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子是山里的孩子，上学都是背着绿色的帆布兜，干干净净上学去，浑身是泥回家来。

从小学到初中，大家走的都是一条路，进的一个教室，一班的人只见少不见多，一个老
师，只见头发变白，没见过第二个面孔。

威子能上学，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虽然他也上山劈柴，钻煤窑偷煤球，犁地除
草，施肥收麦子，扬场晒粮食，但是这些劳累都比不上读书的快乐。

每天清晨，威子喜欢站在家门口的栅栏前，在雾蒙蒙的绿叶子上轻轻点着，直到晨雾聚
集成露珠，滑过叶子，一滴，滴在自己的手心，然后开始大声朗诵课本：“秋天来了，
叶子黄了，一群大雁往南飞。。。”，用这声音压过打鸣的公鸡，就是一天最好的开始。

威子的同学里大多数都是男生，只有两三个女生，还经常缺席。偶尔老师心情好，让没
交学费的孩子进来坐坐。其中有个小女生，叫露露。

露露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很出神，白净净的脸上常常没有表情，如果没有农活
，她就喜欢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外，看大家上课。有时候，老师招她进来听课，才发现，
她手底下在编织着小竹篓，却丝毫不用看，只是很出神的望着大家上课。

威子爸为了省钱，让威子直接从三年级蹦到初一，说都是一个老师，几年级都一样。好
在威子也真聪明，拿起初中课本，学起来跟学小学的一样。一次，老师让威子站起来给
大家读《岳阳楼记》，低下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都噼里啪啦的拍桌子给威子打
拍子，弄得威子好像在念快板儿“数来宝”，只有露露不出声，望着威子。

下课大家都往家跑，奔包子去了。威子也跟着跑，却被一个人拉着衣角，是露露。“你
念得真好。”露露嘴里说着，大眼睛望着威子，可还是面无表情。“你能听懂？”威子
有些好奇，因为其他同学都跟听打竹板儿似的，都没懂。“一点点，前面不懂，后面写
湖水的地方我懂。”“真的？怎么懂得？”“我小时候在山那边住，那边有湖，很大很
大的湖。。。就是你念的那个样子。。。”露露还是没有表情，但眼睛却在发亮。威子
很惊奇，和露露对视着，脑子里想着“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
“山那边远么？多久能到？”
“坐拖拉机一天能到。我们家每个月往那边送竹筐，你可以去。这个月是后天。”
“真的？我一定去。”
“。。。我叫露露”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露露追问，
“反正就是知道。。。”威子心里想的是每天早上最喜欢看的露珠。。。

穷小子不怕丢，威子月末真的跑到露露家，坐着拖拉机去了山那边。威子第一次坐拖拉
机，几次被颠得差点抛出车外，是露露一把把他衣领揪住，给了他根绳子，把他拦腰绑
在了栏杆上。

晚上，灰头土脸的威子帮着露露家卸了车，饭也不吃就往听说的湖边跑。露露紧忙追了
上来，说“你这样跑不到的，只能在高处看能看到。我领你。”然后一把拉着威子的手
，爬上一座小山。

两个人手拉手在黑暗中摸索，赶路的劳累，夜路的恐怖，看湖的急切，让一双小手透出
了湿汗。两个人奋力爬上了一块大山石，躲过了茂密的丛林的遮挡。露露小手一指，“
看，那就是湖。”威子顺着方向一看，立时惊呆了：

在分不清的漆黑一片中，有一片波光粼粼的闪耀，映着明月，又仿佛撩拨着月光，挑逗
着群星。这片闪耀是那么的明亮，却没有一丝声音。威子张着嘴巴，依旧发着呆。露露
看了看威子，伸出小手，给威子捂住嘴，好像怕有山里的飞虫飞进去。威子回过神来，
抿了一下嘴，有点香甜，原来是抿到了露露的小手心上。露露一下抽回手，痒痒的在手
心上使劲儿搓了搓。两个人的小手依旧拉着。

“你能再念一遍那个什么记么？”露露问，威子扭头看看露露，磕磕巴巴的勉强背起来
，可背到湖水的部分，却忽然的流畅了，仿佛所有的文字都写在了那片波光粼粼之上。
露露出神的听着，很应景的，和着词韵，一下下的点着头。背完，两个小孩彼此望着，
开心地笑了。

转眼又是3年。按理说威子该初中毕业了，毕业干点啥呢？其他的孩子都回家帮农，或
者进程打工。威子的爸爸却意外地让威子考县里的高中，好像是因为听从小学一直教到
初中毕业的老师说“你家威子是块念书的料。送他进城里初中补习一下考高中吧。”，
他爸爸就信了。

威子要进城补习了，在家里打包。露露在门口站着，出神的望着威子打包。“你出来。
”露露看威子忙不停，等不了终于打断了他的收拾。“哦”威子跟着露露走到树林里。
“你啥时候回来？”露露问，“大概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就考完了。”威子有点木讷。
“你要不回来咋办？”露露追问，“我要是不能回来，你就去看我，好不？”威子13岁
，露露16岁，两个人都还不懂什么，但是却是彼此依依不舍。 “那我到哪去找你？”露
露总是那么直白却又充满智慧的问。“县城初中和高中相邻，据说在湖的那一边。。。
你去了，我们不仅要在湖边看，还要在湖上划船，好不？”威子憧憬着。露露低头不语
。“你发誓。”露露低声说，“。。。你发誓你会一直对我好，不欺负我。。。”说到
后面，露露泣不成声，“。。。我爸说，到城里人就变坏了。。。”

威子走前一步，托起露露的脸，用手指轻轻地接下了一滴露露的眼泪，仿佛露珠，在手
上闪烁着。露露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知威子要做什么。威子也望着露露的眼眸，轻
轻地说：“。。。其实。。。第一次我就知道你叫露露，是因为我最喜欢我家门前牵牛
花上的露珠。。。”露露激动得再次流下眼泪，胸口一起一伏，轻轻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