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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死亡阶梯 by 大袖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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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死亡阶梯 by 大袖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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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城的东城区,有一条隐逸街。早年间,这里住的是一些名人逸士,真正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两边的建筑物虽然简陋,却也隐隐透出一股书香之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南城飞速前进,而隐逸街却因为种种原因停滞下来,到2004年的时候,这里仍旧保持着当初的原貌,建筑还是那些建筑,只是已经破败不堪;人物却早已换过了不知几茬,如今住在这里的,多半都是些买不起房也租不起高价房的低收入者,还有屋檐下随处可见的流浪者,也许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隐者,因为他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的确是被社会所遗忘的一群。隐逸街便这样名副其实地隐了起来,却始终未曾闲逸,从早晨到第二天凌晨,这里随时充斥着一种热闹焦躁的气氛,即使人们都睡了,这种焦躁的气氛仍旧在空气中流淌着,当这种气氛在空气中的浓度达到极大程度的时候,罪恶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近五年来,隐逸街一直高居南城发案率的榜首,因此,在本地人中间,这条街又有个浑名,叫杀人街。
  杀人街上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水泥路面上暗红色的痕迹总让人觉得可疑,住在这里的人们,或多或少总见过一两回犯罪的场面,最常见的是抢劫和斗殴,隔一阵子就会杀上一个人,居民们因此都有了经验,只要用鼻子嗅一嗅,就能嗅到即将发生些什么。
  这天,杀人街的居民们又敏感地觉察到有事请要发生,家家关门闭户——当然不是真正的关门闭户,从门缝里、窗帘后,都可以找到一双双眼睛。两边民房里暗中射出的目光都投射在一个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身材不高,即使穿着一身臃肿的蓝羽绒服,也可以看出他很瘦,那羽绒服完全不贴身,仿佛一层壳在他的周身晃荡着。11月中旬寒冷的空气中,他用一条黑色的大围巾包住了大半个脸颊,头上戴着顶绒线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屋檐下微微高出路面的人行道低头快步朝前走着。虽然他包装得如此严实而又别致,杀人街上的人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就是住在东头那栋破楼里的张川。
  在杀人街,张川是个名人,使他出名的关键在于两点,其一是他虽然为人凶残,却谨遵“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从来没在杀人街犯过事;其二是他喜欢伪装,每次犯案之前都用心打扮一番,自以为无人识破,其实人人都知道那就是他。所以张川的伪装在杀人街起到的作用不是保护他自己,而是告诉其他人:张川又要作案了。
  现在看来,张川又要作案了。
  他慢慢地走出杀人街,转过几个街口,眼前渐渐地热闹起来,他仿佛从遁世的蜗居猛然探出头来,似乎被乍然而来的繁华吓了一跳,露在黑色围巾之上的眼睛瞪了瞪,八字眉紧皱起来。他留神看了看路牌上的指示,在围巾后含糊不清地念道:“东华小区。”似乎是确定了什么,他的脚步快了许多,毫不迟疑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这是星期六上午9点钟,东华小区及其附近宽阔的街道,都笼罩在双休日悠闲的静谧之中,除了偶尔走过的汽车和两边常青树枝叶的摇摆,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路上很少有人走过,即便有人从张川身边经过,也丝毫没人留意这么一个人。中途,一只金毛犬跑过来友好地闻了闻他的膝盖,这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东西,没容他多想,对面一个人打了个唿哨,金毛犬便颠颠地摇着尾巴跑远了。张川吁了口气,稍微松了松围巾,让热气透出来一点。他仔细辩认着门牌号码,最后进入了某个围墙之内,进入之前,保安拦住了他。
  “找谁?”保安心不在焉地问。
  “杨小惠。”
  保安没再多问便放他进去了。
  张川特地放慢了脚步,首先在一栋接一栋的楼房上找到楼号,这才加快了速度,依照顺序朝前走着,走到10栋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进入一单元门口,上了二楼,在2号房前停了两秒钟,想了想,朝楼上和楼下看看,便往楼上走去,在三楼的楼梯上停了下来,微微探出点头,朝下凝视着202号房的门口。
  凝视了5分钟左右,张川又松了松围巾,他不耐烦地在楼梯上小范围走动着,每隔一两秒钟便望一望202号的门口。
  202号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又过了几分钟,张川停止了脚步,在原地站直身子,紧了紧围巾,用手摸了摸,将绒线帽往下拉到齐眉毛的地方,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摸了摸口袋里东西,便大踏步走下楼来,按响了202号房的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按了几下,这才听见里面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门口的猫眼上凑上一只眼睛。
  “杨小惠,快开门。”他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让对方听不出自己是谁。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发出几声笑声,似乎将他当作了其他人,很快便把门打开了。
  门打开之后,两人都怔了怔。站在门口的是个短头发的女孩,不会超过23岁,一身棉布睡衣洗得退色了,光着脚站在地板上,疑惑地打量着张川。
  “你是杨小惠?”张川问。
  “是啊,你是……”
  杨小惠再也没有机会把她的话说完,张川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立即迈上一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的身体转过去,刀子在她脖子上一抹,血飚在墙上和地上,只是一瞬间,她就断了气。
  张川将尸体放倒在门口,上下看了看,见没人经过这里,便将门虚掩,自己转身离开,并不走前门,绕到后门的围墙边,一个冲刺,脚在围墙上踩了几下,就跳了过去。
  小区背面是一所小学,学校和小区之间夹着一条勉强可容一辆车通过的狭窄小路。张川脚刚落地,便听到一个人问:“干什么呢?”这忽然而来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他猛然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似乎也是路过,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低头望着张川,满脸疑惑。
  “锻炼。”张川憋出一身冷汗。
  男人刀子般的眼神在脸上闪了闪,没容他再说什么,那男人忽然将手朝墙上一搭,就势一借力,便翻到了墙内。张川踮着脚朝内一望,那男人已经飞一样朝10栋跑去。他忽然感觉不妙,连忙也甩开双腿狂奔起来。
  张川觉得自己已经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右侧的围墙飞速朝后退去,没多久就跑出了小区背后狭小的街道,转了个弯,再朝前跑两步就是一个三叉路口。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回过头去望了望身后,却迎面看到一只石头般的拳头,咚的一声正中额心,张川叫了一声倒了下去,眼前金星乱冒,半天爬不起来。
  衣领被人一揪,一百多斤的人肉就被提了起来,张川在空中四肢晃动,没来得及说话,又被扔了出去。
  “杨小惠是你杀的?”这声音穿过嗡嗡的耳鸣到达张川的耳朵,他躺在地上朝上望,沿着笔挺的裤管直望到铁铸似的下巴,好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没杀!”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即否认。
  咚的又是一拳,这回是敲在肚子上,疼得他将身体弓了起来。这疼痛倒驱散了眼前的迷惘,渐渐看清了打自己的人。那正是先前在小区围墙外遇到的男人,此时正铁青着脸看着自己。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暗叫倒霉。碰到这男人的时候自己就觉得要糟,没想到栽得这么快。
  “你干吗打人?我没杀人!”张川心里越恐惧,叫的声音就越响。
  那男人的手臂异常有力,抡起他的身体就像抡稻草似的,只听到啪啪声不断,张川已经被他抡起来扔下去摔打了好几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裂开来了。又摔打了两下之后,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那男人杀死了,那家伙脸色一直都青得糁人,眼神硬得像铁一样,看来是个狠角色。
  不如招了吧?
  “是我杀的,你别打了!”他带着哭腔喊,一不留神把心里话也喊了出来,“我杀她也没让她遭什么罪呀,你这么折腾人干什么?”
  这话说得那人一愣,手脚停了停,接着是更加急风暴雨的拳头和皮鞋落在他身上,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号啕大哭: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招。
  打了不知道多久,张川在拳头的缝隙里看见几个穿警服的人跑过来,他连忙大喊起来:“警察,救命啊,杀人了!”他的嗓子破了,咳嗽起来,吐出几口血痰,一两粒碎玉米似的东西混在血痰里,他纳闷自己的血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低头看了好一阵才明白:那是自己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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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警察拉开之后,杨君站在一边,看着警察们从地面上拽起张川,他仍旧无法相信,就是这个软得像面条似的男人杀死了杨小惠。
  在围墙外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就觉得很不对劲。首先是他从围墙内翻出来的方式,如果是个正经人,没必要翻墙;其次是他的回答——锻炼!这样一句回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谁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种装扮、以这种方式锻炼?那男人躲躲闪闪的眼神一看就有问题,他没再多问,当即如法炮制也翻墙进去,径直进入杨小惠的家中。
  杨小惠家的门是虚掩的,一看到门口微微露出的缝隙,他的心就朝下一沉,鼻间似乎闻到了某种让他很敏感的气味。果然,当他推开门之后,便看到杨小惠倒在地上。他匆匆扫了一眼,就知道这女孩已经没救了,立即返身追了出来,边跑边报了警。
  罪犯跑得很快,不过这对他来说仍旧没用,没多久他就追上了对方。看着前方那个臃肿的蓝色身影,满腔的愤怒和懊悔骤然涌了上来,他几乎是怀着嗜血的欲望扑了上去。起先他还有所保留,怕自己万一弄错了人,手底下并不重,没想到那人如此不经打,几下就招了。对方的招认让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趁警察没来,他没头没脑一阵乱揍,先出了胸中的恶气再说。那家伙被打得像条虫,见到警察竟然喊救命,这让他越发觉得杨小惠的死十分不值。
  要是我早两分钟回来就好了!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现在警察来了,他暂时被晾到了一边,这话更是像咒语一样嗡嗡地围着他转。
  杨小惠真的死了!
  难道她说的是真的?世界上真有这么灵验的诅咒?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唯物观产生了怀疑。
  侧面递过来一支点燃的烟,他朝旁边闪了闪,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之中。那烟又朝前递了递:“你戒烟了?”这声音十分耳熟,他连忙转过头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是你?”他接过烟来塞进嘴里。
  “我还要问呢:怎么是你?”对方笑着反问,“怎么哪都有你啊?”
  “我是做这行的嘛。”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一个警察跑过来要找他问话,被他身边这人赶开了。
  “江队,有人看见他从现场跑出来。”那警察看来是刚刚毕业的,直愣愣地指着杨君道。
  “我知道,我来问,你忙别的去吧。”江阔天挥了挥手。
  “怎么回事?你和犯罪很有缘份啊。”江阔天笑道。
  杨君只顾抽烟,半天没作声。江阔天觉察到他情绪不太对,仔细看了看,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神色严肃起来:“怎么了?”
  杨君猛抽了几口烟,掸了掸烟灰,叹了一口气:“杨小惠是我远房的堂妹。”
  “啊?”江阔天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他说了声谢谢,继续抽烟。江阔天一直耐心地等着,但是他没让对方等太久。虽然说江阔天是自己的老朋友了,但杀人毕竟是重案,自己无论如何也该有个交待。更何况,杨小惠的死亡有诸多疑点需要他帮忙解开。
  “我和杨小惠一直没联系。”他说,“直到最近她才找到我。”
  江阔天悄悄按下了录音机的键,他察觉到这个动作,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你们验尸的时候会知道,她已经怀孕了。”他说,“到今天为止,应该差不多三个月了。她本来打算再过几天就回去养胎,现在看来不用了,”他沉默了一下,强调了一句:“她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现在不用了。”
  “她找你是为了养胎?”江阔天不想打断他,但是他自己中断了,好半天都没作声,他只好重新提起话头。
  “为了回家。”他看了江阔天一眼,“她觉得自己回不了家。”
  “为什么?”
  “她说她的家乡有诅咒,出来的人都回不去了。”
  江阔天笑了起来。
  杨君也苦笑了一下:“当时我笑了起来,她没笑。她说他们村里好几个人都死了,都是在外地打工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死的。我让她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她也说不清楚,诅咒的事她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是2003年开始,村子里就有了这种诅咒,十分灵验。我劝她别信这个,她说她也不完全信,不过那几天老觉得背后有人跟着,便想到了我。”
  “有人跟踪她?”
  “她一个人在南城打工,认识的人不多,男朋友刚死,肚子里还带着个孩子,怎么说也是我妹妹,我让她住到我家里来了。”杨君说,“这就是我的家。”他朝东风小区的方向指了指,“她住了一个多月,我没发现有人跟踪她。”
  “有别的异常没有?”
  “没有。”他摇了摇头,“要是有的话我一定早就发现了。”
  “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江阔天指着张川问。
  杨君摇摇头。即使用围巾遮住了脸,张川的外型仍旧透露出一种猥琐而凶残的特征,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忘记,也绝对不会忽视。他仔细在脑海里回想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疏漏,但除了今天偶尔外出买水果之外,大部分时间他都亲自陪着杨小惠,上班的时候就让她在自己办公室的休息室内睡觉看书。
  只是今天离开了一会,她就死了。
  他觉得在杨小惠的死亡之上,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从来就不相信她会死,这个女孩年轻健壮,脸色红扑扑的,医生说她怀孕状况良好,而且社会关系十分简单,本人也没有招惹什么人,除了那个诅咒之外,他不觉得她有死亡的可能,而那个诅咒他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也许正是这样,才导致了她的死亡。
  你不相信她会死,是因为你不相信诅咒。但是即使没有诅咒,人也有可能会死的,健康的、简单的、没有仇人的人也有可能突然死亡,譬如被车子撞上,从高处摔下来,或者,被某个头脑简单的杀手破门而入杀死,就像今天这样。他在心中严厉地谴责着自己——因为不相信诅咒,便顺带连死亡也不相信了,这是我犯下的致命错误,而且没办法补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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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阔天没让杨君靠近张川,看他的神情,似乎很想再痛打张川一顿。
  “我不可能当着警察的面打他,”杨君说,“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杀了她。”
  “我知道。”江阔天温和地说,“可是你没这个权力。”
  杨君哼了一声,目光阴郁地看着地面。江阔天觉得,如果不是这身警服保护着自己,他说不定也会同样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我会尽快通知你的,别找麻烦。”为了避免麻烦,说完这句话之后,江阔天迅速将张川塞进警车,跟杨君打了一声招呼之后,警车便呼啸而去了。
  透过警车的后窗,他看见杨君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将手插在口袋里晃悠着离开了。
  张川在车子开动的一霎那哼哼起来,在这之前,他连鼻子都不敢抽一下。
  “哼什么?”江阔天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人是他杀的,这肯定错不了,杨君再愤怒也不会昏了头随便抓个人就当凶手。问题是这人现在已经伤痕累累了,如果再让杨君来上那么两下,说不定还真的会说不清了。要是在这个月之前,江阔天肯定会让杨君亲自问明白了杀人的动机才离开,但这个月出的一个案子让他不能再这么干了。这个月5号,一队兄弟在现场抓了杀人犯,家属正好是刑警队长认识的人,为了让家属泄愤,刑警队长稍微放任了点,让家属冲上去打了罪犯,没想到一不留神就打死了,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他们以为铁定是罪犯的人,竟然不是真正的凶手,凶手很快被巡逻队抓住了。这下子麻烦大了,一干人等都被牵扯了进去,局里的气氛严格到了近乎柯刻的地步。他晚到几步让杨君泄了点愤,这是令他十分欣慰的事情,除此之外,在这个时候,他也不能再做其他的什么了。
  “疼死了。”张川哼哼唧唧地说。
  “活该。”江阔天说,“闭上嘴。”
  张川委屈地闭上了嘴。
  一路无话,到了局里,连夜开审,张川苟延残喘了20分钟后,就全吐了出来。听着他一点点地吐露出杀杨小惠的动机,江阔天的心里也产生了和杨君同样的感觉:杨小惠死得太不值得了。
  张川说,他杀杨小惠是为了劫财,打开房门后发现杨小惠很漂亮,又决定劫色,一时冲动杀了人之后,便什么也没劫就跑了。这种说法放在一般的罪犯身上,都是天方夜谭,但是对于张川而言,倒很符合他的秉性。市局的那间审讯室不是第一次招待张川了,这家伙天生就是个罪犯,偷鸡摸狗是常事,还有过几次猥琐妇女和抢劫未遂的经历,因为情节不严重,拘留了几天就放了。在犯罪方面,张川是个天才,无论是偷窃还是行凶,都无师自通,做事干净利落,让人抓不到什么证据。然而,他同时又是个弱智,除了在犯罪方面的天赋之外,其他方面相当低能,每次犯罪过后,导致他被人抓住的并不是犯罪进行中的漏洞,而是犯罪前或犯罪后的蛛丝马迹,这些蛛丝马迹异常明显,杀人街上的街坊们甚至能清楚地说出他下一次犯罪将发生在什么时候,同时这些街坊又具有大义灭亲的优良传统,张川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走进了市局,一次又一次地抵赖几分钟后,便不耐烦地自己先招了。
  “我都说了,可以吃午饭了吧?”张川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念念不忘自己的午饭。
  现场调查的情况和张川所说的基本符合,但是有一个疑点:东华小区的门卫说,张川进入东华小区的时候,曾经提到自己是来找杨小惠的。这说明他事先就已经认识了杨小惠。但是在张川的交代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你认识杨小惠?”江阔天问。
  “不认识。”张川连连摇头。
  “不认识你找她干什么?”
  “我没找她。”
  “你没找她?那怎么杀了她?”
  “我顺手敲开她的门,就杀了。”
  “你进小区门的时候,不是说了你是来找杨小惠的吗?”江阔天慢悠悠地说完这句,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张川身子朝上窜了窜。
  “放老实点,说!你找杨小惠干什么?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杀她?”江阔天厉声道。
  张川身子缩成一团,眼光在地面上扫来扫去,嘴里嘟囔着:“我不认识她,不认识……”
  江阔天和另两名审讯员软硬兼施,张川却一反常态,坚决不承认自己认识杨小惠,翻来覆去就是“不认识”这三个字。弱智的人犯起倔来,真让人无计可施,折腾了大半天,眼看下午下班的时间都快到了,几个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张川在禁食的威胁下也仍旧没承认自己认识杨小惠。
   “先这样吧,下次再说。”江阔天带着几个同事离开审讯室,张川在身后焦急地问:“我的饭呢?”
  江阔天没理他。张川的饭自然有人负责,不用他操心,让他操心是怎么对杨君交代。手机早已关上了,现在仍旧不敢开机,杨君那边只怕已经急得团团转了,那人是个急性子,今天不给他交代出来,他可能会直接找到自己家里去,这还真让他有点头皮发麻。
  张川一反常态的负隅顽抗,显然是为了隐藏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江阔天在吃饭的时候仍旧在考虑这个问题。匆匆填饱肚子之后,他便带着两个人直奔杀人街,也就是张川的老巢,以前张川的多次落网,都得益于这条街道上的其他居民提供线索,不仅如此,许多疑难的案件,都可以从杀人街获得令人惊喜的进展。
  临出发前,考虑再三,他还是给杨君打了个电话。
  “他已经招了。”他说。
  “动机是什么?”电话铃声响了才一下,杨君便接通了手机,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江阔天将张川自己供述的动机告诉了对方,虽然这动机明显有问题,但目前好歹也算是个交代。
  “就这个?”杨君不能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江阔天说的话。
  “嗯,就这个。”
  杨君沉默了半天之后,叹了一口气:“她死得太不值了。”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一尸两命。”
  江阔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叹了一口气。
  “不用解剖了吧?”杨君问。
  “嗯,可以不用解剖,过几天就可以认领了。”
  “过几天我来领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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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阔天感到无限欣慰:杀人街的街坊们,一直保持着大义灭亲的优良传统。这种优良传统具体表现在对张川这种已经被关押且绝无希望放出来、即使放出来也绝没有能力进行报复的罪犯身上。几乎不用江阔天开口,街坊们一看见穿警服的出现,便主动凑上来问:“是为张川的事来的吧?”
  “是啊。”江阔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这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幼儿园的小朋友轮流到老师面前承认自己犯了错误,错误的内容是把花生米扔到了河里。最后一个小朋友哭着跑来,老师问他:“你也把花生米扔到河里了吗?”
  “没有。”小孩哭得很伤心。
  “为什么?”
  “我就是花生米!”嚎啕大哭。
  不论在外面多么无法无天,在杀人街,张川的地位就等同于这则笑话中的花生米,人人都争相出卖他。也许这不能怪别人,被人出卖至少要有三个条件:第一要有能被出卖的秘密,第二,这秘密必须被人知道,第三,知道这秘密的人不打算保守秘密。张川不幸符合以上三个条件,杀人街没人喜欢他,而他的秘密偏偏又这么多,像一个个勋章挂在显眼的部位,别人想不看见也难。
  “他杀了谁了?”杀人街的街坊问。
  “一个女的。”江阔天说,“你们知道什么?”
  街坊们知道很多,他们不但知道张川杀人的具体时间,而且知道他至少已经酝酿了一个星期。
  “你怎么知道?”江阔天问那人。
  大家哄笑起来:“张川要干什么,杀人街的人都知道。”有人指着张川的房子给江阔天看。虽然以前抓过张川几次,但看到他的房子,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那房子,江阔天算是明白这话是如何正确了。张川这人不是一般的弱智,明明天生就喜欢犯罪,却又不懂得隐蔽,住的房子朝街的一面几乎全是透明的玻璃,在里面活动,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从街坊们的嘴里,江阔天得知,张川酝酿杀害杨小惠是从一个星期前收到一个邮包开始,邮包里放着的东西街坊们并不清楚,因为张川是在客厅里打开邮包的,从透明的玻璃墙上看不到内容。这个情况足以说明,张川的证词是在撒谎,他杀杨小惠决不是偶然行为。
  他的确在隐瞒着些什么。
  他能隐瞒些什么呢?江阔天感到不解。杀人已经是死罪了,连这种罪行他都能痛快的承认,还能怕什么?
  除非,有什么比死更让他害怕。
  张川害怕的东西好像很多,譬如虫子、鬼、老鼠等等,但这些显然都不是让他说谎的原因。一个人如果临死还需要隐瞒某些秘密,那多半就不是为自己了。
  能够让张川死后还惦记的人不多,据江阔天所知,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母亲。
  张川的母亲50多岁,一个人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因为张川老是犯罪,让她被警察打扰得不胜其烦,几年前她便将张川逐出了家门。即便如此,张川犯了事,还是免不了去找她。这女人江阔天也见过,虽然只有50多岁,看上去却完全缩了水,身体干得似乎一点火就能烧起来。江阔天对她恶狠狠的眼神有很深的印象,每当看到这样的眼神,江阔天就认为,有这样一位母亲,张川沦落为一个犯罪爱好者是必然的事情。
  离开杀人街之前,他们搜索了张川的透明屋,什么也没发现。
  张川的母亲李秋凤一开门,看到江阔天的警服,就哼了起来,用手按着额头,说她头晕。这是老一套了,江阔天没理会她,开门见山地说张川杀了人。
  “他招了?”李秋凤问。一听这话就不对头,江阔天总觉得她年轻的时候是跑江湖的,一开口都是江湖腔。
  “对。”
  “死罪?”
  “是啊。”
  “这下完了。”李秋凤两手一摊,翻着眼珠挤眼泪。
  “你知道他为什么杀人吗?”
  “我哪知道?”李秋凤没好气地哭着说,“他脑子不正常,杀个人还要什么理由?”
  这话听起来倒有些道理。江阔天示意另一个刑警问话,自己在李秋凤那套6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转悠起来。他没指望能发现什么,张川肯定曾经用赃物来孝敬这个母亲,但是每次都做得很出色,让他们找不到什么毛病。说来也怪,张川的母亲对张川谈不上慈爱,从小到大,不管有事无事,对张川都是非打即骂,偏偏张川一点也不记恨,把母亲看得宝贝似的,有好几次打人就是因为对方说了母亲的坏话。
  里屋的床底下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江阔天用脚将拦住过道的东西朝床底下塞,脚底下发出叮当一声,一个指甲大的铃铛滚了出来。
  江阔天眼前一亮。
  “你为什么杀纪昭明?”江阔天忽然问李秋凤。这话一出口,不但那女人目瞪口呆,同来的兄弟们也都摸不着头脑。
  纪昭明是几个月前被害的一名死者,他们追查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凶手,犯罪现场留下了一个银色的小铃铛。因为浸泡在纪昭明案件中的日子很久,对这个银色小铃铛,江阔天记忆深刻,现在在李秋凤家里发现了这个铃铛,联系到张川的表现,江阔天忽然脑子一转:莫非纪昭明是李秋凤杀的?这个念头来得异常强烈,他甚至没来得及进行细致的推理,便问了出来。
  “他连这也招了?”半晌,李秋凤怯生生地问。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一对母子,真是一对活宝。江阔天且笑且喜,没料到稍微一诈就诈出真相来了。
  “他什么都招了。”他不动声色地道。
  李秋凤立刻打滚撒泼地嚎啕大哭,痛骂张川是个不孝子。等她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之后,江阔天把她带上了警车。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谁也没想到,悬了几个月的疑案就这样误打误撞地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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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风小区10栋202号的房子终于解封了。短短几天时间,似乎连房间里的空气也发生了变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进门之前,杨君先摸了摸门框,又看了看墙壁——墙上杨小惠的血迹已经被铲去,重新涂上了涂料,新涂料比周围的墙壁更白一些,明显地围出一团与众不同的地方。杨君小心翼翼地跨过门口的一大块地面,虽然杨小惠的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但是他仍旧没有忘记当天所看到的那一幕,活生生的女孩变成一具尸体,连同这房子,似乎都一起死去了。
  到处都是灰尘,杨小惠死的那天,窗户是敞开的,就这样一直敞开到现在,从窗外吹来的浮尘落在家具上厚厚一层。杨君打开灯,径直走进杨小惠的房间。这是他在她死后第一次进入这间房,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只有柜子里简单的几件衣服属于杨小惠。他一一清理出来。人活着的时候没觉得她的存在特别重要,死了后才发觉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堂妹。
  床头放着几本杂志,大部分是读者、青年文摘之类的便宜杂志,只有一本《魅力女人》的时尚刊物,被郑重地塞在枕头下。杨君翻了翻那本厚厚的杂志,发现中间有些残缺,再看看背面标记的价格:30元整。这可不是杨小惠所能承受的价位。杨君记得,杨小惠的衣服都是些便宜货,有一次自己顺手给她买了件品牌休闲服,因为是熟人,所以特别便宜,只要50元,就这个价钱,杨小惠都连连咂舌,连说太贵了。这种消费观念的人没理由买这样的时尚杂志。
  杂志的封面是个漂亮的女明星,杨君对这女明星印象很好,顺手翻到内页,察看关于她的访谈。
  刊登着女明星访谈的那一页做得十分精美,女明星的黑白照片做底,铅字印在其上,颇有些云淡风轻的感觉。大煞风景的是,这精美的一页上有五、六个方方正正的小洞,原本是汉字的地方被人小心地挖去了,下一页的广告透过这挖出来的小洞透出喧嚣的色彩,使得原本淡然的画面变得有些花哨了。
  杨君凑近仔细看看,这些被挖去的小洞周围还留着些刀片的痕迹,这让他想到了什么,连忙快速地翻阅全本杂志,陆续在其他页面又发现了同样被挖出来的小洞。他数了数,一共被挖去12个汉字。这12个汉字分布在文章之中,对照上下文一看,就知道被挖去的是什么字了:
  川,人,见,我,你,杨,张,看,了,惠,杀,小
  杨君的心中忽然掠过一种暗沉沉的情愫。
  他抿了抿嘴,将几个字从那些汉字中抽出来,凑成了两个人的名字:
  张川,杨小惠
  这肯定错不了!
  剩下的几个字就只剩下排列组合的问题了,杨君在纸上写出了几种可能的组合:
  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
  杨小惠,我看见你杀人了——张川
  张川,你看见我杀人了——杨小惠
  杨小惠,你看见我杀人了——张川
  ……
  在所有的字都被采用的时候,以上四种排列是最符合人们语法习惯的,倘若不是所有的字都被采用,可以形成的组合就更多了,比如:
  张川杀了杨小惠
  我看见张川杀了杨小惠
  我看见你杀了杨小惠
  你杀了杨小惠
  杨小惠杀人了
  我看见杨小惠杀人了
  你看见杨小惠杀人了
  ……
  等等等等。
  把所有可能的组合都排列出来之后,杨君掏出一支烟叼上,凝视着纸上的字沉思起来。
  这么多种组合,显然只有一种是正确的。杂志是在杨小惠的房间里发现的,将这些字挖出来的,应当就是杨小惠,并且一定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完成的。符合这两个条件的组合立即少了一大半。杨小惠是个节俭的人,偶尔买了一本昂贵的杂志,即使在不得已破坏了这本杂志之后,仍旧将之珍藏在枕头底下,不舍得丢弃,况且从杂志上将字挖出来也需要一定的耐心,从这两点来看,杨小惠绝对不会挖出不必要的字来,于是那些不完全的组合也被抛弃了。
  只剩下两种组合是可能的:
  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
  张川,你看见我杀人了——杨小惠
  这两种组合,从文字意义上来说都是通顺的,考虑到杨小惠杀人的可能性远远小于张川,加上张川杀害杨小惠已经成为事实,这意味着,张川杀害杨小惠很可能是为了灭口,如果是第二种组合,应该被灭口的就是张川而不是杨小惠了。如此分析下来,最有可能的组合就是:
  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
  杨君脑子里浮现出杨小惠寒酸的衣着,以及为了钱而发愁的神态。
  钱是万恶之源。
  杨小惠为了帮男朋友治病,欠了一大笔债没有还上,如果说她为了钱而向张川敲诈,那也并非没有可能。
  如果杨小惠没有杨君这么一个堂兄的话,这种敲诈的确是有可能的,然而,她毕竟有这么一个堂兄,这种敲诈也就不成立了。杨君算得上是个富有的人,杨小惠的那点债务在她看来不值一提,他多次提出要帮她还债,都被她拒绝了。这是杨小惠父亲的教诲,也是杨家整个家族的风范:自己的责任自己担。
  以杨小惠的为人来看,她绝对不会实施敲诈这种行为。
  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警戒。也许杨小惠曾经目睹张川杀人,这样一张字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敲诈,只是为了让张川自首?这个想法连杨君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张川并不是杨小惠的什么人,她何必关心他是否自首?如果真的发现他杀了人,身边有个现成做侦探的堂兄可以相告,完全不必用这么危险的方法通知罪犯本身。想到这里,杨君翻了翻杂志的封底。杂志出版的日期是在10月底,而杨小惠搬到自己这里来是在9月中旬的时候,这就是说,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之后,才出现了这本杂志,如果杨小惠真的要警示或者威胁张川,都是在搬到这里来之后的事情,然而,搬到这里来之后,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从其他角度,她都没有必要写这种东西。
  那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杨君百思不得其解,他给江阔天打了个电话。
  江阔天正好也想给杨君打电话,不等杨君开口,他就先说话了:“张川招了。”
  “哦?”杨君说,“他不是早招了吗?”
  “上次没全招。”
  “他杀小惠是为了灭口?”杨君问。
  江阔天惊讶地问:“谁这么嘴快告诉你的?”
  “他杀了人,被小惠看见了?”杨君继续问。
  “谁告诉你的?”江阔天继续问。
  杨君把杂志的事情说了出来,江阔天道:“这就对了。张川也是这么说的。”
  “张川怎么说?”
  张川一看到他母亲的供词,就什么都招了,边招还边哭,说他母亲这次可死定了,他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死定了。
  张川说,5月份的时候,他母亲和纪昭明在路上偶尔碰上了,纪昭明色胆包天,连他母亲这种姿色的女人也要调戏,他母亲脾气向来很大,被说了两句,顺手抄起地上一块砖就砸了纪昭明脑袋一下。电视上人的脑袋被砸一下两下乃至无穷下都没关系,现实生活中,就这么一下就要了纪昭明的老命,他哼了一声就倒下了。李秋凤并不知道自己杀了人,只是觉得打重了点,怕纪昭明回头找麻烦,连忙来找自己的儿子。张川和李秋凤一起赶到现场时,纪昭明还是原样躺在地上,张川混了这么多年,死人的事也经历过好几次,一看就知道纪昭明死了。两个人慌了一阵之后,连忙破坏了现场,逃之夭夭。警方追踪了几个月都没消息,两人正渐渐安下心来时,张川却忽然收到了一份邮包。
  邮包是上个月底寄来的,距离杨小惠被杀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包裹单上写着寄件人和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杨小惠的名字就在寄件栏里大摇大摆地放着,打开包裹一看,是一张光碟,外加一张小纸条:
  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
  张川并没有杀人,看到这句话,他也没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笑了笑,便看那张光碟。画面一出来他就紧张了,画面上出现的正是他母亲和纪昭明,两人争吵乃至纪昭明死亡的全过程都拍得清清楚楚。他认真地看完整张光碟之后,立即出门,照着邮包上的地址找到了杨小惠的家。因为小区防卫森严,他只能从后墙翻进去,如此打探了一个星期之后,摸清了杨小惠和杨君的行动规律,便动手了。
  “他观察了我们一个星期?”这件事令杨君感到震惊。江阔天明白他的心思,作为侦探,杨君的警觉性比常人要高出许多,稍微有点异动便能察觉,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弱智观察了一周而丝毫没有发现,这也算是个小小的打击了。
  “他是个犯罪天才。”江阔天说。
  “他还说了什么?”
  “就这些了。”
  “有什么疑点吗?”
  “有。”江阔天似乎正等着他问这句话。
  “什么?”
  “纪昭明被害是在5月5日,”江阔天说,“我们调查了这一天杨小惠的活动情况。”
  杨君放轻声音道:“嗯?”
  “5月5日,杨小惠一整天都在工厂里上班,因为那一天是一个同事的生日,大家边上班边庆祝,所以记得很清楚。”
  “查到光碟是谁录的了吗?”
  “没有。”江阔天说,“我马上派人过来拿那本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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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进狭窄的山道,两边的青山朝路中央倾下身来,将天空挤得只剩碧清的一线。江阔天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右面的青山延绵到此,猛然一顿,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开了出来,几条岔路从山口分出去,其中一条路正通往聚水坳。
  “那就是通往聚水坳的路吧?”江阔天问开车的小李。
  小李望了望,点了点头:“有藤缠树的那条路就是。”
  聚水坳的路口上,一株手臂粗的青藤一圈一圈蛇样环抱着一棵笔直的枞树,藤枝深深地嵌入树干之中,再也无法分开,这就是聚水坳的藤缠树路标了。
  江阔天将头收回来,吁了一口气。
  杨小惠的案子似乎越来越复杂了。从杨君手上拿到的杂志上,他们只查到杨君和杨小惠两个人的指纹,这明显不对头。那本《魅力女人》是用塑胶纸印刷的高档杂志,在杨君家那种环境下,指纹可以保存半年以上,经过调查,那本杂志并没有通常高档杂志的塑胶袋外包装,这意味着,杂志上至少还应该留有杂志销售商等人的指纹。一本杂志只留有两个人的指纹,这表示杂志本身已经被人仔细地擦拭过,并且擦拭这些指纹的人决不是杨小惠自己。
  另外,杨君还提出,依照杨小惠的习惯,她绝不会买这样一本昂贵的杂志,即便买了,也绝对舍不得将其毁坏。“张川,我看见你杀人了——杨小惠”,这几个字在任何一本廉价的杂志上都可以找到,杨小惠即便要威胁别人,也没必要下如此大的本钱。何况,杂志上缺少的汉字都是被刀片小心挖去的,而通常这种匿名姓的汉字,都是用剪刀直接剪下来,这个案件中采用这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杨君怀疑其本意就是要让人发现缺失的具体是哪几个汉字——如果是用剪刀,缺失的肯定不止必需的汉字,而是连同那汉字所在的句子一起消失,这就让人难以猜到汉字拼凑起来的内容——用小刀挖则不同,一次只挖走一个汉字,很容易就能明白要表达的意思。杨君这么怀疑是有根据的:杨小惠本身并不具备拍摄凶杀现场录像的时间,这说明至少还有一个拍摄录像的人存在;而在寄给张川的包裹上,他们只找到张川、邮局工作人员和邮递员的指纹,包裹上的字迹也并非杨小惠本人的笔迹 ,据邮局工作人员回忆,包裹是一位年轻女子拿来邮寄的,当时那女子的手上打着绷带,因此包裹单是邮局工作人员代填,至于那女子的容貌,工作人员却没有什么印象。而据杨君所知,杨小惠的手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如果说她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笔迹而故意装作受伤,那么她也没有必要直接写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所有这一切都显示,邮包并非杨小惠邮寄,整件事情似乎只是一个圈套,张川被幕后之人设计,一步步落入圈套之中,而杨小惠不幸成为这个圈套的受害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川只不过是杀人的工具,而真正的凶手,则是那个邮寄包裹的人。
  问题在于,邮寄包裹的人目的何在?他(她)选择杨小惠和张川,是一种特定的选择,还是仅仅出于偶然?他(她)的目的是让张川入狱还是让杨小惠被杀?或者两者都不是?如此精细的一个圈套,连证明杨小惠就是邮寄包裹的人的证据,也就是那本《魅力女人》都精心设计好了,对手的狡猾可见一斑。不过问题也就出在《魅力女人》之上,他(她)挖空心思想让人一眼看出杨小惠被杀的原因,却反而让人看到了这个原因中的破绽,这恐怕是凶手——杨君这么称呼那个人——所没有想到的吧。
  江阔天和杨君这几天都在全力调查此事,却毫无结果,连是否有背后那个人都无法确定。上头几次三番地催江阔天结案,都被他顶了下来。从表面上看,案子已经非常清楚,完全具备结案的条件,杨君所作的一切分析,虽然很有道理,却只是逻辑上的分析,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如今白华山又出了一件惊天大案,局里和省厅的头头脑脑们都被惊动了,杨小惠的案子看来是没法继续调查下去了,只希望杨君自己能找到些线索吧。江阔天朝聚水坳的方向望了望——杨小惠的遗体已经被运送回聚水坳了,听说杨君这两天也泡在那里,不知道能不能获得一些有力的证据?江阔天觉得自己肯定顶不住了。
  白华山的案子是在昨天下午被人发现的,一出来就迅速通报了市局,市局又报到了省里,紧急成立了专案小组,并且临时从全省调了大批法医前来协助调查。这么大的案子在南城、甚至在全国都算是大案,江阔天心里隐隐透出一种兴奋的感觉,恨不得马上就飞到现场。
  山道崎岖狭窄,无论大家的心里多么惦记着现场,车子依旧只能一辆接一辆地小心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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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杨君这两天都泡在聚水坳,显然不符合实际。实际情况是,杨君前两天一直泡在聚水坳。十多天来,为了杨小惠的案子,他没怎么好好睡过,东奔西跑地调查,却什么也没查到。好不容易等到可以领出杨小惠的遗体,运到聚水坳,办了个不大不小的葬礼,自己也在堂叔身边守了两天,不是为了死人,纯粹是因为活人需要安慰。他觉得打听一下杨小惠的事情肯定对案子有帮助,不过棺材里躺的是自己的堂妹,棺材边嚎哭的是自己的堂叔和其他亲人,这话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堂叔的头发都急白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讲了要她莫回来!我讲了要她莫回来!”
  杨君朝火盆里扔了一沓纸钱,望着摇曳的火光,仿佛又听到杨小惠胆怯的声音:“村里有诅咒,不能回去……”这话光是杨小惠说说也就罢了,堂叔也这么说,看来有点来头。
  “为什么她不能回来?”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
  堂叔只顾着哭,没有理会这句话。村里另外几个老人听他这么问,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村子里有诅咒,你不晓得?”
  “什么诅咒?”
  “村子里出去的人不能回来,一说要回来,肯定会出事。”老人神秘地道。
  “哦?”杨君兴趣更浓,暗暗地使足了功夫刨根问底,没多久便将这村子里关于诅咒的事弄了个清清楚楚。
  聚水坳的诅咒,实际上并没有流传多久,所谓诅咒的出现,只不过是两年多以前的事。2003年的元旦,依照聚水坳的传统,祠堂的长老带着全村的人在祠堂祭祖,三拜九叩之后,接着便是卜卦问吉凶,众人依次上香,最后集体磕头请安之后,在祠堂的祖宗雕像前举行最终要的一项仪式——扶乩。杨君在一位老人的带领下进入祠堂,见到了扶乩用的沙盘和竹笔,无非是普普通通的沙子和竹子做成。这扶乩一项,在往年也只是传统项目,沙盘上的内容千奇百怪,谁也看不懂,负责解释的祠堂长老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些风调雨顺之类的好话,大家听着高兴也就过了。年年如此,只有两年前不同。
  两年前的元旦,扶乩的沙盘上出现的笔划忽然有了秩序,虽然依旧乱得像狗刨似的,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几个汉字,不用长老解释,大家都看出那几个字是:“禁生人入,禁游子归,归则死。”这几个字含义模糊,看起来疾言厉色,不是什么好话。祠堂长老对着祖宗的塑像烧了三注香,带着众人将这三注香跪完之后,这才终于知道沙盘上的指示是什么意思。
  祠堂长老解释说,老祖宗指示,从今日起,聚水坳的生人不能在此逗留三天以上,出外打工的人必须三个月回来拜祭一次老祖宗,否则就永远不能回来居住,如果想要再回聚水坳长住,必死无疑。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大家笑嘻嘻地不当回事,背地里议论都说祠堂长老老糊涂了。一些老人非常不高兴,认为在元旦这天弄出这样的东西来很不吉利,便找祠堂长老问罪,谁知道那长老也是死硬脾气,绝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元旦过后,这事也没人往心里去。聚水坳地方偏僻,来的人本来就不多,偶尔来几个亲戚,也住不到三天就离开,至于外出打工的人,既然出去了就没想回来,也没发生什么问题,老祖宗的指示也无所谓遵循不遵循。要不是后来出了点事,大家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事情就出在祠堂长老身上。
  解说扶乩内容的祠堂长老罗华,也算得上是个有经验的长老了,自从上一任长老病死之后,由罗华继任长老,他连续主持了五届元旦祭祖,都没出过什么岔子。聚水坳的规矩是,只要不出乱子,长老就一直做到死为止。虽然2003年元旦的时候,罗华扶乩出现了那样几句不讨人喜欢的话,后来的解释也让人不满意,但也不算什么大错,他平时为人很厚道,大家也没特别说他什么。就在元旦祭祖后10来天左右,罗华在南城打工的女儿突然被汽车撞成重伤,医院里来了电话,叫家属带钱去照顾。罗华的老伴死了很多年,女儿又还没出嫁,家里能够照顾女儿的也只有他自己了。他随便收拾了几下,带上全部的积蓄,就匆忙赶到了南城。
  罗华在南城一住就是三个多月,女儿的伤势总算是痊愈了。他兴冲冲地四处采购了些东西,给村里的长辈打了个电话,说过几天就回来。没想到,过了几天,大家接到噩耗,罗华从戏院的楼上摔了下来,当场断气了。
  罗华的死让人们立即想到了元旦时扶乩的内容,他恰好离开村子三个多月,依照扶乩的指示,三个月内没有回来,那就不算是村子里的人了,如果扶乩的内容可以相信的话,那么罗华的死,恰好正应了那句话——“禁游子归,归则死。”
  一时村子里人心有些浮动,年纪大点的人将信将疑,年轻人多数仍旧不信。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使得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相信了扶乩的内容。2003年一年之内,除了罗华之外,另外还有几个个外地打工的人准备回聚水坳长住,刚给家里打过电话说出这个决定,没多久就都死了。几个外地来的客人,偶尔住的时间超过了三天,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村子里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暗自嘱咐自己外出打工的亲人每三个月回来祭祖一次,实在不能回来的,就只好当作客人来往,在家里住不到三天就被赶出去。
  2004年元旦,新长老带领大家祭祖之后,大家一致定下了村规,严格依照2003年祖宗的指示办事,这下,2004年一年,村子里的人再没出过什么灾祸。
  “按说这事不该信,可由不得人不信,”那老人说完之后,指着杨小惠的棺材,连连摇头,“惠妹子是没办法,肚子里有了崽,只好回来养胎。我们都劝她妈出去陪她,可是她妈又放不下家里的猪,这下要得了,好好一个女儿,就这么断送了。”叹气,不断地叹气。杨君讪笑着离开那群叹息的老人,站在杨小惠的棺材面前,仰头望着灵堂上方高悬的稚气未脱的照片,心里疑云翻腾。
  杨小惠不是死于诅咒,她是被人陷害致死的。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恰好是在她决定回聚水坳的时候被人陷害呢?
  难道真是诅咒显灵?
  杨君隐隐感到一条微弱的链接,将杨小惠的案件和聚水坳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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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冽的风从白华山山顶刮过去,枯草一层层地低伏,警戒线被风吹得朝外鼓出了许多。江阔天站在山顶,探头望着森森峭壁,觉得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似乎就要被风揭走了似的。
  白华山是江南一带少见的陡峭山峰,和南城周围一带群山连在一起,高下相倾,宛如一条不规整的巨大锁链,牢牢地将南城锁在其中。解放前,南城是个闭塞的山城,诺大的地方,人口不到10万,出城一趟得翻山越岭,中间还不知会碰上什么野兽。解放后,南城一步步地开放起来,先是用炸药生生炸平了朝北朝南两面的几座山,开出了一条南北大道,并且成为京广线上的交通枢纽,接着便是东一条隧道西一条隧道,高速公路蛇一般从山里钻过,密不透风的南城被撕裂了许多口子。到如今,没有开发的荒山只剩下南边最顽固的这一群。这一带的荒山陡峭、险峻,山与山之间包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平地,构成独特的气候带,宜人的气候加上异常肥沃的土地,这一带虽然田地单位面积不大,总面积却相当可观,亩产量也是省内之冠,于是成为全国保留的优良耕地,文明之手在这里停止了它的攫取进程,荒山得以保存它们的原貌。
  白华山并不是这其中最陡峭的山峰,和其他的险峰一样,白华山有一面朝向悬崖。峭壁如同刀削般直立,从上望下看去,只能见到悬崖壁上横生的杂树,崖底的情况谁也无法看清。倘若不是有几个年轻人突发奇想到这里来攀岩探险,到如今仍旧无人知道悬崖下发生了些什么。
  几个年轻人是大学探险社的社员,接受了半年的攀岩培训,和几个探险队爬了几座热门的山峰之后,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忽然就想到了南城荒郊的白华山。想到了便迫不及待的行动,事先也没和别人商量,几人带着装备便兴冲冲地出发了。南郊这一带,因为地方偏僻,交通极为不便,平时很少有人来,即使是本地的农民,也懒得去爬这些林密柴深的险峰,他们几个人的到来,倒是让寂寞的白华山好一阵热闹。
  说到攀岩的技术,虽然只训练了半年,几个人也有了些火候,白华山近乎直立的险峰,被他们一寸一寸的挪移,很快就到了悬崖底下的山谷。山谷下积累了厚厚一层腐叶,柴草密得几乎无从插脚。几个人用口罩遮住口鼻,阻挡谷内的瘴气,手里拿着粗大的木棒将一人高的灌木朝两边打开,开出一条路来。
  走了一阵,当先一人脚底下忽然咔嚓一声,似乎踩裂了什么东西。他停下来低头一看,吓得朝旁边一跳,脚底下又是咔嚓一声。
  后面的人见他反应异常,都挤上来看。
  一具骷髅横在当口,将路封住了,先前那人跳开的地方,也同样横着一具骷髅。那人脚踩在骷髅的胫骨上,想要躲开,被灌木夹住了,动弹不得。亏得这几个人胆子都不小,虽然心跳有些加速,还没吓得尖叫,另外几个人用棍棒将那人周围的灌木挑开,想帮助他走出来,这一挑,反而发现更多的骷髅,东一具西一具地横在灌木底下,有些甚至挂在灌木半腰,从灌木底下的缝隙望去,密密麻麻地铺展开一条白骨的地毯,也不知道到延伸到什么地方。
  多大的胆子也被这情景吓破了,几个人扔下木棍就往回跑,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爬了上来,立即报警。
  接到报警的电话,派出所的民警还以为是有人开玩笑,随便派了两个人来看。下到现场一看,那两人马上知道发生了大案,赶紧拍了照片,火速报上市局。
  江阔天手里正握着几张现场的照片。因为害怕破坏现场,两个民警不敢用棍棒挑开灌木,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拍摄,尽管如此,已经露出来的几具白骨仍旧异常清晰,其余从灌木丛中拍到的点点白色,也让人触目惊心。据民警估计,现场至少有五十多具骷髅。
  消防队员正在悬崖的一侧搭着绳梯,法医和警察们都将从这绳梯下去。这是江阔天和他的兄弟们碰到的最危险的现场,风越来越大,稍不留神,人就会从绳梯上被吹下去。法医们已经除去白大褂,穿着不兜风的衣服,一个一个朝下爬,旁边有人用长绳朝下放着法医物证提取箱等工具。江阔天捏着照片,在绳梯边徘徊来去,只想立即下到现场。
  手机响了起来,江阔天接过电话,那头传来林鸥的声音:“江阔天,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江阔天注视着绳梯,心不在焉地道:“我现在没空,改天再说吧。”
  林鸥沉默了一小会,江阔天喂了几声,她怯生生地又道:“好吧。”
  江阔天猛然省悟过来,连忙叫住了她:“你有什么事?还是你哥哥的事吗?”
  “嗯。”
  “我最近比较忙,可能没时间管这个,”他说了个地址,“你去找他们帮忙吧,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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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君侦探社位于市中心碧云天写字楼十层,从门外望去,公司内部窗明几净,几个年轻人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如果不是门口挂着侦探社的招牌,这里和其他一般的公司也没什么两样。林鸥迟疑着走进侦探社的大门,前台看不见人,她怯生生地左右张望着,希望找到一个人来招呼自己。
  没人来招呼她,聊天的继续聊天,办公室上网的自顾自上网。
  她鼓起勇气,走到那聊天的一群人前问:“请问,杨君在吗?”
  那几个人停止聊天,互相递过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人朝某间大办公室指了指。
  林鸥朝那办公室走去,身后传来那些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半路上,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拦住了她:“你找杨总什么事?”
  “我,”林鸥不知道从何说起,慌乱地道,“ 我哥哥失踪了。”
  “案子是吧?”那女人十分和善,点了点头,“杨总最近比较忙,大概顾不上来。”她领着林鸥朝沙发上聊天的人们走去,那些年轻人正促狭地看着她们。
  “你们谁接一下这个案子?”那女人佯装生气地道,“明知道杨总忙还故意这样,几天没挨骂,皮痒了是吧。”
  那些人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女孩站起身来,懒洋洋地道:“苏姨,她点名要找杨总,我们也没办法呀。”
  “行,那就是你了。”苏姨不容分说拉着那女孩的胳膊,强行拖到林鸥面前,“这是安妲,社里的独立侦探,有什么事可以找她。”
  安妲夸张地将齐肩的碎发朝后甩了甩,眉头一挑,对林鸥挤了挤眼:“说吧,有什么事?”这动作又引起其他人一阵大笑。
  林鸥脸涨得通红,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安妲见她十分害羞,挽着她的胳膊朝里面一间办公室走去:“我们私下谈,不理他们。”
  没走几步,从最里面一间大办公室匆匆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望见林鸥,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便问:“林鸥?”
  “嗯。”
  “我是东方,”对方笑着伸过手来,“江阔天给我打了电话,你到我办公室来。”
  “哦,”林鸥跟在他身后朝内走去,心中暗自嘀咕:江阔天不是让我找杨君吗?怎么变成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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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阔天的电话原本是打给杨君的,接电话的却是东方。
  “杨君呢?”江阔天和东方寒暄几句,便问起杨君来。
  东方瞟了一眼好像被人洗劫的办公室,苦笑道:“他出门办案去了。”
  “什么案子?”江阔天问。
  “还是杨小惠那个。”
  “他找到新线索了?”
  “没有。他打算从另外的地方着手。”东方翻了翻桌上放的一沓A4打印纸,上面潦草的写着几个人名:罗华、罗佳、杜莉萍、蓝舟。
  江阔天愣了一下,不明白杨君准备从什么地方着手,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杨君不在,东方反而是个更合适的人选。他匆匆向东方交待了两句,东方理解地笑了笑,答应帮林鸥的忙,江阔天放下心来,挂了电话。
  悬崖边的绳梯已经搭好,法医和鉴证科的人员已经下去好一会了。这里山深林密,无线通讯信号时断时续,只听见对讲机里嘈杂吵闹了许久,才分辨出说话的内容。下面的现场已经围好,法医们招呼江阔天他们下去。江阔天带着三四个人顺着绳梯爬了下去,邓局从悬崖边探出头来目送他们,起先还能听见他不放心的叮嘱声,下了大约1/3之后,就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其他的声音一概被风声遮掩了。
  好不容易下到谷底,甩了甩冻僵的手,朝法医围出的现场走过去。
  因为有灌木覆盖,一眼望去,现场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地上有些零星的骨头碎片,大部分的骨头都被灌木架空,或者落在腐叶上,保持着完整的骷髅形状,有几具骷髅落在岩石上,碎成许多块。
  法医们各自忙碌着,拍照和静态勘验已经完成,正在进行动态勘验,几个年轻的实习法医正在用网兜兜虫子。江阔天绕过他们,来到法医老王的身边。老王正在看着土里的一支温度计。
  “有什么想法?”江阔天问。
  “惨。”老王言简意赅地道。
  江阔天忍不住笑了:“说正经的。”
  “真惨。”老王将土壤标本放到物证袋内,“一共52具骷髅,初步判断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是生前还是死后暂时还不能判断。”他指了指脚下的一具骷髅,“你看,骷髅上的骨头碎裂很严重,其他的我不敢说,至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在骷髅上指点着,“有很明显的锐器伤痕迹,而这里和这里,则是钝器伤。”他看了看四周,“这具骷髅四周没有石块,按理说不会形成这种伤痕。”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摔下来之前形成的伤痕?”
  “不好说。”老王摇了摇头,“要进一步确定。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些骷髅都没有颅骨。”
  “什么?”他这么一说,江阔天留心看了看,果然,不仅仅是脚下的这具骷髅,周围所有的骷髅都没有颅骨。
  死者的头颅失踪了。
  “滚到什么地方去了吧?”江阔天问。
  “不可能。”老王说,“附近没有人兽出没的痕迹,就算滚也滚不了多远。”
  “能判断是怎么回事吗?”
  “暂时不能。”老王说着又忙他自己的去了。
  头颅遗失了,意味着这不是自杀。
  江阔天在现场走走停停,有些法医正忙着将已经勘验完毕的骷髅收拾起来。到处都是人影晃动,白大褂和白骨头晃得他眼睛都花了。
  惨。真的很惨。老王的这个词没用错,江阔天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数量庞大的骷髅群。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一线阔叶般的灰天在绝壁的夹缝里朝外延伸着,死者最后一眼见到的,就是这样灰暗狭窄的天空吗?
  察看了许久,现场除了骷髅,什么也没剩下。法医们企图找到一点衣物的残余,却没有任何收获,这点很奇怪,衣物的腐化不会这么快,也不会如此彻底,除非死者们是裸着身子从上面落下来的。江阔天带着人将谷底走了个遍,没有找到出口,四面都被山壁围得死死的,要上去只能走绳梯。他原本猜想这些死者会不会是在谷底遇害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谷底大部分是腐叶和灌木,只有几处地方是岩石地面,上面也不可幸免地落着骷髅。除此之外,基本没有松动的石头,除了一块石头之外。那块石头大约1米见方,突兀地立在灌木丛中,不像是从上面落下来的,也不像是附近的岩石松动脱落的。江阔天总觉得它看起来很别扭,围着它琢磨了一阵子,没发现什么。石头的底部被灌木和荒草围住了一半,附近的灌木比别处的矮小,所以石头的大半个身子都露出来了。
  “你看什么?”老王走过来问他。
  “石头。”江阔天说,“这下面的老灌木都被石头压坏了,新的灌木比其他灌木都要矮。”
  “从上面落下来的吧?”老王仰头看了看悬崖,“要不灌木压不成这样。”
  “怎么落?”江阔天摇了摇头,“这里差不多是山谷的正中央,两边不靠壁,从上面滚下来的岩石不会落在这里。”
  老王看了看石头附近的灌木,没有被石头滚过的痕迹。如果是从悬崖上落下来的岩石,应当先落在靠近崖壁的地方,然后再一路翻滚过来,沿途的灌木势必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除非,这石头是有人从悬崖顶上抛下来。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老王还在疑惑,江阔天已经钻到灌木地下,用手电细细地察看石头的底部。他也没指望看到什么,只是为了让心里的不安释放出来,没想到这么一看,果然看到了些东西。
  石头底部,露出一些仿佛雕刻般的线条,曲折地延伸出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压在了靠近地面的部分。
  “这是什么?”老王凑过去看,看不出所以然来。
  “不知道,肯定是人为的痕迹。天然的痕迹不会长成这样。”江阔天钻出来,招呼两个兄弟过来,一起把石头翻了个底朝天。
  底部被腐叶浸染成深黑色,擦去浸染的痕迹,雕刻般的线条清晰地露了出来:
  
   不需要多检验,谁都看得出这是人工的痕迹,一笔一划之间都是90度的直角,天然生不出这样一串的直角来。
  “这跟案子有关吗?”一个警察问。
  “不知道。”江阔天沉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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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过去的四年中,除了本村自然死亡的人之外,聚水坳意外身亡的只有四个人,杨小惠是其中一个,其他三人死于2003年,也就是村子里收到扶乩的指示、但尚未引起重视的那一年。四个人的死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死于回村长住的前夕。这恰好应验了扶乩上的指示。
  杨君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之说,四个人都在回村前夕死亡,这种隐隐的联系让他找到了另一处突破的希望。杨小惠的案子本身已经走到了死胡同,所有的线索都在邮局中断了,找不到寄邮件的人,表面的证据都指向杨小惠自己,无数的疑点又表示杨小惠是被人陷害的。这种两难的局面让他放不下也解不开,聚水坳的诅咒让他眼前一亮。
  既然杨小惠本身已经查不出什么,不如转攻其他方向。也许聚水坳的诅咒,就是案件联系的关键。
  听到杨君的这个想法,东方抽了半天的烟,两人在烟雾笼罩中沉默了许久,最后东方打破了沉默:“你能确定杨小惠的死和另外三个人的死之间有联系吗?”
  “不能。”杨君摇了摇头,“唯一的联系,就是他们都应验了诅咒。”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杨君的语气有点急躁,“这个还不够吗?四个人应验诅咒,而且只有他们四个人违背了扶乩上的指示,除非诅咒真的存在,否则也未免太巧了。”
  东方没再说什么。杨君对于杨小惠的死一直存着一份内疚,这个案子他是非找到答案不可,况且他说的也有道理,目前来看,杨小惠本身的线索已经断了,要想找到真相,除非另辟蹊径。虽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四个人的死之间有什么联系,一切都只是猜测,然而,推理并非只是数据的积累和分析,有时候也需要想象力。杨君敢想敢做,依靠他的冲劲和想象力,许多毫无线索的案件最后都被他找出了真相,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你全力以赴吧,社里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了。”东方点了点头。杨君将手头几个案子移交之后,便一身轻松地出门了。
  江阔天站在谷底白骨群中的时候,杨君已经赶到了心苑花园。
  传达室里坐着一个打毛衣的女人,杨君从窗口探头进去招呼了一声,女人抬起头来望着他:“找谁?”
  “罗佳在吗?”
  女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将毛衣放在一边:“我就是,你是?”
  没等她问完,杨君已经一闪身进了传达室,罗佳警惕性高涨,朝后退了几步,大声道:“你是谁?”
  “什么事?”两个保安朝这边踱过来。
  “我是聚水坳杨晓堂的侄子。”杨君飞快地说。
  “晓堂叔?”罗佳的态度热情了点,“你好你好。”
  两个保安在窗口望了两眼,又慢慢走开了。
  杨君将自己的名片递上去,简单地介绍完自己之后,直接说明了来意:“能给我说说你的父亲吗?”
  “你是私家侦探?”罗佳研究性地看着名片,不解地问:“你问我爸爸的事做什么?”
  杨君简要地说明了一下,罗佳听得有点糊涂,挥挥手打断他:“我不太明白……你是说,我爸爸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我不知道,”杨君摇了摇头,“能给我说说详细情况吗?”
  “不可能,”罗佳无法置信地摇着头,“他不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 说说看。”
  “ 当时我就在他身边,没看出什么不对劲。”
  “怎么回事?”
  “那是前年的事了,”罗佳说,“前年,我被一辆车子撞了,住进了医院,”她站起来走了几步,腿略微有点跛。“看,这条跛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她说,“我爸爸到医院里来照顾我,没多久我就出院了,住到了这里,”她随手指了指某栋房子,“爸爸每天陪我散步,他喜欢听花鼓戏,每次散步的时候,老是往社区小戏院走。我们这里的戏院朝外开放,每天早上都有好多花鼓戏爱好者在那里唱戏,唱得还真好听,听的人很多,一楼的看台挤得夯密,我爸爸就带着我到二楼看戏。看久了,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
  “固定的位置?”杨君打断了她。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座位,在二楼没座位,都是站在栏杆边看,不过看久了,每个人都固定站在栏杆的某个地方。他给我带了张椅子,我坐在他边上,他自己靠着栏杆。人多的时候,栏杆边能围好几层,有几次压得我都受不了了。就是这鬼栏杆有问题,”罗佳愤愤地道,“不晓得造了多久了,栏杆都是木头做的,好多地方都开裂了,也没人来修,结果有一天,我爸爸被人挤得压在栏杆上,栏杆突然断开,他就摔下去,当场就死了。”
  “他是从平常站的位置摔下去的吗?”杨君问。
  “不是。”罗佳摇了摇头,“我爸爸很小心,平常站的那个位置,栏杆很结实。那天也是碰巧,一个经常来的人突然没来,他平常老跟爸爸吹,说他那个位置看起来最舒服,弄得爸爸很羡慕他。那天他的位置一空出来,爸爸就连忙占了那个位置,没多久人越来越多,朝前一挤,就……”
  “没有人推他吗?”
  “没有,我就在他旁边,因为挤,我想叫爸爸把我的椅子挪出去,所以一直在喊他,他光顾着听戏,没留意到。后边的人没推他,这点我可以保证。”罗佳肯定地说。
  从罗佳的话里,杨君没听出什么问题,看起来这纯粹是一场意外。
  “你爸爸有没有跟你提到诅咒的事?”他转了个话题。
  “什么诅咒?”罗佳疑惑地看着他,继而仿佛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你是说聚水坳的扶乩?”
  “嗯,他跟你提过?”
  “他没提过。我是在回去送葬的时候,听村里的人说的。那话信不得,我爸自己都不信。”
  “你不是说他没跟你提过扶乩的事吗?你怎么知道他不信?”
  “扶乩上不是说,离开村子三个月就不能回村了吗?他要是信,就不会离开村子那么久了。”罗佳说,“我的腿一个多月后就完全好了,只是有点跛。他要是信那种事,早就回去了了。”
  这倒有意思,扶乩上的话是罗华解释的,他自己却不相信自己解释的话,然而,最后又偏偏是他自己应验了这话。
  “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杨君问。
  “没有,挺正常的。”罗佳说完之后,显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怎么了?”杨君问。
  “没什么,只有一点和平常不同……”
  “ 什么?”
  “他好像比以前大方了很多,” 罗佳侧头思考着,慢慢说,“以前他很节省的,家里穷么,但是那次来,他一下子变大方了,给我买了好多东西,还说要给我买房子。”她摇了摇头,伤感地说:“可能是他预感到自己会死吧,听说快死的人都有这种预感。”
  真的是预感到自己会死吗?
  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认为自己会死?
  “你的腿是怎么伤的?”又闲聊了一会之后,杨君问到了她的腿。
  “车子撞的。”罗佳说,“是我自己不留神,过马路的时候,看着虽然是红灯,但是两边都没车,就冲过去,哪知道突然拐弯的地方冲出来一辆,就撞上了。”
  “是故意的吗?”
  罗佳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司机当时比我还慌,救护车和交警都是他叫来的,他吓得都快哭了。”
  杨君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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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你哥哥失踪很久了?”东方招呼林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你喝什么?”
  “随便。”林鸥紧张地说,“茉莉花茶吧。我哥哥失踪两年了。”
  东方冲好茶,坐到她对面:“手艺不好,将就着喝吧。”
  林鸥忍不住笑了:“冲这种茶还有什么手艺?”
  “没有吗?呵呵。”东方笑了笑,“我跟老江是老同学了,你还记得我吗?”
  林鸥仔细看了看他,认真地想了想,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印象……”
  东方哈哈笑道:“那是,你只注意江阔天了。”林鸥的脸更红了。
  林鸥和江阔天的认识纯属偶然,两个月前,江阔天刚刚破了一个悬案,心里高兴,非要拉着东方去喝酒。那天东方正好刚刚跟踪完一个嫌疑人,差不多走遍了半个南城,,累得快要散架了,正好也想喝点酒放松一下。两人坐江阔天的车,跑到常去的一间酒吧。酒吧调酒师的手艺不敢恭维,然而胜在清静,整个场子里除了一簇男女之外,只剩下东方和江阔天了。两人边喝边聊,喝得有三分上头时,两人离开了酒吧。
  酒吧离停车场有段距离,中间有条黑魆魆的小巷,巷子里经常发生点案子,寻常人不敢从那里经过,宁愿绕个大弯子走大路。江阔天和东方当然不怕什么,直接走进了巷子。刚进去没多远,前面就传来女人喊救命的声音,由于职业习惯,两人对这种声音都格外敏感,尤其是江阔天,脚下一发力就冲了老远,东方在白天的时候磕了一下,鞋底有点开了,跑起来不够快。等他跑到出事的地方时,江阔天已经几脚把对方踹倒在地上。
  借着远处传来的幽光,东方看到江阔天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孩,休闲装,短头发,满脸惊惧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消退,崇敬之情如海上明月正在缓缓升起,全部的敬意融进她粼粼的目光,都满把投射在江阔天身上,一丝也没有旁漏。
  这女孩就是林鸥。江阔天还没发觉什么,东方早已在旁边抿嘴暗笑,找了个借口先走了。江阔天原本打算亲自押送那流氓回局里,但是东方既然要走,他只好召了个兄弟来把人带走,自己护送林鸥回家。
  英雄救美之后,加上千里送京娘,东方猜测,那晚回家的路必然格外漫长,纵使原本不漫长,林鸥也定然会创造条件让它变得漫长一点。
  果然,没多久,江阔天变得鬼祟起来,有了些不能光明正大接听的电话,偶尔也会留意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他自以为捂得很严实,其他人却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次接到电话,一听江阔天那语气,东方就猜到林鸥可能就是那晚所救的女孩。一见之下,果然如此,并且对方果然丝毫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又证明了,那个晚上,她真是一点目光也没有留给别人。
  “说说你哥哥的事吧,别紧张。”东方将话题转移到案子上,不开玩笑了。
  林鸥摸了摸羞红的脸,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才慢慢地开始说起来:“我哥哥叫林彬,前年失踪的,我报了案,也一直在找他,但是什么消息也没有。”说完这几句话,她小动物般望着东方:“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不会,虽然没找到他,但也没发现他的尸体,对不对?”东方安慰道。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林鸥似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认同她的想法,眼睛蓦然一亮。
  “你哥哥是干什么的?”东方问。
  “导演。”林鸥似乎认为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了,说完之后,发现东方还在等着自己继续往下说,连忙咳嗽一声,接着道,“是东方影视公司的导演,有点名气,专门导纪录片。”
  “还有呢?”
  “什么?”林鸥愣愣地望着东方。
  “所有关于你哥哥的情况,尤其是失踪前后发生的事,越详细越好。”东方苦笑了一下。林鸥虽然是警察的女朋友,或者说准女朋友,但是思维却明显不够缜密,照这样挤牙膏似地问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漏掉重要的信息?东方预料到这趟差事会很辛苦,暗暗叹了一口气。
  反正自己闲来无事,就帮着照料照料江阔天的小女朋友吧,这女孩真的很需要照料,想到这个,东方对江阔天充满了同情。
  “说吧。”他从抽屉里掏出好几支录音笔,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这一天就这么耗完了。
  林鸥虽然缺乏缜密的思维,语言却是少见的简洁,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出一件事的轮廓,从长远看这是个优点,从眼下看,却难免遗漏许多细节,东方不得不问了又问,双方都有审讯和被审的感觉,幸好一个对女孩向来很有耐心,另一个关心自己的哥哥,谁也没觉得这方式有什么不对。
  林鸥的哥哥林彬,并不是轻描淡写的一个小导演。经过东方的一番“审讯”,才发觉,这位失踪的仁兄曾经获得多项导演大奖,他导演的海湾地区难民的生活纪实片〈瞳孔〉,获得了2002年的百花奖。这个奖项丝毫没让林彬感觉到愉快,自从拍摄完〈瞳孔〉之后,他的情绪一落千丈,最后患上了抑郁症,有几次企图自杀都被人拦住了。2003年初,他和往常一样借酒消愁,喝得醉醺醺的,开车回家时,不小心撞伤了一个人,被关了几天,出来后就失踪了。
  林彬失踪之后,林鸥便四处打探他的下落,由于父母早逝,林鸥和哥哥的感情很深,打探了两年多,大家都劝她别再找了,说是人肯定已经没了,她却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直在打听哥哥的下落。认识江阔天之后,江阔天也帮着留意这方面的消息,但仍旧一无所获。
   林鸥打探消息的方式有些可笑,细想来又让人不由得心酸。起初,她向哥哥的朋友和同事、邻居,任何一个有可能知道哥哥下落的人打听消息,每个人都不知道林彬的去向,在他失踪前几天,也没人见过他,他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后来,林鸥开始四处张贴哥哥的照片,连续贴了两年,仍旧一无所获。最近,江阔天也曾经帮着她四处调查知情者,答案和她自己得到的一样:在林彬失踪前后,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
   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东方问。
   “我不知道。”林鸥摇了摇头,“江阔天让我来找你们,说你们可以帮我……”
   “让我先想想。”东方对着电脑屏幕上整理出来的资料沉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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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东方赶到市局门口,想和江阔天一起喝酒。在接待室里等了半天,江阔天才匆匆地走出来,说今天没空。
  “有案子?”东方问。
  “自己看报纸。”江阔天扔给他一沓报纸,“林鸥的事你能帮她吗?”
  “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操心了,偶尔也想着给她打个电话。”东方已经被报纸上的标题吸引住了,南城都市报头版头条,大黑体醒目地标题:白华山52具白骨惊见天日。“这案子好像蛮大啊。”匆匆浏览一遍之后,东方说。
  “是很大。”江阔天喝完刚泡的一杯茶,“我做事去了,杨君那边怎么样?”
  “不知道,他没跟我联系。”东方说,“白华山的案子有什么线索吗?”
  “能告诉你的都在报纸上了。”江阔天指了指报纸。
  “不能告诉我的是什么?”
  “这案子很大,这回是真的不能说。”江阔天说。
  “好吧。”东方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
  江阔天匆匆上楼,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所有的人都在加班。大家忙得不可开交,这种忙碌的景象已经持续了一天,然而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在几个同事身边停留下来,问了问情况,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小办公室。
  经过一整天的收集,白华山谷底的尸骨已经全部收回,现在都放在市人民医院的病理科,医院的医生和省、市有经验的法医们都聚集在那里,首要的工作是对尸骨进行还原。除了几具落在灌木上的尸骨保持原状之外,大部分尸骨都已经混在一处,要将这些混杂的碎骨还原成一具具的骷髅,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鉴证科那边正在对土壤和虫卵进行化验,希望能得出死亡的确切日期。
  尸体已经白骨化,抛尸的时间至少在一年以上,即便原本有些什么线索,到如今也已经荡然无存,江阔天他们例行公事地在崖顶和崖底附近仔细搜索了一番,只看到漫漫荒山,毫无人类的痕迹。离白华山最近的村子也在两公里之外,谁也不知道在这座山上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目击证人暂时无法找到。对现场发现者的反复询问也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
  现场勘查显示,白骨集中在谷底靠近白华山一边,另一边与之对应的是鹿儿峰,两处山峰在山谷两边对峙,谷地标有奇特图案的大石块,恰好处于中心地带,白骨基本没有越过这个中心地带。这说明白骨是从白华山山顶而非鹿儿山顶抛下的,鹿儿峰基本上排除了抛尸者站立点的可能。经过粗略的轨道分析,从白华山顶抛下的尸体,即使是几个人合力朝外抛,最远也不会超过谷底的1/3,而实际情况是达到了谷底的一半,要达到这种效果,除非是从飞机直接投下。
  目前唯一可以作为突破口的,就是交通工具。白华山地方如此偏僻,路过山脚下的公路只有一条,下车之后还需要行走20分钟左右的山道,外地人要到白华山,必然要走这条公路。无论这些白骨是生前还是死后来到白华山,他们都必须借助交通工具。52个人,如果是一次性运来,至少需要一辆大客车——这条路不通公交车和长途车,如果有这么一辆客车经过,应该能找到目击证人;如果52个人是分次运来,则需要中型面包车或者小轿车,甚至是摩托车。这也很容易找。白华山脚下这条路,实际上已经处于半废弃状态,原先是为了开荒才开出来的路,后来开荒的计划终止,这条路无论通往何方都需要绕一个大弯子,修了新路之后,除了需要到附近山村的人们,一般的车基本不走这条道了。如果真有什么车经过那里,总会留下些线索。
  已经有两个兄弟去调查交通工具了,另外一组人正在南郊荒山群中的村子里询问有无失踪人口,还有一组人专门负责收集南城的失踪人口资料,准备与尸检结果相对照。
  其中,林鸥的哥哥林彬也在失踪人口记录上。
  一切都要等待尸检结果出来才能正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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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事先的约定,第二天一大早,东方就赶到了林鸥家。
  林鸥家是三室两厅的房子,布局很简单,父母去世后,她一直和林彬住在这里。房间里有些乱,林鸥一边招呼东方进屋,一边不好意思地收拾着散落于各处的小物件。
  “不好意思,有点乱。”林鸥讪笑着道。
   “没关系,”东方抬腿跨过一堆斜堆在地上的杂志,“江阔天善于收拾房屋。”
  林鸥抿着嘴笑。
  “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林鸥说。
  “哦,那行。”东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哥哥的房间是哪一间?”
  “这边。”林鸥打开最里边一间房。
  “你没动过里面的东西?”
  “没有,只是打扫了下卫生。”
  这就奇怪了。东方在林彬的房间里转了几圈,打开抽屉和衣柜看了看,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什么都没有?”东方问。
  “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是他自己拿走了吧?”
  “你不是说他从拘留所出来后就失踪了吗?”东方逐一翻看着各个抽屉,“他后来回来过吗?”
  “不,没有回来过。”林鸥摇了摇头,“东西在他被关进去之前就没有了。”
  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到现在才说,东方只好摇头苦笑:“什么时候发现东西没有的?”
  “不记得了,好像是车祸前几天……”林鸥红着脸道。
  这么看来,在车祸前几天,林彬就已经将这里清理一空,准备要离家出走了,随后的车祸阻碍了他出走的计划,离开拘留所之后,中断的出走计划继续实施。
  如果是这样,他必须事先将这些转移走的东西安放到某个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呢?
  “看来你不用担心了。”东方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不过肯定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林鸥惊喜地问。
  “他把这些东西都拿走了,说明他有出走的计划,这就排除了绑架或者谋杀的可能,”东方说,“他也肯定没想到要自杀,如果是自杀的话,普通的衣服和物件之类的,他不会带走。看来他只是想找个地方独自安静安静。”怪不得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一个存心要出走的人,当然不会将自己的去向透露给别人。
  “他不要我了吗?”林鸥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东方开始检查剩余的物品。
  衣柜里干净得像新的一样,抽屉里也只留着些被撕得粉碎的纸片,东方将那些碎纸片翻来覆去看了看,上面什么也没有。这也有些奇怪,通常人们将纸撕碎,多半是为了销毁纸上留下的字迹,一张干净的纸片被撕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也许只能解释为抑郁症患者的狂躁举动吧。尽管如此,东方还是耐心地将碎纸片拼凑起来,组合成一张完整的A4打印纸。林鸥在一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拼凑出来的纸上,可以看出一行微微凹陷的痕迹。这种痕迹东方很熟悉,假如你在一叠白纸上写字,除了最上面一张纸上会留下笔迹之外,地下的纸张上也会显出笔划的痕迹,用力越大,痕迹越明显。
  “有铅笔吗?”东方上下审视着,除了已经发现的一行笔划痕迹之外,满纸都是撕碎时留下的折痕,再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林鸥跑到自己房间里翻了一阵,递给东方一支铅笔。东方将铅笔的笔尖削长磨钝,侧过来在笔划处轻轻地摩擦着。纸面上显出淡淡的铅笔印记,折痕和笔划的地方显示为反白色。摩擦了许久,终于露出一行文字来,虽然被许多乱七八糟的折痕所打扰,这行文字依旧可以辨认——“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只有1892160000万光里。”
  “这是什么意思?”林鸥问。
  东方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光里”这个单位,看起来这是个很小的单位,动辄以万计。林彬是个患有忧郁症的艺术家,思想里有些古怪的东西不为常人所理解,也是正常的。看来这张纸并没有什么意义。
   另外几个抽屉里都是空的,只有最下边一个抽屉里,胡乱地塞着许多的士车票。大部分车票的日期是2002和2003年,东方注意到,有一部分车票的票价完全一样:13、5元。这让他觉得有点意思,依照时间和价格对车票进行分类之后,便一目了然了。
  “你哥哥是哪一天出的车祸?”他问。
  “2003年1月15日。”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上班的?”
  “2002年5月份左右吧。”
  “他平时不爱出门吧?”
  “嗯,他很少出门,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看电影。”
  “从这里到他的公司要多久?”
  “打的的话,半个小时吧。”
  东方迅速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依照的士的平均车速,半个小时大约是15公里,本市的士起步价格是6元,15公里的的士,大概需要30元。看来没错,2002年5月份之前的车票,大部分都是30元的价格,这应当是林彬上班时乘坐的车子。从时间上来看也是如此,时间以早晨9点和下午7点到8点比较集中,正是上下班的时间。
  2002年5月份之后的车票,开始朝16元的价格集中,这个价格的的士,应当是在距离这里8公里之外。除了十几张车票的价格比较零散之外,其余车票全部都是这个价,这说明林彬每次都是去同一个地方。
  他会去什么地方呢?
  “他不上班之后,常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林鸥满脸茫然,“他几乎不出门。”
  车票上显示的时间都在上午10到下午5点之间,这段时间正是林鸥的上班时间,林彬去了什么地方,她没法知道,除非林彬自己告诉她。林彬如此频繁地去同一个地方,却对自己唯一的亲人只字不提,这点倒是有些怪。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是,2002年内16 元的车票虽然很多,但时间上并不集中,刚开始是一个月两张,后来是每周两张,到11月份的时候,就几乎是每天两张了,看来林彬在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去这个地方,在他车祸前夕,也就是2003年初,甚至一天都有好几张车票。从车票上来看,林彬每次在那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也是随时间递进的,起初是半个小时,后来发展到一个小时,最后将近两个小时,有时候甚至呆上一整天。
  也许,林彬是在偷偷地谈恋爱?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亲密,这正好符合车票的分布规律。
  2003年1月14日,16元的车票有四张。上午,林彬去了一次那个地方,一个小时之后,另一张30元的车票出现了。依照车票显示,他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后,便赶到了距离那个地方大约半个小时路程的另一处,在那里几乎没有停留,又乘车返回了第一个地方,呆了15分钟后,乘车返回住处。下午,他再次去了“那个地方”,呆了3个小时后返回。
  第二天就发生了车祸,随后林彬就失踪了。在此之前的整整半个月内,林彬除了“那个地方”之外,哪也没去。他的衣物和其他物品,应当是在这段时间运送到“那个地方”,或者是在1月14日运送到距离“那个地方”15公里的另一处。如果林鸥能够记清衣服是在什么时候被清理一空的,就能准确判断这一点了。可惜林鸥对于这一点始终无法确定。
  要找到“那个地方”,并不困难。林鸥家住得稍微有点偏,正好在一条公路的尽头,从这里出去,通往任何地方,首先必须经过这条公路。来的时候,东方留意到,这条公路有将近** 公里的直道,如果从林鸥家出发,在到达这条公路的分叉口之前,的士刚好跳表。之后便面临三个分叉口。“那个地方”距离林鸥家并不远,的士跳了两次表就到了,一种可行的笨办法是,在分叉口分别朝三个方向乘坐的士,等跳到车票上的价格时,再下车慢慢搜索,总能找到要找的地方。但这个方法太费时间,东方不喜欢用这么笨的方法。
  另一个办法省事得多。
  “你有林彬的照片吗?”东方问,“给我一张。”
  虽然说的士车没有固定路线,相对比较自由,但实际上,每个的士司机都会依照自己的情况,寻找一些固定的载客点。尤其是在林鸥家这里,只有一条公路通往外界,守在这里的的士司机大半家就在附近,到下午交班前夕,更是有很多司机只愿意载客朝自己居住地附近跑,顺便交班。虽然说有规定不肯拒载,但司机真要拒载,一般乘客也懒得多说什么,换辆的士就是了。
  林彬如此频繁地去同一个地方,乘坐的士的频率非常高,对于司机来说,就算是熟客了,一般司机都会记住这样的熟客面容,甚至记下他习惯要去的地方,也算是一种服务的跟进。虽然距离林彬失踪已经过去了两年,但仍旧有可能会有人记得他。
  “这怎么可能?”听了东方的主意之后,林鸥连连摇头,“哥哥失踪以后没多久,我就到处打听他的下落,楼下的车站边贴了很多寻人启事,那些的士司机要是认识哥哥,早就认出来了,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东方笑了起来:“你那是寻人启事,不光是要认识他,还得知道他失踪后在什么地方出现过。那些司机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出现过,当然就不会打电话通知了你什么了。”见林鸥似乎有些沮丧,他连忙又安慰道,“不过你这么做也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你说得没错,到处张贴你哥哥的照片,那些司机在等客的时候闲来无聊,难免会对电线杆上的广告瞄上两眼,如果正好是熟悉你哥哥的司机,这就能加深他对你哥哥的印象,我们收获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嗯!”林鸥立刻感到充满了希望,迫不及待地便要下楼。见她对此深信不疑,东方想提醒她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想了想又算了。
  也许真的能找到认识林彬的司机呢?林鸥找了这么久,也该给她点希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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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意想不到地顺利!
  东方和林鸥下楼,朝聚集着的士的那块空地上走过去,往每个窗口递林彬的照片,问他们见没见过这个人,还特别声明是两年前。两人都作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料,刚问到第5个人,那人就认出了林彬。
  “他呀,熟客!”那人笑眯眯地道,“好像失踪了吧?”
  “嗯。我是他妹妹。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林鸥急匆匆地问。
  “这我可不知道!”司机连忙撇清。
  东方忍不住笑了:“不,不是问你这个。”他看了林鸥一眼,林鸥意识到自己问话的错误,脸刷地一红。东方又问那司机:“你还记得他常去什么地方吗?”
  “记得!”司机大咧咧地道,“我跟他熟,我的情况他都知道!”他的口气好像在说自己的哥们,不过这哥们显然很不够意思,“我的情况他都知道”,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他的情况我完全不知道”,开的士的司机有很多人爱开这种玩笑。眼看林鸥兴冲冲地信以为真,东方稍微用手挡了挡她,她愣了愣,连忙朝后退了退,让东方来问。
  “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他常去什么地方啊?”东方问。
  “别的地方我不记得,那地方有个鸭脖子专卖店,把他送到那里后,我自己也总买点鸭脖子回来吃。我还在想呢,这人天天吃鸭脖子,不会吃出毛病来吧?”他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他是真记得。
  “带我们去吧。”东方和林鸥上了车。
  一路上,的士司机天南地北地侃,什么都说,从自己的祖父说到父亲,再说到儿子,祖孙几代都说遍了,看来他那句“我的情况他都知道”也并非完全是玩笑,就算是东方和林鸥这样的生客,听他这么一说,也对他了解了个大概,熟客就更不用说了。
  车子过了直路,跳了一次表,在叉路口继续直走,往前走了没多久,又跳了一次表,票价显示正好是16元,林鸥急忙要喊司机停下来,被东方压了压肩膀。
  “到了。”林鸥小声对东方说。
  “让他开。”东方也小声道。
  司机又开了两分钟左右,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司机指着路边一家红得耀眼的鸭脖子店说,“他每次都在这里下车。”他同情地回头看来看林鸥,“都两年了,估计是找不到了吧?”这话让林鸥心里很不舒服,没理他就下车了。
  “他下车后朝哪个方向走?”东方问。
  “那边。”司机指了个方向。
  东方也下车了。
  看来就是这里了,票价和抽屉里车票上显示的完全一样。
  “哥哥来这里干什么?”林鸥喃喃地道。
  两人沿着司机指的方向朝前走,边走边向两边店铺的人出示林彬的照片。虽然已经到了这里,要找到林彬具体去的地方,还是要费一番工夫,但比起林鸥满世界张贴照片的方法,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
  走了一阵,东方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哥哥不是有车吗?为什么要坐的士?”他问。
  “哥哥没有车,”林鸥摇了摇头,“出车祸那天,他回了原来的公司一趟,找公司借了辆车,说是想去郊游,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了人。”
  2003年1月15日,在将自己的物品全部从家中转移后,林彬肯定没有郊游的心情。那辆车也许是他借来用作出走的交通工具,没料到半路出了车祸,也算他倒霉了,更倒霉的是他的公司,大半年没上班的一个人,头一回上公司就把车撞了,人又失踪了,这笔帐真不知道怎么算。
  十多分钟后,这条小商业街很快到了尽头,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面前三条路通往不同的方向,车流如梭,在眼前交织往来。
  “该往哪边走?”林鸥问,听她的语气,仿佛东方肯定知道下一步该往什么地方走才对。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东方有些狼狈,他站立了几秒钟后,开始往回走。
  “怎么又回去了?”林鸥大惑不解,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我们已经走了十分钟,”东方说,“的士在这一带可以随处停靠,如果下车后还需要走十分钟,你哥哥肯定会让的士直接开到那个地方。”
  “啊?”林鸥明白过来,“照你这么说,车子停在什么地方,他就是要去什么地方?可是他要去鸭脖子专卖店干什么?”
  东方笑道:“鸭脖子专卖店的人我们不是问过了吗?你哥哥怎么可能在那个地方呆上几个小时?”
  “那我们该去哪?”林鸥圆瞪双眼,努力思考哪家店铺会让哥哥天天跑来坐上一两个小时,却没有发现这样的地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东方喃喃低语着,林鸥问他说什么,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凝神注视着沿途的店铺。眼看又快要到鸭脖子专卖店时,他停了下来,露出了微笑。
  果然不出他所料。从鸭脖子专卖店朝他们这边走上几步,有一个细小的巷子,极窄,大约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过,还不能是太胖的两个人。巷子口朝外,垂直通往里边,门口堆着两边门面的海报和货物,不留意看很容易忽略过去。这一带东方开车经过几次,对于公路情况比较熟悉,从巷子传过去,应该就到了另一条公路,那边和这边只隔着一条街,规划却大不相同,满眼都是矗立入云的写字楼。相比较这边的小商业街,那边才更有可能让林彬这样的人流连多日。
  “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样一条巷子呢?”林鸥问。
  “猜的。”东方走进了巷子,“我觉得必须要有一条巷子通到对面,不然没法解释你哥哥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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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在小商业街无法解释林彬的行为,在巷子对面,又未免有太多种解释了。各种写字楼和商业会所、咖啡店等等,都是林彬这种人可能感兴趣的地方。林鸥在身边问题不断,东方一边随意地敷衍她,一边打量着悬挂在写字楼上的招牌。
  广云律师事务所。
  绿色阳光运动会所。
  时代高科。
  联合动力文化传播公司。
  ……
  等等。
  招牌再多也不是无穷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利用社里和江阔天的人一一查找。然而那毕竟是下策……
  斯华心理治疗中心。
  斯华?
  这个人在本地算得上是个名人,他的心理治疗水平据说很高,然而让他出名的是他关于生命的古怪理论,曾经有过一个时期,关于他的讨论覆盖了南城的所有报纸,以及全国有影响力的网站。对于他的理论,东方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他的绰号:东方希特勒。据说他推行的是新纳粹主义。
  无论是新纳粹主义也好,东方希特勒也好,都不是吸引东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招牌上的原因。东方留意到那个木牌,只有一个原因。
  “你哥哥什么时候开始得抑郁症的?”他问。
  “2002年5月。怎么了?”
  “那以后他就没上班了?”
  “嗯,没法上班了,精神状况很差。”
  “怎么知道他得了抑郁症?”
  “他自己说的,去看了心理医生。”
  “哪里的心理医生?”
  “不知道。”林鸥困惑地看着东方,“我只看到他吃药。”
  “他一直吃药?”
  “嗯。车祸前都还在吃。”
  “有些什么药?”
  “记不太清了……有一种叫安非他命。”
  “你家里附近好像没有药店。”
  “是啊。”
  “安非他命是管制药品,他一次不能买太多吧?”
  “是啊,他每次只能买一个月的分量。”
  没错,他抽屉里的车票也显示,刚开始的时候,达到这里是一个月一次。林彬既然坚持吃药,必然是想将抑郁症彻底治好,也就必然会遵循治疗抑郁症的疗程。治疗抑郁症必须定期复诊,但在抽屉里的车票上,看不到有规律地通往其他地方的车票,除非林彬将通往心理诊所的车票拿走了,不然的话,唯一能让他定期出门复诊的地方,就是他们眼下站的这个地方。林彬有抑郁症的事情,自己早就知道,如此明显的问题,在看到车票的时候就该想到。东方心头略微有些懊恼,但这淡淡的懊恼很快被找到线索的喜悦替代了。
  如果林彬要在这个地方治疗他的抑郁症,最可能的地方,应当就是斯华心理治疗中心。谁都知道斯华是全国有名的心理专家,你可以不同意他的新纳粹主义,但是对于他的治愈率,那完全是硬得扎手的数字,谁也没办法不信服。
  斯华心理治疗中心占据了整整一层楼,东方没和心理医生打过交道,满以为一进门就会看到白大褂遍布,不料和预想中完全不同,进门就是个大会客间,几个客人坐在沙发上等待,旁边两扇门紧闭着。刚在门口站稳,一个女孩就走上问:“两位需要什么服务?”这女孩没穿制服,随意的一套粉红色软裙,看起来十分舒服。东方回过神来,将来意说明,对方笑眯眯地说不能透露客人的资料。
  “我哥哥失踪了,请你帮帮忙。”林鸥低声恳求着。这里十分安静,大家说话声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抱歉,这是我们行业的规定。”对方微笑道。
  东方朝林鸥努了努嘴,她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在外边大概等了20分钟,东方出来了。
  “查了,没有你哥的咨询记录。”东方皱着眉头。
  “啊?”林鸥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了许多。
  东方没有作声。
  “他们不是不让查吗?”林鸥又问。
  “只要是人管理的地方,就没有不能打破的规定。”东方心不在焉地说,“我送你回去吧。”他的态度变得有些急切,似乎忙着去做什么事。看到他的脸色,林鸥不好意思反对,只得跟着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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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的报亭堆上了今天的报纸,白华山的案件仍然是头条。东方让林鸥先上楼,自己先买份报纸。
  上楼后,林鸥看到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似乎正在等她,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对方硬得像刺猬般的平头,以及过分犀利的眼神,都让林鸥心中有些忐忑。她犹豫地站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楼梯。
  “林彬住这里吗?”那男人笑着问。这一笑让他脸部的线条柔和了许多,林鸥的心稍微安定了点,点了点头。
  “你是他妹妹吧?”男人朝她走过来,“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这么一说,林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楼梯上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没几步就到了跟前,东方从楼梯口冒出头来,和那男人打了个照面,一个楼上一个楼下,都是一愣。
  “你怎么来了?”楼上的问。
  “我还想问你呢,”东方笑着走上来,“你不是在查杨小惠的案子吗?怎么样了?”
  “查到这里来了。”杨君摸了摸短得刺手的头发,“你查什么也查到这里来了?”
  “进屋说。”林鸥已经打开了门,听过东方的介绍后,她心里觉得好笑,又觉得庆幸:这个杨君看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当初幸亏是东方接待了自己,如果是他,真有点不敢想象。
  杨君见林鸥老是偷偷地瞟自己,知道她是被自己刚才吓住了,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也没想到林彬的妹妹居然就是江阔天的女朋友,而且还是东方现在的客户,这关系有点复杂。
  杨君到这里来,还是为了罗华的事。访问过罗佳之后,有三点必须调查,首先是罗华忽然发生的改变,一个一贯节省而且清贫的人忽然大把的花钱,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其次就是罗华的死因,虽然罗佳认定罗华是意外身亡,但是和聚水坳的诅咒联系起来,未免太巧了点;还有点需要调查的,就是罗佳的车祸。车祸和罗华的死之间看不出有什么联系,但罗佳提到一点:车祸的凶手在拘留出来之后就失踪了,这让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正好路上经过交警队,顺便就调查了一下。调查的结果是,肇事者林彬的确是刹车没刹住,原因也很简单,林彬是个忧郁症患者,当时喝了不少酒,精神有点恍惚,加上半年多没开过车了,手有点生,碰巧罗佳过马路的地方又在一个拐弯边上,是林彬视线的死角,车祸就这样发生了。
  听说车祸是这么一回事,又看了看当时的记录,杨君没看出什么毛病,就暂且放过了这个问题。
  关于罗华死亡的调查,结果和车祸情况一样。公安局的人说那纯粹是一起意外,罗华掉下来时压断的那条栏杆,早就年久失修,从断裂痕迹上来看,深度的裂纹至少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如果不是罗华而是别人压在那栏杆上,也同样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这么说罗华不是被人谋杀的?” 东方问。林鸥在一边听杨君讲述侦探的经历入了迷,完全忘了自己是房子的主人,东方便自己动手倒了三杯茶,一人一杯坐在沙发上慢慢聊。
  “不是。” 杨君心有不甘地摇摇头,“我查了查罗华的帐户,2002年12月底,他的帐上存入了4万元,2003年1月2日,他的帐上又存入了4万元,这个非常奇怪。”
  “哦?”东方笑起来,“2003年元旦,就是聚水坳的诅咒形成的那天……”
  杨君点了点头:“2003年1月15日,罗佳就出了车祸。”
  这几个日期耐人寻味,尽管没有任何直接证据,杨君和罗华都看出了这其中不正常的地方。杨君怀疑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坚信世界上并不存在诅咒。依照这个前提,既然不存在诅咒,那么扶乩的沙盘上出现的那几个字就肯定是假的,而唯一能够造假的就是当时担任长老的罗华。如果罗华的存款没有发生变化,可以设想是罗华本人需要制造这样一条假的诅咒;既然罗华的存款发生了变化,推理就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是有人指使罗华制造了假的诅咒。元旦之前,对方先支付了4万元,作为造假的定金,元旦之后,对方将预先约定的余款存入罗华帐上。然而,罗华的存在对于指使者来说,始终是一个障碍,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说出真相来,出于某种原因,对方不能让罗华说出真相,灭口是最好的办法。用罗华自己制造的诅咒来杀死他自己,无疑是一种很好的选择。罗佳在元旦后不久就遭遇车祸,时间上未免过于巧合,假如车祸也是指使者所为,那么他的目的应当就是要让罗华离开聚水坳,使他成为第一个违背扶乩指示的人。在罗华这边,由于知道诅咒是假的,所以他对于扶乩上的指示毫不在意,以至于他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听他提到过这件事,加上手里有了钱,自然想在南城多住些日子,完全没有料到,这么一住,自己就成了那沙盘上“禁游子归”中的“游子”了。
  调查至此,除了推论之外,杨君没找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罗华的死是被人谋杀,他亲自看过罗华死亡的那个剧场,剧场的设施异常陈旧,伤痕累累的栏杆,在他看来,摔死多少人都是很正常的。
  “完全符合逻辑,却没有任何证据。”东方点了点头,“动机方面呢?”
  “这点也调查过了。”杨君说,“我回了趟聚水坳,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问了好几个人,都说2003年元旦前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村子里也没来特别的人。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需要制造这样一条诅咒。”
  诅咒的事情的确奇怪,它既不是阻挡外人进入,也不是真正地禁止游子回家,只是外人和所谓的“游子”不能在家里逗留太长的时间,这“游子”的身份也不是不能改变,只需要三个月回家祭祖一次就行了。从诅咒的内容来看,不像是村子里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人知道,倒真像是祖宗对后代的一种约束。
  “村里有什么人比较富裕吗?”东方想了想又问。
  “有好几个,”杨君说,“我问过了,给罗华的存折上存钱的那两天,这几个人都在村子里没出去——他们村里没有银行,存钱得上城里来。”
  这条线也断了。
  东方这下理解杨君为什么要到林彬家来了。依照杨君的个性,不管有没有证据,符合自己推理的事情,是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对杨小惠的案子穷追不舍,一路追到了罗华这里。仅仅凭借自己的想象和推理支撑到这一步,这正是东方佩服杨君的地方,这人天生就有这种自信,不是认为自己的推理需要符合事实,而是认为事实必须符合自己的推理,否则就是反常的。这种推理的方式很少见,偏偏还很管用。
  “林彬的事你查出什么没有?”杨君问。
  “还没有,现在看来一切正常。”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杨君说完,一口气喝完杯中的茶,抬脚就要出门。
  “你去哪?”
  “南番。那里也有个女人死于诅咒。”
  “我记得好像一共有四个人死于诅咒?”
  “是的,还有一个在北禹,”杨君忽然想起来什么,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我让安妲去北禹了。”
  “行,随时联络。”东方朝他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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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华山的尸骨检验结果终于出来了,50多具骨头已经拼凑完毕,最后确定数目为56具,除了头骨和部分破碎的骨头之外,尸骨基本上保持完好。
  对尸骨鉴定的结果是:所有死者皆为男性,年龄在20—35岁之间,身高均在1.73米到1.77米之间,死亡时间为一年半到两年左右。尸骨上普遍留有死后搬运造成的尸骨挫伤和骨折现象,可以肯定抛尸现场不是第一现场。其中11具尸骨多处粉碎性骨折,为生前钝器猛烈敲击造成的伤害,这种猛烈敲击初步判定为死者致死原因;另外11具尸骨中检验到氰化钾的成分,判定为氰化钾中毒致死;还有11具尸骨脊柱及肋骨上发现挫损痕迹,判断为锐器挫伤,初步判断致死原因是锐器从后部捅入心脏。其余尸骨没有上述任何特征,死因暂时无法判断。
  在发现尸骨的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衣物纤维,死者是在被人杀害之后,再裸体扔下悬崖的。
  尸检报告让停滞不前的调查有了新的方向。之前,江阔天的调查一无所获,对附近村庄的询问结果是,几年来没有人口失踪。交通情况调查也很不利,大型的货车、卡车或者多频次出现的小型车,在过去的几年里,都不曾在白华山脚下的马路上出现。知道这一点很容易,白华山公路的口子上有个收费站,专门收取通往南郊一代公路的费用,白华山公路因为废弃已久,路况不明,早在几年前就设置了路障,除了有特殊任务的车之外,其余的车一律不允许上路。江阔天他们这次去,是几年来他们头一次搬开这些路障。
  南城的失踪人口记录报上来了,在过去的两年里,上报的失踪人数有两百多人,符合白华山尸骨条件的大约20多人,通过DNA检验,已经排除了这些人是死者的可能。拿到这个结果时,江阔天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时间管林鸥的事,他心里却一直挂着她哥哥的失踪,生怕这次发现林彬也是死者之一。
  这里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却更加紧绷。南城没有一个死者符合白华山尸骨的特征,不得不扩大失踪人口的筛选范围。他们发布了内部通告,其他各地的公安部门正在整理相关资料。
  在等待失踪人口资料之前,江阔天开始着手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寻找第一现场。这事非常困难,简直是大海捞针。而第二件事,则是寻找氰化钾的来源。这事就简单多了,全市拥有氰化钾的企业就那么几家,这是严格控制的化学品,多少该能找到点线索。
  还没有出门,刑警小罗就拿着一份报告冲了进来。
  “氰化钾!”小罗言简意赅地喊道,几个准备出门的人仿佛听到了定身咒,立刻停下了脚步。
  “两年多以前,有个地方丢了氰化钾。”小罗兴奋地说。
  这消息让每个人都兴奋起来——这么多天的调查,基本上都是一无所获,如今总算有点结果了,尽管这结果微弱可怜,但就好比黑暗中的一点荧光,好歹让人心里觉得舒服一点。
  2002年10月份,南城化工厂丢失了40克氰化钾,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40克虽然从数量上来说很小,但却足以让不少人丧命。氰化钾的威力正在于此,沾上一点就丧命,被害者几乎感觉不到痛苦就死亡了。有一个说法是,如果某人在服下氰化钾的同时保持微笑,那么到他喝下氰化钾断气的那段时间,微笑仍旧会保持在他脸上——这说明氰化钾杀人的速度有多么快。这种毒药的威力常常让江阔天联想到《楚留香传奇》里的天一神水,极小的剂量就能让许多高手顷刻死亡。当初这案子不是由他经手,否则他早已记起来了。
  江阔天从小罗手里接过报告,匆匆看完之后,才知道自己差不多算是白白兴奋了。
  “怎么了?”其他几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偷氰化钾的人早就找到了,”江阔天将报告朝桌子上一扔,“没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吞氰化钾死了,剩下的毒药不知去向。”
  大家都愣住了,办公室里一时鸦雀无声。过了好半天,小罗忽然振臂一呼:“查!”
  其他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江阔天斜睨着他:“查什么?”
  “查毒药的去向!”小罗毫无信心却又豪情万丈地说。
  “行,”江阔天点了点头,“交给你了。”他郑重地将报告递到小罗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他人依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罗愣在原地,感到有些后悔了。
  江阔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在白华山山谷里发现的图案,经过调整,他们将它依照原本应有的形状摆放好,变成如下图形:
  
  从现场回来那天起,江阔天和组里的人便将这幅图做成了电脑屏幕的桌面图案,遗憾地是,天天对着这张图,却还是什么线索也没得到。对于图案,在组里的多次会议上已经讨论过了,这图案肯定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现场的,必定有其用意。这图形看上去像个阶梯,旁边的箭头表示向上,联系到谷底的累累白骨,多数人认为,这个图案要传达的意思就是“登往天国之路”,也就是死亡的意思。
  江阔天属于反对这个看法的少数人之一。他认为这种看法有其道理,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表达死亡,没有什么比尸体更能表到死亡了,没必要画蛇添足地加上这么一个图案。
  这图案一定还有别的意思。
  他凝视着这阶梯形的图案,它简单得就像一个符号。江阔天没小看它的简单,越简单的东西,越是难于对付,譬如规则极其简单的围棋,就比规则复杂的象棋难下得多。
  对于白骨案的讨论,还有另一个结果。由于这次发现尸骨的数量巨大,单凭个人力量肯定是无法做到,加上这些尸骨都失去了头颅,且都是裸体抛入谷中,有人提出了邪教的说法。这个说法得到了一致认同:现场古怪的图案、大量的死者、奇特的死亡方式,都符合以往接触过的邪教特征。
  如果真是邪教组织的行为,那么,这个图案则更加重要了,破解了这个图案,也许就破解了邪教的核心思想,也就更便于掌握他们的行动规律。
  让人焦躁的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仅仅是推测,到处都是问题,却找不到答案。江阔天叼了支烟放在嘴里,暂且放开案子的事,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将自己裹入烟雾的迷阵中,享受片刻的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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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初的时候,南城已经非常寒冷,人们早就穿上了棉衣,杨君虽然不怕冷,也穿了件厚外套。一下飞机,南番市的亚热带高温迎面扑来,乘客们忙不迭地脱下厚厚的包装,从随身的行李包中掏出衬衣换上。杨君早有准备,将外套塞进包里,里面是一件符合南番温度的衬衣。
  南番这边的朋友早就等在机场外了,杨君一跨出大门,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热不热?”
  “大熊!”杨君大笑着回应那人的拥抱。
  大熊是南番市的私人侦探,东君侦探社每次有人出差,都是大熊负责接应,自然,倘若是在南城,负责接应的就是东君侦探社了。双方打过很多交道,已经是极好的朋友。杨君还没来,大熊已经将先期的调查做好了。
  “我已经大致调查过了,” 大熊边开车边说,“杜莉萍是名会计,2003年8月份,因为突发低血糖,突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当场就死了。这案子没什么疑点,你想查什么?”
  又是从楼梯上摔下来?巧了。
  “怎么摔的?”杨君问。
  “就是发了低血糖,头晕,有人说她当时手还抓了几下,运气不好,手边的栏杆正好坏了,一抓抓了个空,就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那楼梯又陡,当场就摔死了。”
  又是栏杆坏了!
  “栏杆怎么坏的?”
  “早就坏了,好像是被什么人锯下来打算卖钱,整个左手边的楼梯都锯了下来,那人也被抓住了。杜莉萍摔下来的时候,楼梯栏杆还没开始修。”大熊笑着说,“那锯栏杆的人也缺德,锯就锯了,偏偏又不完全锯断,连着点根,摇摇晃晃的。”
  “既然是这样,怎么只摔了杜莉萍一个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熊老老实实地道,“这事还上过报纸,引起过好大一场争论,有人说政府不作为,栏杆坏了没早修好,更多的人都在骂那个锯栏杆的,据说还是个社会名流。”
  “你到底知道多少?一次性说完!”杨君不耐烦地道。
  “我在开车呢。”大熊笑嘻嘻地道。
  “说!”
  “锯栏杆的是个大学教授,早几年因为学术剽窃被赶出了学校,自己下海开了公司,一直压抑,结果压抑出了点精神故障,”大熊说,“那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烦,半夜三更自己开车跑到那地方锯栏杆,锯得半断不断的,还没完全锯完就被抓住了,有心理学家给他出了证明,证明他当时的行为是受心理影响,也就没怎么罚他。要不是杜莉萍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杜莉萍也算倒霉,那天别人看见左边的栏杆摇摇晃晃,都知道走右边,只有她还坚持走左边,结果,摔死了。”
  “完了?”
  “完了。”
  “你怎么光调查锯栏杆的人去了?”
  “这当然了,如果杜莉萍是被人害死的,那就只能是被锯栏杆的人害死的,”大熊说,“所以我顺便调查调查,不过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他害死的,是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啊,他是在杜莉萍死前半个月锯的栏杆,他怎么会知道杜莉萍半个月后会上那去?就算知道,又怎么知道栏杆那时候还不会修好?又怎么肯定杜莉萍一定会走左边?再说,这种害人的方法打击面也太大了吧?一不留神就可能害到别人。”
  “那你还查他干什么?”
  “他是名流嘛,”大熊笑道,“好奇。还有一点,他恰好是杜莉萍公司的老总。”
  “哦?”杨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别以为找到了线索,告诉你吧,”大熊笑得有点鬼,“沉重的打击马上要来了!”
  “什么打击?”
  “邱思民——就是那锯栏杆的,他锯栏杆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纪录,每次都是因为精神上的毛病被放出来。”大熊坏笑着,“线索断了吧?他锯栏杆纯粹是精神需要,跟杜莉萍无关。”
  杨君冷笑一声,不再说话。他竭力抑制住海潮般浮上心头的失望之感,望着窗外。
  调查才刚刚开始,谁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他觉得聚水坳的诅咒像个幽灵,徘徊在各个城市里,随时伸出毒刺来杀害违背指示的人们,但他总是抓不到那幽灵的一鳞半爪。
  大熊还在东拉西扯着,杨君没注意听他说的话,只是随口“唔唔”地应付着,脑子里还在想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调查。忽然耳朵里听到“失踪”两个字,他心中一警,连忙问:“谁失踪了?”
  “邱思民啊,”大熊笑道,“你又走神了吧?邱思民在杜莉萍死后就不知向,可能是因为间接害死了人,良心发现了吧?”
  杨君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想到的是林彬,同样是在意外伤害了他人之后失踪,同样都有精神上的疾病,林彬和邱思民的情况倒非常相似。这种相似仅仅是巧合吗?他再次意味深长地笑了。也许邱思民真的需要好好调查一下,当然不是现在,现在首要的是查杜莉萍死亡的真正原因。大熊说得对,她为什么不走右边呢?每个人都知道要避开左边的栏杆,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
  另外,从大熊提供的情况来看,杜莉萍家住在荷叶塘,工作的地方在北斗路,死亡的地方却在东江广场附近,这三个地方几乎分布在城市的三极。出事那天正好是星期一,杜莉萍下午还要上班,她没事跑那么远到东江广场去干吗?
  “她那天到东江广场去干什么?”他问。
  “买衣服。”大熊补充道,“给她女儿买衣服。”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还是有问题。
  杨君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休息。大熊摇晃着他:“你想到什么了?”杨君挥了挥手不理他。他不满地看着杨君悠闲的表情:这家伙肯定想到了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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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宾馆里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杨君便赶到了东江广场。
  东江广场四面都是高而陡峭的阶梯,广场被阶梯包围在中央,类似一个盆地。杨君站在杜莉萍丧命的那条阶梯前朝上仰望,认为设计这广场的人肯定脑子有毛病。这条阶梯陡且不说,而且无依无靠,和两边的阶梯不相连,除了半人高的栏杆之外,没有其他保护装置。一人宽的梯子,狭窄加剧了陡峭的感觉,别说是下来了,就是从下往上走,也让人未行先喘气。杜莉萍就算没有低血糖,在这样的阶梯上朝下走,也需要相当的勇气。两边的栏杆都落满了灰尘,阶梯上也满是灰尘,看来连环卫人员也不愿意在这梯子上留连。左边的栏杆明显地新于右手边的栏杆,但因为久没有人抚摸,也变得异常暗淡。
  杨君沿着阶梯朝上走,走到顶端,是一个小型的步行街。这又是一个脑子有毛病的设计。东江广场地处南番东极,既不靠近商业区,也不靠近居民小区,四周没有任何商业环境,交通也比较落后,再往东走就是郊区了,在这里建设这么一个广场,无疑又是一项大而不当的市容工程。从阶梯顶部朝下看着那广场,空荡荡的仿佛被废弃了千年。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商业步行街门庭冷落,原先是定位于高档商业区,从门面上的招牌可以看出,都是些高级服装化妆品之类的,透过玻璃门还可以看见里边剩下不多的货物。大部分店铺都锁着门,挂着门面转让的牌子,少数几个门面张开着,里面坐了几桌人在打牌。杨君在步行街来来回回走了几路,没找到一个当时亲眼看到杜莉萍掉下去的人,这也难怪,都这么久了,又是这么一条留不住人和钱的街,就算当初真有目击证人,也早就搬走了。
  杨君第三次回到阶梯顶端时,眼睛瞄到旁边一个摆小摊的老太太,老太太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了,眉头紧皱,腮帮子上的肉朝下垂着,一副严肃的表情。
  “买包烟。”杨君随便拿了包烟,“老人家,你在这里摆摊子,最好离楼梯远点。”
  老太太边找钱边问:“远点做什么?”也许是因为做了笔小生意,严肃的神情消失了,老太太皱巴巴地笑起来。
  杨君也笑了,觉得这老太太很可爱,彻底的爱憎分明,他顺手抽了支烟点上:“两年前这里有人摔下去过,你老人家不怕啊?”
  “哦,这你也晓得啊。”老太太来了精神,“那个女人摔下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摆摊子咧。”
  “真的啊?”杨君故作惊讶。
  “是啊,”老太太抿着嘴很有把握的说,“这条楼梯都没人走,你看这样子就晓得了,太陡,哪个敢走啊?望一下就好像要掉下去样的。”她忽然压低嗓门,凑近杨君,神秘地道,“那女人偏偏就走了这里。跟你讲,一看她的样子,我就晓得她是来送死的。”她又提高了嗓门,“她就从步行街那边来,手里提满了东西,脸上直冒汗,眼睛发直,脚步也有些摇。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看她还要走这楼梯,我老太婆多管闲事喊了句‘这条楼梯不安全啊’,那女人听了,有气没力地说:‘这里离车站近。’说完就朝下走。”她猛然又压低了嗓子,“你看见没有?这左边的楼梯是新换的,两年前被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剪断了,摇摇晃晃的,谁都看得出来。有时候有些不怕死的年轻人走这条梯子,看了左边的梯子摇晃,也知道要走右边。那女人偏要走左边,我还大声提醒她,她还说没事。走了几级后,她就摇晃起来,手去抓栏杆,栏杆本来就晃动了,哪里承得起她?连人带栏杆一起翻了下去。”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骇怕的神情:“我老太婆几时看过这种事?当场吓懵了,坐在这里发抖,周围又没人。后来我想起来要叫人,就赶紧跑到步行街找了几个年轻人,叫了救护车来。救护车上的人一下来,看了看就说死了。”说完,她用力点了点头,杨君第一次听证人说话听得如此津津有味,老太太嗓音忽高忽低,声情并茂,简直带有评书之美,尤其是最后那稳稳当当地一点头,简直就是古代说书先生醒木的翻版,表示故事结束,客人交钱走人。他忍不住笑了。
  “当时来警察了没有?”他问。
  “来了,来了几个警察看了一下,说是意外事故,就把人运到医院里去了。”老太太说,“这栏杆也就修好了。早修好就没这种事了,这帮化生子,只拿钱不做事!”她用本地话破口大骂,听起来霹雳爆响,杨君在旁边又欣赏了一回。
  等老太太骂完了,杨君又问:“栏杆什么时候坏的?”
  “老早了,”老太太说,“怕有一两个月了吧?都不来修!”
  这话和大熊的调查有些出入,大熊说栏杆是坏了半个月,考虑到老太太的证词有说书的性质,杨君觉得还是大熊的数据比较可靠。
  “那女人买的什么东西啊?跑这么远来买?”他问。
  “不晓得,名牌,”老太太说,“这里都是名牌,就是没得人来,看,现在都关门了。我讲啊,人都有个命,这女人命里就是要来送死的,要不跑这么远来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市中心什么没得买啊?”这话让杨君心中有些恻然。杜莉萍的死虽然不能说是命中注定,但却不偏不倚地落进了诅咒的圈套,杨小惠也是如此,罗华和北禹的那个人也是如此,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命运呢?
  问话到这里就算完了,杨君陪老太太又聊了好一会,老太太建议他买瓶水、买包餐巾纸、再买份过期的杂志,他通通照办了,于是又听了许多半真半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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