因而对郑天豪很是看不上眼。
  “是……是……我的……儿子,他没死……”郑天豪泪流满面,化验单在他的手上飘然坠下,他本人也觉得头重脚轻,无法站稳了。
  “先生,您怎么了?”护士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扶住他,让他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们,我……找到了儿子……”郑天豪泣不成声,拉住护士的手拼命的摇晃着,几乎捏碎了她的骨头,直到她痛苦的叫出声来。
  人们围拢过来,听了郑天豪的话,不约而同的流露出感动的神情,更有一个老妇人已经唏嘘起来。
  “谢谢……谢谢……谢谢……”郑天豪泪流满面,向每一个人道谢,老天对我照顾了,他想。我的头真的很痛。儿子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他长得真像母亲,看上去很潇洒。——他会认我这个父亲吗?
  那天晚上,郑天豪几乎彻夜不眠,他反复翻看着陈浩的简历,研究上面的每一个字,几次拿起电话想拨通陈浩的手机,可是终于没有拨出去。儿子现在是不是已经睡了?忽然打电话会不会吵醒他?我该怎么对他说,我就是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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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夜不眠的不单单是郑天豪,黄玉生律师事务所一间办公室的灯光也一直亮着。黄玉生像笼中的野兽一样来回踱着步,公关部的赵元和曹子煌坐在靠墙的沙发上,他的女儿徐紫娟则坐在桌边一把扶手椅上玩着手机。
  白天,赵元一直坐在车里守候在浩然房地产公司门前不远的地方,郑天豪出门打车离开以后,他也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朝阳医院医学基础研究中心。等郑天豪激动的离开那里以后,他才给舅舅黄玉生打了电话。
  “下一步怎么办?”曹子煌看着心神不定的黄玉生,问道。
  “等,还要等。明天是他们父子相认的日子,然后……。”他有些神经质的看了看女儿
  赵元和曹子煌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说曹子煌是一个亡命徒,赵元还比较懦弱的话,那么在他们两人联合绞杀那个出租车司机以后,就彻底成了一丘之貉。
  “这段时间忙过以后,你们尽快到承德那边休息一段时间。一旦我们接管了公司,就要忙起来了。你们两个要尽快熟悉房地产行业,经营上的事情还指望你们哪。”黄玉生似乎满腹心事,可以想象,未来还有许多难题需要按部就班的解决,杀戮虽然是必要的手段,却不是解决问题最彻底的办法。
  “您——究竟打算怎么办?”紫娟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问道。
  黄玉生看了看女儿,停住了脚步:“娟子,不要胡思乱想,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为我?”徐紫娟忽然发起火来,“从我母亲去世你就没关心过我,现在又让我帮你骗人,谁知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肠……”
  “娟子!”黄玉生断喝一声,随即语气平和下来:“我做的事情你不要管,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在你的毕业论文上面吧,你要相信爸爸,我做的一切自有我的道理。”
  紫娟板着脸没有做声,她起身冲了一杯咖啡,又慢慢的踱了回来。最近她陷入深深的自责,最初她答应父亲假扮残疾人阿蛮去欺骗陈浩,按照最初的黄玉生告诉她的,是要拿到一纸馈赠文书,文书中必须写明陈浩的一切财产都无偿馈赠给徐紫娟,可是最终她拿到的却是一份遗嘱。
  从爸爸欣喜的眼神里她忽然领悟到,无论自己拿到的是馈赠文书还是遗嘱,可能都等于给陈浩签署了一纸死亡证书,因为只要陈浩活在这个世上,那份遗嘱随时都可能作废,而父亲策划了几年的时间绝对不仅仅是想要一张废纸。黄玉生精心伪造了一份遗嘱还给了陈浩,无非是想暂时让他安心。
  徐紫娟不相信父亲会为了一笔不属于自己的财产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可是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如果说他不想杀人就有点说不通了。看着父亲冷酷的眼神,她为陈浩捏了一把汗,不知为什么,那个看上去傻傻的中年人的身影近来总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不能让这个傻小子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丢掉性命,可是现在父亲根本就没说要杀了他,她又能怎么样?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陈浩?那岂不是太对不起父亲了?还是看看再说吧……
  “娟子,回去休息一下吧,过一段时间有你忙的。”黄玉生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徐紫娟黯然离开了,黄玉生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凭女儿的聪明,一定能猜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是从现在开始,他不想让女儿再卷入其中了,首先他不想因为女儿的软弱而把事情搞砸了,其次,万一最终自己落得身败名裂,他不想把女儿牵扯进来。
  “到了收网的时候了。——为了浩然公司,我们这个局布了几年,再不成功,也只能归结为天意了。陈浩是个聪明人,一旦他发现自己是十几亿资产的法定继承人,立刻就会对阿蛮的身份产生怀疑,所以我们不能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要是他抢先一步再立下一份遗嘱,那么我们拿到的东西就成了废纸一张了。——你们觉得有这种可能吗?”黄玉生忧心忡忡的对两个属下说道。
  “嗯,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有点发呆,可是实际上非常精明。”赵元的回答不能让黄玉生满意,这话等于没说。
  “陈浩应该想不到那么远,可是万一他对整个事情起了疑心,说不定就破了我们的局。”曹子煌看着黄玉生,心里却想着徐紫娟,虽然他已经有了妻室,可是却一直暗地里喜欢老板的这个独生女儿。
   “对了,那个网络写手没有遵照我们的约定,最近又在网上发贴了。”看到黄玉生露出不悦的神情,赵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告诉黄玉生。
  “什么?”黄玉生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半年内他不能发贴吗,他怎么敢违背约定?”
  “他有两个网名,除了我们知道的秦汉遗风以外,他还以泼皮诗圣的名义在网上发表过小说,这次他写的另外一个鬼故事,就是用泼皮诗圣的名义发出来的,我是不经意才发现的,——这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赵元庆幸利用这件事情暂时避免了一场臭骂。
  黄玉生重重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思谋良久,终于咬了咬牙:“今天没有问题,可是等陈浩知道了自己和郑天豪的关系,很可能他就会从这方面入手调查。如果三天内解决不了陈浩父子,就先做了他!”他用阴冷的眼光看着两个属下,以至于心狠手毒的曹子煌也打了个寒战。
  
  上午八点,陈浩和姐姐一起吃饭的时候,忽然接到了浩然房地产公司的电话,对方请他尽快赶到公司,董事长想和他具体谈一下待遇问题。
  放下电话,陈浩迷惑的看着姐姐:“姐,我遇到一件怪事。”
  “怎么?”姐姐有些忧虑的抬头看了看他。
  “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陈浩苦笑着摇了摇头:“昨天面试的那个公司给我打的电话,看样子可能录用我。”
  “这是好事啊,工资高吗?”姐姐开心的看着弟弟。
  “应该不会太低,不过怪就怪在我从来没有做房地产的经验,可是那个董事长却好像对我很满意,这是什么道理?”他一边帮姐姐收拾碗筷一边说道。
  “还能有什么道理?你有能力呗。”姐姐开心的笑了,她从来没有对弟弟的能力产生过怀疑。
  陈浩来到里间,看了看红药:“姐姐,是不是该给她输液了?”
  “待会我打电话叫护士,你不用担心。”
  “记住给她放点音乐。”
  “忘不了,你走吧。”弟弟对这个不明不白的女人关心得有些过了头,让她有些不开心。
  陈浩没有留心姐姐的表情,到卫生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出门打车再次来到浩然房地产公司。
  陈浩没有想到,董事长郑天豪正站在公司的门外翘首以待,见他下车便立刻迎了上来:“早饭吃了吗?”他的语气完全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之意,这让陈浩有点感动。
  “吃了。您在等人?”
  “没有,我也刚到,知道你要过来,就等了你两分钟。”郑天豪开心的拉住了儿子的手,其实五点钟不到,他就像热锅里的蚂蚁一般焦急的在这里等着了。
  黄玉生匆匆推开大门冲了过来,他伸出熊掌一样的大手在陈浩的肩上拍了拍:“孩子,快上楼吧,我也是刚刚知道……”
  “您知道什么?”陈浩奇怪的问,知道公司要聘用我吗?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干吗这么激动?
  “上去再说,上去再说,孩子。”黄玉生的眼圈红红的,看上去他无法掩饰激动的心情。
  陈浩仿佛云里雾里一般被一胖一瘦两个老人夹在中间,进了电梯。他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却终于忍住了。
  一进入办公室,郑天豪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孩子……”他一把拉住陈浩的手,嗓子里面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是剧烈的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浩吓了一跳,他连忙扶董事长到长沙发上落了座:“老总,您怎么了?”
  “我……,我……”郑天豪哭得像个孩子,旁边的黄玉生一边用手帕擦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拍了拍陈浩的肩膀:“孩子,你还不明白?他是你的生身父亲。”
  陈浩隐约预料到事情有些蹊跷,却压根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他大吃一惊:“什么?他?我父亲?”一刹那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初次见面就对董事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为什么总是觉得见过这个人,原因是他和父亲的面部特征许多相似之处。
  郑天豪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微笑的看着儿子:“孩子,我原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想不到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
  陈浩张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郑天豪,然后又看了看黄玉生。
  空气中忽然充满了一种他不熟悉的危险气息,恍惚中,他看到母亲张兰在绝望的向他摆手:快逃,快逃啊孩子!
  快逃,不然就晚了!他的大脑里面不停的转着这个念头,却根本就不知道危险来自什么地方。
  “郑浩然是谁?”他的脑袋一片混乱,蓦然间灵光一闪,他开口问道。
  “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可惜你母亲早就不在人世了,要是他看到你……”郑天豪越发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仿佛他的悲伤已经积蓄了好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那张写着郑浩然的纸?”陈浩强自使自己镇定下来,危险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了,以至于直到此刻他还不是十分理解郑天豪话里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话机械的问道。
  “你出生的第二天,你的母亲自杀前咬破手指写下来。”郑天豪再次伸手拉住了儿子,仿佛生怕他会再一次从他的眼前消失。
  “那张纸,我放到你的襁褓里,你还留着吗?”郑天豪多想再看一眼妻子的笔迹。
  “烧了。”为了抵抗突如其来的危险感觉,陈浩咬紧牙关答道。在郑天豪听来,儿子讲话咬牙切齿,语气十分歹毒,以至于让他仿佛在三伏天忽然掉进冰窖里,打了个寒战。
  “孩子……”
  “谁你的孩子?”陈浩两眼无神的看着父亲,他仿佛不明白对方在讲什么,可是理性却告诉他,他无意间找到了当初抛弃自己的父亲,而且找到的居然是非常有钱的父亲。
  砸烂他的脑袋,挖出他的心脏,杀了他,把他撕成碎片……
  仿佛有人附在他的耳边在低声教唆。
  危险的感觉如同针刺一样一点点的侵入陈浩的肌肤,这让他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疯狂的笑了起来。
  “你……”郑天豪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孩子,我知道你恨我……”
  “恨你?你也配让我恨!”陈浩暴怒的跳了起来,此刻,他额头上的青筋迸起老高,眼神也变得狂乱起来,他不再用理性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下意识的支配。
  “寒冬腊月,我刚出生你就把我给扔了出来,你也配当父亲?”陈浩对父亲戟指相向。
  “孩子,我实在是不得已……”
  “不得已你干脆掐死我好了,为什么把我扔在冰天雪地里?”陈浩双眼血红,他手脚颤抖着在办公室里面来回打转,像一只择人而噬的疯狗。可是在疯狂的外表之下,一个恼人的念头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为什么我会感到如此恐怖?是不是真的有人想暗算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不然……
  “孩子……”
  “不许叫我孩子,我母亲才能这样叫!敢再叫我把你的破公司给拆了!”陈浩混身乱颤,一脚踢翻了一把椅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整个意识都被危险这个念头牢牢的控制住了。
  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刘四海带着两个保安一马当先冲了进来,他左手向陈浩略晃了晃,右手成拳重重的击在陈浩的小腹上。
  “住手,混蛋!”郑天豪站起来喝住了刘四海和要继续动手的两个保安:“滚出去!”
  “郑总……”两个保安不知所措的放开了陈浩,随后赶来的五六个工作人员也停在了原地。
  “没你们的事,都出去!”郑天豪愤怒的命令着自己的员工。
  刘四海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董事长发过这么大的火。
  陈浩他抄起椅子狠狠的砸在父亲的桌子上,铺在上面的钢化玻璃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陈浩意犹未尽,又抄起郑天豪的笔记本电脑狠狠的摔到地上,然后一脚把饮水机踢翻在地。
  出来!妈的你给我出来!躲在背后施放冷箭算什么英雄?狂乱中他几乎对意识里无形的敌人喊叫起来。
  “够了!”一声怒喝如霹雳一般的在陈浩的身后响起,黄玉生一把拉过陈浩,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老黄,他妈的不许你打我的儿子!”郑天豪急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可是黄玉生根本就不理会他。
  “你是谁?”陈浩迷乱瞪着黄玉生,看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多半就会和他动起手来。
  逃吧!快点,不然来不及了。
  “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管,你看看他!”黄玉生一把揪住陈浩的衣领,强迫他转向自己的父亲。
  “看看你的父亲,他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时候才抛弃了你,当时他守在你的旁边直到有人把你抱走。唐山大地震,为了找你,他差点丢了性命。依我看,他从来就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现在看看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你知道公司为什么叫浩然公司?是为了纪念你这个畜生!”黄玉生以凛然的正气镇住了陈浩,以至于对方虽然在狂怒之中,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随你怎么说,我是不认这个父亲的。”陈浩依旧咬牙切齿。
  郑天豪压根就没有想到儿子的性情这样暴烈,他深悔自己冒冒失失的就来相认,而没有采取慢慢接近的方式。为什么自己不把他招聘进来,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接近?是你抛弃了他,现在又想让他投入自己的怀抱,这事换了谁也无法忍受啊。
  情急之下,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
  “孩子……”
  “你还敢叫!”陈浩恶毒的看着父亲。
  郑天豪的眼前升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就一头栽倒了,旁边的刘四海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了他,把他平放到了沙发上。
  大家七手八脚的过来为董事长掐人中,声声呼唤着他,陈浩冷眼旁观,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
  郑天豪慢慢的睁开眼睛,用无比哀伤的眼神看了看儿子,想说什么,却疲倦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办公室里忽然沉默下来,人们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陈浩,没有任何人讲话。
  良久,黄玉生叹了一口气:“幸亏不是我的儿子,不然我他妈的非打死你不可!滚出去!”他对陈浩怒目而视,用一种不容辩驳的神色伸手向门外一指,刘四海以及房间内其他的人也都愤怒的看着陈浩。
  郑天豪忽然晕倒,反倒让陈浩忽然安静下来,他冷眼看着周围的这些人,本能的仔细研究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种表情,此刻听黄玉生这样讲话,却仍旧倔强的看了他一眼,也许是被周围愤怒的眼光所震慑,他没有发作,只是轻轻耸了耸肩,灰溜溜的走了。
  “老郑,没事吧?”黄玉生把手搭在老朋友的肩上,轻声问道。
  郑天豪闭着眼睛摇了摇头,眼泪不停的往外流着。他的面色发黄,呼吸急促,黄玉生把手放在他的腕上试了一下,连忙招呼刘四海备车。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郑天豪放到车上,三辆汽车前呼后拥的往医院方向开去。
  几辆车呼啸而去,几乎与此同时,几十米外的一辆出租车悄然启动,从后面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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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惊变
  
  
  午夜,宣武医院住院部的门卫觉得眼皮发沉,于是歪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打算休息几分钟,就在此刻,一个人轻轻的推开大门溜了进来。来人穿着软底运动鞋,走起路来轻巧得像一道影子。
  那道黑色的影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径自来到二楼一间黑着灯的手术室,从身上拿出一张卡片轻轻的弄开了门掩了进去,五分钟以后,门开了,那个人穿着白色大褂、戴着口罩走了出来,他的左手端着一个白色的托盘,直奔楼梯口。
  此时,住在307特护病房的郑天豪刚刚吃过一片安眠药,合上眼睛即将进入梦乡。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令人激动了,以至于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商场老将也感到心力交瘁。医生检查过以后,告诉他没有什么大碍,他的昏厥是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的暂时性休克,建议他在医院休息几天。
  儿子性情暴烈,不肯认他,可是自从儿子走出他的视线以后,郑天豪一直惦记着他是不是还在记恨自己。
  特护病房有两张病床,没有其他病人入住,此刻护理他的刘四海躺在左边那张床上已经睡熟了。
  郑天豪进入半梦半醒状态,即将睡去的时候,门悄悄的打开了。一个医生轻轻的走了进来,他借着窗外照进来的路灯灯光看了看熟睡的刘四海,又看了看双眼略微睁开,努力和睡意做着斗争的郑天豪,先到刘四海的身边,打开托盘上一个盖着的白色方盘,从里面拿出一大块浸透了某种药液的纱布轻轻的捂在刘四海的口鼻之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刘四海悚然一惊,他的身子剧烈颤抖一下,似乎想跳起来,可是他只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了看俯在他头上的那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身子略微动了动便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医生收起药棉,盖上方盘,转身来到郑天豪的床边,放下托盘,慢慢的摘下了口罩。郑天豪本能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安眠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他努力想睁开眼睛,但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无法做到,“糟糕!”这样想着的同时,他忽然感觉到左臂有一种针扎一样的感觉。
  午夜两点十七分,一辆黑色的依兰特停在宣武医院住院部门外的不远处的一个阴影里,一个医生穿着白色大褂,戴着手套的手里拿了一个文件夹,戴着口罩从车上下来。进入住院部大门的时候,他对睡眼惺忪的门卫轻轻点了点头。
  医生走楼梯,直接上到三楼,来到307病房,在门口略微停顿一下,前后看了看,便推门闪身走了进去。
  左边床上模模糊糊的躺着一个人,右边床是空的。
  医生在门口站定,悄悄的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顺手把文件夹放到门口的桌子上,然后慢慢的潜行到躺着的那个人的身边,就在他的匕首要刺入躺着的那个人的咽喉的时候,却忽然停住了。借着窗外射进来的路灯灯光,他仔细看了看刘四海脸上黑乎乎的胡茬子,然后悄然把匕首藏了起来。
  病房里面的空调设定在27度,新来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转向另外那张床,伸手在被子下面摸了摸,凉的。回头看看刘四海,仍旧在昏睡,他慢慢来到门边,从桌上拾起文件夹,再次把匕首藏到里面,轻轻的退了出去,出门以后没有忘记再次看看门上的号码:307。
  十五分钟以后,那个人离开住院部,来到那辆依兰特的前面,开门进去坐下,摘下口罩,把文件夹扔在旁边的座位上,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黄总,出事了。”
  这个假扮医生的正是黄玉生的得力助手曹子煌。
  黄玉生一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消息,听了曹子煌的话不由得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郑天豪失踪了。”
  “什么?”
  “没错,307只有他的独眼助手,好像被人给下了迷药,睡得很死,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曹子煌的语气明显有些焦灼。
  “有人看到你吗?”
  “应该没有。”他一边回答,一边警觉的往四下看了看,午夜的街道冷冷清清,远处靠墙停放着一排汽车,远处有一对夜游的男女搂在一起正如饥似渴的相互从对方的嘴里索取着什么。
  “停止行动,赶快回来,注意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好的。”曹子煌简单的答应一声,随即挂了电话,发动了汽车,离开宣武医院的住院部。
  依兰特轿车离开五分钟以后,停靠在对面的那一排汽车中的一辆面包车忽然启动,然后慢慢的驶了出来,向另一个方向开走了。
  曹子煌给黄玉生带来的消息不啻晴天响了一声霹雳。他反复盘问了当时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等他问清楚了,便坐在原地发起呆来。他就这样一声不响的坐着,沉默了足有十分钟,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棋盘,一声不吭。
  赵元清了一下嗓子:“舅舅,陈浩那边还要不要继续行动?”
  “所有行动都暂时停止。如果郑天豪活着,干掉陈浩一点用也没有,必须先杀了郑天豪,然后才能轮到陈浩。况且现在好像有其他人介入到这件事了,在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牌以前,我们绝对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他晃了晃硕大的脑袋,然后问赵元:“陈浩那边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据我所知,陈浩从浩然公司出来以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喝了个烂醉,一直到下午才回了家,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又出了门,据说他出门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脚上的鞋都不是一双。”
  “嗯,这人想来还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一定要严密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尽可能不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还有一件事情,既然暂时不能解决郑天豪和陈浩,你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让那个网络作家把嘴闭上。”
  赵元为难的看了看舅舅,明目张胆的杀人他不是很在行,曹子煌看了看他,显出有些轻蔑的神色,然后转向黄玉生:“交给我好了。”
  
  黄玉生抓着几枚黑色棋子,紧锁着眉头盯着棋盘,赵元和曹子煌已经走了有一个小时了,他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难不成煮熟的鸭子会飞了?究竟谁迷倒了刘四海?郑天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黄玉生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着眼前的棋盘。这盘棋他下了很久,并且一直处于主动状态,可是此刻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往下如何进行了,感觉上对方本来是个庸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局势却忽然发生了变化,凭他陈浩的能力走不出这样的棋,一定是外来的力量干涉了整个局面的平衡。
  本来,今天应该是收网的日子,上午那对父子相认,陈浩在公司大闹了一通,把郑天豪送进了医院,这是再好不过的动手机会了,只要结果了郑天豪,然后趁陈浩来医院的路上再杀了他,那么浩然公司十五亿的资产也就顺理成章的落入他黄玉生的控制之中,可是没有想到第一步就出了错,郑天豪居然失踪了。难道还有其他人在打他的主意不成?即使真的有,也不可能赶得这么凑巧,偏偏我要收网的时候他们也要启动。
  他隐约感到,这盘棋往一边倒的局势似乎要扭转了,可是他黄玉生可不是吃素的,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还搭上了几条人命,要的不是这种结局。
  要休息一下,太累了,明天还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他把棋盘推到一边,来到里间,衣服也没脱就在那张用作临时休息的简易行军床上躺了下来。
  郑天豪的失踪在浩然公司引发了一场地震,负责看护董事长的刘四海此刻成了众矢之的。在公司里,除了郑天豪以外,谁的帐他都不买,可是现在却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目空一切的嚣张气焰,在众人的盘问之下他不停的擦着冷汗,一再申辩自己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天知道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死,连董事长出去都不知道。——也许天亮的时候他出去遛弯了,因为他的病号服放在床上。
  黄玉生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听对方说郑天豪失踪,立刻开车来到浩然公司。
  董事长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在北京可能的几个落脚点也都找过了,根本不见他的踪影。黄玉生的办公室成了临时作战指挥中心,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设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有人开始怀疑郑天豪是不是被人绑架了。黄玉生沉着的告诉大家等一等,不要闹得人心惶惶,免得影响公司的运行。绑架?难说,如果要到派出所报案,起码也要等董事长失踪二十四小时以后人家才会受理,现在我们必须施展出所有可能的手段来寻找他。
  黄玉生让刘四海去宣武医院继续守候,临走的时候,刘四海气冲冲的说:“我看八成是那个陈浩搞的鬼,昨天我要揍他,董事长还拦着我!”
  听了他的话,黄玉生的眉毛抖了一下:真的如此,那我就太小看陈浩这小子了。可是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就算他有这个脑袋,他也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啊。
  十点钟刚过,走廊里响起一阵小跑的声音,楼下服务台的一个工作人员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就闯了进来:“快件,董事长快件!”
  黄玉生的屁股下像安了弹簧一样猛然跳了起来,一把从服务员的手里抓过了那份急件。笔迹是郑天豪的,上午八点在西客站发出,收信人是黄玉生,上面醒目的用红笔标注着:公司经理级别员工到齐以后方可拆启。
  黄玉生的眉毛剧烈的跳动着,他恨不得一下就撕开那个信封,可是想了想,他慢慢的把它放下了:“没事了,既然是董事长亲自发的邮件,就是说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了。我们现在必须通知各项目部经理级别以上的员工到北京来召开秘密会议。”
  浩然公司的二十多名高层管理人员用了七个小时的时间方才在北京分公司的圆形会议桌周围聚齐,黄玉生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包括董事长找到亲生儿子,后来住进医院以及无声无息的失踪等事项简略介绍了一下,然后拿出了郑天豪发来的急件:“董事长忽然失踪的原因就在这个信封里,他要求公司所有高层管理人员到齐以后才能开启,现在大家传阅一下。”
  他把那个快件交给旁边的人,然后依次传了下去。等快件再次传回他的手里的时候,黄玉生没有犹豫,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裁开了信封,里面是郑天豪手写的两页信纸,他快速的看了一遍,然后把信交给了坐在他旁边的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陈天健看了一遍以后,气的脸色通红:“董事长怎么了?这简直是胡闹吗!”
  人们用眼睛向看过信件的两个人无声的提出了疑问,黄玉生摇了摇头,再次拿过那两页信纸:“我来给大家念一下吧。”
  晚饭时间到了,大家都感到有些饿了,可是谁也没有提出去要去吃饭,自从黄玉生给大家读了郑天豪的信以后,众人的心里已经产生了一种非常大的危机感,差不多每个人的心里都转着同样的念头:老总一定是疯了,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可是董事长拥有公司全部股份的89%,也就是说,他的话几乎相当于圣旨,没有任何人有能力违背的。可是如果当真按照他的意思办,公司的前途就岌岌可危了。
  郑天豪的信非常简单,他告诉大家,多年以来,他一直为当初抛弃儿子的事情而深深的自责,从来没有一天心情好过,他之所以要成立这家公司,其实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纪念自己的儿子。在公司经营过程中,他从来不考虑投资回收的问题,他创造的是一种立体的艺术,一种凝固的音乐。或许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营理念,再加上大家的共同努力,浩然公司才创造了许多房地产行业的奇迹。
  公司利润持续不断攀升,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可是无意中他居然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多年的等待与思念终于有了结果,他只想就此退休,把公司交给一个能干的人来领导,可是儿子为了当初自己被抛弃的事情却不肯原谅他,这让他陷入一种极端的忧郁状态,起码在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打理公司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他只想对儿子说对不起,只想儿子能原谅他当初的冷血。鉴于上述原因,他决定暂时把公司的交给儿子管理,多则一年,少则三五个月,等他的状态好一些以后就会回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大家一定想办法说服陈浩让他暂时代理浩然公司总裁的职务,一定要协助他的工作,他还年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将来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我很累,只想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希望我不在的日子里大家要努力工作。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没有人讲话。
  “大家要快点拿个主意出来,我们怎么办啊?”黄玉生虽然是跟大家讲话,可是眼睛却看着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
  陈天健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我看那个陈浩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娘的不忠不孝,放在过去老子一刀剁了他!”
  有人开始偷笑,旁边的一个经理偷偷捅了他一下,示意他说话小心,毕竟是董事长家的公子。
  “你捅我干什么?他做事不对还不许我说?”陈天健冲旁边瞪起了眼睛,大家一齐哄笑起来,场面变得没有那么尴尬了。
  “好吧,我来问大家一个问题。”黄玉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我想问的是,董事长的这个决定有没有可能是在被人胁迫下作出的?”
  大家相互看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心想谁胁迫他?陈浩吗?他可也得有那么大的力量。
  “那么既然大家都认为老总的决定是自愿的,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违抗他的这项任命?”黄玉生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家相互看了看,违抗董事长?他的话在这里就是法律,谁敢违抗他?
  “那么,我们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好做了,就是通知陈浩到这里来,向他宣布老总的决定了。”
  人们面面相觑,都觉得黄玉生的话有点匪夷所思,可是除此而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郑天豪已经把话说死了,根本就没有给出第二条可行的路。
  会议桌周围的二十多人均是人人自危,陈浩那种乖戾的脾气秉性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也是听说过了,让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来管理上千员工,对公司而言不啻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有的人已经开始这样琢磨了:看情况吧,做不下去就跳槽,反正已经有几家公司来挖过我了……
  黄玉生看了看陈天健:“你是人力资源部经理,后面的事情只能劳你费心了。”
  陈天健脸色发青:“娘的,老子没心情管这个。”
  “我说老陈,董事长对你可不薄啊,你要是不帮忙维护一下可就不那么地道了。”黄玉生的话软中带硬,陈天健的脸立刻红了:“我又没说真的不管,只是这事太气人了。好了好了,我来处理吧。”
  陈天健不愧是郑天豪的得力干将,他原地不动,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然后委托北京分公司经理安排大家的吃住,最后宣布:明天上午九点钟召开全体高层领导会议,在会议上宣布陈浩代理董事长的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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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会前,秘书前来请示说,陈浩的手机打不通,打他家的固定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姐姐,据他姐姐说,陈浩不在。并且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陈浩的情绪很不稳定。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让这样一个人来打理公司,老总岂不是自讨苦吃?
  “告诉刘四海,明天早上去接陈浩,无论如何九点钟在这里必须见到他,就是绑也要给我绑来!”陈天健恶狠狠的吼道,他对陈浩已经没有了耐性。
  ——情绪不稳定……
  黄玉生暗自思量着秘书的话,如果他的姐姐能对外人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实际情况要严重得多,至少此刻陈浩仍旧处于迷乱的状态,事情还有转机。——可惜不能在他的住处安装监控装置,风险太大了。他没有同意赵元的意见,只是花重金买通了陈浩对面的邻居,可是那个邻居提供的情报能有多少价值?等陈浩接管了公司,再对他监控就更困难了,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郑天豪到底去了哪里。只要顺利干掉郑天豪,然后再结果了陈浩,其他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浩然房地产公司高层经理会议按时召开,陈浩衣冠不整的出席了这次会议,并且被推到了主席的位置上,显然他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极度惊讶。
  刘四海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抱在肩膀上,一副不屑的样子。他没有当真把陈浩绑到这里来,早上他敲开陈浩家的门,陈浩还睡在客厅的床上,他把开门的那个妇女推开,竟自来到陈浩的身边提起他的肩膀告诉他:“董事长失踪了,临走前留下一封信,信里提到你,你必须立刻跟我去一趟公司。”
  陈浩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说父亲忽然失踪似乎也吃了一惊,于是连忙起来洗脸刷牙,之后才跟刘四海上了车。
  在刘四海的内心深处,他才不管什么董事长家的公子,按照他的性格,那天如果不是郑天豪从中拦住,陈浩早就被他打得卧床不起了,哪能任他如此嚣张?
  浩然公司的二十几个高层主管依次正襟危坐,俨然的听着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向大家公布着大家早就知道了的董事长的决定。
  陈天健的话说完了,人们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了陈浩的身上,想看看这个不成器的郑家大少会有什么表示。
  陈浩呆呆的陷到那把真皮椅子内,仿佛那把椅子对他这个一米八十多的个头也还大了许多。他瞪着迷茫的两只眼睛四下里观看,就像一只落入陷阱,正在寻求出路的兔子,又好像昨晚喝了太多的酒,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忽然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陈天健略带蔑视的把郑天豪的信递给了陈浩:“这是董事长的信,你先看一下吧。”
  二十几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陈浩的身上,浑然让他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尴尬的接过那两页纸,陈天健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发现陈浩的手指在剧烈的抖动,不由得对他的蔑视又增加了几分。
  陈浩慢慢的看了一遍父亲的亲笔手书,看着看着,眼前开始升起了一层水雾。看了一遍,他似乎没有看明白,于是把那封信平放在桌子上,右手按住信纸,左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开始看第二遍。看信的时候,陈浩的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他悄悄的用手擦拭,徒劳的想在众人面前掩饰,可是心里明白这是徒劳。
  旁边的黄玉生叹了一口气,体贴的把一盒纸巾推了过来,陈浩感激的向那个方向点了点头。
  “你们……让他回来吧,我……”陈浩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来得太突然,现在想想我不该恨我爸爸的……”他用纸巾擤了擤鼻涕,眼泪汪汪的看着陈天健,又看了看黄玉生:“你们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我……没有能力管理接手这么重大的任务……”
  陈天健冷然看了他一眼:“你让我们怎么联系?”
  “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我给他打电话。”陈浩平静的拿出自己的手机,再次擦了擦眼睛,看着陈天健。
  陈天健像一匹马一样喷了一下鼻子:“别费事了,董事长走的时候根本就没带手机。”
  陈浩有些吃惊:“还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了。”陈天健带着些许恶意的快感看着陈浩,心想你这个不长脑子的家伙居然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这下看你怎么处理。
  陈浩交替看着圆形会议桌周围的高层经理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由于自己的任性,父亲变得心灰意冷而一走了之,现在连找都找不到他了。陈浩忽然之间变得六神无主,冷汗也流了下来:“怎么办?”他耳语一般看着黄玉生,对这个曾经打过他一个耳光的人忽然产生了强烈的依赖。
  黄玉生怜悯的看着陈浩,心想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还有什么章程没使出来?
  “我们必须尊重董事长的安排,请您在这里主持大局。”他清了清嗓子,真诚的看着陈浩,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是就连陈浩也明显的感觉到那种庄重的语调下隐藏着的一丝嘲弄。
  “这个,我根本就不了解……”陈浩胆怯的说着,可是他的眼光所到之处到处都是嘲弄的眼神,不免忽然激起了他的斗志:“好,在董事长回来以前,我暂时代理他的位置,希望大家能支持我。”他的眼泪还没有干透,就开始向四方拱手示意了。
  “既然您接手了董事长的职务,以后的工作就要由您来亲自安排了,请代理董事长给我们讲话!”陈天健似乎唯恐天下不乱,带头鼓起了掌。
  会议室的气氛忽然轻松起来,二十几个高层经理围坐在周围,大都露出会心的微笑,似乎许多人大老远搭乘飞机专程赶过来,就是为了要看陈浩耍猴一样。
  “这个……这个……”陈浩尴尬的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恨自己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开始窃笑,老成一些的借故掏出手帕捂住了嘴。
  “这个……,虽然说董事长说要让我代理行使他的职权,可是我对房地产,对咱们公司的情况都不清楚,所以……,所以……”他的眼睛紧张的四下观看,此时,众人有的窃笑,有的以嘲弄的眼光看着他,陈天健依旧有点气势汹汹的瞪着他,而黄玉生则像个米勒佛一样微微的闭上了双眼,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又好像什么都听到了耳朵里。
  “那什么……,公司的业务当然要继续进行,各位主管也要继续行使自己的责任……”他的声音听上去一点底气也没有,连后面站着的刘四海也有点可怜他了。
  “我们当然会继续行使自己的责任,可是您能做什么啊?”陈浩发言的时候,本来会场有点乱哄哄的,可是此刻却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于是会议室忽然安静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人们起刷刷的把头转向胆敢第一个向董事长公子发难的人来,除了陈浩以外,大家都认识说话的人,他就是华东区分公司的经理容凤千。
  “请问您是……”
  “容凤千,华东分公司经理容凤千。”
  容凤千是东北人,四十出头的样子,说话粗声大气,嘴巴很大,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被尼古丁熏得焦黄的牙齿,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紫色的牙床。
  陈浩擦了擦汗:“我已经说过了,我对公司的业务不是很熟练……”
  “我不管你熟练不熟练,反正我们华东区遇到什么问题肯定要向你请示,要是你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决策,可不要说我们这些下属办事不卖力啊。”容凤千用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斜倚在椅子的靠背上,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的同事展示着自己的黄牙和紫色的牙床,圆周周围立刻响起一阵附和声。
  陈浩僵在了原地,他勉强擦了擦汗,求救似的看了看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陈天健正以一种嘲弄的眼光看着他,于是他知道这个人不会帮自己,于是他又看了看黄玉生,黄玉生依旧像老僧入定一样一点不动,一言不发。
  “是这样的,公司在经营过程中必然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比较重大的问题出现的时候,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要首先考虑一下可能的解决方法,起码要考虑两种或者三种可行的方法,然后再……”
  “别人我不知道,在我的分公司里,重大问题每天至少发生十几项,看样子每天我要向代理董事长请教十几次了。况且决策问题是董事长的责任,让我们来想办法有点于理不合吧?说老实话,我们在这里工作干的是一种心情,董事长在的时候,这些都不需要他费心,现在董事长被人家给气走了,我们干起来也没劲啊。”容凤千不容陈浩讲完就打断了他,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附和声。
  “这……”陈浩舔了舔嘴唇,两只手神经质的在衣兜里面到处乱摸,不经意居然被他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来。他仿佛福至心灵,连忙从自己的位置走了下来,绕了半个圈,来到容凤千的身边,抽出一只香烟,恭敬的递了过去:“容经理是那年出生的?”
  “六五。”容凤千一边带着一种胜利的笑容看着大家,一边大喇喇的接过了陈浩的香烟。
  “那您是大哥了,您知道,小弟刚刚介入房地产,什么也不懂,以后凡事还要大哥多多指教……”陈浩一边奴颜婢膝的陪着笑脸,一边为容凤千点上了香烟。
  “指教不敢当,反正只要你对得起大家,大家也不会让你难堪不是吗?”他满足的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的吐了出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陈浩一边唯唯诺诺的说,一边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黄玉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要是郑天豪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表现得如此无能,恐怕不气死也要羞死了。
  陈浩回到自己的座位以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对了,容经理说,在你们华东公司每天要发生十几项比较重大的问题,这样算来,全国一共有八个分公司,那么每天要汇集到我这里,必须由我来拍板的重大问题就要一百多项了,是不是这样?”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浩想要表达什么。
  “也就是说,我们的高层经理只知道按照规章制度办事,但凡有一点非常规事务发生的时候都要把事情推到董事长这里,是不是这样啊?”陈浩的语气忽然显得没有那么不自信了,会议室也再次安静下来,陈天健不自觉的摆正了坐姿,黄玉生也有些吃惊的抬了抬眼皮,只有那个容凤千仍旧毫不在意的坐在那里继续吸着他的烟。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设置这个经理层到底意义何在?”陈浩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容凤千吓了一跳,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子掘下的陷阱。
  “当你负责的分公司出现比较严重的问题,我让你首先考虑一下可能的解决方式,然后再把问题和你想到的解决方案一起呈报上来,你做不到吗?”陈浩的眼睛就像两把利刃刺向华东分区经理容凤千。
  “我……”容凤千忽然感到手脚发软,他向左右看了看,可是刚才热烈附和他的那些同事此刻纷纷避开了他的眼光。
  “我在问你,容经理。”陈浩慢慢的站了起来,双手据住桌案,身子前顷,虽然距离很远,可是容凤千却感到这个比他还小那么几岁的公子哥正以一种非凡的气势向自己压了下来。
  “我……”容凤千的软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立刻嚣张起来:“我就那么大的能力,看我不成就把我辞退好了。”
  “哦……”陈浩恍然大悟一般的向他点了点头,重新坐了下来:“请问谁是财务经理?”他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不经意似的问道。
  一个满脸菜色,身子弓得像个虾米一样的中年人站了起来:“财务经理王立德。”
  “请问王经理,去年华东分公司的营业收入在全公司排行第几?”
  “截止到去年12月31日,华东分公司的营业收入占公司总收入的27.46%,在总公司排行第二,盈利水平排行第一。”
  “好样的。”陈浩赞许的向财务经理点了点头:“请坐。”
  容凤千脸上又开始带上了些许骄横的表情。
  “如此重要的业务交给一个不称职的经理来掌管,风险实在太大了。”陈浩摇了摇头:“这样吧,容经理暂时停职,由人力资源部对他的能力进行一下综合评估,在评估结果出来以前,华东分公司的管理工作由该区的副经理主抓。——这么好的业绩,如果经理能力不成,副经理肯定错不了的。”最后一句话陈浩似乎是自言自语,可是眼睛的余光扫过,他发现坐在容凤千身边的一个面相淳朴的人居然有点感激涕零的样子。
  容凤千的脸色变得蜡黄,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时想要充英雄的念头居然把自己推到了绝地,他为浩然公司出过不少力,而浩然公司给他的回报也相当可观,就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勇居然丢了这份工作,他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可是要让他在众人面前服软,面子上又太下不来,况且看陈浩的架势,就算自己跪下来给他磕头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于是他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期待他能给自己讲两句好话。
  人们惊讶的看着陈浩,几分钟前大家还对他的无能充满了不屑的感觉,可是此刻却忽然变得人人自危起来,有的人开始自我检讨刚才是不是对这个年轻人有过不恭敬的表情。
  “陈——董事长……”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和容凤千的个人关系不错,他不忍心老朋友就此被开革掉,于是把头探了过来:“您就这样把容经理停了职好像……”
  “陈经理,您觉得不公平吗?”陈浩虚情假意的对陈天健露出了笑脸,陈天健不由得心下一凉,连忙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关键是老董事长的任命肯定有他的道理……”
  “董事长走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公司的事情由我来主持吗?所以我的决定他一定也会同意的。——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决定,不过根据容经理对自身工作的描述得出了一点结论,我不想决定得太仓卒,这样对容经理也不公平,所以才让你们人力资源部好好审查一下,如果容经理的能力的确很突出,那是一定要重用的,当然了,要是当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陈浩悲天悯人的摇了摇头,然后掏出一只香烟递给了陈天健:“抽烟?”
  “我不会。”陈天健双手乱摇,他本能的感觉如果接了这只烟恐怕就会有麻烦。
  “看不起我?”陈浩像老朋友一样对他瞪起了眼睛。
  陈天健慌忙接了过来:“谢谢董事长……”他不敢等陈浩给他点烟,连忙自己用打火机点燃了象征性的抽了一口就放到了烟灰缸上。
  “对容经理的评估报告什么时候能交给我?”陈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陈天健。
  “很快,很快……”陈天健嘴里答应,心里叫苦,心想我从来就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你让我怎么评估啊?
  “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陈浩不再理会陈天健,转向大家,友好的扫视一圈,众人连忙摇头。
  “这就不对了。”陈浩笑了,仿佛在座的每个人都是他的兄弟。“公司的前途就掌握在各位的手里,要是大家都不敢管事情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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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个问题要请董事长裁夺。”北京区经理适时的举起了手。陈浩礼貌的向他伸了伸手,做出“请讲”的姿态。其他人心里暗骂这个无耻的家伙:拍马屁真会找时候!
  “有一个民间慈善机构,据说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救助西部失学儿童,该机构的董事长多次来我们公司请求过资助,据他讲,只要捐助五万元现款就可以搭建一个学校,捐助十万元就可以为方圆十几里内的失学儿童提供校舍和老师。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请您裁夺一下。”
  “既然他已经来过几次了,董事长必然已经知道了吧?”陈浩看着北京公司的经理问道。
  “没错。”
  “董事长怎么讲?”
  “他让我们派人调查一下这家民间慈善机构的状况,包括他们的财务状况以及过去的几年他们为失学儿童做过多少好事。”
  “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不过还没等向他汇报,董事长就……”
  “我知道了,你们调查的结果怎么样?”陈浩礼貌的打断了他。
  “这家慈善机构实际上只在西部地区捐建了三所学校做为样板,而且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目前根据该机构的办公地点以及聘用的人员、拥有的车辆看,每年的开销至少三五十万……”
  “停……”陈浩伸手止住了他。“立刻告诉慈善机构的董事长,我们打算筹措三百万现金捐助给他们的机构,条件是这笔款子凑起以前不许他或者他的工作人员再来打扰我们,在款子交给他们以前,如果有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向我们提出为他们公司捐款的事情,这事就算告吹了。”
  “那……,我们真的要捐三百万给他们?”北京区经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我们会考虑,但是不是现在。等我想好了会通知你,不过在我通知你以前不要再问这件事情,要是你再来请示,这件事情也算告吹了。”陈浩的脸上露出让人琢磨不定的笑容。
  等你想起来?就算想起来你能把钱往泥坑里扔吗?众人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心里却为这个年轻人的促侠感到一丝快意。
  “可是他们肯定会来问……”
  “来问的话,我们就彻底不考虑捐赠了。”陈浩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也感到好笑,于是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大家都笑了,除了那个被他罢免了的华东经理容凤千。
  会议室的气氛忽然活跃起来,只不过现在大家的笑都很收敛,在众人的笑声中平添了许多对陈浩的敬意。
  “要是没有什么其他事情的话,大家就散会吧,有事情处理的可以先回自己的分公司,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陈浩笑着向大家宣布。
  陈天健粗声大气的说道:“董事长请客,再忙也不在乎这一天,我是一定要叨扰了,明天再回深圳。”众人纷纷附和。
  “等等!”被罢免的经理容凤千忽然跳了起来:“董事长,我……”
  “怎么?”陈浩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是我不对,希望董事长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人们相互看了看,不由得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于是纷纷向陈浩求情。
  陈浩无奈的向大家摆了摆手:“大家都坐下来听我说。”他再次走下座位来到容凤千的身边,容凤千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不要那么客气,你是大哥……”
  容凤千满脸通红:“董事长不要骂我了。”
  “我没有骂你。你们都会错意了,容大哥刚才对我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话,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我们公司未来的发展前途。刚才容经理说,在这里工作干的是心情,我说这话错了,如果心情好了就干,心情不好就撂挑子,公司还能有什么发展?大家其实比我更清楚,我们在这里干的不是心情,而是事业,什么是事业?事业的解释有很多,不过在我看来,就是等我们退休以后,会对自豪的对我们的子孙说:我曾经为浩然公司的发展贡献过自己的力量。”
  陈浩停下来看了看大家,见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肃然,于是继续说道:“我也明白,老董事长所用的人都是强将,不单纯是经理级别,还有我们的副经理,以及中层管理人员,还有我们的员工,都非常棒,可是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越来越强大的竞争对手,千万不要没等到战胜敌人,先就被自己人打败了。——关于你的事情,容经理,我不打算撤销我的决定,你首先要从自身检讨一下,努力配合人力资源部的工作,只要评估对你有利,公司还有很多位置让你来施展。”
  他拍了拍容凤千的肩膀,容凤千的眼泪险些掉下来:“董事长,您放心,我一定让您满意!”他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骄横。
  人力资源部经理陈天健有些尴尬的看着陈浩:“董事长,对不起,我没有做过人员评估工作……”
  陈浩笑了:“你不是从一千七百多应聘者当中选出了六个优秀人才吗?让他们上岗不就解决问题了?”
  “可是安排他们到什么岗位需要您来决定啊。”陈天健为难的答道。
  “你来办就可以了,根据他们申请的职位安排,先安排他们做各部门的助理,试用三个月,根据工作能力再考虑下一步工作岗位。我希望各位经理要协助人力资源部做好对新进员工的培训工作,以后培训工作也应该列入经理级别绩效考核的依据。”
  黄玉生坐在原地不动,虽然表情依旧自然,可是他的内心却似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郑天豪生的好儿子啊,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把整个局势都扭转过来,把这些属下治得服服帖帖,看样子不能给他太多的时间了,否则可能真的要栽到他的手里。
  陈浩热情的扶住了黄玉生的胳膊:“您老是董事长多年的好朋友,晚上一定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黄玉生一边热情的答应,一边站起身用熊掌一样的手拍了拍陈浩的肩膀:“虎父无犬子啊,天豪兄有子如此,我真为他感到欣慰。”他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嘀咕:小子,饶你聪明过人,我也不信你能破了我的局!
  
  接下来的几天陈浩把大量的时间都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让秘书把公司的一些重要文件以及高层领导以及中层干部一百多人的人事档案都搬到自己的办公桌上,一份一份仔细的研究起来,与此同时,浩然公司的各阶层领导也空前的忙碌起来。他们已经领教了陈浩外表的宽厚实际上明察秋毫的办事风格,相比之下他们更喜欢郑天豪那种稳健的领导风格,可惜现在已经是陈浩的时代了。
  可是有点出乎他们预料的是,陈浩并没有像个疯狂的女人一样揪住每个人的毛病穷追猛打,而是对公司的运行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可是作为代理董事长的他越是如此,下属就越发感到惶恐不安,因此面对每一件重要公务都要斟酌再三,考虑出三两套可行方案才敢向陈浩请示,可是事实的结果是,当这些高层经理认真的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案的时候,往往会发现那些原本必须向上请示的事情,必须由董事会讨论决定或者董事长拍板的难题其实原本也没有那么难,他们只要简单的写上一份报告,在报告中附上自己认为可行的解决方案上交给陈浩,陈浩会用最快的速度把报告批复下来,有的批复很简单,例如“按照A方案实施即可”,或者“与××经理商讨C方案,把结果报给我”等,有的略微复杂一些,然而就算最复杂的批复也都是基于下属高层经理的基本方案提出的一些建议,所以这样的批复再次转回到高层经理手里的时候,往往会给他们一些意想不到的激励:原来我的方案深得董事长的赞同,或者是:这个年轻人比他父亲还厉害,居然这么容易就能切入到问题的实质,看起来以后我需要加倍小心了,免得让他挑出太多的毛病。
  可是自从那次高层经理会议以后,陈浩再也没有挑过什么人的毛病,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一个非常谦逊的人,不放弃任何时机向任何人讨教公司的情况,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产生了好感,陈浩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和他打过交道的所有员工。
  那个一直充当郑天豪的跟班,偶尔会对他看来不顺眼的人来上两拳的刘四海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只丧家之犬,他每天在公司里动游西荡的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做的事情,陈浩对他的行为也从来就不加干涉,最后他终于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就像当初习惯的跟在郑天豪身后那样,每时每刻都让自己出现在陈浩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虽然他没有明说要听陈浩的指挥,但是在心理上却把自己当成了新任董事长的忠实跟班。
  在陈浩接任董事长的第三天傍晚,他和姐姐之间爆发了一场战争,从有了记忆开始,陈浩似乎从来就没有对姐姐说过很严重的话,可是那天晚上他却几乎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他的姐姐。
  事情的起因是周倩倩。
  自从周倩倩决定要再次俘获陈浩以后,她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这里坐上一会,她来的时候多半都选在陈浩不在家的时候,而且从来不多说话,总是不辞辛苦的帮助陈春妮忙里忙外的,有时候还会细心的帮昏迷中的柳红药翻翻身、搔搔痒或者打打扇子什么的,开始的时候春妮还担心这个弟媳妇会不会趁自己不在场对红药使坏,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周倩倩对待柳红药似乎比自己还要细心一些。
  她渐渐的博得了姐姐的好感,但是在她自己看来似乎还远远不够。她经常带了东儿来陪姑姑玩,让东儿缠着姑姑给她讲爸爸小时候淘气的故事,她会怂恿儿子再三要求姑姑重复早就知道了的一些故事,并且每次听到春妮讲到刘家二嘎子的爸爸因为害怕而跪在婆婆面前求她高抬贵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和儿子一起纵声大笑。
  她开始为自己当初的胡闹而后悔,为什么要经过这么多年她才明白,自己真正爱到骨子里的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丈夫?如果我能再次得到他,一定要用整个生命来爱他,呵护他。
  周倩倩这样想的时候其实没有认真的思考一下自己的个性,她是一个不停的给自己寻找可以追求目标的女人,所以当陈浩离开她的时候,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要把他追回来,可是一旦他真的回来了,她必定会生出更多的事来。陈浩早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和她破镜重圆。
  陈浩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初次相认就把父亲气得一病不起,郑天豪就此黯然消失,并把整个公司交付给他来打理。事情发生以后,回到家里他对姐姐原原本本的讲了整个经过。
  姐姐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弟弟的生身父亲居然是一个巨富,怎么好像看电视剧一样?
  “找到他很好啊,你以后不就有家了?你原来叫郑浩然吧?到派出所改一下名字就是了。”姐姐好像对他的事情很不热心,陈浩笑了。他知道姐姐担心自己找到生身父亲以后就和原本成长的环境生疏起来,于是告诉姐姐说,我是陈浩,这辈子都没有第二个名字,因为我是陈家的人。
  姐姐为自己的小心眼而尴尬,连忙笑着说,你叫什么没有关系,只要你心里还有娘,还有你这个姐姐就好。
  后来周倩倩来了,春妮就把陈浩找到父亲并且接任浩然房地产公司总裁的事情告诉了她。她觉得把这件事情告诉弟媳很自然,原因不单纯是因为她是陈浩的妻子,更主要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她已经很自然的接纳了这个曾经给过她很多难堪的女人,并且一直在找机会要重新撮合她和陈浩之间的事情。
  所以,晚上回来的时候,春妮很自然的提到了倩倩,并且告诉陈浩说,倩倩知道你现在已经当上了董事长,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真担心一个不小心她会脱臼。
  陈浩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姐姐,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她一样,一直看到姐姐的心里有些发毛:“浩子,你怎么了?”
  “你干吗对她讲这些?”陈浩终于忍不住了,虽然没有吼叫,可是他的眼神分明带着狂怒。
  姐姐惊讶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这么大的气:“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我已经和她分手了吗?”陈浩的声音越来越大。
  “浩子,你怎么还耍小孩子的脾气?夫妻这么多年,你就是受了再大的委屈,想想东儿,也不该说走就走啊,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显然姐姐也生气了。
  “好啊,我就是不负责任了,你想负责任的话干脆你和她结婚算了!”陈浩终于怒吼起来。
  姐姐呆呆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当初让她背大的弟弟,如今翅膀硬了,找到自己的父亲了,有钱了,就再也不把姐姐放在眼里了。看样子非但他不把当姐姐的放在眼里,就算母亲现在还活着也必定要活活被他气死。
  春妮捂住脸忽然哭了起来,她觉得非常委屈。自己一门心思的要帮助弟弟,可是没有想到到头来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陈浩看到姐姐哭了,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坐了下来,闷声闷气的说道:“姐,你别哭了,是我不对,好不好?”
  春妮一点也听不下去,因为这是浩子第一次对她吼叫,而且是他有了出息以后,她无法忍受弟弟这样对待她。她哭了一会,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你要干吗?”陈浩吃惊的站了起来。
  “回家。”姐姐头也没抬,嘴里只蹦出了两个字。
  陈浩闷闷的站在那里,他知道姐姐的脾气,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跪下来求她,她也绝对不肯留下来的。他有些焦急的往卧室方向看了看,似乎直到现在才想起来没有了姐姐,让谁来照顾红药才能让他放心。
  “姐,你要是走了,红药怎么办?”他不甘心的问道。
  “那是你的事。”姐姐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要不然你把她带回去好不好?”
  春妮吃了一惊,她想不到弟弟的脸皮会厚到如此地步,刚刚把她赶出家门,现在却想让她继续照顾那个没有名分的女人。
  她抬头看了看陈浩,想说两句解气的话,可是就在看到陈浩表情的一刹那她停住了。凭借多年以来对弟弟的了解,她感觉到他似乎在极力隐藏着什么东西,小的时候每次他和姐姐开玩笑,偷偷把她的东西藏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他究竟对我隐瞒了什么?是柳红药的身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弟弟为什么会忽然找到自己的父亲?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春妮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可是此刻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她停了下来,想问一下究竟弟弟对她隐瞒了什么,是不是他在外面惹下什么祸了,可是弟弟不再看她,转身拿起电话安排公司立刻派一辆车过来。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迎面驶来的汽车的车灯会忽然暗下来,然后轰然一声从旁边擦过。春妮看着路边的各种标记,看着对面的忽明忽暗的车灯,心里像一团乱麻一样。
  她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到了最后关头会对弟弟让步,坐上他安排的汽车,并且还要把那个该死的柳红药带回自己的家来照顾她。难道她为弟弟做的还不够吗?还欠他的吗?他那样蛮不讲理,凭什么自己还要听他呼来喝去的?她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柳红药,心想浩子对这个女人可真舍得花血本,对母亲和姐姐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坐在驾驶员旁边那个独眼龙长得有点凶,浩子怎么敢用这样的人?还有,自己上车的时候,为什么浩子会忽然把那个存折塞给我?
  “姐,你把这个拿上。”当时陈浩敲了敲玻璃窗,春妮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打开窗子的按钮,倒是那个独眼龙伸手过来帮她打开了窗子。
  陈浩递过来的是一个存折。“这是当初你借给我的那一千块钱,我一直没舍得花,现在还给你了。——千万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用这笔钱。”陈浩一边说,一边用一种忧郁的眼光看着躺在车内过道担架上的柳红药。
  春妮当时有点感动,毕竟弟弟还记得这事。不过还了这点钱倒是有点多余,因为陈浩刚才已经把一张存有五万块钱的银行卡交给了她,委托自己照顾他的情人。可是他为什么让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那一千块钱?还有,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弟弟的眼神会让她感到有点心酸?她开始后悔不该由着性子离开北京,吼两句就吼两句了,谁让他是弟弟那,可是就这样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毕竟有点放心不下,这段时间浩子遇到的怪事太多了。
  春妮这样想的时候,恰好前面的那个独眼龙回头看了看他,那只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春妮的心吓得怦怦直跳,连忙低头去看柳红药。
  她本能的感觉到陈浩这段时间情绪有点反常,却压根没有想到他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凶险,以至于隔着车门对她讲的那几句话险些成了他留给姐姐的最后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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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收网
  
  
  郑天豪的失踪彻底打乱了黄玉生的如意算盘。
  陈浩临时代理董事长的职务搞得他手忙脚乱,甚至为了一点小事和姐姐都闹翻了,他遇到的这些麻烦相对黄玉生面临的危机来讲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他的计划很完美,也有些匪夷所思。五年前,郑天豪曾经在一次慈善捐款仪式以后偶然向他道出自己曾经有一个儿子的事情,黄玉生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却打开了算盘。
  当时郑天豪的事业已经如日中天,早就引起了黄玉生的垂涎。在黄玉生看来,郑天豪无论从智谋上还是经营手段上都无法和他相比,可是为什么他能把事业做得这么大,自己却只能给他担任一个小小的法律顾问?
  他利用郑天豪透露的只言片语找到了当初张兰抱着陈浩临时落脚的那座小楼的遗址,当时那里已经是高楼林立。他让外甥赵元出面走访了几乎所有能找到的那座小楼的幸存者,调查了车工杨育山的家庭情况,去看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墓地。
  最初他的计划是要找一个年龄和陈浩相仿的人来冒名顶替,但是他自己也明白这样做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可是在他继续调查杨育山的其他亲属的时候,居然查到了丰润的张兰:张兰的丈夫遇难的那几天,她到唐山料理后事,陈浩就是在张兰的丈夫火化的当天晚上被人抱了回来,抱他的人是张兰还是她的妹妹?
  杨育山的妻子因病不能生育,领养了一个男孩,可是领养的确切日期却没有人想得起来,只知道是68年的年底领养的,可是陈浩却是在他的养父遇难以后,被母亲从唐山抱回来的,于是,赵元和曹子煌初步认定,陈浩就是郑天豪的儿子。等黄玉生看到陈浩的照片的时候,立刻断定两个属下的推断是正确的,因为陈浩的某些面部特征和郑天豪几乎一摸一样。
  找到陈浩无疑等于找到一笔宝藏,黄玉生不动声色的开始对陈浩进行长达五年的跟踪研究,研究他的饮食起居,研究他的性格特点,研究他在压力下可能作出什么样的反应。研究的结果让他认定,这个小伙子可以智取却不可以随便施加压力,于是他制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计划:首先骗取陈浩立下一份遗嘱,然后促使他们父子团圆,等他们相认以后相继杀掉郑天豪和陈浩,然后拿出那份遗嘱,那么郑天豪的巨额遗产也就想当然的落入他的控制了。
  他的计划一直在顺利的进行着,凡是可能影响到后果的因素几乎全部都考虑过了,虽然柳红药的出现多少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可是女儿徐紫娟毕竟从陈浩那里骗来了亲笔签字的遗嘱。
  陈浩父子相认的那天晚上应该是郑天豪的死期,陈浩也应该在次日早上被干掉,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那父子两个送上黄泉路,绝对不可以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否则只要陈浩对女儿起了疑心,重新立下一份遗嘱,那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用处了。
  可是陈浩在父子相认的一刻却忽然翻脸,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接下来郑天豪忽然失踪,临走前居然委托陈浩临时接任董事长的职务。是不是他起了疑心?可是在这之前陈浩根本就不大可能有机会和他探讨这些事情,如果当真有人起疑心的话也该是陈浩。
  郑天豪失踪了,杀掉陈浩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黄玉生呆呆的看着桌上的棋局,手里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不知道如何落子了,他发现自己几近完美的布局忽然被人打乱了。是谁打乱了我的布局?郑天豪?陈浩?还是局外人无意间扰动了整个局面?曹子煌去刺杀郑天豪的时候,发现他失踪了,那个独眼龙好像给人下了安眠药,睡得像个死猪。
  是不是有其他人也在打郑天豪的主意?失踪的次日,郑天豪居然给公司发了一封快件,那封信绝对不可能是伪造的,也就是说,或者郑天豪是在别人的威逼之下写了那样的信,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被什么人控制,而是因为儿子不肯认他而黯然离去,这倒是很符合他的一贯性格特点。
  他相信郑天豪是自由的,如果他被别人控制了,就不会异想天开的在自己离开以后任命陈浩接任他的职位,控制他的一方应该尽快实现自己的利益。
  “必须逼郑天豪现身!”黄玉生坚定的把那枚棋子落到左上角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徐紫娟跪在茶几前低着头有条不紊的摆弄着那套宜兴紫砂茶具,她对茶道颇有研究,但是却难得当真泡茶给什么人喝,可是今天却是例外。
  曹子煌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徐紫娟递过来的茶,手忙脚乱的喝了一口,不小心烫了舌头,于是满脸通红的把茶放到他前面的茶几上。赵元则装腔作势的接过茶,先闻了下,赞道:“好茶!”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
  徐紫娟有些讨厌这个不学无术却总喜欢附庸风雅的表弟,可是天性的圆滑使得她从来没有对赵元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她自己端起一杯茶闻了一会,然后轻轻的放下了。——如果我把这杯茶递给陈浩,他会有什么表现?她不由自主的这样想。
  黄玉生的书房布置得很雅致,这让曹子煌有点不自在。他本来是个街头的混混,因为在老家和人家斗殴杀了人才隐姓埋名来到北京这个大都市隐居起来,自从跟了黄玉生,他的性情已经改了许多。在金钱方面黄玉生对他非常仗义,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根本就不值得让这个法律界人士为他花那么多的钱,于是产生了强烈的要报恩的感觉,他心甘情愿的为黄玉生杀人,甘心帮他做任何事情。他知道,自己本来早就该被枪毙了,现在能活着,日子还过得很好,不能不说是黄玉生的照顾。
  “黄总,只要您说话,什么事情都可以交给我。”曹子煌用坚定的眼神看着黄玉生,这让黄玉生有点感动。
  这个人的忠诚没的说,可是即使如此,事成之后也不得不把他和赵元杀了灭口,不然要查到我的身上太容易了。
  “郑天豪躲起来了,这个没有什么疑问,问题是,怎么才能让他现身?”黄玉生看着曹子煌、赵元和女儿。原本他没有告诉女儿,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要死一些人,不过他相信凭着女儿的聪明,这一点她不会猜不到。
  “这……”曹子煌抓了抓头皮,动脑筋的事情他可不在行。
  赵元有些轻佻的笑了:“郑天豪最在乎的是他的儿子,要是先把陈浩至于危险的境地,或者陈浩忽然得了重病,就算远在天涯海角他也会赶回来的。”
  黄玉生看了看女儿,徐紫娟仍旧在摆弄着茶具,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们在讲什么。
  “娟子,你要是累的话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吧。”黄玉生不想在女儿面前探讨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紫娟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门口,离开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父亲道:“爸爸,我看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担心……”
  “你什么也不要担心,回去休息吧。”黄玉生自信的冲她挥了挥手。他的心里有些不是味,他了解女儿,看样子女儿对那父子两个产生了恻隐之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决定在计划完全实现以前不再让女儿介入到这种场合了。
  “元儿说的没错,只要陈浩遇到麻烦,郑天豪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子煌告诉我说,昨天晚上陈浩和他的姐姐吵了一架,他的姐姐连夜回了老家,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他们闹得很凶,是因为周倩倩。陈春妮比较热心的要撮合陈浩和周倩倩的事情,惹急了陈浩,好像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不过后来后悔了,给他姐姐赔礼道歉,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只好让刘四海把他的姐姐连同柳红药一起送回了老家。”因为徐紫娟不在场,曹子煌镇定多了。
  黄玉生看了看曹子煌,又看了看赵元,自己没有讲话。
  “我觉得这件事比较正常,也附和陈浩的个性特点,周倩倩把他折磨得够戗,陈春妮没有身处其中当然不知道其中的滋味,凭着农村女人特有的道德观念当然想让他们恢复婚姻关系了,可是陈浩已经无法忍受周倩倩了,所以才对他的姐姐忽然发火。——也难怪,忽然从一个普通白领变成富家公子哥,免不了要增添点毛病的。”赵元喝了一口茶,结束了自己的分析。
  “你觉得怎么样?”黄玉生问曹子煌。
  曹子煌抓了抓头皮:“我觉得赵元说得有道理,这样很好,既然只有陈浩一个人在家,那我们动手的时候就比较容易些。”
  黄玉生呆呆的看着棋盘,心中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这件事是偶然发生的,还是陈浩刻意而为?如果是刻意这样做,那我以前可是有点轻视这个小子了。或许他已经嗅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才故意把他的姐姐气走的吧?如果单纯是口角之争,他未必好意思让姐姐把柳红药也带走。既然他把柳红药送了出去,就说明他和陈春妮之间的那场口角极有可能是早有预谋。陈浩啊陈浩,饶你像鬼一样精明,终究也要落入我的圈套!
  “既然如此,我们需要把计划仔细拟定一下,后面的行动必须丝丝入扣,只要出现半点纰漏,我们就彻底失败了。”黄玉生招手让两个亲信来到桌子前,拿出了一张纸,三个头颅顶在一起,他开始把自己的计划讲给两个人听。
  
  陈浩住的那套房子空间不大,姐姐和红药在这里的时候显得很拥挤,忽然走了两个人,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午夜时分,陈浩仍旧坐在客厅在手提电脑上面忙碌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但是他的精力却有限,有时候他恨不得每天能多出二十四个小时好让他能处理更多的事情。
  天很热,原本他打算在这里安装一个空调,可是姐姐一直说要省点钱,所以只买了一个台式风扇。此刻,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陈浩感觉身上粘糊糊的很不舒服,打算睡觉前冲个凉。
  对面楼房的住户大都休息了,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陈浩的窗帘没有拉上,最近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经常性的他会工作一会再往窗外看上一会,借以调整自己的视力。白天,他经常会看到对面六楼的阳台上有一个身上打满了石膏的病人呆呆的坐在那里,病人的年龄看起来不小了,连颈部都用塑料支架固定着。陈浩不明白他受了什么伤,或许是遇到了车祸吧?病人常常面向东方,侧面对着这边,一动不动的在轮椅上坐上几个小时,像一具木乃伊,有时候会有一个保姆过来推他回到里面。
  因为那个病人的缘故,陈浩经常会想起阿蛮,她的名字叫徐紫娟吧?很好听的名字,可惜我已经有了红药……
  陈浩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一条短信发了进来。
  “告诉你的爸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来,否则将发生令你追悔莫及的事情,切记,切记!!!”
  陈浩吃惊的看着这条短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一下,拨了过去,可是对方已经关机了。
  徐紫娟给陈浩发出了警戒信息,她不知道对方是否会重视这条信息,可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最开始的时候,她曾经对父亲的布局投入了非常大的热情,这种事情太刺激了,可是当她从父亲以及他的两个下属的一系列行动中嗅到了一连串的死亡气息以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如果所有的一切她自己能够承担,她愿意立刻向公安局自首,可是父亲已经牵扯得太深了,一旦警方对他产生怀疑,无疑就等于宣判了他的死刑,她不能把父亲送上断头台,可是又不肯眼睁睁的看着陈浩父子就这样送掉了性命。
  当她假装成一个瘫痪的女孩子来博取陈浩的同情,骗取他亲笔签署了自己的遗嘱的时候,她隐约明白陈浩这是给自己签署了一张死亡通行证,事后她一再想劝说父亲打消原来的念头,可是一直都不成功。
  紫娟明白,父亲在最近两天就要有所行动了,行动必定以陈浩父子双双丧命为结果。她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陈浩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宁肯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送给我,我不能再这样欺骗他了。
  她从手机里面拿出那张只发了一次短信的sim卡,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弄碎了,然后去卫生间吐了出来,放水冲了下去。
  “对不起,爸爸……”紫娟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发出的短信是否会起到什么作用,以陈浩的机警,他不会对这样的警示无动于衷,可是这样一来,父亲的如意算盘又要落空了,或许陈浩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可是父亲会不会因此陷入困境?我一定要想办法阻止父亲,不能让他杀人了。
  因为这封短信,陈浩有些心神不定,他呆呆的坐了一会,想不通谁会莫名其妙的发这样的一条短信给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陈浩忽然觉得左腿内侧有些发麻,于是吃了一惊,连忙低头看了下去。
  十一点三十七分,曹子煌和赵元出现在楼上同一单元的卫生间窗口。他们先是站在卫生间的窗前向对面仔细观察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的样子,确信对面楼房里没有什么人注意这边,然后才开始行动。
  赵元从一个口袋里面拿出一根直径约一寸的工地上用的那种橡胶管子,他的窗帘没有拉上,从窗口慢慢的往下顺,一直顺到陈浩家的卫生间,然后前后摆弄几下,终于使得管子的头部从打开的窗口伸到了里面。
  等赵元那边就绪了,曹子煌小心的打开一个皮箱,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亮,他用一把长长的钳子从皮箱里面夹出一条二尺多长黑色的蝮蛇。
  “小心……”赵元最怕这些爬虫类的东西,所以见到那条蠕动着的黑色的带子状的动物就有些头皮发麻。
  曹子煌笑了笑,他知道赵元平时有些看不起自己,换了以前,他一定会拿着那条蛇好好吓唬一下这家伙,可是现在是办正经事的时候,况且赵元是黄玉生的外甥,他不想和对方搞得太僵。
  他伸左手轻轻握住蝮蛇的七寸部位,放下钳子,右手抓住了蝮蛇的尾部,轻轻的把三角形的蛇头塞进橡胶管子,然后一点一点的让他钻进去,最后只剩下一条尾巴的时候,他示意赵元打开窗台上的那个装化学试剂的瓶子。
  曹子煌觉得手里的蛇有些奇怪,他见过的蛇不多,在他的想象里,蛇的尾巴应该像猪尾巴一样从前到后渐渐细下来才对,可是手里的这条蛇从肛门开始,尾巴却忽然收缩,看上去有点让人不舒服。他不知道,多数毒蛇都有这个特性。
  赵元用滴管从试剂瓶里吸了一点稀释了的盐酸,然后在蛇的尾部靠近肛门部位的上方轻轻滴下一滴,立刻示意曹子煌放手。
  那滴盐酸刚刚一沾到蛇的身上,那条蛇便激烈的挣扎起来,曹子煌松手,那条蛇顺着橡胶管子迅速进入到陈浩的卫生间里。
  因为天气很热,那条蝮蛇本来情绪很平和,可是忽然之间尾部的刺痛,引发了它的野性。它顺着橡胶管子落入陈浩的卫生间,开始狂暴的四下乱窜,疯狂的寻找伤害它的敌人。
  此时,陈浩已经有些困倦了,他揉揉眼睛,看了看桌上的闹钟,该休息了,于是站起身来来到卫生间门前打算先冲个凉,当他把手放到门把手上的时候,忽然听到卫生间里好像有什么动静,犹豫一下,仔细听了听,似乎又没有什么,于是陈浩打开了门。
  就在卫生间的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那条蝮蛇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然冲了出来,扑向陈浩的右腿。
  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陈浩本能的惊叫一声往后跳了一下,那条蛇扑了个空,却没有气馁,身子一扭,又冲了过来。陈浩想再往后退,可是后背已经贴到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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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夜空中远远的传了开去,毛发倒竖的陈浩抓住那条蛇狠狠的摔到旁边,随手提起身边的拖把打了过去。
  楼上卫生间里的赵元和曹子煌在黑暗中相互看了一眼,会心的笑了。今晚他们要睡个好觉,因为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刻钟以后,一辆120急救车停在了小区内,两个医护人员扶着陈浩从楼上走了下来,上了车,后面的一个医护人员小心的用一条医用钳子夹着着一条蛇,那条蛇还在不停的扭动着身子。
  汽车开走的时候,陈浩所在单元的七楼的窗帘动了动,赵元拿出手机给舅舅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和曹子煌一起离开了那里。
  次日一大早,就有几个记者闯入了陈浩的病房,先是拍照,然后开始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
  陈浩的腿上缠着纱布,已经注射了抗蛇毒血清,正处于恢复阶段,面对突如其来的采访有些措手不及,于是向刚刚赶到的刘四海做了一个手势,刘四海开始有条不紊的一个接一个的把那些记者从病房里面推了出去,有一个记者嘴里有些不三不四,可是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就挨了一个耳光。
  “董事长,要紧吗?”赶走那些记者以后,刘四海迫不及待的来到陈浩的身边,这是他第一次叫他董事长。
  “没有事,医生说顶多两三天就能出院。你待会出去帮我买点洗漱用具吧。”
  “好。要不要我把那些记者都打出医院大门?”刘四海的眼里闪着凶横的光,陈浩笑了:“不用了,我们又不是黑社会,当心人家告我们。”
  刘四海对陈浩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其实他出手打人的时候通常都是吓唬的成分居多,要是当真的话,死在他手上的记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九点钟,北京分公司的几位高层管理人员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上班,而是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医院,黄玉生也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陈浩的病情,猜测着在六搂怎么可能会出现毒蛇,会不会是什么人特意放的。
  陈浩坐在床上礼貌的和大家应对着,告诉大家自己很好,不要担心,自己有三两天就能恢复等等。
  最后赶来的是陈浩的秘书:“陈总,刚刚在网上看到您的消息就连忙赶来了。”
  陈浩呆了一下:“这点小事居然上网了?”
  “岂止上网,在两个门户网站还是热门话题,不过关于您被蛇咬的事情讨论得不是很多,很多人在关注您的身份,有人还叫你郑大少……”
  陈浩的脸沉了下来,秘书也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搭讪着住了口。
  “好了,我这里没有什么事,留下一个人照顾我就是了,大家不要耽误了工作。”陈浩挨个向大家表示谢意,大家站起身来的时候,他叫住了黄玉生:“黄叔叔,您留一会好不好?我正想请教您几个问题。
  黄玉生笑了:“好啊,我也正想和你好好聊聊。”
  “事情有点不对头啊。”黄玉生送走几位同事,关上房门,看了看病房里面其他几个病人,然后来到陈浩的床边坐了下来。
  陈浩住的是一个大的病房,里面有六张床位,陈浩的床位靠门,另外五张床上躺了三个病人。
  “我在奇怪是不是有人在捣鬼。昨天半夜你被蛇咬了,今天大清早就有那么多记者来采访,并且消息这么快就发布到了互联网上,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黄玉生忧心忡忡的说道。
  陈浩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黄叔叔,您知道,当初爸爸就是这些记者追逐的对象,只是因为刘四海,他们才收敛了一点,现在他忽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当然这是一个很热门的话题,想想也是,就像电视剧一样。所以,我的一举一动被人关注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嗯,你说的也是,有操守的记者很不多见啊!”黄玉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了,你想和我谈什么?”他和蔼的看着陈浩,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陈浩的脸忽然红了:“黄叔叔,您知道,其实我的父亲很看重我,只是当时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才会和他吵了起来……”
  黄玉生爽朗的笑了,他只笑了两声,连忙回头看了看其他的病人,压低了嗓音:“孩子,你害怕你爸爸会生你的气?告诉你,我最了解他,我们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要我说,他忽然离开主要是因为你不接受他这个爸爸,只要你把电话拨过去,好声好气的说上两句,他立刻就会回到你的身边。”
  “真的?”陈浩兴奋的看着黄玉生:“说老实话,我当不来这个董事长,真巴不得他立刻回来,我好把公司的事情交还给他。”
  “这个,恐怕你是还不回去了,孩子,你还不明白?你爸爸之所以让你代理董事长,不过是要看看你的能力,也想趁机让你锻炼一下,黄叔叔是不会走眼的,你的能力远远超过你爸爸,天豪兄有子如此,怎么舍得轻易让你置身事外?你爸爸早就说想找个接班人,然后他自己好去过那种闲散的生活。你要好好锻炼,将来的天下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黄玉生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陈浩的胳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陈浩有些尴尬的笑了:“黄叔叔太夸奖我了。——对了,您能和爸爸联系上吗?”
  “天豪兄走得匆忙,这也很符合他的个性,如果他不想和我们联系,就算我们走遍天涯海角也无法找到他,不过你尽可以放心,他绝对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不管的。——这些记者忽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也许很快他就会和你联系的。等等……”
  黄玉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对陈浩做了个手势,然后拿起了手机:“您好……哎呀天豪兄,你可真沉得住气……没事没事,你放心,病情已经控制住了……你要不要和他直接讲话?……好的好的。”
  他满脸兴奋的把手机递给了陈浩:“你爸爸!”
  陈浩有些不知所措的接了过来:“喂……,董……董事长您好……是的,是我……没有什么……给一条蛇咬了一口,医生说是蝮蛇……没有关系,治疗很及时……三两天就出院……您马上就要回来?太好了……是的是的,您在四川?……网上?这些记者太不负责任了……您几点钟下飞机?下午两点?……好的,我安排人去接你……没有关系,让刘四海去……不要?为什么?……还是让人去接你……好吧,既然您那么坚持想过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就让您过把瘾好了……好的……等等……”
  陈浩兴奋的把手机还给了黄玉生:“董事长要和您讲话。”
  黄玉生兴奋的和郑天豪聊了一会,然后挂了电话。
  “对了,你为什么不叫他爸爸?”黄玉生忽然想起来一样的问陈浩。
  “这个……”陈浩有些忸怩不安。“您不知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爸爸,所以……”
  “有点别扭是不是?”黄玉生笑了:“孩子,慢慢你就习惯了,你会发现自己有一个世界上最称职的爸爸。”
  陈浩的眼睛闪着光,他似乎正等待着父亲的拥抱。
  黄玉生看了看表:“孩子,你先休息一会,刚刚你爸爸对我也一再叮嘱不要让人去接,他自己打车过来。我能体会他的心情,多少年都生活在聚光灯下,几乎是所有视线的焦点,如今忽然有机会做回普通人,你的爸爸当然不肯轻易放弃这种乐趣。他下午两点到北京,从机场打车过来大概要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三点半到四点之间你就可以见到你的父亲了。”
  他站起身和陈浩道别:“我就不陪你了,孩子,好好养病,公司的事情不要担心,一切都会按部就班的进行。”
  黄玉生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靠窗那张病床上的病人,心想这个人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所以对这件事情没怎么留意。
  黄玉生离开病房以后,陈浩忽然想起昨天接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短信,短信警告他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让父亲回来,那封信是谁发的?莫非……
  曹子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在自己的寓所里,他把那只锯短了枪管和枪柄的双筒猎枪细心的拆开,擦了油,然后又细心的安装好了,拿出四个弹壳。——他喜欢用这种老式的猎枪,自己往弹壳里面装火药和铁砂,捣实了,再用一团纸把弹壳塞住,关键时刻,他只相信自己的手。——当初当车工的时候,他的技术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至于单凭一只台虎钳的帮助,他就能够制造出一只手枪,当然了,他制造的手枪打得不是很准,因为枪膛里面的来复线他弄得不是很地道,不过即使如此,也丝毫无损于武器的威力。
  今天是他报答黄玉生的日子,多年来,黄玉生给了他太多的照顾,而他却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听对方亲口告诉他要除掉一个心腹大患的时候,曹子煌似乎才找到自己生存的价值。黄玉生已经让他和赵元把一大笔现金存到他们自己的帐户上,还给他们弄了两份假护照,如果中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就立刻往国外跑,如果一切顺利,那么事成之后他们只需要躲上一段时间,就要回来帮黄总打理公司的事情了。——其实这些他都不在乎,他的生存似乎只是为了义气,谁对他好,他就肯为谁卖命。
  锯短的猎枪如果立起来的话比一个大号的水杯高不了多少,这样的猎枪射出的子弹是发散开来的,他不在乎,因为他要把枪管抵在郑天豪的胸口在扣动扳机,以他下的药量,可以把几十粒绿豆大小的铁砂一颗不剩的射进郑天豪的体内,挨了这样的一枪,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了。
  他把装好的子弹压入枪膛,单手持枪朝摆在两米外电视机上的一个水杯瞄了瞄,觉得很顺手,便关上保险,把猎枪放进一个特制的盒子里,把另外两颗子弹插到盒子旁边的小袋子里,关上盒子,顺手提了起来,这样别人看上去会认为那是个工具箱。
  曹子煌把工具箱放在一边,从左腿外侧拔出那把cold steel猎刀,这把刀锋利异常,刀柄3.25英寸,刀锋3英寸,切开人的喉咙就像割豆腐一样,不过在内心深处他更喜欢用这样的刀具划开敌人的胸腹,对这样的杀人方式他简直入了迷,可是却从来没有当真尝试过。他试了试刀口,然后满意的插了回去。——其实根本就用不着这样把猎刀,郑天豪坐的是出租车,只要一颗子弹就够了,充其量再给司机来一下。黄总再三叮嘱,一定要速战速决,结果了郑天豪立刻撤退。反正杀人的机会以后还有很多,只要喜欢,他完全可以用那把猎刀划开任何人的肚皮。
  准备工作做完以后,曹子煌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面包,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从容的吃了下去,看了看表,十二点,该走了。他打开煤气阀门,打开厨房和卧室以及客厅所有的门,然后把一个自制的小型引爆器放在厨房灶台上,调定了时间。半个小时以后,闹表自制的定时器将触发引爆器,在一瞬间爆出一团火花,火花遇到充斥了整个房间的煤气会引发一场大爆炸,爆炸将消除他的所有痕迹。
  曹子煌开着昨天晚上偷来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装有双筒猎枪的小皮箱就放在身边。他的心情很好,甚至于还向小区的守卫挥了挥手,办完这件事,他要休息一段时间,黄总说,接手浩然公司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需要一批忠心的部属。——等风声过去了,他就会以一个白领的身份出现在浩然公司,黄总说,郑氏父子一死,他们就没有了任何敌人,不需要再杀人了。警察?他们根本就追踪不到你们,放心,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只要你们执行的时候按照我说的做就不会出乱子,要不然你们还能自由自在的活到现在?
  曹子煌的心情太好了,他能感觉到美好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放松的警惕。
  曹子煌的大意险些给他带来灭顶之灾。在距离他的家不远处的一个堵塞的十字路口,他的面包车不小心刮住了一个中年妇女的自行车,连带把那个女人也摔到了人行道上。
  他的心里一阵发紧,暗骂自己太大意了。本来他不是很熟悉这种面包车,所以开车的时候就应该格外注意,谁知道在紧要关头出了这样的乱子。他犹豫一下,看了看放在副驾驶位上装着猎枪的盒子,然后开门下了车。
  “你这人是怎么开的车?”那个妇女看上去是个不好打发的主儿。
  “对不起大姐,是我不小心……”
  “一个不小心就行了?我要是不小心杀了你,然后再说声对不起,是不是就没有什么事了?”女人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两步,唾沫星子一直迸到了曹子煌的脸上。
  “这个……”对那个女人的蛮不讲理曹子煌有些不耐烦,但是他不想和这个女人纠缠下去,尤其不想让警察什么的参与进来。他四下看了看,远处一个交警正在给一辆汽车开着罚单,这件事情必须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他立刻拿出钱包,从来里面拿出几张百元的票子:“大姐,对不起,您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在赶时间……”
  “你赶时间谁不赶时间?你是干什么吃的,拿这两张票子就想把我打发走了?”女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一些看客围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有说开车不长眼睛的,有说那个女人故意讹诈的,曹子煌担心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车,猎枪还在原处,他果断的把钱包里面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大姐,我手头就这些了,您先拿着,要是不够我再想办法,我给您留下一个手机号码……”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的把钱塞到女人的手里,女人虽然还是一副凶恶的样子,可是两只手却贪婪的抓住了曹子煌递过来的那些钱。
  “小伙子,我告诉你,钱不钱是次要的,以后开车要留意些,今天你是遇到我了,要不然……”
  曹子煌一边点头哈腰的表示赞同,一边担心的看了看远处的那个交警,此刻他已经开完了罚单,开始往这边移动了,可是刚刚走了两步就被因为一辆违章汽车而改变了方向。
  “好的,再见大姐。”曹子煌忙不迭的向中年妇女点了点头,然后上了车,发动起来随着车流缓慢的通过了十字路口。
  曹子煌的两手汗津津的,他不怕交警,如果那个警察当真要找他的麻烦,他会毫不犹豫的拿出猎枪对着警察的脸扣动扳机,可是当真这样一来就耽误了黄总的大事。他曹子煌什么都不怕,但是最害怕让自己的恩人失望。他用左手扶住方向盘,右手打开了装着猎枪的盒子,猎枪和子弹还在,他松了一口气。
  风尘仆仆的郑天豪手里提着一个运动背包,急匆匆的走出首都机场,他左右四顾,然后招手叫来了一辆出租汽车。
  站在一块上面写着“NO PARKING”字样牌子下面的曹子煌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工具箱,记住了出租车牌的最后四位数字,然后漫不经心的往停车场走了过去,在他的眼里,此刻的郑天豪和案板上的肉已经没有了任何区别。
  出租汽车行驶在机场高速公路上,郑天豪忧心忡忡的看着窗外,很久以前,他曾经梦想带着妻子和孩子找一个风景优美的乡下定居,可是妻子却早早的离他而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儿子,可是儿子却几乎把他看成仇人。现在父子关系刚刚有所缓和,儿子却又被毒蛇咬了。
  城市里面哪来的毒蛇?网上声称该毒蛇可能来自附近的饭馆,鬼才相信这话,毒蛇从餐馆里面逃出来,再爬上六搂,趁儿子不注意的时候溜进房间,然后再给他一口?这些记者为什么总是这么白痴?
  汽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司机猛然往旁边打了一下方向盘,几乎与此同时,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几乎擦着出租车从旁边超了过去。
  面包车超过出租车以后,忽然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在宽阔的公路上来回扭了几下,然后猛然一个急刹车,几乎在出租车的正前方停了下来。曹子煌从容的打开小皮箱,抽出了那把锯短了的双筒猎枪。就在拿枪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似乎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紧要关头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就在他有点犹豫的当口,出租车司机已经冲了过来,于是他果断的拉开车门跳了下来。
  因为无端被面包车别了一下,出租车司机骂了一句脏话,踩下急刹车,打开车门跳了出来,向停在大约五米远的面包车快步走去:“你丫给老子下来……”
  出租车司机正要拉开面包车的车门,曹子煌已经敏捷的跳了下来,司机一边不干不净的骂着,一边伸手要去拉曹子煌的衣领,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出一半就停在了半空中:“大哥,有什么话好商量,我身上的钱不多……”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曹子煌二话不说,枪口几乎顶到司机的前胸,然后冷静的扣动了扳机。
  出租车司机像一捆稻草一样猛然跳了起来,身子向后抛去,曹子煌看也不看,径自走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郑天豪眼睁睁的看着司机被这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中年人一枪打倒,心知不妙,连忙挪倒司机的位置上打算发动汽车溜之大吉,可是还不等他转动钥匙,曹子煌的双筒猎枪已经从窗口伸了进来:“别费事了老爷子。”
  郑天豪吃惊的看着曹子煌,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你想要什么?钱吗?要多少?只要你开个价。”
  “我只要你的命!”曹子煌狞笑一声,把枪口对准了郑天豪的心脏部位扣动了扳机,本来他只要对着郑天豪的太阳穴打一枪就是了,可是他实在不喜欢看到一个人脑浆迸裂的样子。
  曹子煌下车、开枪一直到刺杀郑天豪,前后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来回看了一下,没有车从旁边经过,他只要把那个司机的尸体拉过来塞到汽车下面,再把郑天豪的尸体放在后面的座位上,就可以给自己争取到足够的逃跑时间。
  半小时以后,黄玉生的收到了曹子煌的一封短信:“齐活。”
  黄玉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长长的嘘了一口气,他不再摆弄棋盘,这一局他赢定了。他看了看表,两点五十一分,于是拨通了赵元的电话:“按原计划,三点钟准时行动。”
  
  下午三点,正在打吊瓶的陈浩在病房里有些坐不住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能看到父亲了。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很多话要对父亲讲。
  一个医生端着一个方盘走进了病房,他低头看了看绑在陈浩床脚上的名签,然后对照了一下方盘上的卡片,点了点头:“感觉好点没有?”
  “好多了,不过还是有点浑身无力。”陈浩笑着回答,医生的眼睛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他们看惯了生老病死的事情,所以难得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从这个角度看,和医生结婚的人应该说很不幸。陈浩为了这样稀奇古怪的相法而觉得好笑。
  “反应不稳定啊,要加一剂抗蛇毒血清。”医生一边说,一边放下方盘,从上面拿起一只早就准备好了的针管,从吊瓶下方的胶皮塞子处扎了进去,把针管里面的药液注入吊瓶里面,然后拔出针管:“点滴的速度怎么样?”
  “有点慢。”
  “好的,我给你调快一点。”医生端起方盘往外走去。
  此刻,走廊里响起重重的脚步声,一个人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差点和医生撞个满怀。
  “不好了,董事长……”进来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刘四海。
  “怎么了?”陈浩吃了一惊,本能的坐了起来。
  “董事长,董事长……他……”刘四海的面如土色,说话结结巴巴。
  “我爸爸?他怎么了?”陈浩惊讶的看着刘四海。
  “他……被人……暗杀了!”
  “什么?”陈浩变了脸色,与此同时,他的身子忽然往后一挺,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一头栽倒在床上,大大的张开嘴巴,艰难的呼吸着,仿佛有人紧紧的卡住了他的脖子。
  “快来人啊,医生……医生……”刘四海惊慌的抱住了陈浩:“董事长,你怎么了?呼吸……呼吸……医生,他妈的医生都死绝了?”他一边手忙脚乱的在陈浩的胸前拍着,一边回头喊叫医生。
  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那个医生认真的看了看陈浩逐渐发青的面孔,然后转身走了。他往前走了十几米,进了男卫生间,关上里面的门,迅速脱下白大褂,除下口罩,把这些东西放挂到卫生间里面的一个衣帽勾上,然后出了卫生间。
  走廊里乱成一团,一个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推着一个担架往手术室方向飞奔,一个护士把氧气罩扣在陈浩的脸上,一边跑,一边大叫:“呼吸,呼吸……”
  陈浩的脸色青得吓人,他的两只眼睛直直的向上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怖。
  假扮的医生就是赵元,他一路往外走,一路吹着口哨,他把五毫升的氰化钾溶液注入陈浩的吊瓶里,只要进入他的血液百分之一,他就彻底完蛋了,现在看来,就是神仙也救不得他了。
  赵元走出医院,随手招呼一辆出租车:“到最近的地铁站。”
  在车上,他给黄玉生发出了一条短信:“齐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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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破局
  
  
  整个下午,黄玉生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律师事务所自己的办公室里焦灼不安的踱着步,下午六点四十分,他的手机响了。
  “黄总,我是曹子煌。”
  “好,子煌,赵元到了吗?”
  “他就在我的身边,您要和他讲话吗?”从电话里,黄玉生清楚的听到赵元习惯性的在清着自己的嗓子。
  “不用了,等会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他就可以了。记住,从现在开始尽可能不要和我联系,有事情我会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在那里躲上半个月到一个月,等事情平息下来以后你们再回来。另外那些钱你们都存到卡里了吗?……存了?那就好,你们要小心些。”
  “谢谢黄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听从您的指示。”曹子煌必恭必敬的回答。
  黄玉生挂了电话然后从公文包里面拿出另外一个手机,犹豫了一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了。”他拨通了一个固定电话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随即有人拿起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一声剧烈的爆炸从手机的听筒里传了过来,然而爆炸声刚刚响起就被突然截断了,手机听筒里传来了间断的忙音。
  黄玉生放下手机,颓然的坐了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迫不得已,他不会亲手杀了这两个忠实的属下。
  警方很快就会在承德避暑山庄附近的一间房子里找到两具被炸得焦黑的尸体,很快就会判断出他们的身份:黄玉生律师事务所的赵元和曹子煌。从他们随身携带的银行卡里,警方可以帮他找回事务所刚刚失窃的一百二十万元现款,银行的监控录像里面有他们自己存钱的过程。他们是怎么死的?谁知道,一定是因为分赃不均。从现场的爆炸物里面他们会找到引爆装置,可是却难以查到他黄玉生的头上,因为那个房子是赵元自己租的……
  落日的余晖透过茶色玻璃照进房间,看上去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让人伤感的味道,那一刻黄玉生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他让外甥骑在自己肩膀上的情形,那个时候赵元那么可爱,可是现在他却亲自剥夺了他的生命,如果过世的姐姐在天有灵,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得到原谅了。可是生存在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他又不能不偶尔做一些类似这样违心的事情。外甥杀过几个人了,他已经是死有余辜了,自己动手无非替代法律部门执行了他的死刑而已。
  尽管如此,他决定要好好照顾赵元和曹子煌的家人,早在他下决心除掉这两个人的时候,他就存了这样的念头。
  太阳落下去了,黑暗统治了黄玉生。
  员工早就下班走了,办公室的玻璃窗把都市的喧嚣阻隔在外面,这让他很不好过。他胜利了,可是此刻却觉得自己非常的孤独。
  走廊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黄玉生抬起恐怖的眼睛看着门,此刻他对外界的辨别能力已经降到最低点,以至于他听不出来正走向他的办公室的是什么人。
  门开了,一个人出现在那里,走廊的灯光从她的身后射了进来,以至于看上去她就像个幽灵一般的站在门前。
  “谁?”黄玉生沙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新来的人没有吭气,她迈着方正的步子走过去打开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于是,女儿徐紫娟苍白的脸出现在黄玉生的眼前。
  “你赢了。”她踱到墙边的酒柜,从里面拿出一瓶1983年的法国红酒和一个高脚杯,坐在沙发上,一丝不苟的打开瓶塞,然后在高脚杯里面斟了半杯,端起来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叹息一声,慢慢的喝了下去。
  “看起来你没有那么高兴。”徐紫娟用木然的眼光看着父亲,幽幽的说道。
  黄玉生茫然的看着女儿,一句话也不讲。
  “我刚从网上得到消息,郑天豪和陈浩都被人谋杀了,死因正在调查中,据说与黑社会性质的团伙有关。”徐紫娟像喝药一样又吞下了半杯红酒。“我觉得奇怪的是,您的布局已经成功了,为什么您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欣喜?”
  黄玉生看着女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值得,杀了许多人,费了许多脑筋,为的就是郑天豪的财产,难道我真的需要那笔钱吗?换言之,如果我来掌管浩然公司,我会比郑天豪做得更好吗?他一向觉得自己之所以做不成什么事业,是因为没有好的机会,可是此刻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疑问。
  如果上天能让我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布这个局吗?黄玉生无言的站了起来,来到紫娟的身边坐了下来,提起酒瓶仰头喝了几大口,然后重重的放下了瓶子:“孩子,也许你是对的。”
  “对也好,错也好,可惜发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紫娟的脸上滚了下来,内心深处她在痛骂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听任父亲到处作恶而不加阻止?她本来有机会救下郑天豪,救下陈浩的,只要她把实情告诉陈浩,他们就不会这么容易就遭了毒手,可是如果告诉了陈浩,也就等于把父亲推上了断头台,陈浩会手下留情,不向公安部门举报吗?
  这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紫娟慢慢的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了下去,此时此刻她只想喝醉了,把人世间一切的丑恶都抛到脑后。
  “娟子,别喝了。”黄玉生沙哑着嗓子说道。
  “你别管我。”紫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她恨死了爸爸。
  “孩子,我们……,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赵元和曹子煌现在怎么样了?”紫娟看着父亲的眼睛,从中得到了答案。
  “下一个是我吗?”她咧嘴笑了,尽管她不相信父亲当真会为了钱而杀了自己,但是却只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他,他作恶太多了。
  黄玉生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女儿,良久方才缓缓的嘘了一口气。
  陈浩,你平时那么聪明,可是为什么不重视我的警告?为了你,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我原本以为你会警惕起来,躲过这个难关,只要你再坚持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方法来挽救你的。
  紫娟不停的喝着酒,直到父亲把酒瓶抢过去为止。
  “你……是个人渣,不配……不配……做……我的……爸爸……”她直愣愣的看着黄玉生,然后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昏昏的睡了过去。
  黄玉生双手抱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很久,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把空调的温度往高调了几度,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紫娟的身上,关了灯,离开了办公室。
  
  郑天豪和陈浩去世的消息在浩然房地产公司形成了一场轩然大波,父子俩被暗杀的详情没有人知道,只是公司的几个高层主管以及两个秘书被警察传唤过了,让黄玉生觉得奇怪的是,警察居然没有传唤他。
  事件发生的次日上午九点钟,黄玉生来到浩然公司,庄重的和见到的每个人都打过招呼,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楼下大厅接待处的长沙发上坐着周倩倩和她的儿子陈东,周倩倩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曾经不择手段的伤害陈浩,可是内心深处对他的感情却又那么深。黄玉生黯然的为自己泡了一杯绿茶。
  黄玉生习惯的从抽屉里拿出棋盘,用黑子布下了一个三连星,此时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黄玉生一怔,还不等回过神,门已经开了,女儿徐紫娟走了进来。
  “紫娟,你来干什么?”他吃惊的站了起来,紫娟是整个布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他不想让她露面太早。
  “我来看看。”紫娟的眼皮红肿,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也显得皱皱巴巴的。
  “你要看什么?”黄玉生吃吃的问道,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女儿显然因为陈浩父子的死而产生了强烈的愧疚感,而一时的软弱很可能会对整个计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紫娟没有回答父亲的话,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当初我一定是鬼迷心窍才成了你的帮凶。”
  “娟子,有话咱们回家再说好不好?”黄玉生暗自叫苦。
  “放心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再把你卖了。只可惜陈浩死了,要是他还活着,我发誓你连一根寒毛也动不了他。”紫娟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父女两人像仇人一样相互对视着,门悄然开了。紫娟没有转过头来,不过从父亲忽然张大的嘴巴以及恐慌的眼神里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于是连忙转身,赫然看到陈浩和郑天豪并肩站在门口,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浩子!”紫娟喜极而泣,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一把搂住了陈浩的脖子:“我以为你死了……”
  陈浩咧嘴笑了,他拍了拍紫娟的头:“别哭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紫娟抬起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陈浩:“浩子,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要是死了,谁听你讲故事啊?”陈浩笑得像个孩子,徐紫娟脸上挂不住了,她知道陈浩说的是她假扮残疾女编出一套鬼话骗他立下遗嘱的事情,于是红着脸在陈浩的肩膀上捶了一下:“不骗你骗谁?”
  陈浩轻轻的推开紫娟:“我和你爸爸还有一步棋没有走完。”
  顷刻间徐紫娟回到现实中,她回头看了看父亲,此刻的黄玉生站在那里,面如死灰,胖胖的身躯就像打摆子一样不停的抖动着,看着郑天豪和陈浩,他似乎想若无其事的打个招呼,可是嘴巴却好像一点也不管用。
  陈浩来到黄玉生的面前,低头看了看棋盘:“施襄夏老先生曾经说过,决胜负之源于布局,黄叔叔布的是三连星,看样子对手如果没有钻地道和拆天桥的能力就有些危险了。不过……”他伸手拿起那盒白色的棋子,以一种轻松的姿态站在那里,把棋子高高举起,慢慢倾斜,于是,白色的棋子纷纷落下,带着清脆的撞击声在棋盘上飞溅,白色的棋子几乎覆盖了棋盘的每一个角落,并且不停的崩落到桌子上和地板上。
  “我这盘棋下得如何?”他咬牙冷笑着问黄玉生。
  黄玉生忽然笑了:“天豪兄,你这是唱的那出啊?昨天到处都在传说你被人暗杀了,我可是伤心得要命啊,来来来,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绕过桌子像郑天豪伸出了右手。
  郑天豪长叹一声:“玉生,我早就劝你做事不要太工于心计,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看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因为无端失去了一个多年的老朋友,郑天豪感到很痛心。
  “我……怎么不明白你在讲什么?”黄玉生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交替看着郑天豪和陈浩:“你们到底怎么了?”
  “玉生,我们坐下聊吧,对了,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海淀公安分局刑侦科的刘海生科长。”他指了指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刘科长礼貌的对黄玉生点了点头,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黄玉生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知道事情要遭,自己苦心经营了几年时间想要谋夺郑天豪的财产,可是最终落了个一场空,好在我先一步把赵元和曹子煌除掉了,不然这下非把性命送进去不可。
  他把牙一咬,拳头一攥:只要我死不认帐,谁也奈何我不得!于是他全身放松下来,笑了:“郑兄,好像你对我有点误会,我搞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把刑侦科也扯进来了,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我这个做兄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可不想和你产生什么误会,大家还是把话说得清楚一点吧,免得将来不好见面。”他表现出很不满意的样子,扭着头气哼哼的坐了下来。
  “事情是由我身上引起的,还是由我来讲吧。”陈浩先是安排徐紫娟坐到靠窗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此刻,徐紫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刚才乍一见到陈浩,真情流露之下她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陈浩没有死,那么父亲一定完了。紫娟愁肠百转,她开始后悔不该给陈浩发那样的短信,虽然她救了陈浩,却因此而害了父亲。
  “1968年11月9日晚上,我的父亲在决定自杀以后,把我放到唐山市城西的光明电影院门前,偷偷的守在旁边,希望能有个好心人把我拣走,我的养母张兰从火葬场送别了我的养父,恰好路过那里,把我带了回去。父亲悄悄尾随在她的身后,一直看着她走进了一个三层红砖结构的楼房,看清楚她进了哪个房间才离开。那天晚上,父亲没有自杀,却搭乘火车去了东北林区,在那里隐居起来。
  “八年以后,唐山大地震爆发,我的父亲千里迢迢的从东北返回唐山追寻我的下落,那座小楼已经被夷为平地,父亲追查的结果是,当初我的养母抱着我进去的那个房间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和一个七八岁的养子一起遇难。我的父亲在悲痛之下摔倒在地上,头部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两年才清醒过来。醒来以后他不再找我,他以为我已经在地震中遇难了,可是事实是,遇难的是另外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虽然当时养母的妹妹极力想把我留下,可是我的母亲没有同意,她执意把我带回了丰润,于是不能生育的二姨很快救领养了另外一个男孩。
  “我的父亲苏醒以后,开始在一个建筑工地打工,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得以在运筹管理方面崭露头角,被唐山市建委的一位领导所赏识。我的父亲勤勤恳恳的工作,成绩斐然,到了1995年,他成立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当时为了纪念我,他给公司取名为浩然房地产开发公司。
  “父亲虽然没有读过经济学和管理学,可是在公司管理方面却表现出一种超强的才干,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完成了原始的资本积累,到了1999年前后就已经开始在品牌上下功夫了。——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在一次无意中的谈话里,父亲对您提到了在唐山大地震中遇难的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您一直对父亲在经营上的好运感到忿忿不平,这件事情让您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黄玉生忽然笑了:“这话我不爱听,我说大侄子,讲话要有根据,不然在这位刑侦科长的面前说不好我会告你诽谤啊。”
  “这个……,就当年轻人在讲故事,大家随便听听,如何?”一直不作声的刑侦科长忽然插了一句。
  “好啊,那我就听听你们父子两个怎么演这场戏,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保留控告你们的权力,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黄玉生的脸孔一板,冷然的对陈浩说道。
  “你要的一切我们都能给你,就怕你心脏的承受能力不够强。”陈浩讽刺的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看紫娟,紫娟此刻坐在窗前已经面无人色了。他犹豫一下,来到紫娟的身边,伸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紫娟,要不然你去休息一下?这里的事情和你的关系不大。”
  紫娟看了看他,没有做声,眼里满是乞求的神情。
  “对不起紫娟,我知道你很爱你的爸爸,可是现在就算我想救他也没有办法了。”陈浩的语气中有一种无奈的味道,紫娟的眼泪缓缓的流了下来,她向窗外转过脸去。
  黄玉生虽然说话的语气很强硬,但是谁都听得出来此刻他已经色厉内荏了。他在心里暗自盘算:只要娟子不出卖我,这个难关就能过去,毕竟赵元和曹子煌不可能死而复生。想到赵元和曹子煌,他的冷汗忽然流下来了:原本他们告诉我说郑天豪父子都被解决了,可是现在不也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希望同样的事情不要发生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他伸出手神经质的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再次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黄玉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不信这次会栽了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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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叔叔最初布局的思路我不是很清楚,我只能按照自己经历的顺序大致理出一条线索,下面我要讲的内容有什么遗漏,还希望黄叔叔帮我补充一下。”陈浩好整以暇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徐紫娟的旁边。
  黄玉生冷笑一声,不再搭腔。
  “六月里的一个星期六,我和柳红药约好晚上见面,可是傍晚的时候我却莫名其妙的被一辆出租车撞晕了,醒过来的时候我感到浑身无力,身上到处都在痛,而且很恶心。当时我着急要去见柳红药,所以没有和司机过多理论,只是留了他的名片,让他送我去苹果园红药的家。
  “在红药的家里我意外的发现她原来有一个病入膏肓的男朋友,见到我以后,她所感受到的意外并不亚于我,因为她并没有和我约定在那天见面。可是因为我撞破了她的秘密,她不得不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她的故事快要讲完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我们两个人的时间发生了错位,就是说,本来上午我们约定了晚上见面,可是她却说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我的音讯了,经过确认,那天是6月19日,而我一直以为是12日。震惊之下,我发现自己丢了一个星期的时间,而我的身上多了一些不属于我的物品,换言之,我丢失的不是时间,而是一个星期的记忆。
  “对我来说,这种事情只在科幻故事或者电影里面才看得到,因此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找回失去的记忆。
  “要寻找记忆的想法并不是当时就有的,因为在我离开柳红药不久,她的男朋友就抱着她一起从六楼上跳了下来。——当时我就在楼下不远的地方,试图挽救他们的性命却没有成功。罗健当场死亡,红药被我送入了医院,接下来几乎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的心思都放在红药身上,没有过多考虑失去的记忆的问题。这个就连黄叔叔也没有想到吧?”陈浩看着黄玉生,翘起嘴角,微微的笑了。
  黄玉生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上去让人感到高深莫测。
  郑天豪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海淀公安分局刑侦科科长刘海生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他只是入神的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副雪原壁画,房间里只有徐紫娟在痛苦的看着陈浩。
  陈浩并不因为没有受到关注而沮丧,仍旧兴致勃勃的往下讲了起来。
  “红药变成了植物人,让我下了最后的决心和妻子分居,我扔掉了原本就不该属于我的工作还有优裕的生活,搬到了红药的家里。
  “我在红药的身边苦苦守了半个月,可是她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而我的积蓄变得越来越少,与此同时,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的欲望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了,于是我请姐姐来北京替我照顾红药,我自己开始调查没有记忆的那七天里我究竟做了什么事。
  “本来我的衣兜里面有一张纸条能指引我顺利找到问题的关键,可是那张纸条恰好放在我从来就没有用过的一个口袋里面,而我从来就不知道有那么一个放手表的小口袋,因此这个最直接的线索在洗衣服的时候毁灭了。我找了催眠专家对我进行催眠,催眠的结果是失去的七天里,我一直和鬼魂为伍,并且我反复提到一个非常喜欢的女孩子,因为她的爱人而跳楼自杀了。——这件事情让我感到震惊,从催眠结果看,红药还没有自杀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鬼魂知道结局了,这让我对鬼神之说开始半信半疑了。
  “另外一个比较显眼的证据是一张机打的饭店发票,落款是阿秀酒家。我找到阿秀酒家,并且见到了当初接待我的名叫招弟的服务员,她也给我提供了间接的证据,我来这里吃饭的时候已经是鬼上身了。——通过她的指点,我来到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区,在1205房间找到一个叫常灿的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常灿见了我以后立刻对我大打出手,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我了解到我曾经打过他,并且提到跳楼的女孩子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情给了我又一个间接的证据,我越来越相信催眠结果了,就是说,我真的在那七天里面见过什么鬼魂。在和姐姐交谈的过程中,我隐约提到了自己遇到的困难,姐姐提醒我为什么不找那个出租车司机谈谈,于是我打通了司机的电话,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司机在半个月前,也就是我发生车祸的第三天被歹徒抢劫并杀害了。司机的死隐约让我感到不安,可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接下来我再次去找常灿,可是他已经搬家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离开那个小区的时候我顺道去阿秀酒家,打算看看招弟,服务员告诉我说,招弟已经回老家四川了。——其实招弟已经于前一晚因煤气中毒,和另外两个同住的女孩子死于非命,酒店为了不影响生意,严格命令服务员不得把这件事情向客人透露。如果当时我知道招弟去世了,必定会产生更大的疑虑,可能就此提高警觉,然而酒店的举措却在无意中给黄叔叔帮了个忙。
  “第二天,我凭借残存的一点记忆找到小椿树胡同里的香椿树洗浴中心,并在那里找到了失去记忆的那七天里面的用我的口气写下的全部记录。
  “那个记录写得非常精彩,我早就该明白,以我的水平根本就写不出那么好的东西,可是那个故事彻底打动了我,并且方方面面的证据都在告诉我,那里面讲述的都是事实。因此,没有半点犹豫,第二天我立刻启程去寻找故事里的阿蛮。”
  讲到这里,陈浩回头看了看徐紫娟,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不定起来,而徐紫娟则早已羞红了脸。
  黄玉生仍旧老僧入定一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郑天豪一口一口的啜着早已经没有颜色的茶水,刑侦科长刘海生则百无聊赖的玩弄着一个汉白玉的镇纸。
  “阿蛮的性情和记录里面讲述的几乎一摸一样,这更加让我对记录坚信不移。为了不让阿蛮再次自杀,也为了让她的母亲安心,我决定立下一份遗嘱,声明等我死后,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阿蛮。——这没有什么不妥,我的命是阿蛮救下的,我可以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送给阿蛮来报答她的恩情,何况是死后的身外之物。
  “几天以后,我再去找阿蛮,可是阿蛮和她的母亲已经搬家走了,她只是把她保留的那份遗嘱撕碎了还给我,并且留给我一封很动情并且也很理性的信。
  “这件事让我长出了一口气,虽然阿蛮救了我的性命,并且我和她的鬼魂有过终身厮守的约定,可是我的确无法把红药放在一边,现在阿蛮却帮我解决了难题。
  “我找回了失去的记忆,现在重点是要找一份收入丰厚的工作来养活红药和我自己了,可是还没等我正式行动起来,工作却主动来找我了。
  “无论从工作经验还是个人的成长经历,我都不应该被列入浩然公司董事长亲自面试的人选,可是怪事发生了,新竹猎头公司强力向浩然公司推荐我,于是我被稀里糊涂的推到了父亲的眼前。——接到面试通知以后,我大致调查了一下,立刻觉出这件事情有些不合常理,我相信一定是猎头公司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可是毕竟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面试机会,尽管对这份工作没抱什么期望,我还是按时来到了浩然公司。
  “面试过程中,董事长,也就是我父亲表现出了极度的震惊,因为我的身世非常像他失踪多年的儿子。
  “父亲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没有贸然相认,而是耍了一点小小的花招,采集了我的血样去做了亲子鉴定。这里我想问黄叔叔一句,其实在我父亲做了亲子鉴定以后,你本来就可以出手置他于死地了,为什么那天你们没有动手?”
  黄玉生冷冷的看了看陈浩,一言不发。他心里想的是,我他妈的何尝不想直接做了他?可惜当时曹子煌临时生病休息,跟踪郑天豪的是赵元,这小子杀人根本就不在行,否则……
  “第二天,公司通知我再次和老总面谈,可是等我见到董事长以后,等来的不是工作机会,而是一个家财万贯的父亲。震惊之下,我忽然感到极端的恐惧,因为我嗅到了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
  “为什么会有那么突然的面试机会?为什么我一站到父亲的面前就被认出来了?当陈浩是一个穷小子的时候,立下一份遗嘱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陈浩突然变成了身价十几个亿的房地产大亨的独生儿子,事情就大大不同了。在座的各位不妨设想一下,如果我父亲忽然之间死于非命,然后我也撒手归西,那么父亲的财产将如何分配?还给我的那份撕碎了的遗嘱已经被我扔了,可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我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布置的一个骗局的话,那么当初我立下的那份遗嘱此刻必然成了父亲和我自己的催命符,我必须找出幕后的黑手。”
  黄玉生有些烦躁的抬眼看了看陈浩,又看了看女儿。他想说几句讥讽的话,或者干脆向郑氏父子发一通火,可是因为感到不同寻常的心虚气短,所以只能选择继续沉默。
  起码,女儿不会出卖他。
  “如果说有人骗取我立下了那份遗嘱,那么前面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么多人间接给我作出证明的那些事情就完全不再成立了。时间非常紧迫,不容我再从容应对了,父亲和我随时都可能被人暗杀,为了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断然和父亲翻脸,父亲气得晕倒以后,我离开了公司直到那一刻,我才算真正介入了黄叔叔的棋局。
  “离开公司以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绕了个圈,断定没有人跟踪我,于是我让司机停在公司附近,时间不长,大家就扶着我的父亲上车,往医院开去,我一直跟踪到宣武医院,确定了父亲入住的病房,就离开了。
  “对黄叔叔来讲,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整个布局一下子就被搅乱了,他根本无法临时做出应对策略。刘四海始终陪伴在父亲左右,所以,我认为白天父亲是安全的,可是因为父亲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要暗算他,所以没有任何防备,那么天黑以后他就非常危险了。
  “那个白天余下的时间里我找了个地方喝了一个烂醉——当然烂醉是装出来的,在喝酒的过程中我不断的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找出幕后的黑手。当时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可是当真喝到半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我非常尊重的高中数学老师。王老师讲证明题解法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当一道证明题出来的时候,你不要去管条件多么复杂,一定好好好审题,然后仔细求证,求证什么?你只要能证明众多条件中哪怕有一点不成立,你就赢了。
  “现在我面临的同样是一道证明题,只要我能从众多纷繁复杂的事件里找到哪怕一个破绽,那么幕后的敌人就要露出马脚。我明白,布局的人是花了很大血本的,此刻十之八九有人在暗中监视我,所以我的任何行动都不能随便让人看出来,于是我开始用极其隐秘的方式重新调查所有和我丢失记忆有关的人。那天下午我把有关人员都列了出来:出租车司机刘辉,在撞伤我以后第二天遭到抢劫谋杀;阿秀酒家的服务员招弟,见到我以后的次日回了四川老家,后来我知道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子一起被谋杀了;大学老师常灿,也就是阿蛮的恋人,在见到我的次日也搬家走了;香椿树洗浴中心曾经接待过我的女服务员李娜,接待我之后的几天忽然辞职不干了,事实上她是否当真接待过我还不得而知;燕子和连子峰只出现在记录里面,现实生活中我没有见过他们;阿蛮和我匆匆见过一面,让我留下一份遗嘱便迅速消失了……”
  听到这里,徐紫娟的脸色红得发紫,陈浩抱歉的冲她笑了笑:“可惜当时你还不明白你爸爸的全盘布局,不然我相信你不会加入其中的。”
  紫娟感激的看了看她,可是等她看到父亲苍白的面孔之时,她的脸色也再次变得惨白。
  “看上去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可是所谓的天衣无缝就是最大的破绽。每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的人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而每一个人在我的面前表演之后都匆匆退居幕后,有的是听从导演安排远远躲开了,有的因为不太听话或者根本就不能保留而被导演清洗掉了。所以,结论出来了:所谓的车祸是假的,我拿到的那份记录也是假的,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鬼,也根本就没有失去过什么记忆,事实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我被人用药物迷倒了一个星期,而那些有关鬼魂、香椿树洗浴中心等一系列零散的记忆必然是运用催眠术的结果。
  “我昏迷一个星期以后,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被早已买通的出租车司机唤醒,黄叔叔算准了我必然要寻找那丢失的记忆,所以给我安排了一系列线索,每一个线索的结点都有一个早已训练好了的演员对我进行一番表演。
  “当我怀疑这件事情整个都是一个骗局以后,其实只要找个律师重新立下一份遗嘱,再把新的遗嘱公之于世,自然就破了黄叔叔的布局,可是问题在于就算我这样做了,难保以后不再次遭到暗算。这个布局已经送了几个人的性命,他难道会突然悔改,就此罢手吗?绝对不可能,所以莫不如我给那个幕后的黑手来上一个反布局,大家好好玩上一局,逮住他不就一劳永逸了?因此,我做了一个可能让父亲和我都会送命的决定:陪您老人家玩下去。
  “父亲住院的那天,到了半夜时分,我潜入宣武医院住院部,换上医生的白大褂进入307病房,用在手术室偷来的乙醚麻醉了刘四海。父亲因为吃了安眠药正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我强行让他清醒过来。一旦父亲认出了我,二话没说就听从我的安排偷偷跟我溜出了医院。我们躲在一辆借来的面包车里,看着曹子煌潜入医院,又看着他溜出来给黄叔叔打电话。原本我计划想办法弄清楚他究竟打给谁,可是考虑再三,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只是记住了他的相貌特征,没有对他进行跟踪。
  “我把我们面临的危险告诉了父亲,着实让父亲吓了一跳,经过短暂的商量,我们决定让父亲先躲到外地,把公司交给我打理。这样做有两个好处,首先,父亲不露面,我会非常安全;其次,暗算我们的幕后黑手十之八九隐藏在公司内部,我正好借此机会把他揪出来。我知道,姐姐和红药在我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于是在接任董事长职务的第三天,我找茬和姐姐吵了一架,把她赶回了丰润。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里我只想把你们还不知道的细节讲一讲。”
  陈浩讲了这么长的时间,有些口渴,于是拿了一个纸杯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
  “我替父亲打理公司的那段时间,首先要解决两个问题:徐紫娟是谁?那篇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徐紫娟必然是一个真实姓名,否则那个遗嘱对她,对幕后的黑手就没有任何意义,我决定先从她的身份入手。
  “我利用网络搜索了一下徐紫娟这个名字,总共搜出三千多条相关信息。接下来我一边研究公司所有中高层员工的档案,一边对这三千多条信息进行筛选,根据阿蛮的大致年龄,她的气质以及我的直觉,最终我把目标锁定在一个人民大学经济学研究生的身上,这个徐紫娟在读研三,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发电子邮件给一个搞计算机的朋友,请他帮忙侵入紫娟所在班级的网页,于是我顺利拿到了她的照片,就此确认了阿蛮的真实身份。
  “这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可是我没有胜利的感觉。无论从她的社会经验,还是我对她的第一感觉,紫娟都不属于那种心机很深的人,她绝对不是那个一手策划了这个布局的幕后黑手,那个总导演究竟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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