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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想看小说月报吗 (07年03, 04 期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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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28 16:0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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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做好了,月亮出来了。田桂花到堂屋对丈夫说:准备吃饭吧。她一说吃饭,那些来看源源的人就走了,屋里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月亮一出来就很大,大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脸庞。月亮也很亮,树与树之间哪怕只有一点缝,月光也会透过缝隙,洒在地上。院子一角有一个小菜园,秋虫在菜园里叫起来。秋虫叫得断断续续,声音有些发颤。丈夫没有马上吃饭,到院子里指月亮给源源看。源源还是让丈夫抱着,不愿站在地上。丈夫说:你看你看,这就是咱老家的月亮,你看咱老家的月亮大不大?源源对看月亮似乎并不感兴趣,乱扭着身子说:找妈妈,找妈妈!丈夫说:来,爸爸把月亮给你掰下来一块怎么样,让你闻闻月亮香不香。也许源源觉得掰月亮的事值得考虑,同意爸爸给他掰。丈夫朝月亮升起的地方抓了一把,对源源说:给,月亮掰下来了。源源没拿到月亮,说:你骗人,你骗人,你是坏爸爸!又嚷着找妈妈。丈夫说:想找你妈妈容易,我教给你一个办法,你吃了饭就睡觉,等你一睡着,一做梦,你妈妈就来了。

  吃饭时,两个孩子都不好好吃。源源指着小静说:她光看我。丈夫说:她是你姐姐,看看你怕什么,快吃快吃。小静趁大人不注意时的确在看源源。她不是看,是拿眼睃。睃的办法是把眼白挤向眼角,并把眼白向上斜翻着,狠狠地瞪着源源。他们这里两个小孩之间若闹了矛盾,就是用这种办法表示抗议、敌视和示威。小静不仅用眼睃,源源看她时,她还对源源咬牙,仿佛在说:这是我妈妈做的饭,不让你吃,你滚蛋!小静这样睃源源,源源别看小静就是了,可源源不,小静越是睃他,他越是要看小静。他看一下,害怕似的转过脸。转过脸还没吃饭,眼睛又找小静。他把小勺遮在一只眼上,另一只眼仍在偷偷地瞄小静。瞄的结果,源源更加不得安宁,他说:她还在看我呢!田桂花发现了小静在睃源源,说:小静,别看你弟弟了,让弟弟吃饭。小静说:他不是我弟弟,我不知道他是谁!田桂花和丈夫互相看了看,田桂花对小静说:走,咱俩到院子里去吃,外面月亮亮着呢。把小静拉到院子里去了。

  丈夫的父母都不在了,吃过晚饭,丈夫让田桂花把月饼烟酒收拾出两份,他分别给村支书和村长送去。田桂花让丈夫把源源放在家里,她替丈夫看着。源源不干,非要跟着爸爸一块儿去。丈夫说:我带着他吧,没关系。田桂花说:我怕人家问你这是谁的孩子,你有嘴张不开。丈夫说:这有什么,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光明正大,实事求是。

  丈夫送完礼回来。田桂花已经把床铺好了。她让丈夫和源源睡东间屋的大床,她另外收拾出一张小床,和小静睡西间屋。丈夫看见了西间屋的小床,笑问:怎么,和我分居了?田桂花说:我怕两个孩子不愿意睡一个床。丈夫说:不是吧。

  把源源哄睡着,丈夫又到西间屋来了。丈夫见田桂花没脱衣服,小静还抱着妈妈的脖子,没往小床上挤,在床边的一张条凳上坐下了。他问:小静睡着了吗?田桂花说:不知道。丈夫说:看来你真的生气了。田桂花说:我有什么气可生的,有的人脸面都不要了,我生气有什么用!丈夫说:话不能这么说,你这话说重了。田桂花说:你养了小老婆,养了也就养了;让小老婆给你生了孩子,生了也就生了,还把孩子带回来显摆什么,不显摆人家不知道你有几个臭钱是不是?丈夫说:这不是显摆的问题,这跟有钱没钱也没什么关系。孩子的老家在这里,老根儿在这里,我总得让孩子认认他的老根儿吧。你以前也跟我说过,咱们只有小刚一个儿子,有点儿少。咱们原来打算要四个孩子,两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结果只生了两个孩子,人家就不让生了。现在有人愿意给咱们再生一个儿子,咱总不能不要吧。田桂花说:你就不怕人家治你的重婚罪。丈夫说:什么重婚,我又没跟她办登记手续,我老婆还是你。只要你不告我,别人就不会管。你不知道,我的那些朋友差不多都让别的女人为他们生孩子,这是普遍现象,也算是新潮流吧。田桂花说:什么新潮流?我看你们还是钱多了烧的,要不是钱多烧昏了头,你们就不会胡作非为。丈夫说:看来你的认识还是上不去,你已经跟不上现在这个社会了。别说现在,过去的地主还要娶两三个老婆呢,你说这问题怎么解释?只能说明人家有能力,属于成功人士。田桂花说:跟不上拉倒,我还不想跟呢!

  丈夫起身到东间屋去了,打开皮箱,拿出一沓尚未拆封的钱,又来到西间屋,对田桂花说:给你,这是一万块钱,留着你在家里花。田桂花没有伸手接钱,说我不要,在家里花不着多少钱。你以前给我寄的钱我还没花完呢。丈夫说:你可以买一台彩色电视机嘛,没事多看看电视,对你开阔眼界、接受新思想有好处。你的思想之所以跟不上形势,跟你不看电视有直接关系。现如今的人,哪有家里不安电视机的。城里人连瞎子、聋子都离不开电视机,看不见,人家听;听不见,人家看。不瞒你说,在我新买的房子里,我安了三台电视机,客厅里一台,卧室里两台,坐着躺着都可以看。一天不看电视,我都有点受不了。比方说吧,屋里有了电视,就等于墙上开了窗户;屋里没有电视呢,屋子就是铁板一块的小黑屋,住这样的屋子跟住监狱也差不多。田桂花还是不接钱,说:俺哪能跟你比呢,你是高级人,俺是老农民。你只管住你的高楼大厦,俺还住俺的监狱。丈夫掀开床席一角,把钱压在床席下面。丈夫有些不悦,说:你傻吗?你怎么这么傻呢!田桂花说:我当然傻了,要是不傻,我也不会替你守着这个家。她鼻子一酸,眼角涌出泪水,丈夫说:别这样,你对我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要不是当初你同意嫁给我,我也不会有今天。咱俩是结发夫妻,白头偕老的还是咱们两个,别人都是临时性的,这一点你放心。说着,丈夫把一只手抚在田桂花胳膊的上部。田桂花把胳膊动了一下说:孩子还没睡着呢。小静果然睁开了眼,并把妈妈的脖子搂得更紧些,说:我还没睡着呢,你走吧。丈夫笑了,说:真是我的闺女,这闺女真像我。小静却说:我不像你,你学坏了。田桂花赶紧制止女儿:不许这样说爸爸。丈夫自我解嘲似的甩着两只手说:完了完了,我算是把我闺女得罪了。田桂花说:你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丈夫往东间屋走,走到堂屋又停下来说:不行,我要把我闺女带走,培养培养和我的感情。田桂花说:那不行!小静也说:那不行!

  第二天中秋节,来家里找丈夫的人不像丈夫想象的那么多。上午来了一个瘸腿的人,那人看着源源问丈夫:这是你的孩子吗?丈夫说是的。那人说:乖乖,这孩子长得真齐整!说罢,有些自惭形秽似的,拄着拐走了。下午四奶奶来了,丈夫对四奶奶很热情,请四奶奶快到屋里坐。原来四奶奶是来找鸡的,说她昨天赶集买了一只公鸡,没拴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丈夫抱着源源到村里转了一圈,也几乎没碰见人。丈夫很是感慨,说现在的农村跟以前在农村时真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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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的月亮升起来了,田桂花把月饼摆在盘子里,一家人还没开始吃,源源突然又哭起来。他哭的声音很大,喊着回家,回家,找妈妈!田桂花问小静:你怎么招惹小弟弟了?小静的脸使劲往旁边一扭,不作任何回答。这时源源的妈妈又来了电话,丈夫的手机一接,源源的妈妈大概听到了源源的哭声,丈夫怎么解释都没用。丈夫说:没人欺负他,都对他好着呢,他就是想妈妈。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好好好,叫你儿子跟你说话。丈夫把手机放在儿子耳朵上,儿子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哭得更加痛心:妈妈,他们要吃我,你快来救救我吧!丈夫说:这孩子真能瞎说。把手机从源源嘴边拿开,继续跟源源的妈妈通话:什么,让我们现在就回去,我们明天再回去不行吗?算了算了,你不要往这儿赶了,我们现在就往回赶,还不行吗?

  田桂花听得明白,问丈夫:现在就走吗?吃了月饼再走吧?丈夫说:走吧,不吃了。田桂花没有阻拦丈夫,去东间屋帮丈夫收拾东西。

  月光洒在村街的地上,地上一片白花花。田桂花拿着东西,领着小静,一直把丈夫送到车边。田桂花对丈夫说:你以后要是不想回来,就别回来了。

  丈夫说:没办法,看情况再说吧。

  田桂花又说:你要是想离婚,我也不会赖着你。

  这大概是丈夫没有想到的,他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自己说的。

  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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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酱菜

谈 歌

  天香酱菜是一种华北地区有名的酱咸莱。民国时的《中华食谱》有记载,梁实秋先生的散文小品中也曾经提到它。可见其当时颇有些名声。天香酱莱的主要原料是北方的白萝卜,也叫大萝卜,或者叫象牙萝卜,为二年生草本植物,字面上称作:莱菔。

  白萝卜是北方老百姓的家常菜。每到秋天收获后,白菜熬萝卜便是北方老百姓餐桌上的主要菜肴。“冬吃萝卜”是北方老百姓家喻户晓的一句话,也是一句北方流传甚广的营养口号。而萝卜主要的用途是腌制咸菜。待秋天收获后,老百姓便将它切成大的段状或者块状,再用清水洗净,撒上粗盐,装入缸内,蒙上盖子,置放在院中的角落里。半个月内,每天倒一次缸(据行家说是防止缸内积长白渍),再一个月后(或者四十天),便可取出食用。食用方法,不外乎从缸中捞出后洗净,切丝或者条块状,即可端上餐桌食用。讲究些人家,拌上酱油醋葱姜等佐料,之后食用。再讲究些的,再调些香油之类。这种萝卜腌制的传统做法,大概有千年以上的历史了(至今无人考证)。而把它作为酱菜来腌制却不过一百多年的历史,这一百多年以来,天香酱菜成了北方的名菜,而它的发源地竟是在河北保定。谈歌下面就讲这个酱菜的故事。

  话说清朝光绪初年,保定西大街上有一处店铺,专项经营木器家具。老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易县人氏,姓周名春儿,周春儿祖上几代专营木器家具,她做此行当算是祖传了。可是一个女子做店铺老板,总是有些不妥,那年月还没有妇女解放一说。事出有因:按自古以来各行各业的传业规矩,都是传男不传女,传到周春儿父亲周大仓这一代,竟是无后(女孩儿不算数?不算数)。周大仓脾气倔强,因与族人闹意气,不曾打算过继某一个族人的男孩子进家,也不曾想过把周春儿嫁出去,末了,他让周春儿招了一个倒插门的女婿杨凤鸣。第二年,周春儿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杨天香。杨天香生下第三年,周大仓中风死了。族人竟是容不下杨凤鸣和周春儿,周春儿的木器厂便在当地开不下去了。周春儿和杨凤鸣辗转来到保定,在保定城里开了店铺,取名“杨周木器”,生意虽然不算火暴,却也马马虎虎过得下去。

  转眼几年过去,“杨周木器”的生意虽然还在汤汤水水地做着,可是经营的危机却是出现了。之前,保定西大街只有三家木器家具店,现在却有了十几家。听说还有人要开。周春儿和杨凤鸣细细商量,想把生意做到南方去。杨凤鸣一时拿不定主意,周春儿也不好勉强他。而这个时候,“杨周木器”店里来了一位新伙计,名叫赵广林。这个赵广林后来竟改变了“杨周木器”店的命运。

  赵广林是周春儿偶然捡来的。

  那一次,周春儿从山东送货回来,正值年关将至,大雪飘飘,道路难行,周春儿坐着马车泥泥淖淖地往保定城赶路,途经高阳县城时,遇到了冻倒在路旁的赵广林。周春儿忙让车夫把赵广林抱到车上,拉回保定,带进了店中。几碗姜汤水灌下去,赵广林才渐渐醒过来。赵广林自话自说是河间府人氏,祖上以卖咸菜为生。在保定卖完了咸菜往回赶路,却被强人劫了。若不是遇到周老板,便是要冻毙在冰天雪地了。说罢,便要挣下床来,给周春儿磕头。被周春儿拦了。

  周春儿见赵广林言语朴实,心中便有了怜悯之意,便让赵广林在店里养息两天。第三天,周春儿给了赵广林几文碎银,便让赵广林回家过年。赵广林却央告周春儿,自己父母双亡,家中已经无有亲戚,如果周春儿店铺中缺帮手,他可在店中做些杂役。赵广林一双泪眼相向,周春儿一时竟想不出拒绝的话儿来了。

  周春儿思想了一下,觉得赵广林言谈话语之间,透着老实厚道,大概也是一个木讷之人,留在店中,做些杂七杂八的事物,也并无不可,便答应了。于是,赵广林由此便在周春儿的店铺里当了伙计。他的工作任务便是替周春儿管理店中的杂务,也包括给周春儿一家做饭以及帮助看护着杨天香。杨凤鸣嘴上没有讲什么,心中却有些不快,他觉得周春儿多事。但店中的大事小情,都是周春儿当家作主,杨凤鸣也就不好多讲反对的话。而且此时的杨凤鸣已经有了外心,他在保定的柳家巷里寻了一个妓女名叫秀秀,两个人爱得如胶似漆,恨不得天天化在一处。他常常推说和生意上的朋友们吃酒,便住在了秀秀那里了。此事,街中人已经传开,只是瞒着周春儿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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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周春儿要去温州采购一些木料(史料记载,温州城内当时有一个很大的木材集散地)。周春儿已经听说南方的木材又涨价了,周春儿感觉到了生意的艰涩与难度。临行前,赵广林将一小罐腌菜也装在了车上。周春儿问及,赵广林说是他腌制的一些萝卜,带上作途中打尖用。周春儿并没有在意,她也绝没有想到,这一罐咸菜会改变她以后的命运。

  一路无话,就到了温州,周春儿便匆匆地去了木材市场,走了一遭,才知道这年木材涨价的幅度,竟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几单预想的生意一律谈不下来。正值梅雨季节,周春儿的心思也阴得滴水了。她怏怏不乐地闷坐在客栈里漫无边际地胡乱寻思着,却没有一点办法。她正在呆滞,木材老板刘或奇竟找上门来了。刘或奇是周春儿的老主顾了,二人便是有了一番商量。讨价还价,争争夺夺,也竟是没有一个结果。二人渐谈渐晚,天色不觉悄悄暗了下来,周春儿便让赵广林去街上沽了两壶老酒和一些下酒菜,与刘或奇对饮进餐。刚刚饮罢了一壶酒,几碟下酒菜已经吃光了,还剩下一壶酒晾在了桌上。周春儿再让一旁服伺的赵广林出门寻下酒菜,赵广林出去了好一时刻,空空着两手回来,告知街中的餐食店已经打烊了。刘或奇刚刚要说作罢,赵广林却取出带来的那罐咸菜,罐子嘭地一声启开,刘或奇鼻子一嗅,不觉惊得呆了,舌头似冻住了,说不出话来了。周春儿自然也嗅到了,她也十分奇怪,弄不清楚这一罐咸菜如何竟溢出满屋子的芳香。

  刘或奇回过神来,惊疑地笑道:“周老板,您这是从何处弄来的美食啊?不曾入口,刘某已经是馋涎欲滴了哟。”

  周春儿摆手道:“刘老板说笑了,这是家人腌制的佐餐的小菜罢了。见笑了。见笑了。”

  刘或奇伸箸夹一口尝了,不禁叫绝道:“周老板,真是美食啊。”

  周春儿也尝了一口,顿时感觉味道上佳。她笑着问赵广林:“广林啊,味道果然不错。这是什么菜?是萝卜吗?你是怎么泡制的?

  赵广林垂手一旁侍立,微微笑了,“周老板果然猜得对了,就是萝卜。”

  周春儿起疑道:“萝卜也有这种味道?你怎么腌制的,说来听听。”

  赵广林笑道:“也实在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去年秋天,我收购了一些便宜的大萝卜,便酱腌了几罐儿,留在店里我们自己用的。就是北方酱咸菜的做法,无他。”

  刘或奇的眉毛跳了跳,盯住赵广林问一句:“赵师傅,味道这般鲜美,您有什么秘方?”只问了这一句,刘或奇自觉有些失言,立即摆手笑了,“刘某适才性急,多嘴了,赵师傅莫怪哟,我当然是不应该问这些的。”

  赵广林笑道:“说不上什么秘方,我们河间人祖上传下来,都是如此酱腌菜蔬,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招术。黄瓜、辣椒、茄子种种,都可酱腌,只是萝卜价钱便宜,我便从价钱上着意,只是腌萝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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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或奇哦了一声,他若有所思,猛然间眼睛一亮,一拍桌子,对周春儿道:“周老板啊,天大的商机就在眼前,您便是有生财之道了哟!

  周春儿怔了怔,笑道:“刘老板一定是吃得醉了,我会有什么商机呢?

  刘或奇笑道:“您何不转行做这腌菜的生意呢?

  周春儿的心里也动了一下,她脸上却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刘老板又说笑了,这路寻常人家佐餐的咸菜,如何上得台面?  

  刘或奇长叹一声,“不好再瞒周老板,这几年刘某的木材生意惨淡经营,也确实不好做了,收购价钱年年看涨,利润留成越来越小。一味苦撑下去,怕是只有赔本到底了。刚刚吃过这位赵师傅的酱腌萝卜,味道鲜美之余,直让我突发奇想,这确乎是一个商机啊。可想,这温州地面之上,达官贵人及引车卖浆者流,佐餐之物,多多食用者,无外乎榨菜一种。单调且不必说,味道也远远不及刚刚赵师傅腌制的咸菜鲜美。刘某在商道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出息说不上,可经验却是有的,恕我放胆放言,此类腌菜,若能够大批生产,我便可在江浙一带包销,不出一年,便可打开市场,届时财源必定滚滚,茂盛当然可见。周老板何乐而不为呢?”说到这里,刘或奇一双眼睛亮亮晶晶地盯住了周春儿。

  周春儿爽然笑道:“如似刘老板说得这般热闹,真的倒不妨一试。如花似锦的念头不敢妄想,真若是柳暗花明了,那便是我等的造化了。”她回头对赵广林笑道:“广林啊,如此便是依仗你出一番力气了。”

  赵广林微笑:“周老板,这个的确不难。”

  刘或奇摆手笑道:“周老板还是没有回答刘某的话,周老板生产这路腌菜,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批量如何?

  周春儿一时语塞,目光盯向了赵广林。

  赵广林笑道,“刘老板,生意上的千件万件赵某实在不懂,而唯这一件刘老板确勿要担心,北方萝卜野草一般,遍地都是,只要您吃得下,我们便是包下了。”

  刘或奇看着周春儿,盯问了一句:“周老板,赵师傅已经如此确凿说下,还要问您一句,此事如何?若是如刚刚赵师傅之言,只需我们南北两地合起手来,必定能成就北方腌菜的半壁利益江山。”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周春儿便不好再掩饰心中兴奋了,她击掌笑道:“好啊,既然刘老板胜券在握,周春儿如何打得退堂鼓呢?只是,这其中必有许多预想不到的事由,我们若是下本钱投入这番生意,枝叶末节还有许多要认真研究之处,投下本钱,返回周期如何,这还需要细细商量情节才是。”

  刘或奇笑道:“这是自然,我们现在就商量此事。”

  于是,刘或奇与周春儿,加上赵广林,仨人就在客栈里商量具体操作事项。言来语去,直谈到了后半夜。用现在的话说,三个人将具体实施方案都商定之后,刘或奇方才满心高兴地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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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周春儿放弃了所有预想的生意,急匆匆和赵广林打道回保定。路上,周春儿还是放心不下,她细心地过问了赵广林此菜的腌制方法。赵广林条条款款地仔细说了。周春儿将赵广林的一字一句细细地思量过了,却仍旧放心不下,她皱眉疑道:“广林啊,若如此简单,我们辛辛苦苦做出一来,旁人便可看着做出二来,如此我们一番劳作,不见得有几分利润,却不及旁人照猫画虎来得容易呢。岂不是要赔掉了工夫,又赚不到银子吗?

  赵广林灿烂地一笑,“周老板放心,此事说起来容易,那微妙之处,并不是人人轻而易举便操作得当的呢。”

  周春儿盯着赵广林疑问道:“广林,你有什么微妙之处呢?

  赵广林笑道:“无论如何,别人是腌不成这样子的。回去之后,我给老板演示一下便会知道。”

  一路再无他话,就匆匆地回到了保定。不承想,店铺里却出了一件大事情,杨凤鸣不爱家私爱美人,竟席卷了家中的细软与那个相好的妓女秀秀私奔去了。店里的伙计也就相继散去了,只留下了号涩了嗓子的杨天香枯坐在店里,两只眼睛红肿着,木木地直盼着周春儿回来呢。周春儿见到这副景象,如五雷轰顶,险一些晕厥过去。

  面对现实永远是当事人的唯一出路。周春儿只痛苦悲戚了两日,便把杨凤鸣抛在了一旁。她要赵广林快些去选厂址,她四处筹集开业的资金。

  仅仅用了五天,周春儿便四处告贷,筹集了许多银两,仍嫌无多,她咬牙廉价盘出了木器店的铺面。赵广林在保定西郊选定了三十亩地,周春儿也相中了。讨价还价一番,当下买进,并沿街张贴了文告,雇佣了几个伙计,盖下了十几间坯房,圈了个院子。大门口挂上了一块新匾:周氏酱园。

  赵广林又到河间的烧窑上,订做了六百口大缸。此事做定,他又马不停蹄到乡下的大户人家里收购了千余斤陈年的麦谷,磨成面粉,运回来全部蒸了馒头。然后将馒头堆到土坯屋子里,用米糠堆蒙住。屋子的门窗全部封闭,并轰轰地生起了炉火。正值夏日,酷热难挨,不几日,那馒头和米糠便开始发酵了,再几日,便成了稀酱。一股难闻之气在土坯屋子里冲撞着,终于漫延出来,在院子里弥散着。赵广林便让伙计将这些稀酱运到太阳下曝晒。几天过去,那些稀酱便在烈日下晒成了脆脆的酱干儿。赵广林便让伙计们将酱干儿收藏到屋子里备用。

  再一晃儿,凉风习习,秋天就到了。赵广林带人到乡下收购了十几万斤萝卜,流水一般运到了周氏酱园,又买了几百斤粗盐、百余斤花椒大料。又从乡下雇佣了几十个精壮劳力,引进了城西一亩泉的水,每日里将萝卜洗净,再将萝卜切成片状。然后,赵广林指挥着伙计们将酱干儿与切成片状的萝卜打糟在一起,再用粗盐大料花椒搅拌均匀,装入缸内,之后,每日“倒缸”(即把腌菜倒出,重新再装入缸内)一次,连续十天之后,即用事先选好的河中卵石,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腌菜上边,然后用缸盖封好。几百口大缸就整齐地排放在露天里了。之后,赵广林辞退了大部分伙计,只细心挑选留下几个候着事由儿。至此,赵广林算是松了一口气。

  周春儿每日里就怔怔地看着赵广林这样忙来忙去。她的一颗心捏得紧紧的,自觉得心下汗津津的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冬风渐渐强硬的时候,赵广林让伙计们启开了缸口,倒缸。周春儿迫不及待地奔跑到倒过的第一口缸前,忙不迭地伸出手取了几块腌菜,也不及去冲洗,便放在了嘴里,咀嚼之后,她仰起头来,大叫了一声,木怔怔地站在了那里,一串泪水就迎风淌了下来。她张着口,似乎想喊些什么,却并无一字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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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广林不知就里,他慌慌地赶过来问道:“周老板,您怎么了?

  周春儿终于高喊了一声:“广林啊,正是那一个味道啊。”喊罢,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在周氏酱园的院子里飞响着,伙计们一个个听得呆若木鸡。

  这天夜里,周春儿将赵广林喊进自己的屋子里。周春儿已经亲自烧好了一桌菜,桌上有一壶老酒。周春儿给赵广林斟上一杯,恭恭敬敬地捧给了赵广林,赵广林惊慌地站起,连椅子都带翻了,他口吃起来,“周老……板,您这……是何意啊?

  周春儿长叹一声,“广林啊,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如此高超的手艺,这酱菜的生意算是做得活了。这周氏酱园算是指定发达了啊。”说着,就哭得轰轰作响了。

  赵广林见状,也动了情绪,他眼睛里就有了泪花儿,“周老板啊,您如何这么说话,当年若不是您出手相救,赵某人早已经冻饿毙命,做了郊外的野鬼。这大恩我今世不能再报……”说到这里,赵广林心中酸楚,便是泣不成声了。

  周春儿擦了擦眼里的泪,笑道:“广林啊,今日是喜事,过去的事情不提,不提。咱们饮酒,饮酒啊。”

  吃过了几杯酒,周春儿笑道:“广林啊,这咸菜如何腌制这般可口,你有何秘而不宣的方子啊?你曾经与我讲过,我仍是不大相信。”

  赵广林摇头笑道:“周老板啊,并无什么秘方,真是简单得很嘛。我曾经告诉过您的,制作的经过您也都看到了。我哪里还有隐瞒呢。”

  周春儿惊叹:“没想到会如此简单啊。”

  赵广林摇头笑了,“简单却是简单,却又是不简单的。”

  周春儿怔了一下,笑问道:“广林啊,我听你这话里藏着玄机呢?

  赵广林忙说:“周老板,断是没有玄机的。”

  周春儿笑道:“广林啊,这酱萝卜已经成了,总得起个名字吧。”

  赵广林笑道:“我也想过,不如就以小姐的名字,叫做天香酱菜吧。”

        周春儿轻轻一叹,“好是好,不过,却是埋没了你啊。”

  赵广林摆手,“周老板,且莫提我,且莫提我。”

  周春儿想了想,笑道:“这样,广林啊,明天你就是周氏酱园里的二老板了。”

  赵广林忙摇头说:“周老板,这可万万使不得。广林就是您手下的一个伙计,我断无别的念头啊。”

  周春儿沉下脸来,“广林,这是我定下的心思,你就不要推辞了。”

  冬天将尽的时候,周春儿便雇佣了百余辆马车,周氏酱园里的十几万斤天香酱菜就源源不断地运到了浙江,交付与刘或奇。不出刘或奇所料,天香酱菜极是畅销,周春儿一下子赚了不少,刘或奇自然也大大地赚了一笔。第二年的秋天,刘或奇亲自来保定结账,并预定第二年的货。周春儿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就在保定望湖楼酒店给刘或奇接风洗尘。席间,刘或奇一个劲儿地给赵广林敬酒,他一脸感慨地赞叹道:“天香酱菜成功问世,赵老板应该是首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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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广林似乎喝得醉了,只是傻呆呆地笑。

  回到店里,刘或奇就与赵广林同屋躺下了。他或许饮得多了,半夜坐起来喝茶,便也喊起赵广林一并喝茶。一壶茶下肚,二人竟是没有了睡意,说说笑笑地闲聊起来。刘或奇笑道:“赵老板啊,您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您若独立门户,岂不是发了大财?您没有想过自己开店铺吗?

  赵广林连连摆手笑道:“不行,不行。刘老板,我这个人天生愚笨,如何开得了店铺。刘老板玩笑了。”

  刘或奇笑道:“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赵广林爽然笑道:“刘老板,我二人交往几年了,承蒙您看得起我,广林心里格外敬重您的。有何当问不当问的,您直言便是。”

  刘或奇笑了笑,放低了声音,“这天香酱菜如何泡制?有无秘方?赵老板能否指点一二?”说罢,便把目光慎慎地盯紧了赵广林。

  赵广林呷了口茶,嘻嘻笑道:“刘老板啊,从无什么秘方,其实简单得很。您且听我讲来。”就把酱菜的制作方法仔仔细细地讲给了刘或奇。

  刘或奇听得仔细,用狠了心思,暗暗地在心下记死了。

  第二天,刘或奇向周春儿告辞。周春儿和赵广林送刘或奇出城。回来的路上,周春儿阴下脸来问:“广林啊,昨天夜里,你和刘老板很晚才睡下吗?

  赵广林笑道:“是了,我二人昨日喝得多了,半夜起来喝茶来着。”

  周春儿皱眉盯着赵广林,“如此说,你把天香酱菜的方子告诉他了。”

  赵广林点点头,“刘老板问起了,我便一一说了。”

  周春儿怔了怔,皱眉摇头,长叹道:“广林啊,你真是一个老实哟,这方子如何可以告诉外人呢?这商道中事,大概自古就无君子可言讲。你在我这里已经有些年月了,这经商的路数,如何还没有心熟眼熟呢?

  赵广林笑道:“这酱菜的腌制,本来没有什么稀奇。刘老板追问得紧,我一时口松,便讲了。周老板,您不必在意。”

  周春儿看看赵广林一脸的厚道颜色,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广林啊,并非我介意这件事情,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当年我看你或许看走了眼,你真不是一个生意中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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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刘或奇竟是没有再购进周家酱园的天香酱菜。有南方过来的人讲起,说刘或奇已经自己建了一个酱园,并派出许多采购,到北方大批量收购萝卜了。周春儿听罢,对赵广林苦笑道:“广林啊,你言语不慎,果然是结出苦果子来了。刘老板已经自立门户了。我已经说过的,酱菜这路货色,制作极是容易。你做一,别人便会做二做三。俗话讲,教授了徒弟,便要饿死师傅了。”

  赵广林皱眉摇头道:“刘老板如何要这样呢?人算不及天算。刘老板若是要自立门户,怕是要吃亏了。”

  周春儿听得奇怪,疑惑地问赵广林:“他如何要吃亏呢?

  赵广林摇头苦笑而不答。

  没了刘或奇这一个客户,周氏酱园的生意却仍然做得很好,南方北方的许多客户慕名纷至沓来。天香酱菜这一年全部脱销。周氏酱园又购置了五十亩地,扩展了酱园的面积。用现在的话讲,叫扩大再生产。

 

  第二年,刘或奇土灰着一张脸来了保定,踏进了周氏酱园的大门,就大哭着给周春儿跪下了,慌得周春儿连忙搀起了刘或奇。赵广林也忙着去搀,却被刘或奇恼怒地推开了。

  刘或奇哭道:“周老板啊,人算天算,这温州地面,是酱不出您这天香酱菜的哟。”他的目光有些怨毒地盯着赵广林。

  赵广林尴尬地站在一旁,两只手不知所措干干地搓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春儿怔了一下,就呵呵地笑了,劝解道:“刘老板啊,旧事莫要再提起了,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刘或奇就在周氏酱园住了两天,付下订金,预购了周氏酱园的三万斤天香酱菜。临行前,刘或奇单独跟周春儿讲了几句。

  刘或奇苦笑道:“周老板,您是一个老实人。刘某也真不应该瞒您。前年来保定,刘某的确一时鬼迷心窍,从赵老板那里讨要过方子,可赵老板外表忠厚,不料想他竟给了我一个假方子。我信以为真,便张着胆子另起炉灶了,结果怎样?我照此方腌制的萝卜黄瓜蒜头,都无一例外地不是滋味。我几近赔了一个倾家荡产啊。周老板啊,刘某私下讨要方子固然不对,他赵老板可以拒绝刘某,却不应该用假方子对付我啊。此人外表宽厚与内心机巧大相径庭啊。周老板要多加提防才是啊。”

  周春儿哦了一声,便频频点头,“谢谢刘老板的提醒。”

  送走了刘或奇,周春儿便把赵广林喊到自己的屋子里。屋子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赵广林笑道:“周老板,如何这样?有什么喜事不成?

  周春儿淡淡一笑,“广林啊,我们先饮罢了这杯中酒,再论及其他。”

  三杯酒过去,周春儿正色道:“广林啊,生意之道,自古都讲一个诚字,这天香酱菜的秘方,你若不告诉刘老板,这是天理本分。若告诉他,便是要实话实说。你如何竟告诉他一个假方子呢?让他蚀了大本钱,险些破产。检讨这件事情,其间你总有些不仁不义的地方吧。”说到这里,周春儿的脸上就有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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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广林怔了,双手一摊,“周老板,此话从何讲起呢?

  周春儿便将刘或奇的话讲了。

  赵广林听罢,连连摇头,长叹一声,“周老板啊,您确是误会我了。广林并非奸诈之人,商道之中,我绝非行家里手。我告诉刘老板的确是真方子,只是他忘记了一个道理。”

  周春儿疑问:“什么道理?

  赵广林苦苦一笑:“什么道理,周老板还不明白吗?

  周春儿冷冷地说:“我委实不明白。广林,你明言讲来。”

  赵广林悠然一叹,“周老板啊,您还要广林如何明言?说穿了机关,就是一个南橘北枳的道理,妇孺皆知嘛。如果刘老板认真思想一下,其实就是一方水土,一方菜蔬啊。除却保定城郊这一亩泉的水,别处的水是酱腌不出这种味道的咸菜来的。河间府虽是酱菜的发祥之古地,地界也与保定接壤,只因水质及不上保定,那酱菜的味道,也就差之远矣。“水土”二字,千古不易,岂是人力可以为之?他刘老板精明透顶,也是商道中的高人了,他如何就参不透这一层浅薄的意思呢。直是让人感慨万千啊。”

  周春儿惊讶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之下,便是呆了。

  又是两年过去了,杨天香已经长大了,周春儿的买卖就做得更大了。这时候,店里就不断有人给赵广林说亲。说过三个五个,赵广林都没有去相亲。账房先生老张有些替赵广林着急,就把这事情告诉了周春儿。周春儿听说了,怔了怔,就笑着点头说:“我知道了。我问问广林,他到底是个什么主意嘛。”

 

  那天傍晚,周春儿让伙计把赵广林喊到她这里来。周春儿沏了一壶茶,坐在院子里候着。正值春夏之交,夜风习习,拂人心脾。四野虫鸣一片,叫得周春儿心下一时有些迷乱。

  不一刻的工夫,赵广林来了,躬身问周老板何事,周春儿让他坐下,二人喝着茶,说了几句闲话,周春儿便问及赵广林的亲事。

  赵广林一时红了脸,张张嘴,却无以作答,握着茶杯,摇头笑笑,垂下了眼帘。

  
周春儿呷了一口茶,微微笑道:“广林啊,你孤身一人日久,现在也是中年了,找一个点灯说话儿的人,也是应该的了。你如何不去相亲呢?

  赵广林抬起目光,尴尬地笑笑,却仍旧不说话。

  周春儿伸眉一笑,“莫非广林有意中人了?那是周春儿多嘴了。”

  赵广林苦笑一声,“周老板要给我提哪门亲事儿啊?我确是看中了一个,却不知道人家是否有意啊。”说着,便仰起头,眯了目光觑着天空,重重心思的样子。

  一轮明月已经跃上东天,几片云散漫地游动着,好似心有旁骛的模样。远处有隐隐的雷声悄悄响起,竟又是雨季到了。

  周春儿笑道:“广林,你想什么呢?

  赵广林回过神来,就叹道:“周老板,我听说书先生讲过几句话,旁的忘记了,只记得‘云卷云舒,去留无意’。是这个意思罢了。您说呢?”说着,便拿眼睛看着周春儿。

  周春儿怔了一下,似乎听懂了赵广林话中的意思,脸就微微有些红了,笑道:“广林啊,听你的话,含着机关似的,我愚钝些,还是听不大清楚。其实也就是一张窗户纸的事情,今日我不妨直言讲了,我们相处得久了,在一只锅里吃了多年的饭菜,有什么话你就说嘛。”说到这里,周春儿低了下头,缓了缓口气,软软地说道:“我是看中了你的,你若看中了,我们就把这事情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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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广林惊了一下,“周老板,您……”

  周春儿皱眉道:“或许你看不中我,我年长你几岁,且又是一个……”说着,就牵扯动了心事,眼睛就温温地湿了。

  赵广林忙道:“周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广林没有误会您的意思,那么……我只是想说……赵广林何德何能,能让周老板……”

  周春儿仍旧低着头,苦笑一声,“广林啊,你莫要再转弯子了。你心里是什么意思,还请你照直说来。若是你不同意,也好让我收了这份心思,免得经常夜里睡得也不踏实,总是让我心猿意马,也是一番难过至极的光景。”

 

  赵广林笑了,脸红红地说:“周老板,广林早已经心向往之了。”

  周春儿欢喜地抬头看着赵广林,“你果然是有心有意的?

  赵广林点点头,一脸郑重的颜色,“正是。”

  周春儿目光一颤,转过脸去,放声大哭起来。

  赵广林吓得慌了,“周老板,您别这样。广林不会讲话,惹您生气了。”

  周春儿收了眼泪,摆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直觉得这些年委屈极了,心里总似堵了块旧棉絮,撕扯不清楚,没有一个舒展的日子。今天高兴,就是想哭一哭。再有,你就不要喊我周老板了,你既然都已经答应了刚刚说过的事情,从今往后,你就喊我春儿吧。”

  赵广林的脸立时热热的了,吭哧了一下,便低声喊了一声:“春儿。”

  周春儿脸就红了,就别过头,低下声,款款地应了。

  周春儿与赵广林就定下了办喜事的日子,给城里的商家好友送去了请柬,周氏酱园里就开始张灯结彩了。周春儿的房间做了新房,粉刷一新。周春儿告诉酱园里的伙计们,她与赵广林成亲之日,酱园放假三天,伙计们的工钱照开。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办喜事的头一天傍晚,却出了枝节。那天周春儿已经亲手做了一桌子菜,就让杨天香去请赵广林过来。杨天香就去请赵广林。赵广林穿着一身新衣,随杨天香刚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酱园门口一片吵嚷声。赵广林惊疑道:“出什么事情了?”就撇下杨天香匆匆赶过去了。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汉子站在酱园的门口,要往里闯,看门的两个伙计已经拦住了这汉子。这汉子大喊大叫着周春儿的名字,惹得一些伙计们也围在了门前。赵广林分开众人,走到这汉子面前,不觉怔住了,他口吃地问道:“您是……杨老板吗……”

  那汉子抬头看着赵广林,点点头,哭道:“广林啊,你还认得我啊。我就是杨凤鸣啊。”哭着,就歪倒在了门前。

  果然是杨凤鸣。

  杨天香也赶来了,她惊叫了一声,先自跑上前去,扶起了杨凤鸣。

  人们后来才知道,那个妓女秀秀随杨凤鸣跑到了口外,欢欢喜喜地安了家。两个人也真是亲亲热热地过了几年小日子。可是到后来,日子越来越艰难了,二人卷走的那些钱财,也渐渐坐吃山空了。贫贱夫妻难做,秀秀便不耐烦了杨凤鸣,便到街中当野鸡,一来二去,又攀附了一个有钱的主儿,就把杨凤鸣闪了,而且还偷偷地把房子卖了。人财皆空的杨凤鸣就无处可去,百思无计,便一路讨饭,辗转又回到了保定。

  杨凤鸣狼狈不堪的样子,杨天香看得心酸,毕竟是亲生的父亲,那几年来攒下的怨恨,早就在杨凤鸣的哭声中抛到一旁去了,她扶着杨凤鸣就放声哭了。这一哭,就惊动了酱园里所有的人。周春儿也跑了出来。她分开众人走过去,立刻瓷住了,怔怔地看着杨凤鸣。

  杨凤鸣也看到了周春儿,他哭喊着:“春儿啊。”就跪倒在周春儿的脚下了。周春儿懵懵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杨天香在一旁放声痛哭。众人听得心酸,都别过头去了。许久,周春儿长叹一声,看了看杨凤鸣,低声对杨天香说了几句,杨天香就搀扶着杨凤鸣进了屋子。人们看着周春儿脸色不好,都知趣地四下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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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只留下了周春儿和赵广林。二人呆呆地相互看着。四周寂静得很,只听得夜风丝丝缕缕地吹过来,在园中的树梢头上弄出一些乱心的声响。

  赵广林轻轻地叹了口气,便转身进屋了。周春儿怔了一下,便跟着进屋,谁知赵广林却将门闩了。周春儿在门前落泪道:“广林啊,这可如何是好呢?你要拿个主意啊。”

  赵广林在屋中涩涩地应道:“周老板,这事儿让我再想想。”

  这一夜啊,人们就看到周春儿的房间和赵广林的房间,还有杨天香的房间里,灯火彻夜未熄。后来人们听到,周春儿在屋中与杨凤鸣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了起来,后来就是杨凤鸣的哭声,再后来就听到周春儿和杨天香的哭声。直直地哭了一夜。

   整个周氏酱园,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起来,周春儿红肿着眼睛去看赵广林,她身后跟着杨天香。昨天夜里,她已经跟杨凤鸣商量定了,周氏酱园可以养活杨凤鸣终身,但周春儿不再与他做夫妻了。周春儿一早起来,是要告诉赵广林这件事的。今天的喜事照办。

  赵广林的屋子里却空了。那一身新郎官的衣服,也整整齐齐地叠了,端放在了炕上。周春儿心中倏地一紧,忙着跑出门去问伙计。一个伙计拿出一封信交给了周春儿,说道:“赵老板一大早就走了。他留了封信给周老板。”

  周春儿慌慌地接过信,拆看了。白纸黑字写着:  

  周老板:

  杨老板回来了,我便不好在您这里做下去了。杨老板经过如此一场劫难,他必定会痛改前非。周氏酱园的生意会越做越好的。我的身份一直没有告诉您,原是准备在结婚的那天再告诉您的,现在就讲给您吧。我自幼随父亲进宫学厨,十三岁做宫中的酱菜师傅。后来因为得罪了一位王爷,我便跑了出来。那年被人追杀,四处躲藏,冻饿在荒野,幸亏您搭救了我。这是广林没齿不忘的事情啊。与您相识一场,就此分手,天地茫然,广林心中也大有不忍啊。

  是人为?是天定?广林怎敢妄说。

  赵广林匆匆

  周春儿看罢了信,惊得呆住了。她失声喊了一句:“广林啊,你这是……”泪就急急地流了下来,杨天香火冒冒地问看门的伙计:“赵老板何时走的?你们如何不通报我娘一声呢?

  伙计慌慌地答道:“赵老板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我们也不知道周老板寻他的。”

  周春儿醒过来,擦了擦眼泪,喊道:“快牵一辆车过来。”

  伙计匆匆地牵过来一辆马车。

  周春儿和杨天香坐上车去,伙计猛地扬鞭,两声脆脆的鞭响,车便蹿出了大门。

  车沿着官道一路风风火火地追下去了。一直追到晌午时分,已经驰过了河间地界,仍不见赵广林的踪影。周春儿让赶车的伙计停下,怔怔地望着前边的道路发呆。

  四野的风儿呼呼地刮过,道路茫然不知所终。

  伙计慌慌地答道:“赵老板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我们也不知道周老板寻他的。”

  周春儿醒过来,擦了擦眼泪,喊道:“快牵一辆车过来。”

  伙计匆匆地牵过来一辆马车。

  周春儿和杨天香坐上车去,伙计猛地扬鞭,两声脆脆的鞭响,车便蹿出了大门。

  车沿着官道一路风风火火地追下去了。一直追到晌午时分,已经驰过了河间地界,仍不见赵广林的踪影。周春儿让赶车的伙计停下,怔怔地望着前边的道路发呆。

  四野的风儿呼呼地刮过,道路茫然不知所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6:16:1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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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天香哀哀地问周春儿一句:“娘,他还会回来吗?

  周春儿凄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杨天香摇摇头,“我不知道。”

  周春儿仰天长叹一声,“我想,他是不会再回来了。”说罢,周春儿朝着空空的四野长长地呼喊了一声:“广林啊……”

  四野无声。

  周春儿泪如雨下。

  …………

  再两年后,杨凤鸣病倒在床上,周春儿请过几个郎中,汤药丸药吃下去不少,也不见动静。挨了三个月,杨凤鸣便死去了。再五年后的一天,周春儿吃罢夜饭,皱眉说头疼得要紧,便早早上床歇了。第二日晌午时仍旧不起。杨天香去喊她,她也不动。杨天香上前去摸,周春儿的身子早已经冷了。

  杨天香成了周氏酱园的老板。

  赵广林真是像一阵风,从周氏酱园刮走了,再无下落。

  补上几句:

  谈歌查阅保定方志,上边记有周氏酱园的轶事。杨天香自接手周氏酱园第三年,天香酱菜被直隶总督偶然知道,尝试后,深为中意,便作为贡品,送到北京。周氏酱园一时声名大振。再二十三年后,杨天香病故。周氏酱园易手,转到杨天香丈夫李景真手里。再五年后,李景真赌博输掉了周氏酱园。周氏酱园转到了保定车行把头冯大林手中,易名冯氏酱园。再十年后,抗日战争爆发。冯氏酱园歇业。日本人曾经在保定建立华北酱菜有限公司,冯氏公司的一些技工曾经在华北酱菜公司制作酱莱。再八年后,冯氏后人冯定方筹集资金,重新恢复冯氏酱园。一年后投产,冯氏酱园更名为冯氏酱菜厂,招有工人150人。解放后,冯定方因向志愿军出售酸腐的酱菜,被职工检举,经调查,罪名成立,冯定方被政府枪毙。后冯氏酱菜厂公私合营。1954年更名为保定市酱园公司至今。保定酱园公司现有职工1300人,其主要产品仍为天香酱菜,仍然主销华北地区,并有出口。1996年,华裔英国人霍福民先生回国后,曾经到保定酱园公司参观,霍先生说,他在1947年至1948年,曾经在冯氏酱菜厂当过工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霍氏感慨不已,当场赋诗一首,曾经刊在当月《保定日报》的副刊上。现抄录如下:
  

  大白萝卜很平常,

  北方遍地都生长。

  物美价廉多收购,

  保鲜简单易贮藏。

  麦面蒸后当发酵,

  萝卜洗净切开晾。

  花椒大料入适量,

  葱姜选用要精当。

  酱盐与之搅拌匀,

  装入缸中晒太阳。

  如此之后四十日,

  酱菜出缸满院香。

  此莱只应天上有,

  人间得此神仙方。
 

  不大像诗,更像顺口溜儿,但霍福民先生的确将天香酱菜的制作方法大概写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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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

  有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把如意的尿线吹成一个弧,也把如意的小身子吹成一个弧。如意没有等最后一滴尿水落地,就像猫一样钻进被窝。

  哎呀呀那个冷,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

  张寡妇何许人也,如意并不知道。如意是从父亲口里听到这句话的。父亲从外面回来,一边刺刺刺地搓着手,一边吸着气,一边跺着脚,一边说,哎呀呀这天,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母亲就笑。

  你知道张寡妇的尻蛋子比天还冷?

  父亲上炕,把脚伸进被子里,说,那当然。

  有一股风随着父亲的脚钻进被子里来,舔如意的肚皮。如意伸手拉了一下被子,就碰到了父亲的脚。父亲的脚像冰一样凉。如意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那么,啥地方热着呢?母亲问。

  如意感觉到父亲的脚在笑。笑了一会儿,父亲说,那还用问。

  母亲突然吸了一口冷气。如意觉得母亲的这口冷气吸得有点岔。如意陡地想看一眼母亲,就用头悄悄地把被子顶起一个缝。

  母亲坐在窗前,就着窗台上的煤油灯给他的棉袄上扣子。棉袄当然是三面新的,面子是青缎子的,里子是大红洋布的,棉花也是当年下来的。看着母亲手中的棉袄,如意心里一阵热。父亲今年早早地就准备着给他扯新棉袄了。父亲说,我就这么一个老孙胎(最小的),可不能让他受罪。

  棉袄是父亲交了土豆给他扯的。

  父亲为了把那车土豆交到淀粉厂,光排队就排了三天。母亲说交不进去就算了。可是父亲不。父亲一定要让如意今年穿上新棉袄。

  母亲的脸被棉袄里子映得红彤彤的。如意发现,母亲的脸上停着一种谷红色的笑,就像是谁把一把红谷子撒在上面。

  如意的视线沿着红谷子下移,到了脖子那里被被角堵住了。如意又把被子顶起一些,就发现谷子一直红到母亲的脖子那里。如意继续往起顶着被子。突然,如意的心里跳了一下。母亲的当胸衣襟下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动。

  像是揣着一只兔子。

  如意把另一只眼睛放出被窝,看见母亲正在穿针引线。

  父亲说,我看这天,怕是不敢去了。

  兔子突然静下来,那就别去。

  我想再交一车子,给老二也扯一身新的。

  兔子又动开了,那就去交,啥时动身?

  如意猛然把头探出被子:母亲的衣襟下面竟然是父亲——

  的手。

  如意虎地翻起来,一把把父亲的手从母亲衣襟下拽出来,说,暖一会儿对了,炕这么热的,要暖在炕上暖。

  父亲讪讪地袖着手说,热炕你占着呢。

  如意挪了挪身子说,我让给你。

  父亲就把那只手放在如意挪开的炕上暖,直暖到如意拉起鼾声来。

  如意就喜欢撒完尿后带着一阵凉重新钻进被窝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口渴了美美地喝一口凉水那么美。如意像是含着冰糖一样细细地品味着这种美。

  如意的目光在房顶上停下来。如意首先看到的是檩子。檩子上有一副对联:

  左青龙扶起玉柱

  右白虎架起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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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突然嗨地一下笑起来。明明是个木的,还说什么玉柱金梁。那天,如意问父亲那两行字念啥。父亲就给他讲。

  他说他咋看不见青龙和白虎?

  父亲说,等你长大就看见了。

  如意说,如果青龙和白虎睡着了咋办?

  父亲说,睡着了就睡着了呗。

  如意说,那房不就塌了?

  父亲说,青龙睡着了还有青龙儿子嘛,白虎睡着了还有白虎儿子嘛。

  如果青龙和白虎的儿子也睡着了呢?

  还有孙子嘛。

  那天如意忘了问父亲为什么叫玉柱金梁,明明是个木檩子,又怎么叫玉柱金梁。

  如意的目光落到那些椽上。如意从房檐数到房背,又从房背数到房檐。一畦总共是三十六根。如意不知道这些椽是活的还是死的。如果是死的,这房怎么不塌?如果是活的,它怎么不发芽?如意再一次嗨地一声笑起来。如意在想,如果这些椽都发起芽来,那才有意思呢。你想想,一房的柳条榆条,最好还有杏条。一到夏天,他就可以躲在炕上吃榆钱,吃杏子。只要一张口,杏子就会自动掉到他的嘴里。这样想时,如意的嘴里就来了酸水,小肚子那里就汩汩汩地响起来。

  如意用被角擦去嘴角的涎水。想起杏花。杏花该是醒了吧。他急于想把这个新发现告诉杏花,却动员不了自己的身子。他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才从院墙角上照过来,寒森森的。如意重新躺下。如意想,杏花怎么就不睡到他们家来呢?还有杏花娘,大家睡到一起该是多好啊。爹中间,娘左边,杏花娘右边,他下炕,杏花也下炕。杏花爹呢?杏花爹虽然现在不在家,可是他总有个回来的时候,如果他回来了呢?那就睡到爹旁边。爹不是说男人要和男人睡到一起,女人要和女人睡到一起。  

  可是,爹怎么和娘睡到一起?

  如意突然发现爹在骗人。

  爹,你怎么骗人,你不是说男人要和男人睡到一起,女人要和女人睡到一起。可是,你怎么和娘睡到一起?看爹怎么回答。

  如意同样想把这个想法尽快告诉杏花。可是如意依然发动不起自己的身子。如意的目光就穿过前墙,又穿过院墙,到了杏花身边。嗨嗨,看那个傻样,还在黑城子(睡觉)呢。如意拿了一个鸡毛在杏花鼻孔里搔,可是杏花睡得实在太死。如意就索性一把揭掉杏花身上的被子。嗨嗨,看那熊样,纯粹是一个1958年生的,比本将军差远了。如意突然想伸手摸一下杏花,如意的手就出去了。

  谁想摸到的却是前墙。

  如意简直恨死这前墙了。如果没有它,就没有房,没有房,他就可以想啥时摸到杏花就啥时摸到杏花。

  可是,如果没有这前墙,这“玉柱”和“金梁”往哪里放?“玉柱”和“金梁”没地方放,这椽就没地方放,椽没地方放,房顶就没地方放,没有房顶,下雨的时候怎么办?刮风的时候怎么办?

  要是有土行孙那套本领就好了。刷地一下穿墙而过,刷地一下又回来。

  来回飞的是如意的一双手。如意的眼前就出现了无数彩条。

  如意的手就停了下来。如意突然发现他的手指是红色的,差点是透明的。如意奇怪,这手怎么就突然间变成红色的呢?

  如意突然渴望身边有个人,好让他把这又一个新发现告诉他。可是如意的身边没有人。如意的眼前只有阳光。有了阳光也好,有了阳光就不那么冷了。如意把一双手变着花样在阳光里玩了一会儿。终觉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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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突然有点孤独,如意想和人说话。如意一骨碌从炕上翻起来,几下穿上衣服。

  又嗨地一声笑了。这不是新棉袄吗,让杏花看我的新棉袄啊。

  向杏花家飞去。

  如意敲杏花家的门。

  杏花跑了过来。杏花从门缝里递出钥匙,如意把钥匙拿在手里,却够不着锁子。

  如意搬了土块过来,站在上面,还是够不着。

  如意恨不能一下子长高,长得比门还高。

  如意就把钥匙还给杏花。

  杏花说,那该咋办呢?

  如意说,你在门缝里看一下我。

  杏花就在门缝里看了一下如意。杏花啊地叫了一声,如意,你穿新棉袄了?!

  如意说,那当然。你娘给你缝新棉袄了吗?

  杏花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你得让你娘快点,我爹说,这天比张寡妇的尻蛋子还冷。

  张寡妇的尻蛋子有多冷呢?

  我爹说张寡妇的尻蛋子能把小伙子冻死呢。

  是吗,反正我们不是小伙子。

  对,我们不是小伙子,她就冻不着咱。

  穿上新棉袄啥感觉?

  就像穿上新棉袄一样。

  等于没说嘛。

  我们玩个啥吧。

  隔着一道门能玩啥呢?

  如意想了想说,我们猜谜吧。

  杏花问怎么猜?

  如意说,我在外面门上画画,你猜我画的啥。

  如意画好了一个奶头,然后问杏花画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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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28 16:2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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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说,太阳。

  如意说不是天上的。

  杏花说,土豆。

  如意说不是地上的。

  杏花说,特务。

  如意说不是书上的。

  那么你说是啥?

  如意启发杏花说,你爹平时爱用啥暖手?

  杏花说,羊毛手套。

  那是在外面,家里呢?

  炉子。

  那不是暖,是烤,我说的是暖。

  炕。

  除过炕呢?

  除过炕还有啥呢?

  你真笨,你咋就这么笨呢?

  杏花说,你骂人我还不猜了,说着做出转身往回走的样子。

  如意忙说,来来来,我告诉你。

  杏问说,快说。

  如意说,是你娘的奶。

  杏花生气地说,是你娘的奶。

  如意说,不对,你爹的手冻了,怎么能在我娘的奶上暖呢?

  杏花想了想,觉得如意说得有道理。说,现在轮到我画你猜了。

  杏花还是画了一个奶,让如意猜。

  如意说是大炮。

  杏花说不对。

  坦克。

  不对。

  手枪。

  不对。

  那么你说是啥?

  你咋这么笨啊,你爹平常最爱吃啥呢?

  烧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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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6-28 16:2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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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过烧土豆呢?

  还有荞面搅团。

  除过荞面搅团呢?

  还有豆面糁饭。

  除过豆面糁饭呢?

  还有黏蛋。

  还差一点点。

  你就直说吧。

  不是黏蛋,是你娘的奶蛋。

  奶蛋?我爹最爱吃我娘的奶蛋?你咋知道的?

  你不知道?

  如意正要追问杏花到底怎么知道的,天上飞过一架飞机。

  如意看了飞机,就把猜谜的事给忘了。

  飞机飞过,在天上留下一道烟。如意问杏花,你说这是苏联的飞机,还是美帝的飞机?

  杏花说,不是苏联的,也不是美帝的,是咱们西吉的。

  你还日能,你咋知道是咱们西吉的?

  你不看它尿()了那么长的一个屁,如果不是天天吃土豆,怎么能有那么长的一个屁?

  差点把如意没有笑死。如意笑得栽跟打斗的。

  如意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然后从门缝里往进看杏花。如意发现杏花也笑着,可是杏花的笑上带着一层霜。

  如意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如意同时发现自己的牙在打颤。看来再新的棉袄也有冻透的时候。

  杏花说,如意你冷吗?

  如意说,冷。

  杏花说,我们家的炕可热了。

  如意说,可是进不去啊,你说你娘讨厌不讨厌,把个门锁住干啥嘛。

  杏花说,不说你没有本事,还怨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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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说,我爹说再有十年我就长得像枪杆那么高了。那时,就是你娘锁上一百个锁子,我也能开开。

  杏花笑着说哪里能等到十年。

  如意问为啥等不到十年。

  杏花说再有七八年我早过门了。

  过啥门?

  我爹说,再有七八年,我就要过门,给别人家当媳妇了。

  给别人家当媳妇了?

  是。

  当媳妇了干啥呢?

  我咋知道干啥呢。

  我知道了,是去别人家给你儿子缝棉袄。

  那我可不会。

  让我娘教你嘛。

  你娘教我吗?

  那当然。如意的牙颤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如意你很冷吗?听得出杏花的牙也在打颤。

  是。

  那你回去啊。

  可是我不想回去。

  那怎么办呢?

  如意突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如意说,杏花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啥吗?

  杏花问,想干啥?

  我想在你的奶上暖一下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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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房 

艾 伟

   

  老徐正在自己的自行车修理铺里敲敲打打,做些诸如蒸架、铅皮桶之类的生活小用具,做完了卖给菜市场的摊贩,换点儿钱补贴家用。这时,隔壁卖水果的王大爷给他带来坏消息:徐小费把一个戏子打伤了,断了两根肋骨。警察把徐小费抓了起来。老徐开始以为王大爷在开玩笑,不相信。

  他说:我的儿子这么老实,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王大爷一脸严肃,说:“信不信由你,是我亲眼看见的,你儿子的手上戴着手铐。”

  “你没看错吧?

  “你儿子我看着他长大的,还能看错?我又没老眼昏花!”王大爷不悦了。

  看着王大爷严肃的脸,老徐着急起来,他想,大概儿子真的出事了。老徐一打听,儿子果然被抓了。

  老徐从前是小镇的民办教师,教书做人都认真。他的学生都记得他教鲁迅的《狂人日记》总是摇头晃脑,很像孔乙己在念“多乎哉,不多也”。特别是老徐读狂人的“救救孩子”的呐喊,满口土语,显得相当滑稽。他的学生在私底下开玩笑:不知道是他在教鲁迅,还是鲁迅在写他。民办总归是民办吧,上面说不让你教书就不教了。他只好回家,在这条偏僻的马路上开了一个自行车修理铺,以维持生计。

  要同警察打交道,总得找个熟人。幸好老徐教过书,他的学生中也有当警察的。老徐平时从来不找人的,现在儿子都被抓起来了,他也只好舍出这张老脸了。

  总归是曾经受到老徐的教导,学生见到他非常热情,一口一个徐老师,叫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他已有八年没做教师了,没有当老师的那种感觉了。不过警察——也就是他的学生——很快转入了正题,向老徐介绍了徐小费所犯的事。

  “很严重,”警察说,“他们一伙人挺野的,晚上整天在街头瞎逛,我们盯上他们很久了。”

  据警察的描述,徐小费一伙与那男戏子无冤无仇,打那个男人纯粹是因为他们看不惯那戏子的娘娘腔。

  “这帮小子无法无天了。”警察强调。

  老徐觉得警察不像是在说徐小费。徐小费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的儿子内向沉默,不喜欢同人交往,怎么会拉帮结派呢?到现在为止,老徐还是不能把徐小费和打人这件事对上号。

  警察把男戏子受伤的照片递给老徐。老徐看照片。照片上,那戏子像一泡屎一样摊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肿块和青淤令这个英俊的男戏子显得十分丑陋。老徐看了直想呕吐,好像这些伤口是在自己身上,身体不由得一阵痉挛。

  “这是徐小费干的吗?

  “徐小费说这都是他干的,他一个人干的。”

  老徐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差错。儿子怎么会这么凶残呢?不可能的呀。儿子品性一直不错的呀,以前还救过人呢。当时天寒地冻,一个妇女跳河自杀,徐小费水性不错,跳进水中相救。女人的丈夫后来还拿来一面自制的锦旗送到老徐家里来。

  “王勃你记得吗?”警察突然问。

  老徐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因此他的目光呆滞,一脸茫然。

  “就是几年前绑架他爹的那个孩子。”警察补充说。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既不可思议又凛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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