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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郭小峰探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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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他做出一副无辜像:“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没干过犯法的事儿。”

    “嗯——,我是问——”佳慧转着眼珠,似乎想找个合适的词。

    他一下子笑了,替佳慧接了上去:“——问我以前和几个女人好过是不是?”

    佳慧有些害臊,但却再次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我呀——”他卖关子地停了一下,看着佳慧好奇地凑得越来越近的脸,突然翻身把佳慧压在身下,轻轻刮了一下佳慧小巧的鼻子,笑了起来:

    “——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人的嘴最靠不住,你就不用打听了。”

    佳慧失望地噘起了嘴,然后,终于不甘心地又追问一句:“那和每个人的感觉一样不一样?”

    “一样不一样?”他慢悠悠地重复一句,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咂摸、回味,——然后,他又睁开了,看着佳慧好奇不已紧盯自己的眼光儿,又笑了起来:

    “——这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就别费心思了。”

    看着佳慧再次变得失望之极的脸,他笑着继续说:“关于这个,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佳慧又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笑得更厉害了,半晌才对对他又推又搡地佳慧说:

    “那就是不管谁问我,甭管第几个,我都说头一回上,反正这也查不出来,这就是当男人的好处,不跟你们女人似的,再浪也得结了婚才能放开,结婚前可是有凭证查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不笑了,从佳慧身上滑下来,显得很认真地看着她:“佳慧,有件事我想提醒你,男人可是额外计较女人这种事儿的,尤其是初婚。”

    佳慧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不象刚才那么兴致勃勃了,看着天花板,淡淡一笑:“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要是再婚,男人反而不会计较这个了。”

    佳慧扭过头看了看他,有些自嘲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温柔的光芒,好久,带着说不出意味儿笑容柔声说道:

    “小峰,你心肠真是很好,明明知道我是故意讹你进去的,明明那么讨厌我,嫌弃我,可还是肯咬牙认这个晦气。不过真的不用了,我都考虑好了。”

    “你别说那么蝎虎,佳慧,我正经给你说的,这不是赌气和任性的事儿,我劝你在决定之前,好好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做过哪些让你现在觉得后悔的赌气和任性的事儿,总结总结教训,然后再做决定!”

    佳慧一下子咬住了嘴唇,脸转向了墙壁,不肯看他,好久才闷声说:“当然有,一辈子都记住任性的教训了。”

    “那你还这么决定吗?”

    “对。”佳慧的脸又转了过来,神情中不再有刚才声音中的悲伤,甚至俏皮地冲他笑了笑:“你安心去过你的幸福生活吧,我都考虑清楚了,我不是给你说了,我的宿舍要是没了可比这还麻烦。”

    “别扯了,离了婚你再找单位要也不会一点儿法子没有,你命好啊,分到你们这个虽然权利不大基本算是半个清水衙门的单位,可人少地方不算小,这点儿事儿还不至于太难为,就是一时没有,很快也会有,实在不行住间空办公室也能暂时凑合,——再说实在一时有困难,我也不至于非把你立刻赶出去的。”

    “我知道——,”佳慧的笑容变得更自嘲了:“但也不能看人好就使劲儿欺负是不是?你就好好操你自己的心吧?我的事自己解决得了。”

    “哦?解决得了?好,那我问你,如果你未来的丈夫计较这个怎么办?”

    “我不会选一个不计较我的吗?你还记得吗?那时我骗那个男孩儿说我们俩好过了,所以要和他吹,他不也说过不计较的话吗?”

    他想起了那个善良的干部子弟,心里一动,柔声问道:

    “是不是现在后悔了,觉得不该跟他吹。”

    “是,后悔!”佳慧笑了:“后悔跟他谈,不后悔跟他吹,我不喜欢他,他要真对我好,嫁给他才真是对不起他,人家条件也不错,也不会缺女孩子喜欢,就算一时喜欢我,过去也就过去了,早晚也找得到心爱的女孩儿,要我可怜他吗?可不敢那么自大了,你教我的道理,记死了!好了——”

    佳慧的脸又转向他:“你看,他能不计较我,没准儿我还能遇到一个不计较我的,这不就结了?”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可要是你遇到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好,你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可就是计较这个,你可怎么办?这种事儿你也不能提前打听清楚,也不能一见面就问人家计较不计较?总是事到临头才能明白,对不对?我告诉你呀——,别说我咒你,你遇到这样的男人要比遇到不计较的男人的概率大得多,至少在现在这个年头儿,除非你选一个各方面条件要差得多的男人。”

    “你甭管了,”佳慧多少有些不想谈下去了:“我自己能解决的。”

    她又低头开始亲他,但他推开了她,

    “我不是管你,我就是提醒你。”他依然显得很诚恳:“这种事怎么解决呀?这凭证没了就没了,难道还能长出来?”

    “长不出来又怎么样?”佳慧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又不是没手没脚,耽误什么?但愿别遇见这样的,真遇见这样的,我就唬他好了。”

    他的心紧张地跳了一下,终于谈到他要谈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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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唬?”他装做很困惑地样子问:“你怎么唬呀?”

    “哎呀!这还不好唬呀?”佳慧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哈,不就是见点儿血吗?女人缺血呀?月月都见!”

    说到这儿,佳慧冲他妩媚的一笑,又亲了亲他结实的胸膛:“得了,你可以放心了,老实巴交将来肯定不行,但现在我骗人的主意也想出来了,就不用怕了。——你想,真要是结婚再离婚,落个二婚的名义,那可是瞒不过去了,就是碰见个肯包容我的男人,家人那边也不好说;现在这样更好,碰见个包容的,就过去了;碰见不包容的又想嫁,唬一把说不定也过去了。——所以,现在横算竖算,都比走一道结婚程序划算。——好了,现在你也知道了,也不用有心理负担了,好好享受吧。”

    佳慧开始专心地亲起他来,但很快就感受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喂——”佳慧推了推他:“你想什么呢?你专心点好不好?这么老晚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呢,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完呐!”

    “啊——,”他装模做样地说:“我在想你的话,你说的真不错,黑灯瞎火的,不妨头还真弄不清真假。”

    “就是嘛,”佳慧一边亲,一边稍微有些得意地说:“我刚就说了,又不是少胳膊少腿,有什么难唬的。”

    他略微停了一下:

    “说也是,以前没这么想过。女孩子是不是都会这样,我将来还得注意呢。”

    佳慧停下了,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猜疑。——然后,佳慧笑了,表情依然温柔,然而骨子里的态度突然冷淡起来,淡淡地说:

    “不会的,像我这么不要脸,会骗人的老手不多,你放心吧,大部分还是老实单纯,货真价实的。”

    他装做没感觉到佳慧的态度,口气变得激动起来:“哦?你怎么知道?保不齐都跟你这么想的,我看这招儿男人想出来不容易,因为不愿这么想,——可女人想出来肯定不难,这也不象造飞机大炮,要什么专业知识。”

    “没那么回事儿,还是老实单纯的多,再说谁骗得了你,你什么不知道?你实在要担心,对你的新女人先检查检查不就行了?”

    “哎呀,别的事儿可能骗不了,这种事儿难说,那会儿光顾兴奋呢,哪儿能想那么多?提前怎么检查?”

    他的口气愈发激动起来:“看老不老实?谁看得到谁的骨头里,我看你表面也很老实,不照样一肚子花样儿?越想越不信,不老实的也会装老实吧?你见过真老实的,为这事犯愁的女孩儿吗?”

    “你有完没完呐!”佳慧越发反感:“你要是不放心将来就好好查查你的新人好了,你管别人呢?你要犯愁以后自己慢慢愁,这会儿愁什么?又不结婚,等你找到该结婚的那个再愁行不行?你脑子那么灵到时候肯定能想出检验的法儿的。现在你能不能专心点儿,干该干的事儿。”

    说完,佳慧又开始亲他,但他这次一把推开了:

    “现在我没心情,佳慧你说现在还有没有老实女孩子了?我真不敢信,估计问谁都是一副装模做样的害臊像,真假一点儿看不出来。”

    “肯定有,我刚不是给你说了,大部分还是老实单纯,货真价实的,像我这么不要脸,会骗人的老手不多,你放心吧!”

    “你这就是赌气话,要不然你给我举个例子好了。”

    “好,我给你举个例子。”

    佳慧有点儿烦了:“阿琴你知道吧,比我还大两岁,可就比我老实,她说她上学的时候一次跳高狠摔了一下,结果就见血了,当时没在意。等谈恋爱了,开始担心是处女膜破了,偏她男朋友老家风俗还是新婚之夜要验的,嘿呀!那个穷乡僻壤,偏规矩还多!——结果谈恋爱的时候,她男朋友多想都不碰她,单等那一天过瘾呢。——可把阿琴吓坏了,饭都吃不下去,最后到处偷偷问别人该怎么办?差点儿想坦白呢,你看,是不是这样?大部分女孩子都是老实的,你安心相信你未来的女朋友就是了。我说过了,像我这么不要脸的女孩子少,不用瞎担心!”

    他没有理会佳慧后来声音中的自嘲,紧着追问道:

    “差点儿坦白?那阿琴最后没坦白吗?她后来怎么办了?”

    说到兴头的佳慧显得有些得意:

    “怎么办?我给阿琴出了个好主意。——阿琴最老实了,开始也不是先找我的,先是找其他人问,那些人净给她出溲主意,什么以诚相待,主动坦白之类的。——后来阿琴跟我说了,我就告诉阿琴:‘你傻呀?以诚相待?他们那儿要是特别在乎这个你说的清吗,这事儿要说得清,还用验吗?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听我的,唬过去算了!’;阿琴就问我怎么办,人家当场要验的;我就给阿琴说:‘验?怎么验?难道一圈人围着看你们怎么干哪?还不就是事先拿个布垫着,然后再拿出去给那些人看一眼,是那么个意思过过高高在上作践别人的瘾?——不用担心,你带个眼药水瓶儿,事先装好点东西,都不用人血,鸡血、猪血都没关系,到时候黑灯瞎火的装害羞,抱着你男人不撒手多待一会儿,什么懵不过去?那些人也不过瞎看两眼,难道还能找个医生仔细检验检验到底是什么呀?’。”

    “结果呢?”

    “结果?”佳慧看着虚空,越发洋洋得意:“当然万事大吉了,要不然阿琴现在跟我这么好?只有我真心给她出好主意。”

    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刘会计那暧昧而又隐晦话语的全部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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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看着佳慧仿佛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的模样,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拧了佳慧脸蛋一下:

    “噢,你教人骗人还说是好主意?”

    “我当然是好主意。”佳慧扭过头,很强硬地反驳他:“难道那些劝阿琴坦白的是好主意呀?我给你说,那些人嘴里说的好听,其实心里都憋着让阿琴倒霉的坏心思。我就给阿琴说:‘你别傻,别说你是摔的,就是真干了,也别说,那些人想作践你,你自己想也跟着作践自己?你傻呀?’”

    “哎呀,看你还越说越来劲儿,骗人还有理了?”

    佳慧稍微有点儿气馁:“不是骗人有理,就是觉得阿琴要是为这个被人作践不值。再说——”

    佳慧的态度又强硬起来:“谁想骗人呐,不是你们男的特别计较这个才不得不这样吗?我们女的还嫌骗人还费劲儿呢!”

    他越发觉得可气可笑:

    “叶佳慧呀叶佳慧,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讲不讲道理呀?”

    “道理?谁讲道理呀?你们男的自己三妻四妾,却让女的裹小脚,住绣楼,一旦倒霉被人糟蹋了最好自杀就是讲道理呀?——你们男人这么想,我们就该也这么想?女的就都这么傻?”

    “别扯那么远,那是古代,现在男女平等,我能娶三个老婆吗?大家还不都一样?所以大家都要公平对待对方,我说的是不是?”

    “我没有不公平呀?我也没要阿琴对她丈夫不好呀?”

    “哎呀?我看你真是强词夺理成瘾了,你教阿琴骗她丈夫是公平呀?”

    “那她丈夫不是计较吗?他爱计较有什么办法?”佳慧对着天花板一脸无辜地回答:“难道让阿琴天天去哭,去死吗?你们男人爱计较,爱过这个瘾,我们女人不得想办法成全?”

    “你这是成全?”他简直是哭笑不得:“计较这个就是想找个真正的好姑娘,不是要找个‘唬’字牌的,你知不知道?”

    “噢——,照你这么说,阿琴摔一下是罪呀?要是那个男人硬不信怎么办?要是为此不仅不要了阿琴,后来还传扬了出去,平白无辜阿琴落个坏名声不冤呐?再说——”佳慧有些恼了:“跟人上过床的就都是坏姑娘了?要这么说是不是结了婚的女的没一个好的?”

    “你别偷换概念,状态不一样嘛,现在说没结婚,还没结婚就跟人随便上床,肯定不检点嘛。”

    也许是这句话触到了佳慧,佳慧斜了他一眼,脸色有点儿变了:

    “怎么叫随便上床?你不想啊?你以前没干过呀?你跟谁结婚啦?又是谁见我第二天就抱着我往我身上蹭的?要是我是鸡,只怕你当时就上了吧?”

    他突然听得冲动难言。

    “要是你是鸡,”他嘴里说着,伸手猛得把佳慧紧紧地搂在怀里,咬牙切齿地说:“头天晚上就给你拉床上了,还等第二天?我上你上到第二天!”

    佳慧却丝毫没有感染到他的冲动,一边不耐烦地使劲儿往旁边推他,一边说:

    “噢,你男人能想,我女人不能想呀?女人不是人呐?你们是不是觉得女人除了会让你们痛快,自己对这就没一点儿兴趣是不是?”

    他的劲儿一下子泄了不少,松开了佳慧。

    “不是这么说,跟人上床——”刚说到这儿,他心里突然一动,又有些冲动地拉过佳慧美滋滋地小声问:“对了,宝贝儿,为什么非要给我?”

    “什么非要给你?”佳慧再次不耐烦地往旁边推他:“当时不是赌气嘛!要说起来我是后悔地狠,唉——”

    佳慧没有说完,却深深地叹了一声无比悔恨的气。

    顿时听得他大不痛快。

    “叹气干什么,”他彻底泄了劲儿,推开佳慧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唬人的招儿都想出来了,还用叹气?”

    “不是这么说。”佳慧一副实话实说地模样:“再说能唬过去,到底也不如真的好装样,不管以前再怎么跟别人好,也能说没见过男人。”

    说到这儿,佳慧又长叹一声:“唉——,真不该跟你赌这口气,尤其是跟你,你那么有控制,不进去摆弄得我也挺痛快,何必自找麻烦?”

    他越听越不痛快:

    “说什么,后悔啦?你不是爱享受吗?后来我没把你弄得更痛快?是谁每次叫唤个不停,是谁有一阵都缠在我身上下不来,是谁动不动想死我身上?刚还有人这么说呢!”

    佳慧的脸红了一下,但倒不生气了,点点头:“倒是,可——”

    “可什么?”他怒气冲冲地打断佳慧:“后悔你也活该!你只能怪自己,你爱赌气使诈,我可没想要。”

    “就是说这个缘故嘛——,我不是怨你,就是觉得亏!”

    他简直气愤难当!

    “亏?给我亏是不是?给谁不亏呀?”他又一次攥住佳慧的胳膊,这次透出的可是恼火劲儿:“想给谁呀?给我说说,想给谁没给成现在后悔成这样?是不是你的前男友呀?嗯?”

    “什么呀?”佳慧一边掰他的手一边不屑地说:“八百年前的人谁还记得呀。”

    他毫不放松地追问:

    “噢!还不是这个,那你想给谁呀?给我说说?嗯?”

    “什么给谁?”佳慧有些不耐烦了:“关键不是这个。”

    “关键不是这个?那是什么?”

    他说着,接着脑筋稍微冷静了一些,明白了佳慧的意思,火消了不少,可随之又产生了些蔑视:

    “对!”他冷笑着说:“关键是要唬住必须结婚的那个男人对不对?哪怕那个男人你心里一点儿不喜欢!但也无所谓,只要能换来好处是不是?想拿这玩意儿换好处,怎么听起来跟婊子差不多啊?”

    这回佳慧真有些不高兴了,横他一眼:

    “郭小峰,你别说那么讽刺和刻薄好不好?你自己说的,男人很在乎这个,尤其是初婚,要是结婚了,他计较我,以后日子不好过,我当然要考虑周到点儿。”

    “不错,说的不错。”他更加讥讽地笑了笑:“但我就想问问你,要是男人不计较这个,你自己计较不计较?”

    “我——”佳慧似乎被这个问题问楞住了,想了一会儿笑了:“要是你们男人都不计较,我在乎什么呀?没这用,这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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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不是?”他指着佳慧的脸,半晌才说出来:“叶佳慧,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佳慧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不高兴地微微噘起了嘴,嘟囔道:“人就是不能听实在话。”

    “对,实在话,实在话,说得好!”他冷笑一声:“所以我现在承认你亏,你目的不就是唬人吗?你真是给错人了,你留住那玩儿意我也不信你清白,我也知道你以前跟别的男人在床上混过。”

    听完他的嘲讽佳慧倒没生气,反而扑哧一声笑了,斜了他一眼:

    “你还害怕将来被人骗,谁能骗你呀,什么都瞒不过你,对了——” 佳慧突然转过身体对着他,目光变得好奇和认真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干什么?”他更气了,讥讽地看着佳慧:“想知道破绽,以后再唬人时补救完美点儿是不是?”

    佳慧不笑了,又把身体转了回去,嘟囔道:“说这么难听干什么?”

    “难听吗?可惜也是实在话,我不喜欢被人骗,相信别的男人也不喜欢被骗,所以就更不会教女人怎么骗的更精明!”

    佳慧非常不快地咬咬自己的嘴唇,但没有再接腔,似乎想息事宁人,不再争下去了。

    但他还意犹未尽,忍不住继续讥讽道:

    “佳慧,我就想问问你,你真这么不在乎,给谁都行?”

    “好了,好了。”佳慧警惕地看他一眼,然后讨好地笑了一下:“我当然在乎,要不然前面千忍万忍的,是不是?”

    “是不是?”他冷笑着重复一句,然后突然出手卡住佳慧的下巴,这一下显然出乎佳慧的意料,立刻本能的伸手去掰他的手,但却激得他卡得更紧了,与此同时他还恶狠狠地说:

    “还撒谎是吧?你在乎,你在乎什么?叶佳慧你就在乎能不能用它骗人!我们男的在乎,可不是在乎你这种纯粹唬的,骗的!——你就是真留着也是假的!这且不说吧。——哎呀!叶佳慧,我真服你了,真是非同一般,不仅会骗人,观念还与众不同?!听别的女的说话,都把这当命根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知道吗?女流氓都不这么想不这么说话。”

    佳慧显然被卡的很难受,但再三掰不开他的手,终于也恼了:

    “你干什么?松开,郭小峰,你松开!女流氓都不这么想不这么说话又怎么样?刚我不就承认了,像我这样不要脸的人少吗?我比女流氓还不要脸行了吧?现在又不讹你吃我这个晦气,你干嘛还气势汹汹的。你要现在受不了我了,我马上穿衣服走人行不行?——你还不松开,郭小峰,别忘了,今天可不是我非要留下来恶心你的,”

    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佳慧动了动脖子,喘了口气,愤怒地有些哆嗦起来:“你太过分了!”

    然后佳慧呼啦坐起来,但朝窗外看了看,又恨恨地咽了口气,然后冷冷地对他说:“今天太晚我走不了了,请你回那屋吧。”

    “我干吗回那屋!”他没底气了,可怒气更盛,恶狠狠地回答:“我还没玩儿呢,回那屋?今晚我得再打三炮,要是到明早还没完,记帐上你还得过来让我痛快,反正你这个荡妇什么也不在乎。”

    “哦?”佳慧带着愤怒反唇相讥:“这么恶心我看不上我,还能照玩呀?”

    “对!想了,恶心也照玩,两码事。”

    “噢,两码事,想了就不顾是喜欢还是恶心了,是不是?既然你这样凭什么指责我不要脸呢?我还没你这样呢,就因为我是女的呀!”

    他被噎住了。

    佳慧继续兀自气愤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左右看看,又绷着脸带着没有办法的忍气吞声一声不响的躺了下来。

    好久,他自嘲地干笑一下:

    “说得也是,对不起佳慧,”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在佳慧刚才卡住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尽量好声好气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了。”

    佳慧没有回答,但看表情似乎也想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地带着怨恨说道:

    “郭小峰,这最后一晚上了,怎么说你也得克制一点儿,看我顺不顺的,闭闭眼就过去了,我这要求不高吧?——再说,你不能要求所有的女人都纯洁高贵,我就不信你天天抓坏人就没有见过比我更坏的?再再说,我不好不更好?有前头不好的衬着,以后甭管娶谁,都会觉得天真纯洁,好得要命,多好呀!我要是你我还高兴呢!”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也不发脾气了,大家都恢复恢复情绪好不好?”

    佳慧横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的手,但看表情,像刚才一样,在继续控制她的火气。

    感觉佳慧情绪稍好了一点儿,他小声叫了一句:“佳慧——”

    “什么?”佳慧立刻恢复了警惕,斜着眼看他。

    “没什么,”他更加好声好气地说:“其实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说实话,要不是怕给未来丈夫不好交代和一时赌气跟我较劲儿,我敢说你那凭证怎么也轮不到我这儿吧?”

    佳慧依然警惕,半晌犹犹豫豫地问:“说实话?”

    “当然啦,”他颜色霁和,努力显出探讨问题的模样:“我没资格是不是,不会生气了。”

    “也是嘛,好合好散,以后都不见了,你也犯不着给我较劲儿对不对?”佳慧自言自语地咕哝,然后看起来确实放了心,于是很实在地回答:“百分之九十九。”

    “哈!”他有些自嘲地笑了:“那就是百分之百了,想想自己可笑,原来还以为你是千方百计专门给我,现在才知道是阴差阳错才落我手里的。佳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很奇怪,你真的不觉得应该挑挑吗,选个心里确实喜欢的男人再给?”

    佳慧对着天花板出了一会儿神,半晌慢慢说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可能就是我确实不好吧,跟你骂我的似的,是个荡妇!——反正怎么说呢,也不知怎么的,到了十六七岁心里就开始喜欢男孩子了,再大几岁,心里稀里糊涂的挺念算这种事,也说不上想这个才喜欢男孩子,还是喜欢男孩子才想这个,反正就想谈恋爱,想和男孩子在一起,缠在一起就挺想尝尝这是什么滋味儿。”

    他听得心里一阵闷闷不乐。

    “——至于你说喜欢再给,你说什么是确实喜欢?当时肯定喜欢,过后不喜欢也是没办法的事,一辈子那么长,谁敢说就一定喜欢谁一辈子?怎么留呀,留到什么时候算是标准呀?反正现在都是以未来丈夫为标准是吧?——可说真话,要是说没这个计较,我肯定早跟人好了,不会等到你,想跟人抱呀亲呀的时候,离想这个也不远了是不是?——刚才说亏就是这个意思,你说是不是?要是放不开,我应该坚持到底,横管未来那个男人是谁呢?——可要是放得开,我应该更早享受一下这种滋味对不对,前头那不是白熬吗?不说更远了,至少——”

    说到这儿,佳慧突然转过身,目光中带着说不出的感伤滋味,一低头埋在他的胸前,幽幽地叹口气:

    “唉——!至少应该早跟你好,那时你还不讨厌我,是吧?!我们肯定能玩儿更好,想想就觉得自己傻,觉得后悔,白白浪费了那半年最好的时光。”

    他的心略过一丝温柔的悸动,轻轻地抚摩着佳慧光滑的头发,柔声说:

    “那是因为那时你还不喜欢我。”

    “才不是,其实我一看见你就很喜欢,就是那种喜欢,好象特别想挨着你似的,特别想和你亲,心里的感觉真的是很特别,要不然第二天你那么放肆我会后来什么也没说,嘻嘻——”

    说到这儿,佳慧抬起头,表情变得有些害臊:“我就是装矜持一些而已,其实我也是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和你在屋里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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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问这个了吧?

    “不一定,”他带着恶意回答:“要是计较这个,可能你对他再好,他再喜欢你,照样觉得不高兴,没准儿他喜欢你是当你是个天真小姑娘呢。”

    佳慧显得很失望,又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最后嘟囔说:

    “看来估计还得唬!说实话,我也觉得骗人不好。真唬吧,心里真是有点儿愧;可不唬吧,又怕嫁不到好男人——,唉!我妈从小就告诉我,女怕嫁错郎,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这样我可不能那么傻,该唬还得唬,不能自己找罪受。”

    “你还挺有招儿!可惜呀——”听完佳慧的自言自语,他近乎阴损地补充一句:“男人不都是傻瓜,没准儿都跟我似的,还从其他方面看呢。”

    佳慧听得一时有些沮丧了,但一转眼,脸上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小声央求:“小峰,你心肠好,别计较我,告诉我,怎么才能——”说到这儿,也许看到了他眼神儿冰冷的程度,佳慧没有说下去了。

    “哼,”他冷冷地说:“你不问下去就对了,问我也不会说的,理由我刚已经说过了。”

    “不说算了,也不用你说。”佳慧也有些恼了:“我自有办法。”

    “是吗,说来我听听,”他来了兴趣,带着诱惑说:“这样吧,这回你说的要是有什么破绽,我保证给你说出来,让你以后加以弥补。”

    “真的?”佳慧瞟他一眼,相信了他:“其实我也仔细想过了,为什么你这么不信我,就是我前头太装了。这回我要速战速决,一见面有感觉就立刻唬着好了,以后我就是放肆点儿,那人可能也觉察不出什么,是不是?”

    他楞住了,一时还真找不出破绽。

    “怎么样?”看着他的表情,佳慧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了。

    “这么得意呀?”他脑筋转了过来:“对不起,佳慧,别怪我扫你的兴,骗人一时容易一世难,你说的这么笼统当然不容易看出破绽,可实际过日子可是天天在一起的,多得是细节发现破绽。”

    佳慧不笑了,嘟囔道:“你说的也是。”神情略有沮丧。

    但很快佳慧又恢复了自信:“像你这么精明的人毕竟少,没事的,不过——”佳慧又叹口气,带着抱怨说道:“真是怪了,你说,你们男的为什么这么计较这个?弄得我还得费劲儿骗人,真是的!”

    “是吗?听你说话,好象还嫌累住你了?”

    他乜斜佳慧一眼,窝在心头的气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点,没好气的回答:

    “我现在告诉你,男人为什么这么在乎这个,因为我们认为一个女人跟人上床总得是爱上对方才会这样做,自己老婆跟别人上过床,说明曾经很爱过其他人,谁不想自己在老婆心里就是第一位呢?”

    看着佳慧撇着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儿,他忍不住又刻薄地补充:

    “当然——,你不是这观点,你开放,与众不同,你就想跟男人亲,你骗人还心安理得,还嫌费劲儿,是不是叶佳慧?”

    他再次的刻薄终于有些激怒了佳慧,佳慧也斜眼看着他,目光中增添了挑衅意味儿。

    “对,我是不这么看?我就是心安理得,是嫌骗人费劲儿,不行呀?郭小峰,你是不是刻薄我上瘾了?这最后一晚上你怎么也不想好好过去是不是?一个女人跟人上床总得是爱上对方才会?——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这么想,为什么女的非爱上谁才会跟人上床?谁告诉你的?——你自己呢?你那么讨厌我恶心我,不是照样该上还上吗?憋几天不上就熬不住,高兴了天天没完没了,你男人能想这个,我女人不能想啊?想很了,不讨厌就上床,是个男人就上床,不行啊!”

    “你住嘴!”他的火更大了,——这个荡妇,越说还越带样儿!

    他指着佳慧的脸说:“我告诉你呀,叶佳慧,男人最讨厌你这样的女人,一点儿妇道不守,没人娶你这样的,也就我肯按着头皮认你。”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想说我没人要是吧?”

    佳慧这回真的恼了,目光越发挑衅:

    “没人要?我不信!——女人再多也不会真跟衣服似的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吧?也得爹妈养二十几年才能成一个吧?中国男女数量是差不多的吧?好女人再多,也有我这样不好的吧?不会只一个,总得有一批吧?——你不要,他不要,全中国的男人都不要?你这样品质高贵的决定去娶单纯、可爱、漂亮、守妇道的好姑娘。——剩下来的那一批男人呢?也都那么高贵?宁可一个人熬着也不要我这样的女人给他们煮饭洗衣陪他们痛快,给他们生儿育女?——我不信!我们把话说在这儿,要是我叶佳慧嫁不掉也就算了;可我要结婚,请柬第一个送给你,让你看看你拼命想踢出去的女人是不是照样有人往家里迎!”

    他气得心口发疼。

    “说得对,说得对。”他冷笑着说:“对不起,说错了,我道歉,我改口,你肯定嫁得掉,我还敢说你肯定结婚比我快呢!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呢?”

    “什—么—样—的—男—人?”

    佳慧慢慢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咂摸着他话的味道,神情变得更激怒了:

    “想说什么?看不上将来肯娶我的男人是不是?觉得吃了你剩饭,穿了你的旧鞋是不是?要是见了那人,马上觉得自己本事高人一等是不是?——郭小峰,我以前看人夸你能干,我还以为是指你工作好呢?原来是身体好呀?你是不是上的女人太多了,现在弄的满眼看的都是穿过你旧鞋的男人,包不包括你们警队的,还是主要是你们警队的?你在你们警队拔尖不是吗?原来是靠这个呀?因此觉得荣耀的不得了——”

    “你给我住嘴!你给我住嘴!你给我住嘴!”他又羞又气又恼又怒,一伸手掐住佳慧的脖子:“叶佳慧,你再给我胡说我掐死你,你少给我造谣!少败坏我名声!少侮辱我跟我的同事!你胡扯什么!你当我跟你一样,除了谈恋爱,什么也不上心,不好好上班,不好好工作,整天混日子。”

    “那又怎么样?”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大半年来第一次赢了口头上胜利的缘故,佳慧顿时情绪高涨,显得又愉快又得意:“我命好,我分得单位好,我们单位的性质就是不好好好工作还能混饭吃,国家给的,铁饭碗,你不服啊?——我有吃有喝有住,我就喜欢谈恋爱,我觉得过瘾,我不想虚度青春,不行啊?”

    “行,当然行——”他气得头发涨:“谁能管你呀,你多了不起呀,我相信你是什么也记不住。”

    “对,就这样!”佳慧愈发洋洋得意:“——第一个上了谁就以为能成别人心里的第一位了?笑话!那成第一也太容易了吧?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想呀?只要能干了人第一次,然后就一劳永逸的得到那个女人爱了,甭管以后是打她、骂她、作践她?——这想法也太想当然了吧?什么样的蠢货这么想?是不是太没本事了,干别的不成,只能在这儿想当然了?女人都没心、没肺,没感情,跟个狗似的,全凭那个找主人?一旦找住还一辈子痴心不改?”

    “对!”他恶狠狠地抢白佳慧:“有德行的女人就这样,当别人都跟你似的,什么都不在乎?除了想混还是想混!第一次你记不住,再上你一百次也记不住,对你再好也白搭,因为你的本性就是无情无意、没心没肺!”

    “哎呀?!”佳慧轻蔑地瞟他一眼:“你什么意思呀?!哪个有德行的女人给你说过这话?是不是你以前上过的,曾经费劲使力,使尽浑身解数的干了一夜,原以为能让人家终生难忘,结果不过因为是第二把,那女人就含着眼泪告诉你,你干的再棒也白搭,因为你不是第一个上她的!她这一辈子就念想那一把,接着大半辈子除了会往回想那一回,就再也记不住别的,所以你不得不含泪跟她分手啦?”

    “你少给我胡扯,你给我住嘴!”他气的声音都哆嗦了。

    “我偏不住嘴——,”

    他哆嗦的声音似乎使佳慧额外满意,口吃愈发伶俐:

    “有德行的女人?什么是有德行的女人?就是把这个膜当成命根子看,坚决不破这个的那种是不是?这么说我原来还是很有德行的嘛!可惜我可是在德行最好的时候干的勾三搭四的事儿!我现在德行不好了吧!——好,咱俩再赌一把,明天分手,二十年后再见,你看我会不会对我未来的丈夫好,哼!你不是说我记不住吗?谁说的?我全记住了,你那么本事,摆布的我要死要活的怎么会记不住?记不住你也记得住花样,也记得住怎么做能让你痛快的狠点儿,——将来都用到我丈夫身上,专伺候他痛快!反正我也是老手,不装了,第一回给不了他,好歹也让他比你多享受两个星期你调教新人的时间。”

    他气的肝都疼了,恨不得打佳慧几下,这个该死的女人,不守妇道,还洋洋得意怪有理?!——跟他的时候不规矩,——准备跟别人了,倒决定规矩了?!

    “哼!那你可不知道。”他满怀恶意地反击:“男人最喜欢训新手,这时间费得越多越喜欢,一辈子最好多有几个星期干这个!不稀罕多你这两个星期,你干得越好人家越讨厌。”

    “真的?”佳慧横了他一眼,目光也强硬到极点:“那我就试试,一个不行我试十个,十个不行我试一百个,要是像你说的人人都讨厌我,那我也认了,不嫁也没什么了不起,还省得伺候谁呢,还不用受人拘管呢!”

    佳慧突然又非常妩媚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把脸凑得离他近了些,摸着他的下巴,用略微夸张的嗲声嗲气说道:

    “不如这样,我们再定个约定,明天分手,二十年后的这个日子见,要是我能嫁了呢,就送你请柬;要是像你说的那样,你也甭看不起我,大家当朋友似的也交流交流,我说说我伺候别人的滋味儿,别的男人什么本事,比你怎么样,万一有什么新花样我也给你讲讲。你呢,也别那么奸诈了,说说其他女人的滋味,有什么花样,女人本钱本来就不足,我更得多学学,以后伺候其他男人也多点儿拢住人心的招儿。”

    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最终,他咬牙咽了这口气。

    不能再这样跟佳慧斗嘴下去,他强迫自己对自己说:话赶话,越说越气,正在气头上,就怕话说的不像匕首那样能刀刀见血,再这么说下去,不把他气吐血才怪!今晚可不是为生气才留佳慧的。

    他又连咽几口气,放缓声调:

    “叶佳慧,我不跟你吵,你也别冲我来啊?——那些话也不是我说的,我就是说说多数人的观点,你要非给我论理,那我可得说,男人是爱这么想,但老爱这么想也是因为你们女的给制造的印象,——是不是你们女的自己一跟谁上过床,就爱这么说:什么‘我是你的人啦,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啦——。’;什么‘我这辈子可全给你了,你可不能对不起我——’;什么‘初恋和人生的第一次最难忘——’之类的话,以后一辈子拌嘴吵架,一开口就扯八百年前的往事,总是话说当年,说起来还特别理直气壮,——你们女的自己总爱把第一次上床说的天大地大的,恨不得一辈子拿这个事儿占先机,得便宜,卖乖巧,可让我们男人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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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愈战愈勇的佳慧此刻听他这么一说,一时被噎住了,但很快又找到新的反击方向:

    “是,是,是,我承认很多女人自己是爱这么说,可女人跟女人不一样吧?爱因斯坦是男人,男人都是爱因斯坦呀?想得美!——有的女人初恋难忘,难道每个女人初恋都难忘呀?——我就不这么看!初恋?嘁!我想想,哪一个算初恋?——哦——,应该算高中那个,对,应该是高中那个,因为总算开口说话了!结果呢?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马儿对他没感觉了,还难忘?不提想都想不起来。连只说过话的到你这儿我谈了有六七个了,我怎么觉得恋爱越谈滋味越好,要是到你这儿不能谈了,我还就觉得最忘不了你。”

    他觉得终于听到了点儿高兴的感觉,——不仅矛头果然不针对他了,而且——,

    可还来得及高兴出来,就听到佳慧继续说:

    “下一个肯定更好,下三个也行,谈恋爱还是很有意思的,有人那么宠着你,跟公主似的使唤着他们真过瘾!——至于上床,第一次跟人上过就终身难忘啦?胡扯!我第一次是骗着你进的,第二天还大骂我一顿,还痛快?不够受罪!赶快忘了。说别的时候跟你玩的难忘还算不假,可那是你玩儿好,不是玩儿早。要说早,原来虽没跟人真进去过,可也和跟你前头好得不差太多,也亲也抱的,我怎么觉得没和你有意思呢?”

    他听得一阵难受,——自己说她跟别人混过也就算了,她自己还亲口证实一下?

    他咬牙忍了忍,决定闭嘴不言,可还没等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就又听到佳慧仿佛回忆般地喃喃自语:

    “而且,真的,那两个人的家伙儿好象看着都比你的小一些,奇怪,是不是个子比你矮的缘故呀?也不是,其中一个也挺高的,跟你差不多呀,就是比你胖得多。”

    他觉得的那口气又涨回了喉咙口,——妈的,说两句就算了吧,佳慧还详细描述一下?还两个?还说不完了?!——他的手又不自觉地放在了佳慧的脖子上。

    但还好,这次未曾等他失控,佳慧已经回过神,带着点儿兴奋继续说:

    “这回有经验了,再遇男人知道怎么挑了,但愿能遇个家伙儿更棒的,实在嫁不成过过瘾也行。”

    他终于忍无可忍,借题发挥道:

    “叶佳慧,说你是个荡妇你还真带样儿!不看人,不讲感情,光有东西就行是不是?要是这样你干脆嫁给我们食堂的擀面杖好了,世界上没人能比得上。”

    佳慧听完楞了一下,又冲着天花板眨眨大眼睛,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

    然后,佳慧又闭上眼睛,仿佛在咂摸某种滋味,接着嘟嘟囔囔地说:

    “这事儿确实心里喜欢更重要,心里喜欢,怎么都有感觉,哪怕就光抱抱呢,也觉得不赖。东西差点儿也没事儿。”说到这儿,佳慧睁开眼睛,显得很兴奋:“这样想更好,往前就更好找了,选择面更大了。”

    那一刻骂佳慧的话已经到他嘴边了,——幸而还是未出口,——佳慧的话题又转回了阿琴。

    “阿琴第一个跟的男人就是他丈夫,可他算什么东西?”

    佳慧愈发轻蔑地发出一个鼻音:

    “哼!他男人每次跟她好总是三分五分就了事,最长也不超过二十分钟,不亲不抱,顶多前面搂吧搂吧就完了,没前没后的,不说没花样吧,一点亲热过程也没有,哪怕两个人你情我爱的说说话呢?也是个意思,可也没有!——而且阿琴家跟旅店似的,人来人往不断,这种事总是那个男的想狠了抽个空随便了事。我听阿琴一说起这事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真可怜!我就跟阿琴说:‘这样的男人你要他干什么,除了有脾气有规矩,什么都没有。床上还不行,我男朋友跟我好最少两个小时,经常闹半夜都不停,最后都是我撑不住求他才能结束,每次我都得在他床上死两回,说起来这差距也太大了,你赶紧换一个吧,随便遇个男人赶不上我男朋友也能比你现在这个强,也尝尝做女人的舒服滋味。’——当然,阿琴倒是肯定觉得她男人最难忘,”

    佳慧口气变得有些恶狠狠了:“——不仅因为是第一个,还因为他最没用!——所以,阿琴一跟我诉苦,我就劝她离婚。”

    前面的话他听得真是又得意又满足,但听了最后的话,忍不住一把抓着佳慧的胳膊,板着脸交代:

    “叶佳慧开玩笑是开玩笑,你可别神经啊!——给别人乱出什么主意?结婚没办法唬一把也就不说你了,现在又怂人家离婚,我告诉你,阿琴不离说明她男人让她有其他的念想,过日子不光靠这个的,感情更重要,哪怕只干两分钟,阿琴觉得够,那就是就够了,这事儿没什么好坏长短考教儿。”

    “我为什么不能给阿琴出主意?”佳慧一抬胳膊摔开他的手:“阿琴人好,我们关系好,我愿意出主意,我们不能互相交流呀?是不是我们女人都傻头傻脑听你们男人胡扯才满意,你们一说天黑我们就马上闭眼,一说天亮我们就认为鸡叫了!?自己连互相说说都不行?不能比较比较?不能选选呀?”

    “你说说也不能怂人家离婚呀。”他有点儿急了:“我看你脑子是缺根弦儿!我告诉你呀,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要是传到阿琴丈夫那里,人不恨你呀?”

    “我怕他恨呀?他又不是我们单位的,他又不是我们局长,我管他呢?”

    说到这儿,佳慧轻蔑地横他一眼;“我没你那么奸诈,什么都不说,咬人的狗不叫,自己不知道干过多少不要脸的事儿,还骂我是老手,你自己训出多少老手了,你给我说说!”

    “你别又冲我来啊!”他赶紧强调:“别不识好歹,我刚才劝你是为你好,为你的同事关系着想。”

    “我不要那虚假的同事关系,我们单位净是假模假事的人,看起来都笑,其实没一个朋友。我跟阿琴是真朋友,我是真心为阿琴好! ——我就给阿琴说:‘你不用理你那男人,咋听好象条件还马马乎乎。——其实呢,样样稀松,床上不行吧,别的好也罢了,疼你,爱你,有权有前途有本事?反正好歹占一样吧?——实际呢?一头不占,老家的臭规矩还多,还全都是针对我们女人的?你刚怀孕,就要求必须生了儿子?嘿呀!这谁能保证?——真是要啥没啥,脾气傻大!跟这种人好干什么?——他不喜欢你怕什么? 要他喜欢呐?你又不是没工作,暂时没地方先到我那儿住,我跟你做伴儿。’”

    “你还真是越说越来劲儿了,好,你厉害,我问你,阿琴被你说动了吗?”

    佳慧一直高昂的气焰被他这一反问顿时打的消减下来:

    “没有,”佳慧显得又气愤又沮丧:“阿琴老实,她说她男人不跟她离嘛!现在又怀孕了,她也没办法,诉诉苦也就认了,——真是没见过男人就瞎嫁了,傻!太傻!”

    “噢!好,你聪明,你不吃亏,你会谈恋爱,你见得男人多,你什么花招都想到了——”他突然拉过佳慧,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都微微颤抖了:“那给我说说,宝贝儿,为什么骂完你还回来?为什么?”

    “也傻嘛!”佳慧非常不耐烦地使劲儿推他:“哎呀,闷死了。”

    他稍微放松了佳慧一点儿,但依然不肯松开,不依不饶地抱着佳慧继续低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骂完你还回来? 宝贝儿!告诉我好不好?”

    他苦苦地看着佳慧,希望佳慧能给他一个期待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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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你放开我。”佳慧使劲儿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为什么?不为什么?高兴,赌气,对,赌气!我不是说过嘛,我肯定让你说出要跟我结婚的话,你不是一直没说嘛,不赢我怎么走?输了没脸面嘛!”

    “佳慧——,”看着佳慧突然变得厌憎的表情,他叹口气,摸摸佳慧的脸,尽量使口气轻柔一些:“就为一口气赌这么久,觉得值得吗?”

    “不值,所以说傻嘛!教训深刻,以后不赌气了,也没青春赌了!马上收心争取遇个好男人赶快嫁了,要不然年龄越来越大就麻烦了。”

    他听得又有些恼了:

    “呵!叶佳慧我真是服你了,是给别的女人不一样啊,一点儿不念旧,永远向前看。”

    “当然。”佳慧又显得有些洋洋得意:“你自己说的嘛,——干吗要回去,重要的是以后,只要记住教训,我们还年轻,以后肯定会更好的,我干吗不往前看?”

    “噢——,记我的话这么清楚呀?”他控制不住的再次伸手一把将佳慧紧紧抱在怀里,心里冲动的厉害,不顾一切的把自己热的发烫的东西一下子进入了佳慧的身体,一边动着,一边疯了似的亲着佳慧,然后喃喃地问:“告诉我,宝贝儿,还记住我什么了?”

    这次还算温驯配合的佳慧听完他最后的话突然僵住了,接着仿佛发冷似的微微颤抖起来。他一楞,停了下来,侧过脸看,佳慧的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正冷冷地盯着他,——渐渐的,那目光变得屈辱与愤怒,——然后,迎着他探询的目光,佳慧用像她自己目光那样的声音说道:

    “记得多了——,郭小峰,记得你怎么把我这个老手摆布的要死要活的,记得你怎么先哄我开心来伺候你痛快,痛快够了再拿话糟践我过瘾,我在你那儿连‘鸡’都不如吧?上完‘鸡’你不过是踢下床,你还得留点儿钱吧?——我呢,我给你煮饭,给你洗衣服,给你打扫卫生,看你的脸色讨你的欢心,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送进被窝儿给你痛快,痛快完了再让你骂我,骂我送上门不如鸡值钱,骂我是老手不要脸,骂我是个骗子、荡妇浪费了你的时间和机会,盼着我赶快被一百个男人上能找个下家,让你好赶快开门迎新人,别影响你尝鲜!——我求求你能不能放开我——,” 佳慧突然疯了一样向旁边推他,声音都嘶哑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碰我,我就觉得难受!”

    他一下子松开了佳慧。

    佳慧呼啦一下坐了起来,然后头埋在膝盖上,喘得浑身都在抖。

    他跟着坐了起来:“佳慧——”,他轻轻叫了一声,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下意识地摸摸佳慧的已经凌乱的头发,

    佳慧猛得一回身,甩掉他的手,指着他的脸说:

    “郭小峰,你最好别碰我,你天天骂我骗人没底线,你呢?你能不能给我做个榜样啊?你是不是是女人都上啊?你能不能忍忍,至少讨厌谁、嫌弃谁、恶心谁就别上谁?你就那么憋不住呀?要是你肯多忍几天我就不会浪费你这么长的时间和机会了,没准儿那次我去警队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

    他这才恍惚想起那次佳慧去警队找他的事,原来她是找他谈分手的?——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那时那么想分手,可居然——?

    他静静地看着佳慧,苦笑一下:“佳慧,原来你那次是来找我谈分手的。”

    佳慧停了片刻,突然低下了头,冷冷地闷声说:“不,不能算,你一叫我就跟着走了,算什么想分手!对不起——”

    佳慧又抬起头,目光不再愤怒,却变得宛若路人:“我不该在最后一天跟你吵的,我本打算善始善终,对不起!”

    佳慧突然又倒回床上,紧紧贴着墙壁,弓起身体,背对着他,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对他的拒绝!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也静静地躺下了,很快,他听到佳慧发出的熟睡的呼吸声,内心茫然:——这么快睡着了,一定是了无心事了吧?

    凝望着佳慧白皙光洁的后背,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停了片刻,轻轻按在了佳慧的肩头。佳慧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因为她睡得如此之沉——,

    ——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内心依旧一片茫然——

    这世界真是阴差阳错!他们总是表错情,会错意,越错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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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清晨的佳慧已经没有昨晚失控的愤怒,恢复了平时的礼貌与温和,只是不再掩饰自己的冷淡了,——实在,现在的佳慧已经不需要再装。
  他也一言不发,时间太紧张了,容不得他做什么。
  只是在看到佳慧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并在把他的房门钥匙从她自己的包里拿出来的那一刻,他才开口:
  “佳慧,你什么时候来帮我打扫厨房呀?”
  佳慧楞住了,几秒钟后,佳慧眼睛里浮现出无法掩饰的愤怒和轻蔑,但仅仅咬咬嘴唇,然后高傲的一扬头,冷冷地回答一句:
  “我会尽快的,再见!”
  
  佳慧确实说到做到,当天在他结束了繁忙的工作,在接近半夜时分回家之后,发现厨房真的清理了一大半了。
  如果不是确实不好清理,也怕太晚回去,他想,佳慧一定能清理完了。
  看着一部分已经显得相当干净的厨房,他幽幽地叹口气,又看了一会儿,伸手拿出一壶油,在边边角角倒了一些,然后打开了窗户,关上了厨房门。
  尽快的洗了个澡,他回到了卧室,倒在床上努力想尽快睡着,今天的工作告诉他,未来几天都忙得很,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休息。房间里非常安静和幽暗,正是他喜欢的睡眠环境,他睡眠一向警醒,犹如一条看家的猎犬,丛林中的豹子,稍有响动就能醒来,——所以,他一贯喜欢和需要安静。
  但是那晚,那份安静似乎也影响了他,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儿,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轻轻地推开窗帘。
  屋里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那是因为月光的倾洒!
  扶着窗户,他扬起脸久久凝望着静静挂在天际的美丽的月牙儿,心里略过一丝温柔的感觉,冬夜的月亮是晕黄色的,映衬着蓝的发黑的夜空,是那么的轻柔与温暖。
  门和窗户发出了一些哐当的声音,那是风!冬夜的风!凛冽彻骨的风!
  风顺着门缝溜进来一些,然而热烘烘的暖气仿佛使他身边的这扇普通的木门似乎突然变成了神奇的季节之门,寒风一溜进来就骤然转化成宛若春之微风,立刻变得柔和,变得温暖,变得令人心醉,——变成那种温暖轻柔的风,而这最柔和的春风却能无声的融化江河中窒息奔腾的厚厚冰层,拂袖间吹绿原野上凋零一冬仿佛枯死的枝条……
  ——他闭上了眼睛,觉得那丝春风似乎又吹开了一扇窗,使他又犹如穿过迷雾隐约窥见往昔时光的某个片段,那个片段切近又遥远,清晰又模糊,他看不清,弄不准,但那份曾有的心醉感觉他知道,他需要,他舍不得……
  过了好久,他发出一声温柔的叹息,拉上窗帘,无声的走回床边躺下了,躺在床的一边,靠里的位置给空出来了,那是留给一个人的,她还不在,但仿佛就在——,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他无意识的举起一只手,停了片刻,轻轻地按了下去,仿佛按在了她身上……
  接下来,他很快睡着了,带着一点点微笑,睡得很香很沉……
  第二天早上,他打开了厨房门,看到里面一片灰尘,混合着沾满油迹的泥灰和浅浅的浮灰,这要擦好,实在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晚上那会儿时间绝对是不够的,——他满意的点点头,又在心里温柔的说声:对不起!
  然后,关上了窗户离开了。
  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又是很晚的时间,佳慧依然不在,但又干净了一半的厨房说明她曾经就在,他一声不响地做了前一晚相同的事。
  第三天晚上,厨房没有变化了,接下来的两天都毫无变化。
  看着那个一直肮脏的厨房,——他心里又一次默默地说:对不起,佳慧,这次我不是故意想折腾你,不过是想和你好好谈谈,我保证这次无论结果是不是我期待的,以后都不会做这种事了。
  他想,如果他猜的不错,佳慧一定会选周日来一鼓作气打扫完的。在这些小事上,佳慧既固执又骄傲,不会放弃一走了之的。
  和他推测略有出入的,佳慧在星期六来了,因为那天是元旦。可他并没有错过,在他看到日历后,虽然不能确定,但还是立刻更改了日期推算,——他在这方面一向是聪明敏锐的。
  为了保险,他和同事调整了值班时间,头一次不顾工作和其他人,坚持要求自己连休两天,大家都理解和配合了他,——毕竟他要结婚嘛!
  也为了能不要显得太不自觉,他日夜连值了几天班作为补偿,但他元旦上午回来的时候并没感觉多累,因为他正年轻,身体底子好,也因为他心里一直有股子隐约的希望——
  尤其是他走到楼下看到佳慧的自行车时,更加兴奋和有精神了,但刚准备上楼,他又迟疑了,略一思索,他又骑上车向院外方向骑去——
  他来到农贸市场,想买些东西,——看了他故意糟践的厨房,佳慧大概不会相信他只是想留下她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他希望买些东西另外证明他的善意。
  他先看到了苹果,心里一亮,佳慧很爱吃水果,于是立刻选了最好苹果买了几斤,又买了一些橘子。接下来买什么呢?东西倒很多,可今天似乎也不适合大炸大炒的。他们需要静静的吃,静静的谈,只需要做一些佳慧爱吃的小菜就可以了,佳慧爱吃什么呢?他突然有些茫然了,刚开始恋爱他们很少自己做饭的,后来呢?——如同佳慧说的,这大半年来,都是佳慧变着法伺候他吃,讨他的欢心。他根本没为佳慧做一顿饭,也没注意到佳慧爱吃什么。
  努力想了一会儿,他终于忆起了一件往事,还在他们很好的时候,有次佳慧来找他,他为她做了一条“清蒸鲈鱼”。
  “真好吃。”佳慧吃的津津有味,赞不绝口:“这种鱼味道真好,比我吃的别的鱼味儿都好吃。”
  “那你赶快嫁给我,”当时他很高兴地搂过佳慧说:“我以后天天蒸给你吃。”
  “你可真敢想,”佳慧娇嗔地瞪他一眼:“蒸条鱼就嫁给你呀?”
  “对,蒸条鱼就要你嫁给我,不蒸也要你嫁给我。”他用力紧紧抱着佳慧:“怎么样也要你嫁给我。”
  那真是一段美妙的时光,他的心里再次弥漫过一片温柔的满足,——就买鲈鱼吧,清蒸做起来也容易。
  他兴头头地走到卖鱼摊档,——可居然没有,人家说元旦大家都在买,缺货。
  他不想放弃,又开始骑车去其他的农贸市场找,那天的风有些大,吹的很难受,但他的情绪没有受影响,只是在连转了三个市场都没有时,他开始有些急了,这兆头真差!——看了看表,想想厨房的肮脏程度,时间应该还来得及,他决定去第四个农贸市场。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四个市场他终于买到了。他又顶着大风赶快往回骑,祈祷佳慧最好打扫的慢一些,这样他蒸完鱼还可以帮佳慧做事。——他想,那样就可以更证明他的诚意了,而且也许两个人边做事边说话效果会更好。
  终于到家了,看到佳慧的自行车还在,他大喜,感到兆头不错,看看表,已经接近中午了!正好可以一起吃饭。
  他三步两步地上了楼,一开门,就听到厨房传来擦洗的声音。他脱掉外衣,拎着鱼进了厨房,厨房已经相当干净了,看来佳慧今天来得很早。
  佳慧依然在低头做事,仿佛没有意识到他进来,他的心突然凉了一半,想象中温情的场景根本不存在,——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主动说话的是佳慧,当佳慧在看见他在池子里准备洗鱼的时候。
  “你,你要现在做饭呐?”佳慧没有看他,声音也不高,但蕴涵的压抑着的愤怒还是很明显的。
  他一怔之下意识到了。
  “这次怎么脏都不要你打扫了。”他低声解释。
  “噢!”佳慧似乎松了口气,连他买的什么鱼都没看,又继续背过身竭力打扫最后的死角了。
  在沉默与冰冷中,他索然无味儿地杀好了鱼把它蒸在了火上了。
  看着佳慧冷淡的背影,咬咬牙:
  “佳慧。”
  “嗯——”佳慧应一声,但没回身,继续干活。
  “佳慧。”他又叫了一声。
  “什么?”佳慧终于抬起头了,看他一眼,表示自己郑重其事在听了,然后又低下了头。
  他有些尴尬,不知怎么说下去——
  但佳慧迅速又抬起了头,仔细看看他的脸,目光变得温和了:
  “你是不是连着值班了?”佳慧很有把握地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看着锅?没问题,你去休息吧,我帮你看着,你去吧,一会儿好了我帮你端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可能很狼狈,连续值班,加上刚才的大风猛吹——
  “好。”他感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他转身离开了厨房,佳慧在他后面非常轻的关上了门。他的心里再次涌上一阵温暖,——佳慧知道他休息时怕吵。
  他并去没有去休息,而是来到了卫生间,一眼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狼狈,满脸满头的灰尘,早上没刮胡子,上唇下巴连着两鬓都是长出来的胡子茬儿,人好象一下老了七八岁,自己看着自己就不满意。
  他赶快打开龙头好好洗了个澡,又仔细刮了刮胡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又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感觉好了不少,自信也回来了些。
  佳慧还在厨房里,他想进去,又觉得好象进去也说不了什么话,犹豫了一下,拿起几个苹果和橘子到卫生间洗洗,洗完了,他又开始发愁——
  尽管平时闲话不多,但公认他几乎算是能言善辩的,——在他追访案件,调查隐秘线索,盘问犯罪嫌疑人和预审犯人的时候。——实在,让他去抓贼,去破案,去想办法套别人的话,不管条件怎么陌生,怎么装腔作势,作软服低,对他来说都一点儿不难!——那毕竟是工作,怎么做都不会害臊的。
  可是絮絮地——向别人,尤其是拿不准人家怎么想的情况下,——倾诉自己那些——,他打了个寒战!
  ——人真是各有各的本事,这方面,他不行!
  他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桌子前,开始发愣——
  这时,他听到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端锅的声音,这才想起,鱼应该蒸好了,正犹豫地想要不要起身去厨房一趟,就看见厨房的门被很轻的打开了,佳慧微微低着头,脸上挂着仿佛在想什么高兴事似的那种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走了出来。
  但他的心却一下子更凉了,不用敏锐的目光也看得出来,——佳慧的笑显然和他无关。
  佳慧一抬头看到了他,笑意消失了,但瞬间之后,佳慧恢复了另一种笑容,空洞礼貌的那种笑。
  “你没有去休息啊。”佳慧很客气地说:“我打扫完了,锅也给你端下来了,你可以进去检查一下。”
  说完,佳慧小心地绕开他,走进了卫生间。
  检查?——他听着这个词,干坐在那里,觉得心头一股邪火凭空冒了出来,——这世界真他妈阴差阳错!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佳慧在他讨厌她、恶心她、恨不得一脚踢开她的时候,像条狗似的横骂竖赶的都撵不走,可在他开始想和她谈谈的时候,却一点儿留恋没有的想离开?——早知道真不该找那个该死的爱挑拨离间的刘会计打听,不打听也就听不到那句有意无意的挑拨,也就不会适得其反的反倒让自己又起什么其他心思和猜测了!
  ——否则,佳慧想走,他想让她走,一拍既合,皆大欢喜!
  可现在,他听到了,他猜疑了,他——
  他心烦意乱地站起来走到窗前,给自己点起一颗烟,希望能控制一下情绪,但毫无作用,或者说甚至相反,心头的火越烧越旺,——老天爷真他妈捉弄人!
  这时,他听到佳慧从卫生间出来的声音,回转身冷冷打量佳慧,佳慧穿了一件浅灰色半旧的毛衣和深灰色半旧的裤子,一看这就是为打扫卫生耐脏才穿的,透着不经意。佳慧头发倒是梳得很整齐,在后面编成了一根光滑乌黑的麻花辨,直直地垂在肩后,前额的刘海儿似乎用什么卷了一下,又被梳子松松梳开向后拢过去,微微卷曲着,毛茸茸地散落在光洁圆润的额头四周,使佳慧漂亮的面孔又增添了一种妩媚可爱、纯洁天真的感觉。
  上星期还不是这样,似乎是专门打扮的。但绝对不是为他,这时他恍惚想起好象遗忘了一件什么事,但只一怔,就想起来了,好象那个什么处长的表弟要和佳慧在元旦见面!——这个推测使他的邪火又凭空烧高了三尺。
  佳慧没有看他,一边向手上涂抹着护手油,一边走向衣帽架,对他盘子里的苹果和橘子看都没看一眼,一副马上就走的架势。
  “佳慧——”他叫了一声。
  “嗯——”
  “你不吃点儿饭再走吗?”他强迫自己忍气吞声地问:“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你回去再做不麻烦吗?”
  “啊——”佳慧终于抬头看他了,脸上依然是那副空洞礼貌的微笑;“谢谢,不用了,我煲好了汤,在炉子上煨着呢,回去就能喝。”
  说完,佳慧伸手就去拿她自己的红色绒线围巾。
  该死的女人!不给他煲汤了,自己倒怪会享受!——没准儿还准备跟那个该死的表弟一起喝呢!他心头再次升起了那股不能容忍的愤怒!
  “佳慧——”他慢慢走了过去:“今天我们把饺子包了好不好?我这段时间工作很不顺,想转转运气,你不也想讨个彩好走的顺利吗?”
  佳慧迟疑了,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表,思索了一下:
  “你说现在包?”佳慧问。
  看来离约会还且有点儿时间,他想。
  “当然不,中午饭有了。”他若无其事地说:“下午包,晚上吃好了。”
  “啊,对不起,我下午还有事。”
  听着佳慧立刻而坚决的拒绝,他的恼怒又升到了喉咙口,这么急着走,肯定是为了回去换新衣服,准备打扮的更漂亮,去见一个新的男人!
  “是吗?要是这样就算了。”他咬着牙,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呀?陪阿琴逛街吗?”
  “哦!”佳慧敷衍地应一声,然后对他的通情达理似乎很满意,稍微又想了一下,佳慧显得非常体贴地说:
  “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给你包好,不耽误你转运,好不好?”
  “我没关系。”他忍不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主要是为你着想,佳慧,这样万一今天见了谁家的表哥表弟的,没准儿会大吉大利,让你们一见钟情呢。”
  佳慧正拿围巾的手顿住 ,惊讶地抬头看着他,那表情像见了鬼怪。
  “干嘛这么看我?你这副表情我熟悉呀!”他讥讽地说:“当我戳穿那些对我撒谎的罪犯的谎言时,他们也都这么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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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慧的惊讶的表情消失了,冷冷地看他一眼,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戴好围巾,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伸手去拿自己的大衣。
  “干什么?”他大怒,一下攥住了佳慧拿大衣的手腕:“我告诉你呀,戳穿谎言可不是案子的结束。”
  佳慧猛得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脸说:“郭小峰你不要过分啊!为了善始善终,我已经忍了又忍了,那厨房是不是你搞鬼?是不是耍弄我你高兴呀?你是不是作践我上瘾了?”
  这个无情无意、没有良心的女人!他感到气愤难当,——光看见他作践厨房,却看不见他为她买的苹果买的鱼;光记住他对她的坏,却不记住他曾对她多么好!还有,还有,还有他一个星期的梦——
  “对,”他瞪着佳慧说:“我就是作践你上瘾了。”
  “哼,你上瘾我还没有上瘾呢,现在去找别人作践吧!”
  佳慧冰冷地说完,又伸手去拿大衣。
  “急什么急呀?”他一把打掉佳慧的大衣:“话还没说完呢!约会这么急呀?太慌了吧?太慌不好骗人的,你不是打算装没见过市面的小姑娘吗?那不能太急知道吗?要姗姗来迟才像,才显得尊贵,这么急吼吼的,一看就是老手,骗不过去的知道吗?”
  佳慧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嘴唇都哆嗦了,半晌才咬着牙说:
  “郭小峰你不要太过分啊,看不上我骗人是不是?那又怎样?我就是这样?怎么!犯法啊?我骗不骗人关你什么事啊?我又不骗你!——你道德高尚,你眼里不容沙子,可以啊,你赶快去看那些单纯的好姑娘过你的纯洁美妙的好日子不就行了?——我现在就走,保证以后永远见到你都躲着,不碍你的眼,这样可以了吧?”
  “不可以,”他非常无理地回答:“你不知道我是警察呀,不是人家骗我,我才抓的,——躲着我?我抓得全是躲着我的罪犯!”
  “呵!好!好!好!”佳慧气急反笑:“那你放心,警察先生,我今天一定不骗人,一定对表哥表弟说实话,这可以了吧?”
  说完,佳慧厌恶地看他一眼,弯下腰去拣自己的大衣。
  ——佳慧连架都不想跟他吵了?!因为佳慧急着要走,要去见那个什么表弟,他们要一起谈天,佳慧还会冲那个家伙耍媚,这个荡妇最擅长这一手,然后他们——,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和佳慧的缠绵——
  这最后的联想突然使他再也无法控制了,劈手夺过佳慧刚拣起的大衣一把摔了出去。
  惊愕不已的佳慧也变得大怒:“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慌?不会这么早就急着见面上床吧?这么想男人吗?”他一下把佳慧推到墙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冲动使他一边像个流氓那样用身体蹭着佳慧一边恶狠狠地说:“要是这么急就更不用出去了,我先帮你解解痒。”
  佳慧略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似乎终于明白点儿他的意思了,——拧掉的意思!
  然后,佳慧愤怒的表情消失了,看起来也不再生气,嘲讽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妩媚地笑了一笑,一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就像他们以前亲热时的举动那样,还把嘴凑进他的嘴边,仿佛回应他的冲动似的似笑非笑地柔声说:
  “哦?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又这么道德高尚了呢?原来是身体太好了?”
  佳慧滑下一只手在他那硬地发涨的部位撩拨地从头到尾捋了一下:
  “这么大,这么硬,真是棒!大概是现在还没把你的新手哄上床,自己先有些忍不住了?——不要急嘛,好姑娘总是尊贵难上手的,谁像我这么贱?——啧、啧、啧、看来身体太好,本钱太足也有缺点啊!——不过,那也没关系啊,你一边先哄着这边,实在熬不住可以偷偷去找鸡呐!不敢说可以敢去做嘛!我也不问你,以后也不见你,自然不会不小心给你泄露出口风的,你怕什么?”
  佳慧的脸突然向后退了一些,眼神变得轻蔑极了:
  “郭小峰,你天天嘴里高贵的不得了,能不能拿出点儿行动啊,你说你讨厌女人爱找证明,可我这个女人就喜欢证明,我已经证明了我帮你讹上房子也不是为了嫁给你,也不会非讹着你。现在请你证明,你有资格看不起我这个荡妇,拿出点儿高贵行动来,别老自贬身份上一个你用腻的,早就巴不得开门送出去的,最看不上的骗子和老手好不好?忘了你为此吃了多少亏了,浪费了自己多少宝贵的时间和机会了?别光骂别人好不好?”
  他感到又羞又气,——没想到话说的这么拧?!
  “怎么?还不让开呀?”佳慧提高了声音,然后用力推开了他,更加嘲讽地指着他的脸说:“我告诉你,郭小峰,你别耽误我时间啊,我今天是去约会,不过不是见什么表哥表弟的,我要见一百个男人!——对了,顺便告诉你,想急着转运就跟别人包饺子去吧,你应该知道上床很浪费时间的,尤其是万一碰见的都是你这样的,可能一年都下不来床,而且我还要多花心思试试,争取选一个比你还棒的极品当你的下家,也让你这个好心人安心!”
  佳慧藐视地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大衣那里弯腰去拣。
  他气得头都有些晕了,上前一步一脚踢飞了佳慧的大衣。
  “干什么!”佳慧站了起来,勃然变色,指着他的脸继续轻蔑地说:“我说过了,我现在没时间陪你磨牙,我很急呀,你给我让开!”
  “我也不是来磨牙的,我知道你急呀!”他攥着佳慧的肩膀,近乎狞笑地说:“我就是告诉你既然这么急就更不用出去了,不用出屋就让你尝到被一百个男人上的滋味。”
  “呵!你呀?”佳慧劈手打掉他的手,加倍嘲讽地看着他:“对不起,我这人说话算数,约好了就得给人家,你要是想上我,没问题,到后面排队呀!不过我倒也愿意像你一样好心地忠告一句:你最好赶快去训练你的新人尝你的鲜,——我这儿,永远也轮不到你了!因为你的工夫我知道了,现在腻了!”
  血一下子就涌上了他的头,一时间耳朵嗡嗡地都有些听不见了,他只知道自己先是一把抓住佳慧的双手,接着像抓贼那样利落地反转过来,然后冲着佳慧的膝盖就是一脚,使佳慧“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了,
  “你想找死是不是?你想找死是不是?你想找死是不是?”他一边浑身哆嗦的骂着,一边又把佳慧拽起来,接着又一脚把佳慧踢跪在地上,又把佳慧拽起来,又一脚把佳慧踢跪在地上,来回三次,佳慧终于哭了出来。
  “哭,哭什么哭,”他吼道:“我说过了,要哭到心疼你的人哪儿哭!你哭错地方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
  骂完了,但他胸腔里依然充满了无法发泄的愤怒,几乎要爆炸出来,左右看看,开始拖着佳慧往卧室里走,佳慧似乎想挣扎,但被他又一脚踢跪在地上了,再拖起来,佳慧除了抽泣已经不敢乱动了。
  一进卧室,他一把就将佳慧摔在那张他刚刚做过五天美梦的新买的弹簧床上,摔的佳慧连颠了两颠,但他毫不心疼地指着佳慧的脸骂道:
  “你这个荡妇根本不配我这张床,但今天为了让你过足瘾,我豁出去糟践这张床了,现在给我脱衣服,脱!”
  佳慧勉强坐了起来,又愤怒又有些恐惧地看着他,哆哆嗦嗦地向床的另一边出溜儿。
  “只要你现在敢下去——”他再次指着佳慧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保证你一辈子都下不来床!”
  佳慧不敢动了,开始带着哭腔抗议:“郭小峰,你不要不讲理啊,你工作不顺拿我出什么气?”
  “我工作顺得很!我他妈所有的不顺都是你这个荡妇带给我的!”
  他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向地上狠狠一摔,冲恐惧地看着他的佳慧吼道:“看什么,不相信我能当一百个男人是不是?担心我玩不出新花样是不是?你放心,今天我他妈就是用废了自己也让你过足瘾!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还不脱是不是?我数三声,不脱别怪我帮你脱时手重!一、二、三!好!这是你自找的!”
  他一步上了床,像老鹰抓小鸡那样拖过佳慧,伸手到佳慧的腰上,从里到外一把抓住,连扣子都没有解,使劲儿往下一拽,裤扣蹦掉了,疼得佳慧一把抱住他,希望能顺着劲儿减轻一些痛苦。
  “哦?”他恶意地看着佳慧:“抱这么紧干什么?这么亲呐!原来你喜欢的新花样就是这样?那你早说呀,哄人我还在学,打人可早就会了。”
  说完,他又开始粗鲁地去脱佳慧的毛衣,这回佳慧学乖了,连忙伸出手顺着劲儿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哎呀,你这个婊子!”他更加怒火中烧:“看来真是喜欢人糟践你啊,一被打就如意了,就这么乖的配合啊!怪不得用腻我了,都是我他妈以前太疼你了,处处操心你痛快不痛快,每次弄得你爽得房顶都快叫塌了,可还没转脸你就嫌腻了?!糖吃多是不是?——好,这回让你把别的味儿吃足!”
  他像疯了一样用手下力肆意折磨着佳慧的下体,疼得佳慧一边惨叫挣扎一边抱着他苦苦哀求:
  “小峰,我错了,我不胡说了,你饶了我吧,”
  “哦?错了?”他的手放松了,带着邪恶的笑容眯起眼看着佳慧,——没有看到佳慧满头的汗和脸上的泪水,——只看到了一个没有骨气的荡妇在撒谎:
  “错了就完了?”
  他仿佛在设了一问,接着猛然抓住佳慧的肩膀提得坐了起来,然后又下死力的把佳慧向床上一摔,又提起来,又往床上一摔,又提起来,又往床上一摔,——就在这么来回摔打中还像疯子一样咬牙切齿地说:
  “没有完,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敢跟我郭小峰这么说话的后果!永远都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佳慧几乎被他摔晕了过去,但哀求的无用似乎把佳慧的勇气也摔了回来,佳慧一边尽量挣扎反抗着,一边愤怒地喊:“郭小峰你凭什么这么打我?凭什么?”
  他停住手,晕头涨脑的佳慧勉强坐了起来,但接着就挨他一记耳光:
  “凭什么?”他指着佳慧的鼻子说:“就凭你敢给我这么说话!”
  佳慧一下子捂住了那半边脸,并不是疼,应该说他只是象征性的刮了佳慧一下子,否则肯定口鼻流血了,事实上,佳慧的脸连红都没红,——无论怎样,即使那一刻他觉得恨不得杀了佳慧,但还是舍不得下狠手打她的脸。
  ——同样的,以他们曾有的亲密关系,在佳慧心里,这脸上轻轻一下的屈辱感觉也远远超过刚才他对她身体的粗暴蹂躏,佳慧哆嗦了一下,看起来勇气回来的更多,也更愤怒了:
  “你活该!”佳慧冲他喊道:“你不拦我我早走了,怎么会这么跟你说话,你自找的!”
  他被噎住了,但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只是使那一刻的他更恼火,他再次抓着佳慧推倒在床上,然后跨上去粗暴地进入了佳慧,一边来回撞击一边蛮不讲理地嚷嚷:“妈的,还敢顶嘴,我拦你是因为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我不欠你的,我们说好了!”
  “哦?你不欠我的?”他感到终于抓住些理,停了下来,对着佳慧的脸,越发气势汹汹地嚷嚷起来:“你凭什么说不欠我的?帮我分上房子啊?帮我打扫厨房啊?我是因为娶你才能分上房子,我娶别人不行啊?别的女人都懒的连厨房都不会打扫啊?”
  他的这几句话显然更激怒了佳慧,佳慧一下子坐了起来,指着他的脸,声音都哆嗦了:
  “郭小峰,你住嘴,这个话我听够了,听够了!——想说我浪费了你的时间和机会是不是?那好!现在我回答你,——你活该呀!谁让你当初忍不住呢?谁让你一直不忍住呢?我还欠你的?你拍拍你的良心,这大半年我是怎么伺候你的?你是怎么作践我的,为你我流的泪比我以前活的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你还要说?我正式告诉你郭小峰,现在我不欠你的,咱俩两清了,两清了!”
  “哦?跟我算帐是不是?”
  望着佳慧突然变得愤怒的眼睛,一直压在他心底的另一股暗火——一直烧得他曾经一见佳慧就恶心的暗火——突然冒了出来,他的目光也变得愤怒了:
  “我活该?对,我活该!——那你呢?一样活该!谁让你回来的?谁让你跟狗似的横骂竖撵的不走?我原来不该光骂你,我早该打你了!早打走你也彻底省心了!——你这个不知道好歹,没有良心,不要脸的骗子和荡妇还敢跟我算帐?”
  他一把将佳慧推倒在床上,掐着佳慧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
  “我拍良心,叶佳慧你先拍拍自己的良心,当初我对你怎么样?你说什么我不答应?每天我跟条狗似的天天看着你的脸色做事,你说句想吃馄饨我半夜几条街给你买回来,有次自行车没气了,我是跑着去的,为的是怕凉了味道不够好;——你一句例假肚子痛躺在床上难受,我搂着你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恨不得替你疼,我挨一刀都没哭过你知道不知道?——你他妈自己发浪想男人,又要我抱你又要我亲你,妈的,你那儿都让我亲了,却还不让我进去?我不是男人呐?——可就为了答应了你,我宁可憋疯了出去拿凉水洗头都绝对不过杠,成全你那点儿准备唬人装清纯的阴暗心思!叶佳慧你说当初你说什么我不答应?说什么我不成全?恨不得把你含在嘴里宠你,就差把命搭给你了,就差把心剖给你看了,就希望你能有一天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可你呢?你怎么做的?你居然一声不响瞒着我出去偷偷勾别的男人!”
  最后的这句话刚一出口,就仿佛突然变成了一支利箭,穿越长长的时空带着呼啸的烈风直冲他的心口而来,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口真的猛然一阵巨疼,正跪坐着的他一头栽到了床上,一只手捂住骤然剧痛的胸口,控制不住地像个咋然受伤的猛兽那样,发出短促低哑的含着呼疼和无处发泄的绝望而愤怒的啸叫声:
  “啊——,啊——,啊——”
  他喊了出来,终于喊了出来——
  ——陡然间,他感到轻松了好多,仿佛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一口气也随着声音释放了出来——
  好久,他闭了一下眼,一只手撑着,又直起身体,侧过脸满心厌恨地再次去看佳慧。
  佳慧的目光里已没有了愤怒,变成了满眼恐惧,看看他那只捂着胸口的手,又看看他的脸,佳慧突然伸出手压在他的手上,忧心冲冲地柔声问:“小峰,你没事吧?”
  他一挥手一下子就把佳慧甩到了床下,然后高高在上地指着扶着腰挣扎的从地上爬起来的佳慧冷森森地厉声说:“我没事,今天弄死你这个荡妇之前肯定没事儿!”
  佳慧坐在地上不动了,开始低低地哭了起来。
  “怎么?害怕了?”他感到一阵快意,恶声说:“你活该!当初分了就分了,我根本不会难为你,谁让你回来的?嫌还没唰够我是不是?你自己找死!不许哭,现在给我上来,别让我帮你。”
  佳慧一声不响地上了床,同时带着哭腔分辩:
  “小峰,我知道我错了,可我发誓我和他们什么都没有。”
  他轻蔑地看着佳慧,突然笑了:“真的?啧、啧、啧、这么说他们都吃亏了?白围着你转了?”
  他一边显得很遗憾咂着嘴,一边伸手轻轻插进佳慧的头发里,然后一发狠把刚刚上床的她拖到自己身体下面,视而不见佳慧突然疼得皱起来的脸,又咬牙切齿地骂起来:
  “还给我说分手了我也不吃亏?就为能摸模你我才像狗似的围着你转?觉得自己挺值钱是不是?你也太不自量了吧,世界上没别的女人啦?就剩你一个了?觉得靠这个能摆布住男人是不是?说你是婊子你还真不忘自己证明一下?——喏!我现在告诉你,你想卖看好买主再说,别以为世界上哪个男人都渴疯了,就等着上你了!——给我说这话!我他妈没见过女人呐?想着我没机会没地方过瘾是不是?我想上一次可以上三个,哪个都比你会伺候人,真是白瞎了眼怎么疼上了你,拿你这个装模做样的婊子当宝贝。”
  佳慧突然伸手搂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是不敢说了,不敢做了?刚才谁给我说要赶快出门上一百个男人的床?”这句重复又勾起了他最初的怒火。立刻又二话不说抓着佳慧的头发把她的身体弓过来,疼的佳慧失声一边叫着一边哭着分辩:“那只是赌气的话。”
  “赌气?还给我撒谎,那今天出去要约会是不是真的?”
  “是,可我还没见过他。”
  “没见过,没见过就那么急着赶着的想过去?”
  他又想起了刚才自己万般都留不住的那份羞辱和恼火,又是一阵气往上涌:
  “横说竖说多待一会儿都不肯,还由着劲儿的骂我不中用,你说你急什么?说你不要脸你还真不要脸,上个星期才上过你,这会儿就憋不住了非要赶着上人家的床?对了,是腻我了,要尝鲜。”
  自说自话中那种血往上涌的羞恼感觉又回来了,他发疯一样把佳慧的身体折成各种只有体操运动员才能完成的动作,然后在看到佳慧呈现出最痛苦的表情之后再猛地进入她,听佳慧发出各种真正痛苦的叫声。
  当他稍感出了口气,松开佳慧之后,佳慧瘫在床上喘了几分钟,再次伸手攥着他的胳膊含着眼泪乞求说:“小峰,我不舒服了,我今天就很难受,真的,我求求你别折磨我了,我以后一定乖,听你的话。”
  “你住嘴,还没挨几下呢,马上就改口,你的骨气呢?你刚才的嚣张劲儿呢?你这个满嘴谎话的荡妇,我还信你,我就是想信你才信出这么多气!——听我的话?”
  他越说越气,对着佳慧的肋骨狠狠就是一巴掌:
  “我稀罕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听我的话?满街都是好女人我还要你?你给我趁早滚!还敢给我说你不舒服?你活该!现在还指望着我疼你,真是敢想,我疼你?我让你疼!”
  说着说着,他又发狠地开始在佳慧上身和下体又打又拧了起来,一边发狠一边骂她;
  “我让你出去给我鬼混,我让你出去给我鬼混,我让你出去给我鬼混!妈的,上了我的床了,过了我的手了,还这么热巴巴地想别的男人,真给我脸啊!你知道不知道,叶佳慧,过了我的手的女人,都是抱着我的腿不撒手,被我硬踹走的,就你这个荡妇怎么宠你都收不住你的心,我今天非打死你不行。”
  佳慧再次被他折磨的整个人都痛苦地倦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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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忍无可忍的佳慧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他,一边喘息一边愤怒地说:“你放手!我没有鬼混,我再也没有骗过你,郭小峰,我下午约会是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是你把我踹走的,我早不指望你疼我了,我现在就求你别难为我!”
  “你活该!我难为你是你他妈自找的!谁让你敢给我这么说话!”
  佳慧没有再分辩,只是愤怒难言地瞪着他,人倦缩地更紧了。
  看着佳慧紧紧倦缩在一起的身体,他感觉更难以忍受了,佳慧宁可挨打也要拒绝他?!——是的,佳慧拒绝他!还一再提醒他,他们分手了。
  可他还曾想好好和佳慧谈谈,他还曾一个人在屋里做着美梦?——真是可笑! 她唰他!总是在他最期待不设防的时候要掉头而走!这个无情无意的骗子和荡妇!
  “卷着身体干什么?怕我上是不是?对,是腻我了,好!——”
  他再次丝毫不顾及佳慧的痛苦强行拉展佳慧的身体跨了上去。佳慧这次没有抗拒,尽管她的脸显得很痛苦,但眼睛里却充满了豁出去的神情,在这种神情中,佳慧声音微弱又很坚定地问:
  “好,我活该,我认了,现在我就问你最后一句,是不是这次完了,就可以彻底了了?”
  望着佳慧决然的目光,他又想起刚才佳慧还假惺惺地摸着他的胸口问他怎么啦?还向他认错,还保证以后听他的话,可转眼——?!
  他浑身都抖了起来。
  “急着了是不是?”他狞笑地看着佳慧:“急着上下家的床是不是?我告诉你,你没机会了——”他突然伏下身体,在佳慧的耳边像个疯子一样轻声说:“因为我今天要和你一起死在这张床上。”
  停了那么十几秒之后,佳慧浑身轻微颤抖起来,接着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低声哀求起来:“小峰,你冷静一点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你别做傻事,啊?我求求你,你千万别做傻事。”
  “哦?是吗?”他没有看佳慧,内心突然一阵抽动,冲口而出:“不准你找别的男人也可以吗?天天上你也可以吗?”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稍倾,他的脸微微转过去,正看到佳慧正望着他,目光茫然,似乎在权衡筹划,——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仿佛被猛抽了一记耳光!
  他一下坐直了身体,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
  “很为难是不是?怕死?但更怕我上你是不是?”
  “不是。”佳慧眼睛里再次涌出了泪水:“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别做傻事,”
  “啧、啧、啧、都难为哭了?我知道和一个自己腻了的人干是很难受的!不过到底还能觉得跟我比现在死掉强些,没让我彻底没脸,真不容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佳慧哭着打断他。
  “我没怪你,”他冷冷地说:“你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也要记住,别怕撒谎,先躲过眼前的灾才是真的!——得了,放心吧,看你吓成这样我也犯不着跟你一块死!好!——”
  他带着决心与羞耻,恨声说:“我们就一下了,以后扯平了,各走各的路!”
  他毫不犹豫地进入了佳慧,身体猛地向前一撞,佳慧的头磕在了床头上,尽管是软包的,但还是听到沉闷的一声,佳慧痛苦皱起了眉头,然后,佳慧一下攥紧了他的手,尽力坐起来,靠近他哀求说:“小峰,我们换一天好不好?我今天真是难受,我不舒服。”
  “不舒服?”他轻蔑地回答:“你以为我舒服?我他妈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不舒服,”
  他自己的话再次激起了他自己的羞愤与怨恨:
  “将就点吧,你不是想早了吗?下午不是还有事儿吗?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咬牙忍忍,我也快点儿,不耽误你今晚上别人的床!”
  然后,他把佳慧一下推躺了回去,开始像疯了一样用力撞击着她,看到佳慧的头时不时撞到床头上,看到佳慧挣扎着用手攥紧床单似乎希望能多少避免那种撞击的痛苦,他就更大力气的撞她,撞的佳慧无法控制的再次撞到床头上,内心产生一种越来越强的满足,——仇恨地满足!
  他说他会快点儿,但却坚持了比以往更长的时间,因为此刻使他坚硬如铁的是羞与愤!并没有平素充满了爱欲时的兴奋与快感。——但终于佳慧体内一股股涌出的热流和疯狂不停歇的摩擦还使他到了一种忍无可忍,不得不喷射而出的状态了——
  在那一刻,憋足他内心的依然是再次推到顶点的嫉恨,——跟别人?敢跟别人?他发狠地想,先弄你一脸,然后再掐着你的脖子让你像狗一样一口口添起来再吞下去,歇一会儿我再弄你一回,还让你晚上回家约会?不弄你两天我就不姓郭!妈的,既然你宁愿死都不愿跟我上?——哼,不把你弄废了,也把你弄得见男人怕!
  带着这份疯狂的嫉恨他闭上眼睛咬着牙猛得拔了出来,跪在那里冲着佳慧的脸和身体开始不可遏止地喷射起来,
  ——间歇片刻,他满足而疲惫地睁开眼睛,接着——,
  他先是惊讶的看到墙上和床头上有一点儿粉红色的点痕,微微低下头,——终于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怔了片刻,又看到了阳具上的血;再往下看,自己腿上的,再往下是佳慧,——佳慧依然闭着眼躺在那里,一头一脸的汗,还有混合血迹和他的精液,仿佛昏了过去,又仿佛死了过去,脆弱无比,光洁白皙的身体上都是他发狠时抓的红色印痕,佳慧的下身看起来更始血腥又恐怖,仿佛一个死亡现场。
  他又抬起头,看着墙上,床头上,佳慧的脸上,身上散落着点点滴滴的精液,有的旁边还混合着血迹。
  呆了片刻,他又迟钝地向下看了看,——还是那副充满血腥的场景!
  然后,仿佛有一只奇怪的手陡然抽走了他的五脏六腑,抽走了他的脊椎,还有刚才冲破天的羞恼与愤恨,——他一下子就瘫在了佳慧的身上,脑子空空如也。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恢复了某些智力:
  ——这是哪儿?他问自己,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很熟悉,是一个犯罪现场吗?但他为什么趴在受害者的身上?他以前都是冷静在站在一旁研究和观察着这一切的呀?
  他恐惧地努力侧身趴到了佳慧的旁边,似乎觉得这样就远离了那个犯罪现场,然后趴在床上像个精神病患者那样问自己: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这一定是个噩梦!——他又对自己说,继续趴在那里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是的,是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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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过去了,但他确实失去了知觉好久,直到听到旁边佳慧挣扎起身的声音,他想回头看看佳慧是不是还好,但又不敢扭头,他害怕再看到那血腥的场景。只敢静静地趴着,心里早已毫无羞与恼,单等着佳慧拿起刀来砍他。
  他没有等到,——只听到了佳慧艰难起床的声音,听到佳慧关上卧室门的声音,听到卫生间传来淋浴的声音,最后,——他听到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佳慧也许去报警了?他这么想,然后继续一动不动的趴着,脑子里奇怪地呈现出警察的思维——佳慧不该洗澡的。他想:这样少了很重要的直接证据,不过,他又仿佛很公正地对自己说:我不会收拾其他证据的,如果他们来抓我,我也会认罪的。
  他也没有等到警察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在又趴了一夜又一天之后,他终于昏头涨脑地从床了起来了,对着血迹发了一会儿呆,那个时刻已经干透的血迹使床单看起来不那么恐怖,但他的眼睛里却还是前一天鲜红的印象,呆看了片刻,突然他踉踉跄跄地跳下床,跑了出去,然后紧紧地关上那间卧室的门,来到浴室拼命的冲洗自己。
  接下来,他又坐在客厅里开始发呆,脑子依然很迟钝,似乎什么也没想,唯一有逻辑有记忆的想法是: ——尽管我洗掉了,如果警察找我问话,我也会认罪的。
  第二天他上班了,还是没有人来询问他。
  第三天下午倒是有人找他谈话了,房产科的,——内容是他能不能尽快把派出所那间小屋给腾出来。
  他点点头,然后迟钝而清晰的意识到,——恐怕这次他可以侥幸逃脱法网了。
  他知道自己逃脱了,但并没有太多兴奋的感觉,只是脑子中的一部分——他在元旦那天下午干了什么的——部分开始渐渐活跃起来,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那个可怕的过程,从他把佳慧一脚踢跪下去开始,到佳慧最后求他,求他换一天,因为她实在不舒服,——接着是那个血腥的场面……,
  他开始无法控制的抖了起来,然后拼命摇摇头,想中断这些回忆,但他依然无法控制——,
  他再坐不下去了,站起来跑了出去,接连的快速的步伐终于打断了他的恐怖回忆。——然后,他长出一口气,猝然停了下来,——举目四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曾经住过好久那间小屋里。
  茫然的四下看了看,望着此刻凌乱又充满灰尘,曾经却是整洁,充满过很多欢乐和悲伤记忆的小屋,望着那熟悉的窗户,闻着那熟悉的味道,——突然,似乎死掉的脑子又恢复了生命,无数记忆顷刻间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冲击得他一时间有些发懵,——就在这恍惚间,他还是清晰地抓住了其中的一件。
  他急走两步对着原来床下的位置仔细看了起来,——终于,他看到了!——那是平展地面上的一个小小的突起,仿佛只是一块没用的灰块儿,——但他知道,那不是!
  他弯腰拣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那个灰突突看不出模样的小东西,耳边回响起佳慧娇嗔的声音:
  “我去庙里替你求平安符,出门看到这个,突然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赶快给你买下来了,保佑你以后永远不出意外,长命百岁。”
  然后,当他嘲笑她的东西廉价时,佳慧没有生气,还是偎依着他,娇娇地给他解释:
  “我还会舍不得给你买个玉的呀?要是好,只要我能拿得出来的,多少我都舍得给你买!——不过你懂什么?哼,我早想过了,玉那种东西好看,可多容易碎呀?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买佛爷当护身符,那可不是说扔就能扔的,要护一辈子的。要是买个玉的,你又这么东跑西颠,肯定容易损坏,要是万一磕了、破了、碎了,到时候心里该觉得多不吉利呀!——这种木头的,看着贱,可摔不碎,打不破,一辈子不毁,当护身符最好,知道不知道,越贱越长寿,保证你一辈子平安无事,再危险的情况也不会出事!”
  他再次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潮水般的往事此时突然又如电影慢镜头般井然有序的一一拉开了:——那些他对佳慧疼爱有加的日子,他不知道佳慧的心,但知道自己那份一心一意的感觉;——接着,接着是佳慧依然骄傲快乐,但他怀有嘲讽,决心只从佳慧肉体上索取快乐的时光;再往后呢?再往后他感觉自己被讹上了,他变得恼羞成怒,开始了冷落佳慧,羞辱佳慧的时光——,
  这段时光是那么长,比他疼佳慧的时间还要长,——佳慧开始几乎每天都来他这里,为他煮饭,为他煲汤,为他洗衣服,看着他的脸色,任由他高兴了逗她,不高兴就骂她,根据他的欲望随时让他满足,甚至满足之后那样的羞辱她,也都乖乖地跑了回来。——他还清晰的记得最后一次佳慧回来,那个时刻曾经骄傲的佳慧已经吓得不敢先进他的房间了,只敢站在院子里等着,显得可怜又畏缩,一直开朗温柔的面容也变得是那样的忧伤而茫然。——当看到他时,那双大眼睛就像一条被主人打怕的狗,充满了恐惧,却还有眷恋,——接下来呢?他招呼一声,佳慧就乖乖跟他上楼了……,然后,佳慧再也没有了放松的笑脸,只是陪着小心,看着他的脸色每天做事,除了上床,平时都不敢站在他旁边,惟恐又怎么惹着他被羞辱一顿,只是在最后,终于处心积虑地找一个机会给他解释一些她以为他心有芥蒂的事情,——然后,然后他就彻底灰了佳慧的心……
  他的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良久——,
  他慢慢松开自己的脸,睁看眼,眼前是一只又潮又脏的手,还看到了刚才还如同土块儿似的佛像此刻居然隐隐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凝望着那个佛像,他轻轻地用大指又来回搓了一下,灰尘掉的更多了,佛像愈发呈现出他最初见到时的模样,刀工粗陋,然而面容依旧,甚至那乌油油的光泽都没有丝毫损坏,依然笑嘻嘻地望着他,仿佛这么多天被抛被弃都只不过是受了一点浮尘虚土,不气不怒;想拣回,一点点轻飘飘的液体,——就能恢复旧时的容颜!
  他一下子攥紧了这个小小的木头佛像,仿佛攥住生命中最大的希望,刹那间他心底鼓起了希望的风帆,——他相信,他相信这个希望,——因为这个木头是佛像啊——,佛不就是保佑希望的吗?——因为这个佛像是木头的啊——,木头不就是摔不碎,打不破、微贱——,然而不毁吗?
  他拔腿就向外跑,忘了还可以骑车,忘了他要到的目的地距离不近,那也没关系,他知道无论多远他都跑得到。
  ——然而,他终究没有跑到——
  为在他飞奔的步伐中另外的一幕幕像刀子一样横插进来回忆——
  ——在那个把他后背都染湿的深夜,佳慧轻声说着“对不起”,然后,——终于让自己那具柔软的身躯离开了他;再见时,佳慧已经恢复了旧时的笑容,温柔开朗,了无心事。
  接着为他讹这套房子,想为他找回他根本不要的“机会”作为补偿,愿意陪他买东西,打扫卫生,——可不再是留恋他,而是为了他那句“她浪费了他的时间和机会”的刻薄话,佳慧要用行动来一项一项拿回她自己曾经跌到脚下的自尊,要让他永无资格再敢对她露出丝毫轻蔑而已。
  佳慧再也不愿他碰她了!她想要新的男朋友。佳慧脸上无意中露出了笑意证明着她是多么愉快而渴望地奔向新生活,
  ——她心里没他了!
  但这还罢了,如果他没有恼羞成怒一脚把佳慧踢跪下,把她打下床,在她身上进行最粗暴的蹂躏,然后酿成那样的恐怖——,他想他还可以再去找佳慧,他还可以问,求佳慧给他一个真实的回答,——如果事实真如他后来的猜测与期待,哪怕佳慧再拒绝,他也可以求她,求她回心转意!——哪怕佳慧永不回心呢?——至少他不会心中有愧!
  可是现在——?
  他可以轻松的跑过这段不算短的路程,可以跑过更长更远的路程,但他怎么跑得过时空?去改变那个曾经证明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的行为?
  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去解释,去询问答案,去请求原谅吗?
  就在离佳慧宿舍一百米的地方,他停下了,恐惧地不敢再向前踏一步——,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寒风暴烈地吹着他,不知站了多久……,然后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那个被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小佛像,
  ——不知多久,他默默地转回身向自己的房子的方向一步步走了回去——
  
  又回到了他的屋子,他依然不敢再进那间可怕的卧室,脑子又恢复了空白和迟钝,但这次却变成了一种美妙的迟钝,——他又开始一遍遍回忆起那个下午的过程。
  奇怪的,这次的他忘了那些令他羞恼的话语,浮现出的却是另外一些,——佳慧摸着他的胸口担忧的询问他的身体;乖乖地再次认错;给他解释;保证以后一定听他的话——的——那些话语。
  他攥着那个小小的佛像,心中油然又升起了一个模糊的,自己都不敢说出口的希望。——他不敢说,只是开始关闭了所有的灯,然后一个人静静站在客厅的窗前仰望那美丽而深邃的夜空,看着那一天天变得更圆更美丽,如此切近又如此遥远的晕黄色的月亮……
  恍惚间偶而他会忍不住伸出手,去感受一度产生的这美丽的月儿仿佛可以触手可及的错觉,——就犹如他偶尔会下意识地俯视一下空寂无人的小院,因为从这里,他发现可以看见每一个进到院子里的人。
  他从来没有触到过他的错觉,所以他常常是紧紧握着胸前的那个小木头佛像,他握的是那样紧,一次无意的用力居然把那根丝带绳中的一段给扯得失去了原有的织纹,变成了很不牢靠的细微的联系。看着被自己扯成如此不牢靠的绳子,他一度想换掉,——都取下来了,看了好久,终于又给穿了回去——
  他想只要戴得时候紧紧贴着自己的皮肤,一旦掉了他会知道的。
  当然,白天理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时常担心,因为那绳子看起来太不结实了——
  绳子也果然像他担心的那样突然断掉了,不过他也果然立刻感觉到了,——在他正和同事们追踪一个一怒之下杀掉生活在父母家的妻子、岳母和妻子情夫的杀人犯的时候,——前一天凶手杀人后逃亡了,但没有逃远,第二天得到线报,他带着人追了过去。
  当时他跑在最前面,几乎就要追到了,无意中抓了一下衣服,似乎扯住那个小护身符,接着他就感受到了那个小小的护身符贴着他的皮肤掉下去的过程,——如果是其他东西,哪怕是钱包,他也不会在此刻停下来,——但这个不同,他不能丢。
  他停下来了,弯腰看到底掉在哪里了,佛像蹦了几蹦,摔到了路边,他赶紧走过去,拣起来看了看,除了沾了一点儿灰,毫发无损,笑容依旧,连他的体温还在。——他连忙放进口袋里,然后站直身体继续去向前追去。
  虽然一度中断了追捕,但他并不担心着急,因为已经看见原来派出所的同事,后来也调过去跟着他的同事大光追了过去,大光几乎跟他一样高,一米八出头,比他还壮,——那个罪犯的照片他看过,只有一米七左右的个子,而且比较瘦,应该不难抓捕。
  他赶到的时候发现大光果然已经抓住了那个罪犯,正准备给那个人带手铐,然而——,就在这个时刻,他亲眼看见那个人突然反身冲着大光的胸前就是一刀,就在他几乎要失声喊出来的当儿,大光松开了那个人,捂着胸口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大光,顾不上追再次迅速逃掉的嫌犯,招呼着跟着过来的同事一起架着大光向最近的医院走。
  他看着大光被送进急救室,又看着大光被推出来,——终于在紧张中庆幸地知道大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依然伤得很重。那一刀正是心脏部位,凶手也真是狠,即使冬天穿那么厚,——幸亏大光那天除了棉袄又多穿了一件毛衣!
  但饶是如此,刀子也差点儿触及心脏了。
  他稍微放了点儿心,颓然坐到了医院长椅上,刚刚松口气,却突然想到:——如果当时第一个追上去的是自己会怎样?他和大光几乎一样高,又穿得比大光薄,他的心脏也在那个位置——
  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他的手不自觉地插进口袋摩挲起那个小小的佛像来,直到那块儿小小的木头拥有了人的体温,才又茫然地拿了出来,低着头久久盯着小佛像,小佛像也在回盯着他,带着如故的笑,永恒不变的笑,他们彼此凝视着,许久许久——,
  然后,他再次紧紧攥紧了这个小佛像。
  
  他的白天变得更加紧张,因为这个案件的严重性又升级了,不是因为那个——据说曾经一直老实巴脚了四十多年——却突然杀了三个人——凶手,又几乎杀了一个警察。而是据最新消息,疑犯原来在矿山工作过,在动手杀人之前还买了炸药。
  他的夜晚反而更加宁静,他连灯都不开,总是摸黑做那些不得不做的琐事,做完了如果困了就去那张曾经嫌搬得无用的旧床上睡觉,在那张床上他能睡得很沉;如果不困就静静地站在窗前,仿佛在听,听窗外呼啸而至的寒风;在看,看越来越圆润美丽月亮,——但其实,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月亮终于满若银盘了,美丽又宁静,照得大地一片银白。那一晚,他一夜未眠,静静地站在窗前,直到天空泛白,看着圆月终于一点点隐入渐渐发白的天空,——他突然觉得脑子也一点点亮了。
  我在做什么?——他问自己:在等吗?等自己最自私的愿望得到满足吗?
  他颓然坐了下来,——感到一种无尽的羞耻,难道他郭小峰也是一定要别人惩罚他,才会知道自己错了吗?他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吗?他要别人有心灵的底线,那他自己呢?
  有人是罪犯,他是警察,可区别难道仅仅是身份上的吗?他的人呢?他的品格呢?他长嘴就是说别人吗?他天生就配抓别人,指责别人吗?
  他犯了罪,他不敢认,他逃脱了惩罚,可他还不满足?!他甚至不想自己的错,反而贪婪地期待更多的他不配要求的东西?!——那他岂不是比他抓过的那些东躲西藏的罪犯还要卑劣贪婪?!
  他坐在那里,双手捂着脸,羞愧难言,心却一点点清凉起来,许久——,他毅然站了起来,大踏步的走进那间这些日子根本不敢进去的,记录着他犯罪行为的卧室。
  静静地看了一圈,墙上和床头上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但床单上大片污褐色的痕迹还是很令人心惊。他闭了一下眼睛,然后长出一口气,伸出手利落的把床单、枕巾全部给卷起来放在一边,又拿出一套新的给铺了上去。
  然后他脱掉身上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背心,整整齐齐地叠好,走到了床头,然后看了又看手中的羊毛背心,这是佳慧买给他的,为的是不欠他的;——那么,他也应该做得到!
  “对不起,佳慧——,”
  他低声说着,仿佛是对佳慧,又仿佛是对自己:
  “我知道你的宽恕只是不想再和我有什么瓜葛,所以我也不想再以受罚的名义打扰你了。但我应该接受惩罚的,就像那些该受罚的罪犯一样,因为我知道我错了,即使法律饶恕我,我也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愿我的结局能让你多少感到一些生活的公正。”
  他想,看到他的结局,佳慧应该能恢复平和心态继续生活的,佳慧不是苛刻的人,她也是乐观向前的。
  然后,他毅然把羊毛背心放在枕头上小心的摆好,接着从脖子里取下那个他又重新穿好绳子的木头护身符,小弥勒佛像依然如故,浑身发出乌油油的光芒,笑嘻嘻地看着他,——他也冲小弥勒佛像笑了笑,然后毫无留恋的把它放到羊毛背心的正中间,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大踏步的离开了家,寒风吹着他的脸,他有些单薄的冬衣,但他浑然无觉,一身轻松。
  先来到医院,大光的状态依然不稳定。
  “大光不会有事的。”他对大光新婚半年,已经挺着肚子的妻子坚定的说。
  然后,又低头对昏迷的大光轻声说道:“你好好恢复,我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的。”
  
  ——是的,他决心立刻去追踪抓住那个带着炸药,已经丧心病狂的家伙,他要做一件有益的事同时让自己也接受该受的惩罚。
  他相信这是最好的方法。
  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如愿以偿,他会抓住那个罪犯,因为他是郭小峰,他不长的警察生涯里没有失败的记录!
  他同样相信自己也一定会受到惩罚,因为在他和死亡之间——,
  ——再也没有什么阻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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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来到了局长办公室,罗局长正眉头深锁,案件危害性质的升级不仅使罗局长亲自挂帅,而且已经被市领导过问了。

    “我想去外地追踪一下。”他开门见山地对局长说。

    “去哪儿呢?”一副焦头烂额模样的罗局长立刻问;“现在根本没有那个家伙儿的消息,你有吗?”

    他摇摇头。

    罗局长并没有藐视他,依然很认真地追问:“那你决定去哪儿追?”

    他想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我不能确定,但多我一个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我觉得还是应该出去找找,疑犯带有炸药,情绪又极端失控,我想多耽搁一天风险就大过一天。”

    他最后的话显然强烈刺激了罗局长,因此罗局长立刻点点头:

    “你说得对!小郭呀,我知道你心里准是有点儿想法,但没把握不想说。你去吧,再带两个人,遇事好转圜些。”

    “那好!”他站了起来:“我马上就走。”

    “等一下。”罗局长叫住了他,指指椅子示意他再次坐下。

    他又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对面。

    罗局长的脸变得严肃了:“小郭,你一定要小心。”

    他笑了:“我不一定找得到疑犯的。”

    “你找得到。”罗局长不知是期待如此还是真的相信他,口气信任得一塌糊涂:“我知道你一定找得到,别看你年轻,可办案子,这个局没有人比得上,包括我,包括曹支队,过二三十年,我们都被忘了,可翻翻卷宗,后辈同行绝对忘不了你。”

    “太夸张了吧,”他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谈”,笑得更厉害了:“我才办过几个案子,还忘不了?早成灰了!好了,罗局长,这勉励的话我记住了,现在你就祝我尽快找得到那个家伙儿,好让大家过个安心年。”

    罗局长没有笑,反而更加严肃了:

    “小郭,你知道吗?根据调查,疑犯以前是个非常老实木讷的人。”

    他微笑地点点头:“我知道。”

    “但他却一口气杀了三个人,而且对警察也敢下手。”

    他依然微笑着:“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抓住这个人,他太危险了。”

    “那你一定也能明白,老实人发了疯有时比最凶的罪犯还无所顾及、不可理喻。”

    他的微笑僵在了那里,半晌——,点点头,轻声回答:“我知道。”

    “知道就好,看看大光,不要轻敌!你就要结婚了,唉——”罗局长长叹了一声:“我都不知道看见佳慧怎么说,让你这个时候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

    “我执行最合适。”他恢复了平静,淡然回答:“正好没有结婚,了无牵挂,难道要有家有口的去执行吗?”

    说完,他微微垂下头沉思了片刻:“如果我死了——”他又抬起头,平静地交代道:“请千万不要大张旗鼓的在局里搞什么纪念表彰,如果一定要做什么表彰仪式,请一定不要让佳慧来参加。”

    看着罗局长愕然起来的眼睛,他补充说:

    “我们还没结婚,这会儿热闹一下好象挺感动人,可生活还在继续,我死了,佳慧还活着,沸沸扬扬的,对佳慧的将来肯定不好,她还要再找对象结婚过日子呢。如果你们一定要对佳慧说什么,就请转告她一句:这一年多是我活得最愉快的时光,——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她将来能生活得更好。”

    一阵稍嫌悲凉的沉默之后——

    “你说什么呢!”罗局长很责备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你肯定不会死,我看你命还长得很,我也不转告这种话,真肉麻,还是留着你们小两口将来慢慢诉衷肠吧。”

    “我也没觉得自己一定死。”他也笑了:“是你一定弄得象要留遗言的架势嘛。”

    他挑了他们队两个同样年轻未婚,家里又有兄弟的手下随行。断然拒绝了他的上司,一个有家有口,比他年长十几岁的大队长赵志刚要求同行的要求。

    “我也就是出去瞎撞。”他笑着说:“赵队你还是留在这里抓住犯人的机会大。”

    “小郭——,”赵志刚殷殷地看着他,又是一副看活死人的模样:“你一定要小心,那人疯了,还带有炸药。”

    他笑着摇摇头:“赵队你是不是要我留下个遗言呀?”

    “不是,不是。”本来殷切的赵队顿时神情有些窘迫。

    “是也没关系。”他又沉思了一下:“你说得对——”

    接着,他从裤兜里拿出钥匙,递了过去:“赵队,这是我新房的钥匙,要是我死了,请你帮我把我东边卧室枕头上放的那个毛背心和上面的东西替我一起烧了。”

    赵队的脸顿时更窘了,嘴里尴尬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郭,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他打断了赵队,然后近乎玩笑地说:“我说的是真的,赵队你一定要记住替我烧了,别忘了,好歹我给你当了半年多手下了!你得成全我,你一烧我就死而无撼了,好了——”

    看着上司越发尴尬的脸,他不再笑了,轻声补充一句:

    “我不是开玩笑的,真的赵队,那些是我最心爱的东西,我希望它们能一直陪着我。”

    他们出发了——

    “郭队——”同行的小黄说:“我们去哪儿呢?”

    他反问一句:“你们认为呢?”

    “应该去那家伙的老家。”小黄想了想说:“不少人犯罪后喜欢回老家藏匿。”

    他点点头,又问另外一个同行的手下小顾:“你认为呢?”

    “我觉得很难说。”小顾显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局里也重点盘查了那家伙的老家,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线索。罪犯也不光会回老家,很多就跑内蒙放羊去了,或者去了新疆。”

    “照你这么说可太没准了。”小黄立刻反驳:“就我们仨人开着车内蒙新疆的找?”

    “那你说怎么办?”小顾反问小黄。

    然后这俩人彼此看了看,又一起看向他。

    他笑了笑:“我打算先去嫌犯爱人的老家找找。”

    “为什么?”小顾和小黄一起问:“他老婆已经被杀,包括他丈母娘也被干掉了,他没什么仇人了。”

    为什么?——他无法回答,因为理由太不充分。仅仅是在案发后调查时,一个邻居告诉他,听到凶犯砍倒妻子之后,又去砍他岳母,同时嘴里骂着:说老岳母生的种不好,还骂她们是贱地方出的贱货,没一个好东西,全都该死!——那么,凶犯会因为妻子的缘故迁怒于岳母,甚至会不会迁怒于妻子的家乡呢?

    他不能确定,但他想到自己一度也曾因为佳慧的缘故,在那次短期培训期间迁怒于另外一个女孩儿,非常过分的羞辱了她。

    所以,这种猜想不是没有可能,但作为证据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他淡淡地说:

    “随便看看吧,反正你们也说了,疑犯的老家已经被密切关注,我们不需要再管;新疆内蒙我们仨儿这么茫然的找也太不靠谱,随便定个目标找找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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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他居然猜对了!就在被害人老家找到了线索,当地的一个村民说好象见过照片上那个人,另外一个村民提供了一个更令人兴奋的线索,他曾在去县城的公共汽车上看见那个凶犯。

    他们立刻回到了县城,找到了当地的公安局请求配合。县城到底小,又加上人多力量大,不到两天的排查,就查到了,——疑犯就住在县城中心的一个小旅社里。

    他亲自过去看了看,就在县城那条唯一繁华的大街上,他看到了那个身材不算高,却能狠狠给大光一刀的凶犯。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凶犯,又在旅社周围仔细查看了一番,他赶回了县公安局。

    对于他们请求支援的这个案子,应该说县公安局还是很重视的。县局局长亲自组织了召开如何抓捕的会议。

    这个县局长大约四十来岁,一副精明强干的脸,只是那种刚愎和自负的神情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位县局长大约确实颇有些能力,刚组织破了一个较大案子,同时也是知道宣传自己的人,为刚破获的案子请了一个行业内杂志的记者来采访他,也许是因为工作出色,也许正在被采访,反正神情就显得有些更加无所不知了。

    在会上刚听他说到确定旅社那个人就是携带炸药凶犯时,就立刻打断他:

    “你在街上看见他,如果机会抓得好——”县局长仿佛用不是谴责,而是谐谑的口气说:“也许猛扑过去就能把那人当场抓捕呢,按你的介绍,小郭,你可比嫌犯高不少呀。”

    他笑笑没有回答,心里知道这位局长大人已经对他有了成见,——部分原因都怪那个记者,见他们来了之后,职业本能的打听,听完他的名字后,居然对局长说听说过他,大赞了几句,还说没想到这么年轻之类的话,非常有兴趣从县局长身上转移走的趋势。

    ——尽管他当时就断然拒绝见什么记者,并且明确说明办案前最怕和不相干的人探讨,他拒绝了,但由此引起的县局长的不快可拒绝不了

    “不过我知道。”县局长的神情语气中依然显得仿佛很宽厚的味道:“你们在大城市干惯的人喜欢谨慎,不愿冒险,不象我们这里,都是豁出命干。没关系,既然今天没成功,我们就组织明天抓捕好了。”

    “明天抓捕?”他不得不开口了:“在街上?”

    “对,”局长很自信地说:“你说疑犯有炸药,那么晚上去旅社抓捕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惊动他,导致疑犯狗急跳墙从而引起最麻烦的后果。——在街上就不同,这条街看着长,其实是死路,只要往一个方向赶,他跑不掉的,你没有观察地形。”

    我没有观察地形?巴掌大的地方,走一圈看不到那条路是死路?——他心里冷笑一声,——人真是只看到想看到的东西。

    对他有了成见,本来挺精明的人,也没了头脑,非要闭着眼睛证明他有多蠢才满足?!——他不想和这个不相干的人争,但事情逼到这儿了,他也只好去证明一个深怀成见的人会变多蠢!

    “我是没注意。”他再次平静地开口了:“我只顾观察别的了。”

    “哦?你观察到了什么?”

    “我观察到疑犯一直在抽烟,不断的抽,到了手里一分钟也不离开正点燃着的香烟的程度——”

    顿了一下,注视着县局长渐渐眯起的眼睛,他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

    “我还发现疑犯胖了不少,真奇怪,逃亡了这些天,疑犯倒胖了不少。”

    局长的脸色终于变了,本来这人也不是傻瓜:

    “你说炸药在疑犯身上?”

    “我不敢这么说。”他笑了笑:“但我怀疑而且担心会是这样,看看疑犯以前的行为,我相信此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会议室出现了一阵陡然紧张起来的沉默。

    片刻,县局长仿佛自言自语地问:

    “嫌犯带着炸药,却一直还没炸,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计划在某个特定状态下实施呢?如果是,这个特定状态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会议室依然一片沉静,无人开口,停了片刻,他静静地接过县局长的话头:

    “现在确定这个恐怕很难。但我想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所说的疑犯心里决定实施爆炸的时候;一种就是警察抓他的时候——”

    然后他把大光的遭际简单讲了一遍。

    会议室里面出现了更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还是县局长开口了,这次显出了对他的尊重:“‘他心里决定实施爆炸的时候’,小郭,你认为的是什么时候?”

    “我不能确定,但我想最快是明天。”

    县局长似乎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打听了一下,明天你们这里是个集,街上会有很多人。”

    县局长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所以——”他安静地补充:“我打算今天半夜对疑犯进行抓捕,当然必须请你们帮助,尽量提前把那个旅社的旅客不动声色的清理走。我有把握正常状态轻松制住疑犯,但没有把握能快得过疑犯用香烟点燃引信的速度。”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良久——

    “你自己吗?”局长问。

    “当然,”他笑了:“你刚不是还说我的个头比疑犯高不少吗,而且我还受过擒拿格斗的训练,自信也打得过疑犯,那还用别人一起进去干什么?”

    说完,他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很礼貌地对呆望着他的县局长说:

    “时间不多了,要是没别的意见,请您尽快布置行动吧,巧妙的清完旅客,再把我们的人冒充旅客住进去以免引起疑犯的疑心都需要你的精心的安排、指挥和时间。”

    县局长依然仰头望了他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非常庄重地点点头:

    “好,按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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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了县公安局招待所,冷淡地回绝了小黄和小顾要求陪他一起进去抓捕的要求:

    “不需要,又不是打群架,人多没用,不用争辩,我是队长,我说了算,你们出去吧。”

    那俩人期期艾艾地不想走。

    他又笑了:

    “你们没事儿就去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大光情况怎么样?要是好些了,就请转告给大光,我快替他抓住那个家伙了,去吧,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然后他索性躺到床上并且闭上了眼睛。

    小黄和小顾终于不得不出去了。

    他闭目休息着,渐渐意识模糊……,突然,佳慧出现到他的眼前,似乎在笑,又似乎对他说着什么,他听不到,但他看出来,佳慧笑得很满意——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房间一片漆黑,——原来天早已黑透了!

    顺手打开灯,他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兴奋:佳慧一定会满意的,他也很满意,因为他终于可以给佳慧,给自己一个交代,——可以接受比他应得惩罚还要严厉的惩罚!

    他拿出自己的枪,爱惜地摸了摸,内心安宁又兴奋,甚至感觉想唱歌——,带着轻松而兴奋的心情,他拿出手绢开始细致擦起自己本来就很干净的枪来,低着头擦着,一直擦,擦得漆黑光亮,——直到感到有人进来。

    他抬起头。

    进来的是县局长,站在门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儿看着他。

    “怎么啦?疏导不顺吗?”他立刻站起来问,恢复了抓捕前惯有的严谨心情。

    “不,挺顺利的。”

    “噢——”他松了口气,又坐了下来,看到局长依然那么奇怪地看着他,又产生了担心:“怎么,有什么其他意外吗?”

    “不,”局长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目光,然后冲他笑了笑:“我只是发现你的口哨吹得真好,可以去表演了。”

    他楞了一下,稍微回忆了片刻,笑了起来:

    “还不错吧?那是我十几岁时练的。”说着,他又在空中非常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还有这个,那个时候什么也不干,专苦练了这两项,为的是装潇洒,吸引女孩子。”

    说到这里,他真的笑了,目光飘忽,——那真是单纯的好年龄。

    县局长也笑了:“不错,你十几岁还是‘文革’的时候吧,反正什么也学不成,这还算练个本事。”

    “这算什么本事?” 他回到了现实,自嘲地摇摇头:“工作一点儿不需要,现在什么都得重新学。”

    “十几岁能用上也就不白练了。”

    他又笑了笑,但闭了嘴,不想扯这些不相干的废话了,低头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

    “全部疏散好了吗?”他变回了严肃的态度。

    “我想还是等等吧。”县局长意会了他的意思,非常友善地说:“人在半夜十二点到两三点的时候反应应该是最迟钝的。”

    他看了县局长一会儿,嘴角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笑容:“你认为疑犯会在被窝酣睡时被我抓到吗?”

    “这也很可能嘛!”

    “好,”他收起笑容,站了起来:“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赌一顿饭。”

    “赌什么?”

    “我赌疑犯一夜不会睡,赌疑犯会一直在身上绑着炸药,赌疑犯身边一直有根一直燃烧的香烟,而且——”他又笑了,慢慢地说道:“我赌那包炸药的引信很短!”

    县局长也站了起来,冷冷目视着他:

    “那你输定了。”

    他微微一扬脸,昂然回答。

    “我不会输的。”

    然后,他放好枪和手铐,四下一望,没什么遗漏。

    “我看我们还是出发吧。”

    “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嫌疑人不是一个成熟的惯犯,”他平静的回答:“又没有什么牟利目的,积怨恶气突然爆发变成了杀人狂,——那谁知道疑犯会不会忽然又觉得不需要炸了整个集市,光炸了旅社也不错呢?既然对方心理如此不可预测,当然越早去才能越快解决这个心病。”

    他们出来了,一路都走的很快,直到旅社门口,他们才停下了。

    他无声地站在一个背人的角落,等县局长和埋伏在那里的同行低声确定目前的情况。

    默默地四下观察一圈,没什么可疑的动静,然后他又静静地扬起脸,安闲地仰望悬挂在天空中的半个月亮——

    很快,他的眼角看到局长向他走来。

    “一切就绪吗?”他低低声问。

    局长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然后也抬头看看月亮,又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

    望着县局长,他无声地笑了,然后又低低嗓音说道:

    “疑犯没睡是吗?我说过我不会输的,因为我是最棒的刑警,我不会猜错,现在我还可以为我们的打赌补充一点:我赌我进去时那个疑犯正在窗前看月亮,手里还拿着一根正点燃的香烟。不过我决定还是现在就要进去——”

    他举起一只手阻止了县局长已经张开的嘴发出任何声音,静静地补充一句:

    “因为疑犯不会睡的,半夜三点来他也不会睡的,他敢这么大明大放的住这么热闹的旅社就是表示自己豁出去了,随时等待着被抓和爆炸。不能再等了,让你们的人赶快撤出来。”

    县局长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冲不远处做了个手势。

    很快,他的异地同行们从旅社的前后门有序而无声的走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一切终于彻底停当,猛然觉得自己的心涨得圆鼓鼓的,尽力压了一下,抬头冲一直盯着他的县局长笑了笑,又冲所有盯着自己看的他不认识的异地同行们笑了笑。

    然后——,突然迈开大步,像一头荒原上饥饿已久的猎豹,带着无法压抑的兴奋与渴望,迅捷而无声地向着渴望多时的目标义无返顾的直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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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

    他站到了那扇门前,尽量无声的把钥匙插了进去,然后微微一使劲儿,——门,被打开了,他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房间很暗,因为只有半个月亮为他们照亮,但一直在黑暗中的他很轻松的适应了,就在昏暗中他看到那个疑犯愕然地扭头看着他,站在窗前,手里举着一根冒着袅袅青烟的烟。

    只是本能,他扑了过去,先是打掉疑犯的烟,一脚踩上去,同时反转了那人的双手给利落的铐上了。

    然后,他放松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好象一切都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么简单?他有些不能相信,有些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目光不由得呆呆地审视起眼前也正呆呆望着他的嫌犯。

    这是一张比实际年龄显得苍老的面孔,满脸沟壑的皱纹和一双茫然的眼睛。他曾看到过这个人狠毒而无畏的神情,——但此刻,这个曾经疯狂的杀人犯眼睛里不仅没有怨恨,仿佛还松了口气,似乎感觉找到了想要的归宿?!

    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其实没有遇到任何反抗,抓住这个想象中的暴徒居然比抓住街上一条发疯的狗还容易十倍。

    在清醒的意识中他的目光又茫然的滑到对方的身上,领口处果然露出了引信,他伸手解开嫌犯的棉袄,也果然绑着炸药,而且引信很短。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面前这个疑犯的脸上,——为什么这个曾经的杀人疯子不反击呢?为什么这么安心的看着我?

    他没有听到回答,只能继续问自己,——为什么?

    难道这个疑犯也像自己一样,尽管怨恨和冲动可以一时泯灭内心的公道与善良,刹时疯狂,铸成大错!但终究还不失为一个公正的人,无法逃避良心的追问,时间只会令他的疯狂消失,痛悔渐增,甚至明知已经错到无可挽回的程度,也不愿再自暴自弃,宁可接受惩罚也不愿错下去吗?

    他不知道,也无力追问,在和疑犯默默地对视了近五分钟后,疲惫地说了两个字:

    “走吧。”

    他们走了出去,在外面接应的同行们看到了他们,接着,立刻有人跑过来接应了他们,再接着,他突然听到一个鼓掌声,然后是一片整齐而同心的鼓掌声!——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双双不认识的同行送给他的相同目光。

    他苦笑一下,分开人群低下头离开了。

    他变得特别疲惫,甚至没有接下来参与对疑犯的审讯和搜查核定炸药数量等等扫尾工作,也没有接闻讯之后罗局长打来的祝贺电话,只是摆摆手对打电话的小黄说:

    “还没有完全结案,回头再说吧。”

    然后就一个人躲在办公室的一角捂着脸默默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旁边有呼吸声,茫然地抬起头,发现那个记者在旁边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看他抬起了头,女记者立刻职业本能发作的开口了:

    “请问你是不是回忆刚才的抓捕过程?”

    “嗯——”他含糊应一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此刻他实在不想说话。但记者有记者的职业素质,自然不放弃地继续追问:

    “我听说刚才你非常勇敢而镇定,请问你没有担心会死吗?”

    “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问自己!

    良久,他苦笑一下,摇摇头答非所问地咕哝一句;“可能要是人还不该死,大概怎么也死不了吧。”

    “那么——”

    “——请你不要再问我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记者的问话,塞责一句:“我要去看看疑犯。”

    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接着,他们彻底要离开了。

    那个县局长不仅对他完全捐弃前嫌,还真正将他视为朋友了。一方面一定要请他吃一顿饭才准走,另一方面还很大方的把他们之间的打赌告诉了手下,甚至还把他之前轻松吹口哨,闲谈,以及主动请求提前擒疑犯的勇敢行为有些夸张地大大渲染了一番。

    听起来他简直神得像个半仙儿,勇敢地像个传奇英雄!

    弄得那个女记者坚持要采访他,一定要写篇报道。

    他接受了局长的好意,断然拒绝的记者的要求。

    他的回答是,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反正我不接受采访。

    他实在是不想撒谎,——上苍帮他欺骗了世人,他不想自己也如此!

    但记者总是有锲而不舍的精神的,等他吃完饭准备押解嫌犯离开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那个记者在他们的车门前等着。

    “看——”小黄小声说:“今天这个记者打扮得跟孔雀似的。”

    他看着那个女记者,是穿得花红柳绿的,但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佳慧,佳慧从不穿成这副热带鹦鹉的样子,总是穿得又雅致又漂亮,——他的心,突然温柔而痛苦地抽了一下。

    小黄嘿嘿笑了两声,低声对旁边的小顾说:“看看,看看,叶佳慧这回又遇见竞争对手了。”

    然后这俩人一起冲着他笑。

    他无心回应,不动声色的和小黄和小顾一起走了过去。

    “对不起。”他冲那个站在车旁边一副自信模样的女记者很礼貌地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不好意思,案子还没有结,我们必须马上押解疑犯离开了。”

    “我只是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简单的话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回答的同时他上了车,然后毫不迟疑地关上了车门。

    “难道你平时不说话吗?”记者隔着车窗冲他半撒娇半自信地瞪起了眼睛。

    “你写我办案,又不写我平时。”

    “那么你办案不说话吗?”

    “对,我办案只行动不说话。”他冲坐在驾驶室的小顾做了开车的示意,然后一边摇上车窗一边冷淡而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们要走了。”

    车子开出去之后,小黄开始哈哈大笑。

    “这个记者一定很难过,打扮这么漂亮,郭队也没看她。”

    “对了。”小黄笑嘻嘻地看着他:“郭队,我替你把这件事告诉佳慧怎么样?佳慧准得对你加倍好。”

    他的心再次痛苦地抽了一下,——佳慧还会对他加倍好?还会吃他的醋?——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恼得想让他们住嘴,可又有些盼着他们说下去,仿佛这么说着佳慧就还在他身边,还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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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终于在深夜两点回到了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工作环境。车子刚一进院,罗局长就迎了过来,对刚下车的他谐谑地喊了一声:

    “哎呀!我们的孤胆英雄回来了。”

    他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罗局长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豪爽的一挥手。

    “现在向后转,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赶快回家休息休息,从现在到过年给你郭小峰放假,不准回来上班。再有什么话就自己和佳慧痛快说,也不用我这个老头子转告什么了,走吧,走吧。”

    “别急!”赵队长走了过来,举着一串钥匙,似笑不笑地递给他:“你看你命这么大,同事一场我也尽不上心,你有什么宝贝还是自己处理吧。”

    他苦笑一下接了过来。

    他被车送回了住处。——站在空寂的院子里,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抬起头看看夜空,阴沉沉的,没有月亮的影子,而且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他的心也像这夜空一样,阴沉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他步履沉重地向自己的家走去,内心茫然一片,——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想着走着,终于走到了房门前,他突然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这世界真是阴差阳错、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打开门,依然一片寂然,但是,仅在两三秒之后,一种奇怪的感觉漫过了他的全身——,

    “佳慧,”他失声喊了出来:“佳慧!”

    他没有听到回答,但他没有失望,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跑遍了整个屋子。——房间里空寂依然,没有佳慧。

    他又打开了所有的灯,再次静静地看遍整套房子,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同样的摆设,同样的洁净。

    久久的审视之后——

    “佳慧——”他对着空气喃喃地说:“佳慧,你一定来过!”

    是的,他觉得佳慧来过,不,他相信佳慧来过——,尽管佳慧不在,尽管一切如常;尽管他看不见、闻不到、摸不着,但他感知得到!

    ——所以他相信,不,他知道!——知道的那么确定,确定的如同他知道在无垠的天空中曾有群美丽的飞鸟一掠而过;确定的如同他知道春日溪边鹅黄的柳条曾在微风里散发出幽幽清香;确定的如同他知道冬日的午后,在偏西的方向,太阳曾释放着微弱的温暖,一直在静静的照耀……

    所以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知道——

    他静静地站着,然后呼吸越来越急,——突然,他兴奋的转过身,光着脚就迈步跑了出去,两步一个台阶,直到天空中的雪花落在脸上才止住已站在院子里的脚,——略停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表,又静立了片刻,慢慢走了回来。

    那晚,他睡了一个非常酣甜的觉,在那张旧床上,带着决心和希望,——他已经决定了,他要好好休息一夜,他要头脑冷静,神清气爽去找佳慧,——因为既然佳慧还能进他的房子,他就有资格再去找她,哪怕佳慧不再接受他,他已经不做此乞求,——但他至少可以向佳慧道歉,向她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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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

    他终究还是没有去找佳慧,没有找成,——因为就在第二天上午,当他刚刚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一瞬间他惊喜的几乎停止了心跳。

    “佳,佳慧——”他嗓子都哆嗦了,理智也刹时丧失,一下就伸出手,本能地想拉过佳慧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但接下来他看到了一双极其戒备的眼睛和一见到他伸出的手后,立刻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的佳慧。

    他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手讪讪地收了回去。

    “赵队一早给我打的电话。”佳慧声音低低地说:“说你回来了。”

    他浑身都凉了,包括他的头脑。

    ——半晌,他轻声问:“之前也给你打了是吗?”

    大约他冷静下来的面容使佳慧放了心,表情也自如了许多:

    “是,赵队打的,说你去执行一个很危险任务。”佳慧稍微笑了一下,似乎有些尴尬:“我想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也没有说,我想还是你自己说比较好。”

    “所以你来这儿了是吗?”他继续轻声问:“还帮我打扫了一下?”

    佳慧点点头:“我和赵队一起来的。”

    闭了一下眼,他觉得自己昨晚又做了一个可笑的美梦!

    但现在他不想再考虑这些,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不做就心不安的事!

    “对不起,”他站直身体,庄肃地说道:“佳慧,那天我——”

    “我没什么事。”佳慧打断了他,低声说一句:“那天只是正好碰上我不舒服。”

    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上苍保佑!他错了,——但幸运地没有铸成不可原谅的结果!

    稍停,他睁开眼,望着对面神情也已经恢复正常的佳慧尽量礼貌地问: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佳慧看看他,突然笑了,就像他最初见到佳慧时她所拥有的那种单纯无忧的笑。

    然后佳慧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突然伸到他面前,那是一个布袋子,看形状袋子里似乎装了一个圆圆小锅一样的东西。

    他疑惑地看着佳慧。

    “我拌的饺子陷。”佳慧神情很轻松:“不是说要吃一顿饺子吗?我想既然他们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不如过来包了算了,正好我们俩都讨个吉利。”

    他说不出滋味地笑了一下,连忙闪身让佳慧进来。

    一进屋,佳慧立刻脱掉外衣,挽起袖子像个女主人似的开始忙活儿,先把袋子打开,然后打开那个小锅,自己闻了一下,接着递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闻闻,香不香?”

    他闻了一下,确实很香。

    看着佳慧微微自得,毫无戒惧的笑脸,他也笑了,——空气中开始流淌出一股柔和的暖意,冲散了刚才的尴尬和冰冷。

    “你把桌子擦擦,”佳慧很自然的吩咐他,但口气不亲昵,像对一个普通而熟落的朋友:“一会儿在这儿包,我现在去厨房和面。”

    他很快擦完了桌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也进了厨房。佳慧正把面舀到盆里,

    “佳慧,这面是你买的?”

    “对呀。”佳慧扭过头看看他,然后有些讥讽的说:“不是我买的,还有谁给你买面呀?有也不会是现在吧?”

    他有些尴尬又很高兴,不知是不是暖气的缘故,突然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是呀,是呀,”他笑嘻嘻地回答:“我说家里没面怎么突然碗柜里有面呢?你说得对,我不买,你不买,谁也不会给我买,对了,你什么时候买的?”

    “几天前啦——,”

    佳慧不在意的回答,一边还用目光估量着盆里面粉的多少:

    “你们那个赵队长还挺婆妈,看他那沉重劲儿还以为你会怎么样呢?我当时就给他说:‘不用担心,郭小峰肯定没事儿,人都死完了他也死不了。’第二天我就去买的面,然后打电话告诉赵队:‘信不信郭小峰准能回来吃上这个饺子。’哼!——结果怎么样?又过一天赵队长就给我打电话,说你没事儿,还成了英雄了!对了——,”

    佳慧抬起头:“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又立了功,局里准备怎么奖励你呀?”

    “不知道,管他呢——”他觉得越来越暖和,情绪大涨:“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对了,你干脆在外面和面好了,外面干活宽敞。”

    “真的那么危险吗?”佳慧跟着他走了出来,然后审视着他的全身问道:“没有受伤吧?”

    看着那关切的目光,他心里砰然一动,——要是说自己受伤了,佳慧会不会出于关心再多来几次?

    “哦——”他吱晤着,想找个既不是撒谎又不是真话的摸棱两可的词儿,但他还没想出来,就又听到佳慧自言自语地说道:

    “应该不会,没听他们说你受伤呀?倒听他们把你夸得跟神仙似的,什么都是未卜先知,连那个杀人狂正看月亮都猜得到,真吓人!”

    他“嗤”地笑了,觉得装不下去了:“没受伤,运气好得很,更不是神仙,都是观察出来的,哪儿有那么神?”

    “我说嘛!”佳慧也不自觉地轻轻摇摇头,轻声嘟囔:“真那么神我看你不像神仙倒像妖精了。”

    听着佳慧浑不在意的谐谑。他浑身舒畅,笑嘻嘻地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佳慧和着刚刚倒上水显得非常烂烂唧唧的面。

    昨夜的雪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了太阳的身影,给一片银白清俏的世界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阳光同样洒在他们这个干净整齐,但显得有些空旷的客厅里,洒在佳慧脸上、头上,衣服上,使她全身仿佛笼上了一层透明的淡金色光芒。

    他又看看佳慧身上穿的那件他从未见过的崭新的浅紫色还混合了点儿天蓝、粉红和白色的杂色线手编高领毛衣,颜色很美,衬得佳慧的脸色更加白皙,也衬得那条熨得整整齐齐的浅灰白色的裤子越发干净,浑身都散发着简单清雅的味道。

    他心里一动——,佳慧绝对是打扮过的,很细致的打扮,而且合他的口味——

    他的目光又投向佳慧的额头,发现佳慧的头发还是像上次那样在脑后编成一条辫子,刘海还是被不知怎么卷了一下,然后向后松松的梳拢开,卷卷的毛茸茸的散落在光洁的额前,显得乖巧又漂亮。

    他看着佳慧的头发,心突然砰砰直跳——

    “佳慧——”他冲动地叫了一声。

    佳慧正好扭过头似乎正想和他说什么,见他叫她,不在意地问:“什么?”

    他咽口唾沫,也咽回了自己的问题,他有些不敢问,怕又想歪了,又搅黄了这份安宁——

    “没什么,”他又咽了口唾沫:“你想说什么?”

    “啊——,”佳慧没有意识他的心声,见他不说话,就自顾说起来:“我想说要说你也不能说吃饺子转运,说起来看你运气多好!——你看,你们全局的人都找不到疑犯,只能坐家里发愁,结果你开车出去了,哎呀!一找就找到了!——接着呢,越来越神——,”

    佳慧啧啧地摇摇头:“你可不能转运,应该说这饺子是让你保持这份运气。”

    他想了一下:“你说得是,我也觉得这次运气好得离奇,那好,也别说保持了——”,他满怀希望地看着佳慧,带着些暗示说:“应该求这饺子能再增加点儿我的运气。”

    “增加运气?”佳慧扭头看看他,突然有些诡异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没准儿你中午吃完饺子,下午——嗯——或者明天就发现某类运气就更好了。”

    佳慧的表情让他有些诧异:

    “某类运气?你指什么?”

    “什么?桃花运呀!”佳慧显得有些得意洋洋:“我也学你来神一把,嗯——,你将会马上遇到一个喜欢你的好姑娘,工作还好,我算算是什么呢?嗯——,是个记者怎么样?”

    他被吓了一跳,——谁这么嘴快?

    佳慧看着他的窘相哈哈大笑:“怎么样?我是不是也可以当警察了?“

    他发现自己刚才的好心情突然不知溜到哪里了,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你别胡扯。”

    “胡扯?我告诉你呀,我敢打赌,不是下午,就是明天人家就过来采访你了。”

    看着佳慧毫无醋意的表情,他突然没一点儿力气,冷冷地问:

    “给我说早上碰见谁了?是不是小黄?”

    佳慧不笑了,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不可能呀?你可真成妖精了。”

    “猜出这么简单的答案还需要妖精的能耐吗?”

    佳慧吐了下舌头:

    “给我看你就跟妖精差不多了,对了——” 佳慧有些好奇地问:“那个女孩儿什么样啊?我听小黄说挺时髦漂亮的。”

    “那你去问小黄,我没注意看她。”

    “怎么可能?你到哪儿都象搜贼似的先四下看一圈,八丈外站个不认识的人脸上有个麻子你都能注意到,你还没注意看?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呀?”

    他冷冷地看着佳慧,一言不发。

    但佳慧的情绪依然很好,一边和着面一边继续笑着说:

    “喂,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像上次那样坏你的事?放心吧,这次我决不会害你的,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一定想法成全你,其实也不用我成全,人家主动迷上了你这个英雄,只要我给她说我们吹了,澄清一下你们局里的误会,就绝对不会有问题了,对不对?对了,这次你要是如愿以偿了——”

    “——没什么如愿以偿的,”他感到忍无可忍,口气变坏了:“我要是喜欢她我当时就留下来和她闲扯了,如果小黄告诉你那个女人对我有好感,那他应该也告诉你我看都没看她,立刻开车走了。还有啊,要是你想找谁就去找谁,用不着非先撮合我跟谁好。”

    他的火气使佳慧显得有些尴尬,稍停了一下,佳慧讷讷地说:“我只是希望弥补一下,上一次我——”

    “没有什么上一次?你不用内疚,那一个女孩儿我也不喜欢,没有你我也会吹的。”

    “真的假的呀?”佳慧有些不信地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他很烦躁地说道:“我从来也没这么说过,谁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还想去找人家,差点出洋相!——我正式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喜欢她,要真喜欢她,那时怎么还会同时和你好?我不是这样的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

    刚说到这儿,他发现佳慧的脸突然变得苍白了,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咬紧了下唇。

    楞了那么几秒钟,他发现自己无意中仿佛又在指责佳慧了。

    “对不起,”他迟疑一下,不知怎么解释,讷讷地说:“我不是说你。”

    越解释越糟。

    “你没说错。”佳慧真的态度冰冷了,冷到了骨头里,然后佳慧又开始低头和面,淡淡地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是。”

    “我真不是这样的意思。”

    “没什么。”佳慧的态度越发淡漠:“这是事实,说不说出来都无关紧要。”

    佳慧开始更大力气的和面,并紧紧闭住了嘴,显然不想再说话了。

    他木然地站在那里,一片茫然,不知怎么会又说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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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陷入冰冷的沉默,他也感到浑身发凉,刚才那股突然而至的暖意又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佳慧看也不看他,专心地和着面,——他,就看着佳慧手里那团由开始时的烂烂唧唧到现在渐渐变得光润圆滑的面团——,面似乎已经快和成了。

    佳慧又揉了几下,然后轻轻拍了拍,抬起头,左右看看,又扭头向厨房方向看看。

    他意会了佳慧的意思。

    “我去拿擀面杖。”

    佳慧点点头,没有说话,又低头去揉那团已经光滑筋到的面团。

    他走进厨房,从碗橱里拿出那根短短的擀面杖慢慢地走了出来——

    接近正午的阳光比刚才更加明亮一些,透过窗户为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留下了一个短短的投影。站在厨房门口,他呆呆地看着佳慧轻微而有节奏的揉面动作,看着佳慧浅紫色毛衣上茸茸混合出的点点金色反光,看着佳慧发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小片薄薄的面粉,那小片面粉正随着佳慧头的轻微的运动而运动着——

    他,有些呆了——,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他曾经迷恋过,深爱过,讨厌过,折磨过,想为她死过!

    他和佳慧都曾想过分手,如果真的那时分手了,也许各自也都找到各自幸福了吧?——可他们的爱恨情仇总是交错而在,总是纠葛不清,总是阴差阳错怎么也分不了,——直到昨晚他还做梦希望能和佳慧好好谈谈。——现在上天垂悯,终于又送给他一个可以尝试的机会,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恐惧到张不开口?让他们真的吃碗饺子然后就此分手?让他后半生都可能时不时地追问自己那个总想确定答案的问题吗?

    久久的无声似乎使佳慧有些奇怪,佳慧直起身,微微回过脸:“你没找到吗?就在碗橱——”

    他没有让佳慧回过身,也没有容佳慧说完话,突然上前一步从后面抱住了佳慧,就像当年他无法控制地抱住正照镜子的她那样。

    “告诉我,佳慧。”他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在佳慧的耳边颤抖着低低的声音问:“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一直回来?告诉我——”

    佳慧怔了一下,想挣脱,但动了一下又放弃了,——然后,慢慢低下了头——

    “告诉我,佳慧,为什么?”

    一滴大大的眼泪从佳慧的眼睛里落到了那团光滑的面团上,良久——,他听到了佳慧同样低微而颤抖的声音:

    “因为我不死心,因为我还希望能挽回你的心!”

    又一滴大大的眼泪落到了那个面团上,接着,又是一滴,又是一滴……,终于,佳慧轻轻抽了一下鼻子,声音宛若梦呓:

    “你以前真是疼我啊——,小峰,把我都疼傻了,傻到不知道你还会生气还会走,那天你发脾气我有点儿后悔,可还是没在意,我觉得只要我撒撒娇你就会回来,你一定舍不得我,我怎么着你都会疼我的,因为你以前真是疼我啊!——呵!真傻!——等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儿约会时我当时真是气疯了,才意识到我真的会失去你,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样的条件什么样的男人我都不想要,我也不想玩了,我就想要你,只要你——”

    一股激流突然从他心底汹涌而出,霎时间荡涤了他内心曾有的所有积怨和疑虑,他想开口却一时抽搐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发疯一样紧紧地抱着佳慧,宛若抱住生命中最大的珍宝,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再也不想失去的珍宝——

    佳慧抬起头,凝望着玻璃窗外薄薄积雪,目光绝望而茫然:

    “世界上凉得最快的,一定是人心!——转眼间,我没想到,曾经那么疼我的你转眼间就那么讨厌我,无论我怎么做,怎么解释你都不肯回心转意,只让你更看不起我,对我更坏,一次比一次厉害的羞辱我,我这才知道,你真的不喜欢我了,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了;才知道你早不想要我了,只想赶我走;才知道你看不上我了,一点点都看不上!”

    佳慧又低下了头:“人真奇怪,你后来对我那么坏,我也不是愿意受罪的人,可每次你给我骂跑之后,总是当时气坏了,可很快又是不死心,总想着能不能挽回,我不甘心,我舍不得你,就是舍不得你!——总是跑回来,怕再错失一个挽回的机会,我怕——,直到最后你那么说我才知道你只是可怜我才忍了这么久,你是真的不喜欢我,看不上我了!那时我才算死心,我也不要再受罪了。——可没想到,我的心还是又活动了,就是你那么对我之后,我还是又活动了,又不死心了,我还是想再看看是不是还有机会——”

    佳慧再次停住了,半晌——

    “不过——”佳慧说,这次声音比刚才高了一点,变得决然了:

    “今天我彻底死心了,小峰,我终于知道我们之间绝对不可能了,不管你心里对我是不是还有一点点记挂,我们都不行了。因为我以前的任性、以前的不好,你都记住了,总也忘不了,你记我的全是坏,只是偶然才想起我一点好,那肯定不行!我们只能各自走了。——我知道你会忘了我,然后很快找到其他的女孩子,过你的幸福生活。——我也会忘了你,然后好好过自己未来的生活,接下来无论我遇到的是谁,不管那男人什么条件,只要我们彼此心里喜欢,我都一定全心全意的待他,给他煮饭洗衣,为他生儿育女——”

    佳慧最后的话使他心如刀割——

    “你不能死心——”他不顾一切地低声吼道,脸死死地埋在佳慧的脖颈上,好久——,才沙哑着嗓音柔声说:“因为我再也不会对你那么坏了,因为你在我心里也再也没有什么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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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

    他和佳慧很快就结婚了,之后他们之间也再也没有因为以前的事生过气,不是他刻意忍着,而是他确实没再想过。

    如果不是许兴发那一刻提到这个,他还不会想。

    ——假如佳慧有过这样的遭遇,那一刻他想了一下:觉得想不出来,因为遭遇到就是遭遇到,没遭遇到就是没遭遇到,假想没有切肤痛。如果说佳慧有什么类似的遭际,那作孽的还是他,他有什么可恨的?恨自己还差不多!

    但他觉得许兴发真正痛苦的并不是小玲被“强奸”这个名词,而是小玲曾和其他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这个事实。他也不知道许兴发“肌肤之亲”的定义是不是仅仅指只要没有破了那个“凭证”就算没有“肌肤之亲”。——如果这么定义,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如果真要较真,他觉得那他和佳慧之前那种亲热实在比这种也浅不了多少。——包括他更年轻时和别的女孩子也是如此。

    ——但不突破那层底线又怎么样?他和她们可不是一直脉脉含情四目相对,都是很快都达到了赤身相见的程度,也因为他对危险点的控制能力,逐渐放下心的她们很快就放弃了扭捏,真是任他在她们身上怎么享受,当然应该说她们也得到了享受,因为后来她们总比他还热衷于那种缠绵。

    他敢说,谁看了这种缠绵状态,都不能说那些女孩子没见过男人,更惶论那些讲究这个的人了。虽然她们后来可能都是——以没有见过男人的状态——嫁了人,——之所以没出问题,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凭证还在,因此想不到罢了。

    反过来,按这个标准,佳慧以前和别人恋爱也非常亲昵过。

    但他从来也没有为这件事追问过佳慧,唯一的一次谈到还是因为佳慧追问他以前经历才引起的。

    那是他们刚刚和好后的两天——

    本来那天他去队里只是去领工资、年终奖金和年货之类的高兴事儿,去的时候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年底是队里最忙的时刻。但同时又少有的实在不想上班,觉得自己心情好的只想唱歌,不想抓人。

    ——每次“严打”抓人,他内心都会产生相类的感慨——有的人死的真冤,不是冤枉他们,而是犯罪犯得真不值!

    在他的感觉中,和某些罪犯比起来,他认为自己不仅绝对配抓他们,而且是在做一件好事!——那些人就是这世界上的祸害!

    但和另外一些罪犯比起来,他觉得自己与他们的区别似乎仅在于他没赶上那些倒霉事儿而已!

    当然,他也认为其中一些虽然不算坏人,但早晚也难免出问题,——因为那些人脑筋似乎有些问题,不是干什么都很冲动,不过脑儿!就是一根犟筋儿,认死理!

    他自己成长在中国最封闭,高调又最响的年代,但生活事实也恰恰使他最不信什么高调和清规戒律,他什么都不信,内心最信的道理就是——做人千万别亏自己!——所以做事同样总是尽量使自己的愿望得到满足,不能直接满足也要间接得到满足。

    不过他从没有把自己放任出毛病,为他虽不认什么道理,却认事实的性格!对实在不能满足的愿望他也不会非要较劲儿,他也不是什么天王老子,是什么贵家子弟,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小人物一个!干不成一旦放弃,也是心甘情愿!——因此从没捅出过大篓子。

    所以,他可怜某些犯人,但也谈不上特别同情。——但那天下午,他受到了更大的刺激。

    一进局里,他就看见一对老夫妇在院子里,老先生在捶胸顿足的同时似乎还在破口大骂?!——老太太呢,则呜呜大哭。他不由得的一楞,这对老夫妇他还算比较熟悉,因为他们就住在他原来派出所所在辖区里面。

    他连忙走过去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结果那对老夫妇一看见他,尤其是那个老先生,顿时显得羞愧难当。他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对,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身回到办公室,赶紧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赵志刚回答他:“他们的小儿子因为强奸罪被抓了。”

    接着痛心地摇摇头:“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严打’,刑重呀!”

    “什么?”他震惊地不敢相信:“没有搞错吧?”

    “恐怕没有,案子很简单明确,喝了点儿酒,看邻居女孩儿一人在家,脑子一时失控!怎么,想看看卷宗吗?”

    他点点头。

    ——说实话,他当时真是无法相信,但同时又隐隐觉得没什么不信的。

    认识这对老夫妇还是因为这个犯了罪的小儿子。——那还是几年前,一次他看见几个小流氓在欺负一个有些文弱,大约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就不客气的走了过去。——虽然他也比那几个小流氓大不了几岁,但他穿着警服,所以不用动手,几个小流氓顿时就作鸟兽散了。

    他正好要做一个走访,因此陪那个男孩子一起回了家,——就这样他认识了这家人。而后来能和这家人继续交往,是因为这对老夫妇给他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这对老夫妇实在和他从小见到的那些大人很不一样。

    老夫妇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苍老出许多,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五十来岁跟快六七十的差不多,但他们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自持的傲气和相对的从容优雅,不像他自幼常见的那些人,尤其是那些三四十岁的人,说话总是骂骂咧咧,走动总是叉手叉脚,看起来就不怎么成样。

    后来一交谈,发现果然不一般的有道理,原来他们解放前都出身于所谓“诗书传家”的那种人家,从小生活富裕,受了很好的教育,颇有见识,解放后都做了中学老师。但后来也因为那份曾引以为荣的“家世”受了多年的大罪。

    ——当然,等他见到这对老夫妇时,灾难已经不复存在了,老夫妇还拿回了部分曾被抄走的家产,日子也过得比一般人要舒服的多。他们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大约女婿都不怎么合心意,所以几乎不肯谈,现在和他们深具期望的小儿子在一起生活。

    但使他感到他们的不一般倒不是老夫妇的身世,而是他们的言谈。

    老夫妇似乎有很多知识,对世界有很多不一样,听起来非常有道理的道理,——而且措辞也和一般人不一样,听起来怪高雅的。有的话甚至听不懂,一打听,原来是文言文。见他听得发愣,他们就说这是哪儿本哪儿本书上的,于是他听得更加发愣,老夫妇就对视一眼,然后长叹一声,——说“十年浩劫”,把中国糟蹋的不成样子,老祖宗的东西全丢了,鼓吹什么“读书无用论”,真是毁了几代孩子,像他这么好的孩子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老先生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小郭呀,那些话你不懂,那我就跟你说句简单的话吧,要想做好事,先要做好人;把人做好了,事也做好了!”

    他听得羞愧难当,却又觉得说得不错,他确实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到十岁时“文革”开始了,接着学校一片大乱,就是混着长大。虽然社会倒是整天教育他要向雷锋学习,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但他却没受到什么感染,说的实在点儿,作用近乎相反。

    他的父母呢?也从没这么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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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小市民。在他记忆中妈妈最爱对他们哥俩说的话就是抱怨他们实在能吃,生两个儿子跟生一窝儿土匪似的,还不如生两个女儿。

    但如果他们不吃呢?一样骂,说万一长不好将来也麻烦,因为他妈妈已经为他们哥俩的未来筹划好了:“将来托托人争取让小山当兵,这样小峰还可以留城,俩孩子都不用下乡受罪了。”

    看!——他父母给他兄弟俩的榜样就是别信什么高调、号召,一定要顾好自己。

    根本没有老先生,老太太口中的什么气节,什么情操,什么牺牲,什么公理之类的。为了正义,要“虽千万人,吾往矣”!——听着就气势!

    所以他什么大道理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有次妈妈又冲俩儿子重复对他们人生规划后,他忍不住说:“我也想当兵。”

    实在,当年他目光和脑力所及,认为这个世界实在乏味的很,可能除了当兵还能有些浪漫的遐想外,别的实在想不出能干什么。

    结果先当头吃了个暴栗子,然后妈妈瞪着他说:“当兵那么容易?能把你留城就不错了。”

    紧接着妈妈又打量打量他一直比同龄人高一些的身材,又瞪着眼补充威逼利诱:“要想当兵你也得给我老实点,慢慢找机会,别出去给我打架惹事,听见没!给自己弄伤弄残弄到牢里了,惹了大麻烦你将来什么也干不成!”

    这也就是父母对他唯一正面要求和教诲了——千万别捅篓子!

    对于其他,根本不管,甚至在他十六七岁开始和女孩子眉目传情,又和某个名声不好的女人鬼混后,亲耳听到有人告诉了爸爸。他当时且担心了一下,结果晚上居然听到爸爸偷偷对妈妈说:“小峰这孩子还真不傻,知道和女孩子调情,和破鞋鬼混,这脑筋不赖,肯定不会给家惹事了!”

    接着他似乎听到妈妈骂了几句什么。

    但随后又听到爸爸声音不小的反驳:“那你要小峰干什么?现在又不能当兵,又不念书,又不能打架?还能干什么?一个大小伙子天天在家坐着,那不是傻子了吗?难道你要他现在就去娶个媳妇回家过日子吗?”

    接着,爸爸口气简直像赞赏了:

    “我看小峰挺精明的,我儿子,不错!多好,心思至少有个去处。就只要别惹麻烦,别害人家女孩子就行,我看他还算有掂算,知道跟谁来什么,女孩子可不能乱来,一是害了人家,二是弄不好害了自己,除非他想娶谁回家。得了,你也别太担心,反正咱儿子又不吃亏,随他便好了,等将来有个工作,心思有了正地方没准儿也就好了!不错,这孩子脑筋不傻嘛!”

    仔细回忆回忆,说爸爸是暗示提点他也不过份!

    这就是他的爸妈!也像很多男孩儿的爹妈一样,总觉得儿子出去女孩儿混就是沾了光,还怪高兴!——让他后来都不好意思跟人学,父母曾说出的这种话,怎么都显得自私,素质不高!

    但他当时倒是怪痛快,暗自松了口气,觉得爸爸真是理解他,感激之余立刻记住了爸爸的话,而且照此办理。——再说这些话也合他朦胧的感受。

    所以,他后来一直保持了对女孩子不越底线的态度,并且对别惹麻烦这点儿也做了进一步思索,对那些所谓的“破鞋”也是加以甄别才加以交往的。他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曾对一个诱惑他的,非常喜欢男人为自己打群架的女人。

    对于诱惑的失败,那个女孩子开始恼羞成怒的嘲讽他胆小如鼠。

    正当年少,应该血气方刚的他则毫无血气,回敬以更尖刻的话语;

    “你抬举我了,”他懒洋洋地说:“对为你打架我胆子比老鼠还小呢?因为你不值!”

    是的,——不值!这就是他当时对生活的全部感受,——不值,一切都不值!

    周围的生活都令人沮丧,成年人活得艰苦又无聊,打牌、抽烟、喝酒、聊天,东家长、西家短,——看着他们就觉得这样活一辈子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他呢?更无聊,脑子空空,两手空空,没有可回忆的,也没有可展望的。他的很多同学有的下乡,有的无聊之下热衷打群架,有的打死别人,有的被别人打残。

    哥哥走后,父母最为他会参与打群架担心,因为他是男孩儿,又个子高大,手脚利落,自幼也是跟同院小朋友打着仗长大了,最容易被同学,街坊、同龄伙伴儿扯到这种事里了。在群架中,人人拿着能杀人的家伙事儿,是个武林高手也难保受伤。——何况他?——再说,打伤别人也不得了。

    两个儿子都能落个完整的身子骨似乎是他父母的唯一心愿。

    所以,除了威胁他,——还诱惑他,说将来准备托人让他进派出所当警察,所以,千万不能去惹是生非。

    他觉得很高兴,产生了点希望,觉得不当兵,当警察也不错。至于打群架,他自己也不愿意参与,因为他想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打?

    闹事的起因总是微不足道,可以说很多是没什么原因打一个人,什么也不为,就是看谁不顺眼,一个呼哨,就上去打人家一顿,手还狠!

    接着就结仇,接着对方就报仇,接着这边再报仇——,总之,滚雪球似的越打架越大,他曾看过无数次不同厂之间工人的械斗,场面真是触目惊心。

    ——这一切为什么?思来想去唯一的结论好象就是纯粹为发泄多余的精力而已。

    他感到不解,也感到很可理解,因为他也同样精力充沛,无处发泄、感到自己是个废物,对世界无所作为、感到愤懑不堪、甚至常常产生想毁灭一切的厌倦。

    他那时很年轻,却只有一颗充满了迷茫、暴力和灰暗的心。

    幸而社会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界开始变得丰富多彩,新东西目不暇接,他考上了警察,后来很快机缘巧合调到了省城,干得还很不错,——而且最重要的,他发现自己热爱这份工作!

    他终于发现了——值得!

    生活中值得的人与事!值得努力的方向!他有了太多需要学习和需要奋斗的东西,终于感受到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充实。

    这一切都在使他快乐的同时又深感自身的匮乏。

    所以,当那对老夫妇对他喟然长叹时,他觉得很惭愧,因为这是事实,他确实太无知!

    后来又听着那个文弱小伙子滔滔不绝的畅谈一些他有些懂,有些不懂的知识,他的父母——老夫妇——时不时插进来说出一些颇有韵律的格言,然后又畅谈起对儿子未来的规划,真是全面、准确、细致时,内心第一次对另一个人产生了羡慕,——看人家多好,摊上了有文化的爹妈,还赶上了好时候!心里、脑里有东西!

    自己呢?他忍不住怅然的想:自己跟小伙子那么大时,除了会发泄生命的本能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明白了,那些只是生命的需要,不是生命的骄傲。想有资格骄傲,得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本事,这本事不管是什么,肯定不会是吃饭和上床!

    可等世界开放,等他明白这点儿时,他生命最初近二十年的光阴已经过去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他羡慕他们,但最后看到他们投向他的那种悲悯的目光时,内心的傲气又上来,——有什么呢?从现在开始嘛!——他是错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来了解自己是不是可能成为运动员、艺术家、科学家等等伟大人物的机会。

    但他同样可以成为有价值的人,哪怕是微小的价值,本来不废那二十年他也未必成伟大人物,何必往回想?——以后对得住自己就行了,难道现在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人了吗?他不信他曾荒废了二十年,自己就永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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