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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谋杀方程式

楔子

  石勒第一次接触尸体的时候,那种震撼、恐惧和作呕感觉终生难忘。随着经验
积累,年岁增加,刑事警察生涯让他看尽世间的悲欢离合,饱尝生命像草芥一样脆
弱和无可奈何的感觉。

  曾几何时,他存搜集证据、追寻线索的时候,总忘不了一次次地提醒自已,那
具尸体曾经像自己一样说话、吃饭、睡觉……曾经一起呼吸着同一空气,走在同一
的街道上……

  许多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跟受害人家属一起不休不眠地分担着焦虑和痛苦的
折磨。拘捕绑匪后,会站在被撕票的尸体前热泪盈眶,不能自已;有些时候,当他
再一次地知道被同僚出卖之后,又会对人与人间的信任心灰意冷,对所谓同袍感情
尽失信心……

  他看到野兽扑杀另一只野兽是为了生存,为了填饱肚子才会浮现撕咬另一种动
物肉体的欲望。人却为了权力杀戮同类的生命,可以为了虚幻的理由以害人为乐…


  他看到有的人懂得装模作样,大谈人生哲理,说一番令人信服的理由,说服别
人相信他,跟随他,但不代表他是正人君子。

  许多时候,那些受害人的遭遇让他觉得,人生就像哲学家说的钟摆一样,只能
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摆来摆去……

  更多时候,他在那些没有呼吸,失去生气的尸体上看到生命就像肥皂泡,生活
就像吹肥皂泡的玩意,泡破人死……

  所以,当他把一枚辅币放到残疾乞丐的碗中,会觉得自己在帮助他维持今天的
生命,好让他明天再受苦难……

  没有人,也没有神,能合理地解答他心里的疑问:为什么所有正直的人都要受
苦受难? 如果受苦受难不是由做坏事而来? 那它又从哪里来呢?

  世间的恩怨苦难在不断提醒他: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活着为了什么。那
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而活的人,才是世上最蠢的蠢蛋。

  世间的是非对错提醒他,人人只能靠自己。自己生,自己死,自己作出抉择。
没有人能真正地帮助到另一个人。

  后来,这些大起大落的生死得失遭遇,教晓他懂得如何去维持一副麻木、冷酷
心态端详尸体,如何无动于衷地用戴着手套的手去尸体身上搜索证物,如何视若无
睹地盘问痛哭流涕的疑犯……

  到了父亲逝世的时候,他冷静得让弟妹在背后议论纷纷。后来,因为没有在母
亲的丧礼上流泪,亲友曾经指责他冷酷无情,白当警察!

  二十一年的警务生涯,让高级督察看透世情冷暖心,识破人心惊破胆。

  不过,二十一年的惊心动魄经历,也让他真实地体会到在欲壑难填、生死等闲
的世界里,似乎真的有一股摸不着、抓不住的浩然正气。在浩瀚无边的天地之间,
似乎还存着一点邪不能胜正,真的一定替代假的,对的一定凌驾错的因果报应天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5 18:19:5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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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警长刘陶正跟探员梁熊一边扒饭盒,一边嗑牙。他放下筷子,伸手拿起话筒,说道:“重案组。”

  送话器里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冷冷地问:“你是不是警察? ”

  刘陶啼笑皆非,没好气地回答:“你打来警接电话的当然是警察。”

  “我认为,你应该打开录音机。”

  “你说什么? ”

  “我杀了一个人,你要不要知道凶案的地址? ”

  “你是哪一位? 他妈的开什么玩笑? ——什么你来真的? ”

  “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准备录音。”

  刘陶呆了一下,醒悟过来,急忙放下话筒,手忙脚乱过身去摁办公桌另一头的录音机,把吃了一半的饭盒撞跌在同僚身上,梁熊哎哟叫一声放下饭盒,站了起来,

“你,你在干什么……”

  他瞧见警长瞪他一眼,倏地明白什么意思,才_ 二步两脚就来到办公室另一端,接通专职监听和跟踪的刑事情报科紧急电话,压低了嗓门悄声说:“快,跟踪七号电话机。”

  刘陶重新捡起话筒,说道:“录音机已经动了,你可以说。”

  “也开始跟踪电话来源了? ”嘶哑的声音很平静,像聊天一样,没有一点挑衅和讪笑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就要说清楚一点。如果哕哩哕嗦说多一遍,我赌你还没放下话筒,就被咱们的伙计逮着了。”

  “嗯,不错,强将手下没弱兵。只有石勒这只睡猫才容得下你这种人材。”

  “谢谢。如果你有时间,只要稍等一下,我会请他来跟你聊聊。”

  “不了,将来有的是机会。我现在赶时间。你不反对的话,我只说一遍就挂断电话算了吧。”

  “主动权在你那里,现在是你说话。”

  “我杀的第一个蠢蛋住在元朗……”

  “嗯,是新界? 既然是蠢 蛋,干嘛要去到郊区这么远? 你知道,要找蠢 蛋笨 蛋傻 蛋还不容易? 太平山下,到处都是……”

  “不远、不远,不塞车的时候,你那里二十五分钟就到。”

  “但青山公路总就是天天塞车! 依我说,路政署养着一群只会坐在空调里制粪的白 痴……”

  “听清楚了,地址离不开元朗附近。是四的平方那一幢单屋。”

  “你又来开玩笑了,四的平方算什么地址? ”

  “你只要跟着青山公路走,就会找到四的平方的地方。告诉你,我把那里布置的轰轰烈烈,够你的上司瞧的。”

  “这样吧,凶手。我这样叫你好吗? ……”

  “你可以叫我疯 子。”

  “疯——疯 子! 这样吧,咱们不要像女人一样妈妈婆婆,猜谜这种玩意儿有什么好玩? 你既然已经杀了人,又有这种诚意挂电话给警察,何不现在就把谜底揭穿? ”

  “你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午餐这句话吗? ”

  “…………”

  “你又知道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的才是好猫这句话吗? ”

  “…………”刘陶瞧见梁熊作了个竖起拇指的手势,心里一喜,打破缄默,接上话题。“我说存凶手的这一类,你挺老实,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臭不可闻的坑渠老鼠。”

  “嗯,看来我太瞧得起你了! 你真的以为跟踪到电话号码就逮着我? 看来,上司是不会捉老鼠的睡猫,部属也是一群蠢蛋。”

  这疯子掐断电话,送话器里传来一阵电话挂断的嗡嗡嗡声音。

  梁熊失望地放下话筒,说道:“这家伙一定驾着车子,使用的是没有登记的手提电话卡,五分钟里,通话的地点从元朗北去到元朗南。”

               第二节

  不管是否恶作剧,身为警察,总得依照“疯 子”的指示,沿着青山公路追查是否有四的平方这个地方。

  青山公路是香港最长的一条道路。从九龙市区深水涉大埔道开始,到美孚新邮这一段叫青山道。然后,就是进入郊区的青山公路葵涌段、荃湾段、深井段、青龙头段、青山湾段、扫管笏段和屯门新墟段。笼统地说,从洪水桥段开始的屏山段穿过元朗市区,进入元朗十八乡范围,过米埔段、新田段、古洞段,到上水金钱村旁的粉锦公路为止,都可以被视为“元朗附近”的范围。

  为了避免错漏,石勒亲自驾驶一辆本田雅格,谨慎地和刘陶从屯门新墟段到金钱村这段青山公路上来回梭巡了一次。

  视线所及,这一片著名的元朗平原,已变成像贴满胶布的一个癞痢头。

  在这段几乎与九龙市区一样大的郊区里,除了原来的一簇簇乡村砖屋,就是大小地产商建造的屋宇群和政府的各种各样屋舍。那些因为耕作无法糊口,拥有一块农地的主人为了赚钱,纷纷出租土地,让它们变成货柜堆放区。或者争先恐后地修
建起东一座、西一栋,毫无规律的单幢丁屋出售。

  所以,青山公路的两边,竖立、悬挂着大小不一、叫人眼花缭乱的招牌。

  有各式各样的商业旗帜;有屋宇销售、租让广告;有写得很草率的医治性病木板;有加油站和各种交通规则的指示……就是没有一块写着“四的平方”记号的东西。

  “再来一次。这一次你驾车。”石勒放不下心。他反复聆听了录音带很多次,那个嘶哑声音显示的狠劲和自信,对警察工作的熟悉,对重案组的了解,清楚地告诉他,这种“警告”不像恶作剧。

  “四的平方? ”刘陶喃喃地说,“从没见这么狂妄的疯子! ”

  “你记得他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吗? ”石勒沉吟说,“看样子,四的平方是一个谜语,不是一个招牌。”

  警长激活引擎,扭头说,“四的平方算什么谜语? 是润上格还是卷帘格? ”

  “四四十六,也许他指的地方是一个十六划字的地方。来,先从地图上找。”

  警长摊开元朗地图,督察的手指从屯门出发,来到每一个地名,就停下来跟警长一起计算这个地方的笔划数字……

  当手指来到“璺塑”和“锦绣花园”的时候,警长抢先说,“璺和锦都是十六划。”

  石勒摇摇头,说道:“你听见的,他说是一幢单屋,璺塑是古老乡村,锦绣花园是大型屋宇。”

  从锦绣花园下去,地图上再没有十六划的地方,看来,四四十六这个解释也不是谜底。

  “还是要再走一趟,”石勒折起地图,打定主意。“开慢一点,看来,我们除了灵感,还需要点运气。”

  时近霜降,十月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石勒关掉空调,让黄昏的金黄阳光和舒服的秋风一起从侧窗进来。车子用了三十五分钟,从金钱村回到屯门新墟。警长调转车头,询问上司:“石长官,我们可以从粉锦公路回去? ”

  “哦,粉锦公路? ”石勒若有所思地问:“你说锦字是十六划? ”

  “没错。不过,粉锦公路是上水、粉岭和锦田之间的公路。”

  “转回去,我刚才在璺塑和锦绣花园之间,看见还有一个写着锦字的地方。”

  车子经过锦绣花园,警长放缓车速,让上司仔细察视路两边的环境。

  “就是那里。”石勒示意对面行车线。“看见吗? ”

  在一块标示行车速度七十公里的交通标志后面有一条小路,路旁竖立着写着
“锦庐”的小木牌。车子煞停后,两名警察眼睛一亮,他们看见小路的尽头是一幢两层高的单屋。

  石勒一言不发打开警号。刘陶神色一凛,踩动油门,车子呜呀、呜呀尖叫着像泥鳅一样猛窜到流动的汽车中,好不容易地才从喇叭声大作里转到对面的行车线,冲进小路,去到屋子前面才戛然而止。

  石勒和下属相视一眼,各自感到对方的心在狂跳。由于神经绷紧,督察似乎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道。

  石勒拔出佩枪,佝偻着腰离开车子,飞快地来到门前,刘陶紧随在后。

  他们各自占据一边的时候,才发觉屋门虚掩。石勒的心一缩,这时候可以肯定,刚才嗅到的血腥味绝不是幻觉了。

  督察和警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踢开屋门,屋门砰地一下撞到墙上,警长大声吼道:“警察! ”

  一股浓烈得让人欲呕的血腥味扑了出来,里面一片沉寂。

  石勒的眼睛跟着平举的手枪慢慢地扫过昏暗的客厅。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踏前一步,进入客厅,蓦地,他觉得自己像被海潮一样的血红颜色兜头卷了进去。

  由于全没心理准备,他吓得魂飞魄散,噗一下蹲跪在地,幸亏那枝手枪还因为职业反射保持着警戒状态。几年后,他还记得那一刹那间,心脏真的吓得跳到喉咙,要不是嘴巴合得够紧,没准会掉到地板上。

  “不要进来! ”他轻声呼喊道,一面缓慢地站起来。他每踏_ 步,就在地板上留下一个脚印。

  眼睛逐渐地适应屋里的环境,除了到处是那种未干的涎黏腥臭红色,屋里面空空如洗,情景诡异。

  空空如洗的意思是说,客厅里没有应当有的家俱和杂物,除了挂在墙上的一个镜框,里面是排得满满的一张张相片外。所有的墙壁、天花板和地板,凡是看得见
的地方,都被人髹上了一层赭红的颜色。

  在空空荡荡的腥臭味道中间,孤零零地放着一张髹成赭红的古老木凳,木凳上面有一张宝丽来即影即有照片。

  刘陶伸进头瞧了一眼,“哗! ”地叫了一声,眼睛睁得老大。

  “我上楼看看。”石勒轻轻动缓慢地绕过木凳,枪口向上,一步步踏着梯级。

  上到适当高度,石勒慢慢探头,眼睛从二楼地板的高度扫了一圈,这里只有那股腥臭味道,却没有那种惊心动魄的红色了。连接阳台的小客厅,敞歼房门的细小盥洗问和两问卧室都收拾得十分整洁,从他所处角度,可以看到睡床、桌子、家具下面没有可见人影,也没可以躲藏的地方。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点其他声
响。

  石勒把枪塞回枪套,缓步回到楼下,搜查了厨房和厕所一遍,才来到那张木凳旁边,俯视彩色照片的内容。

  精确点说,这是一张“屠夫”的详细工作记录:一个死不瞑目的男性头颅,然后是分成几截的躯体、内脏和肢体,依照着生前的人体形态、次序排列整齐。尸体的旁边放着一个承满红色液体的胶桶和一枝油漆刷子。

  石勒凝视良久,才一步步踏着进来的足印退出屋子。他抬起头,吁了口气。被鲜血涂染的太阳在天空瞪着眼睛,眼见的地方都被髹上血红的颜色,包括他们在内。

  “通知鉴证科,并要求刑事情报科协助。”石勒嘟囔道。

                第三节

  漫长的一夜很快过去。鉴证科认真地检查了屋子的每一寸地方,把看得到的地方都扫上粉末,不管木纹、漆纹、铁锈纹,所有痕迹立刻出现眼前,一清二楚。再把任何相似指纹的痕迹全贴上透明胶纸,撕下的胶纸一张张转印在资料卡上。带回警局跟档案里的指纹比较,或者扫描进计算机里,让这个人工智能搜寻匹配的指纹。

  可是,“疯 子”没留下丁点痕迹。这家伙可能真是疯子,在杀人的手法上,却是一个高手。鉴证科找不到一枚完整的指纹,包括死者在内。

  受害者叫庄锦三,七十三岁,两年前在璺塑乡原居民的手里买了这幢丁屋。由于这栋单屋远离其他村屋,所以,他一直独来独往,很少跟乡民接触寒暄。和这个性格孤僻老头说话最多的,应该是接近青山公路的一档杂货店“璺记”。

  “璺记”老板挺着蛤蟆肚,笑嘻嘻的脸孔像弥勒佛一样,令你猜估不到他生气时的模样。

  “真想不到,老头真的死于非命! ”他叹气的时候像煞有钱人家笑的样子。

  “两年前搬来的时候,自我介绍曾经开小型模具厂。自从塑料变成夕阳工业,工厂不是结业就是迁移内地,他干脆结束生意正式退休。又不肯跟亲人移民加拿大,手里有点钱就来这儿买屋。嘻嘻,还跟我说准备在璺塑享福终老呢! ”

  “有没有人探他? 譬如聘用钟点女佣清洗打扫? ”刘陶问道。

  “你以为他七十多走不动? 错了,老头铢锱必较、脑袋清醒、筋骨灵活,又有洁癖。我找人替他粉饰屋子的时候,拖了半年才还清尾数。有时候打电话要我送货过去,我瞧他把屋子打理得比女人还妥帖。嘻嘻,他还需要什么钟点女佣! ”

  “你看他有没仇人? 譬如看不过眼,妒忌他有钱,或者听见在背后说他闲话的
人? ”

  “嘻嘻,那可多哕! ”

  “你是什么意思? ”

  “长官没看新闻? ”老板脸上一副吃惊状。“老头不是成了报纸头条的风头趸吗! ”

  “他犯了啥事? ”

  “不是他犯事,是专门搞事。年头选举村长,他是外来人,不是姓李的原居民,当然没资格投票。没有人想到老头会去申请司法复核,什么性别歧视啦,人权法啦,要法庭宣布选举无效。乡里人认为他吃饱饭等屎痫,没事找事,胡搅蛮缠的。姓李
的围内事关一个姓庄的屁事? 竞不知那些白痴法官判他胜诉有理,说什么这个姓庄的外人有权参与姓李祠堂的家事。政府为了要尊重法庭判决,就搞什么双村长制选举。这一下,原来和和气气的乡村搞成一锅沸水,互相埋怨,吵来骂去。嘻嘻,你
说他是不是捣 屎棍? 你说他有没有仇人? ”

  “有没有人说过对他不利的话? ”

  “嘻嘻,谁都咒过他不得好死,包括我在内。他没跟我璺记交易也有三个多月了。乡下人直肠直肚,跟这种专门煽风点火的人打个招呼,要赶回家漱口。”

  怪不得凶案现场通宵灯火大明,警车川流不息,璺墼的村民处变不惊,一直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

  也许凶手知道个中怨恨,杀人之后,才会安心费神、费力“布置”这个场景。

  警长拿出照片,把老板吓得脸肉痉挛,不过,他还能一眼证实受害者的身份。

  仔细分析照片,尸体的肢体上有明显的捆缚痕迹,鉴证科又在地板的油漆下面,找到细微的肌肉渣滓。推断凶手制服了受害者之后,耐心地进行“放血”后才肢解尸体,所以,照片的背景是还未被髹漆的地板。

  为了布置他的“轰轰烈烈场面”,凶手又要一件件把客厅的家具搬出来,放到屋子后面墙边。

  然后,他要把得到的血液倒进胶桶,混合在一早准备的红色油漆中,架起人字梯,像专业油漆工人一样从天花板、墙壁髹到地板。

  重案组计算客厅到屋后距离,让一名孔武有力探员一件件搬动家具重组案情,请鉴证科的老搭档老杨推定肢解所需时间,又请来油漆师傅到现场估计髹漆工时,再加上制伏受害人和事后清除痕迹的工作。考虑到凶手不可能是这几种工作的专业人士,所需时间应比估计为多,保守计算,他必须用整天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个计划。

  油漆师傅赞赏地说,这家伙不是行家,但看得出很认真,刷子一下下扫得很均匀,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真是疯 子才干得出的事!

  鉴证科人员检验屋里所有器盂,找不到受害人的唾液,无法得出疯子是否真的把庄锦三血液混进油漆的结论。当然,这些血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 这个答案也必须等DNA 化验报告确认。眼下,老杨暂时根据未干油漆、空气湿度和温度,揣测案发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六小时。

  璺墼村的村民证实,昨晚“锦庐”的窗口黑咕隆咚。也就是说,昨天疯子在现场忙了一天后,把那张沾染油漆的人字梯留在家俱堆中,带走尸体和工具。今天养足精神,吃完午饭才施施然打电话到重案组,一切有条不紊,全在他控制之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3-5 18:20:3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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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一开始,新闻媒介为了销路,把注意力放在明星的情爱纠纷上,忽略诡异恐怖的谋杀现场具备煽情的特点,纷纷以小新闻方式处理。上司洞察先机,命令石勒把手上其他案件移交第二队。第一队集中力量侦破这桩凶杀案,务必在被媒体的视线盯上前逮捕凶手。

  为示慎重和激励士气,主管刑事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和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总警司亲临案情分析会议。高级督察石勒在分派任务之后,循例作出侦查指引。

  “汽车、尸体、油漆和墙壁上的相片是侦查的四大目标,”石勒指出,“凶手聪明地选择了安全的杀人地点和能够不受干扰完成计划的环境。凶手打电话挑战我们,大家看到,他有我们的直线电话,知道录音系统,知道重案组运作程序。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相信警察没法子逮住他的智力型变态人物。他知道只要有丝毫疑点,警察就不得不逐一查究清楚。他要我们知道他一直留意着乡村选举的新闻,狡猾地利用个中矛盾,制造了大量的嫌疑人物让我们消耗人力资源。不过,他又要我们相信这只是他杀的‘第一个蠢蛋’,他会继续找第二个、第三个受害者,要我们
相信他干的是无动机的变态杀戮。这样,我们就会像苍蝇一样,在他布置的动机和无动机圈套里忙个不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搁下动机的揣测,全力追查上面说的四个目标。”

  “对!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右手捏拳捶在左掌心,插进来说道。他就像那些充满自信、目空一切的高层一样,喜欢在不恰当的时间卖弄玩世不恭幽默,炫耀权威。

  “我只要你们逮住这个变态的杂种,对不对? 这里有人关心他的宗教信仰吗? ”

  这是一个占地很大的办公室——中央警署一直用来作值勤训话,重案组第一队的六十多名探员只占了三分之一座椅——督察听到有人压低嗓门笑了一声。

  “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找到目击证人,找到凶手的车子。”为人随和、懂得和稀泥的指挥官接过话题,努力想做出微笑的表情,但是有点费劲。“我们要找到照片里那副被肢解的尸体,找到他从那里买来的油漆。我们需要一个好的开始,我要求你们集中人手追查挂在墙壁那个镜框,找出每张相片的每一个人。我觉得凶手留下这个镜框和这堆照片总有他的诡计,也许他在这里面留下一个谜语,一个挑战……”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扬起一道眉毛,又插进来说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相信你们一定能逮着这个杂种! 因为,犯罪份子不懂得警察的工作就像蚂蚁一样,对不对? 蚁群为什么无孔不入,所向披靡? 因为蚁群的分工合作不靠工蚁,工蚁的脑袋只有针尖大小。”他捏着食指和拇指作个手势,摇晃着头说,“也不靠蚁后,它的脑袋比工蚁还小。蚁群战无不胜的秘诀决定于集体释放的化学物质。实话实说,我们警察就像蚁群一样,取胜的关键是分工合作,相互信任的团队精神。对不对? ”

  这段日子,高级助理警务处长说话的时候,喜欢在每句话后面加上“对不对? ”

  这三个字显示纡尊降贵的谦逊。由于从来没有人回以“不对”,所以,不知不觉的,“对不对? ”成为他的口头禅。

  石勒瞟了指挥官一眼。上司应该知道,在员佐级警察俱乐部里,流传着让听者笑得人仰马翻的戏谑: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的最重要工作是插科打诨,增加透明度,让前线人员了解高层的脑袋到底有多大。

  指挥官干笑了两声,说道:“甄长官要我们记着,我们的工作没有侥幸和巧合的成份,这一次更需要你们发挥团队精神,要像追查一桩三十年前的谋杀案一样,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地从不同地方翻查所有档案,找寻所有线索,并凑证据。能否破案全靠大家的勤奋、毅力和认真工作! 警察维护社会安宁的诀窍,是犯罪分子作梦也想不到的简单有效方法。”

  “我还有一个想法提供大家参考,”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又说,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之色。“根据犯罪归类法,手法凶残的凶手大多数是患上妄想病的精神病人。

  保罗,我们应该分析拿得到的所有精神病院记录。对不对? ”

  施顺思跟石勒交换了一个神色,督察点点头,说道,“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有没有问题? 出发。”


                第五节

  在九龙广播道炉峰电台,那个永远是二十一度恒温的直播室里,汗珠从汪孝尔额头涔涔而下。每当他觉得已经成功地扯着一百六十万听众的鼻子走的时候,那种自觉成为上帝,主宰他人的权威会令他浑身燥热。

  香港两间电视和三间电台一起挤在这条街道上,三十年来,广播道的简称是“五台山”。最近十年,汪孝尔的绰号是“汪皇帝”,是炉峰电台的镇台之宝——“五台山”大王。

  “香港心声”直播节目从上午七时持续到十时。收听率一直高踞首位。

  国际性评估机构认为,节目主持汪孝尔拥有三十点以上的收视率,是香港最有影响力的十大名人之一。

  收视率就是金钱的寒暑表,年薪二百四十万证明他有足够“民意”在手,可以利用手中的工具凌辱嘉宾和听众。他可以在空气中辱骂政府高官,毫无证据就可以指责对方无耻、下流、害人。不合心意的时候,可以任意关掉听众来电。兴致高的日子,还会大声疾呼听众立刻上街示威。

  “哈哈……听着,下午二时三十分去维多利亚公园集合。哈哈……大家不要无情无义,血浓于水嘛! 上班的立刻请假,有血性的人应该罢工,放下工作……你不懂写标语? 真没水平! 哈哈……不知道写什么? 我说你写……一个字跟着一个字,听清楚了……”

  每当他在电台里发出呼吁的时候,那些公务员会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像被枪打过的鸟儿一样,变得猴精,自动自觉、低声下气打电话给他,给他在空气里污辱、咒骂、泄愤——他在心满意足之后,会怜惜地说:“哈哈,我看你孺子可教,能够虚心接受民意。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欺骗市民方法……塞钱入你衣兜……教你精明一点……什么? 你没这个胆子? 真没水平!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

  “谢谢……谢谢……”谁都可以听见那个高官的感激涕零声音。

  汪孝尔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会溜出人所共知名言:“哈哈,这几年全亏有我这个节目发泄民愤民怨,这个政府才不倒台。”

  今天,他才用了一个小时,凭经验就觉得收音机边的听众的感情都被自己煽起来了。

  “……什么? 你说什么? 真没水平! 我要骂你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为什么警察不能公开侦查内容……你不懂得市民有知情权吗? ……”

  “……我是退休警员,”空气中的那个男人也不是善男信女,跟他比拼,提高声音呼喝:“我告诉你一个常识,犯罪份子奸猾狡诈。刑事侦查,总得秘密调查才能掌握主动,不能事事公开……”

  “你收声! ”汪孝尔大喝,“香港人没有你这种奴才! 香港人实话实说,有情有义。你卑 鄙、无良、无 耻! 你真的是一副奴才相,奴才声! 怪不得现代文明警察不需要你这种奴才,你一定是被警队踢走吧? 我说得没错吧! 那些反文明、反进步警察在璺墼黑箱作业了一天,整整二十四小时,对市民采取新闻封 锁,白色恐怖 把市民当作傻瓜! 你竟然支持这种法西斯手段! ……真没水平……”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汪……汪皇帝……”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无情无义,就是这副奴才相。真没水平! 我代表市民宣布取消你的发言权。”收音机边的听众听见汪孝尔狂吼的时候,不管青红皂白,总会纷纷拍掌叫好。“这个奴才就像负责这桩案子的重案组头头石勒,我怀疑有人拒绝到这里接受市民质询,出横手支使奴才的奴才打电话上来假冒民意! 哈哈,我完全有证据有理据证明刚才这个坏蛋是另一个坏蛋指使的。他以为我是白 痴? 以为市民是白 痴? 真没水平! 我就掐断他的电话,阻止他妖言煽众,制止他祸港害民、污染空气,大快人心! 哈哈,收音机旁的听众都知道,香港有三个水泥脑袋、封建顽固的高官,这三个人一向来视民意如无物。对‘香港心声’的邀请不瞅不睬,一副好官自我为之……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自我为之。我要指出,特别是这个石勒,真没水平! 身为高级督察,不管本节目工作人员,甚至监制亲自打电话给他,这个愚昧无知低能高官总是找借口左推右搪,不敢上来面对市民。这是什么时代! 不敢面对市民,只有死路一条,令人不齿! 哈哈,我说香港今天所以经济不景,哀鸿遍野,就是因为养了这种视市民如无物,只会享受高薪厚禄的富贵警察,赶绝
小贩,不会捉贼的高官。我在这里公开告诉大家,汪孝尔就是为民出头,不怕丢脑袋,不怕迫害,一定要跟这种装模作样的第九流、不人流官员,麻木不仁的狗官斗一斗……嗯……什么……让我们听听另一位正义的市民方先生说说感想……方先生——”

  “是不是该我说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问。

  “是你,方先生。请说。”

  “汪皇帝,我是打电话来感谢你的。”

  “谢谢,我这个节目是让有正义感市民吐冤气的地方,我这里不会让没水平…

  …”

  “我要感谢你替我出口冤气,感谢给我这个机会揭穿石勒这只睡猫的黑箱作业
……”

  “睡猫? 恕我好奇,你为什么叫他睡猫? ”

  “不管白猫黑猫,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这个警察只会欺负鼠摸小偷,见到大
贼就一筹莫展。如你所说,真没水平! 这种警察不是睡猫就是病猫、死猫! 我跟汪
先生你学会不少够水平的涵养,不会咒他是病猫、死猫,叫他睡猫是文明人的文明
叫法。”

  “哈哈! 真够水平! 方先生,看来你知道睡猫的不少内幕哕? ”

  “媒体报道的碎尸案现场是石勒这个坏警察故意散布误导的假象。我知道在真实的璺墼乡碎尸案中,凶手把死者砍成十一块,连内脏是十二块。死者是被有计划放血致死的。凶手把血混进红色油漆里,用这桶上等油漆仔细地把现场髹了几次。你可以设想一下,我要求收音机旁的听众一起揣测一下这个红彤彤场面……一起指责警方黑箱作业,不让市民知道这个轰轰烈烈景象,市民有知情权嘛! 对不对? 汪皇帝。”

  “等一等,方先生。你从那里知道这么多内幕? 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你的假设?或者是你从重案组……”

  “当然是真的。你可以安排我跟睡猫对证,就知道我说的全属事实。而且,你要不要知道凶手在现场留下的最重要证据吗? ”

  “什么证据? ”

  “现场没有尸体。”

  “什么? 为什么没有尸体? ”

  “这才够水平嘛! 对不对? 汪皇帝。不过,凶手为了证明已经杀死庄锦三,在现场留下不少有用线索。其中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排列整齐的尸体,证明货真价实,绝不骗人。凶手带走尸体,带走所有杀人工具。睡猫一筹莫展,心生歹念,封锁新闻,欺骗市民。我还要告诉大家,是凶手指引睡猫找到凶案现场的。最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幕……”

  汪孝尔像收音机旁的所有听众一样,被这个嘶哑的声音扯着神经线了。“还有什么内幕? ”

  “是凶手打电话给重案组,告诉他杀了第一个目标的……”

  “他说什么? 是、是第一个目标吗? ”

  “对啊! 庄锦三是他一系列杀人计划中的第一人,今后,他将会不管青红皂白杀杀杀,是否杀人视乎当天的天气和兴致。如果需要、心情好,他会一个跟着一个杀下去。他知道以睡猫这种没水平的警察是永远都逮不着他的。他还把名字告诉警察……”

  “他叫什么? ”

  “他叫疯 子。”

  “方先生……方、方……你……”

  “你真聪明! 汪皇帝。你真够水平! 反应真快,大家说对不对? 他立刻知道疯是疯 子的疯,不是方圆的方。各位听众,我打这个电话,不是要跟汪皇帝为难,我痛惜他还嫌少哩! 为了揭穿睡猫瞒骗市民、不肯认错罪行,我跟汪皇帝一样冒了多大的险! 我在这里呼吁香港所有正义警察跟我一起坚守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我有责任敦促警方保持透明度,向市民负责……"

  “方、疯……”

  “识英雄重英雄。同是英雄,惺惺相惜! 汪皇帝,你可以叫我疯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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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审计署长曾经公开指责,炉峰电台那些十万元月薪编导一年只制作两小时节目,尸位素餐,每年浪费纳税人数十亿金钱。从此,署长成为电台的最不受欢迎人物,没机会接受访问,更没机会走进那个名贵大方国际级会议室。享受到那张巨大会议边的十二张用鲜红绒布绾制的线条现代化名贵座椅。走进这里的宾客看见这套款式新颖的韩国家具,免不了圆睁眼睛赞叹台长趣味上乘。

  石勒和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总警司走进来的时候,显然打断了一场不愉快的谈话。

  他们看见面向门口的是三张铁青的脸孔,怒火中烧的汪孝尔左边,是咧嘴冷笑的炉峰电台节目总监木桑钦。令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左面这副面色阴森的脸孔——主行政的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桓。

  谁都知道木桑钦是令政府高层头痛的两、三名官员之一——这几年这个城市在不知不觉间养成的风气——助手可以训斥主管,公开跟上司唱对台戏;上司替下属背锅之后,还必须给予升官发财的褒奖。

  木桑钦隶属首长级公务员,因为能够领导炉峰电台三百七十名公务员跟政府对着干,处处抗拒指令,想方设法丑化高层而成为媒体推崇的大英雄。汪孝尔是他的爱将,他在场理所当然。

  想不到的是,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桓会站在木桑钦和汪孝尔的那一方? 石勒朝指挥官瞥了一眼,上司表情严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勉强听得到的音节打招呼:“法兰克——”

  利伯桓点点头,“坐下吧,我想大家应该一起搞清楚误会。”那双叫石勒感到不安的圆瞪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坐下,目光中充满藐视。

  木桑钦在桌上摊开手,身体前倾,一副潇洒自如的样子。“首先,我必须郑重声明,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的。警方会有施压、恐吓新闻媒介的嫌疑,我们会被新闻界朋友误会屈服于强权之前。不过,利长官给我一个忠告,他认为我们有责任给高级督察上一课,让他了解何为言论自由。理解在我们的制度中,媒体监督政府的运作,是促进文明社会进步的重要因素。利长官向我保证,这一次的会面能够促进沟通,有助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发挥监督的力量。”

  施顺思向前俯了俯身子,做了个似乎像跟对方握手的姿势。“在对待言论自由的态度上,我相信我们间没有距离。石勒负责调查这桩案子,我保证他不会干预新闻自由。事实上,你们知道,香港警察是世界上最公开、最具透明度的公务员……”

  石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木桑钦背后墙上的一副条幅上,这几年他开始涉猎书法知识,觉得这几行似楷如草的字写得真不错:

  “权贵龙骧英雄虎战如蝇竞血如蚁聚膻是非蜂起得失猬兴如冶化金如汤消雪”

  他用尽心思研究着下面的署名,琢磨送字的人安的是什么存心? 敢把这副对联挂上去的高官又是哪种心态?

  这是指挥官事先约定要他执行的低姿态。他发觉指挥官跟台长一样,能够把空话讲得滔滔不绝。唉,在这种时代,这种社会,人人喜欢听好话,坐在上面的只剩下挨骂和擅长讲话的两种人了。

  汪孝尔耸耸肩,不礼貌地中断施顺思的长篇大论。“如果石督察是一位如你所说的奉公守法公务员,他来这里干嘛? ”

  石勒刚抬头,瞧见指挥官做了个制止他回答的手势。

  施顺思瞪了一眼这个被《时代杂志》推许为“香港最有权势的人”,说道:“自从疯 子在你的直播节目里胡言乱语之后,这个变态凶手几乎成为英雄,警察成为众矢之的……”

  木桑钦眯起眼睛,冷冷地说:“你们听不见? 节目一开始的时候总会这样声明:本节目所有言论只代表主持人和参与者立场……”

  指挥官挥挥手,“坐在房间里的人都知道,这是推卸责任的门面话,只有那些不懂政治权术的傻蛋才信以为真。”

  木桑钦冷冷一笑,“嘿嘿,这只是你的个人偏见。我觉得你想得蠢、说得更蠢! 当然,我会全力维护你的言论自由。”

  “真没水平! ”汪孝尔仰头哈哈一笑,又像他主持节目风格的一样,恣意打断对方谈话。“劈柴看纹理,讲话凭道理。让我提醒你一个法律常识。

  在警方没有捉到凶手之前,不管他有什么绰号,他姓方,你应该称呼方先生。

  他是我们为之服务的市民之一。在法庭未有定罪之前,任何人都是无辜的,你只能说他是嫌疑犯之一。这样直指他是凶手,指责同种同肤的中国人变 态? 真是无情无义! 你涉嫌诽谤,违反人权,妨碍司法公正。简直是畜 牲部门,卑 鄙无 耻。”

  施顺思气得脸色青白,怒视着这位口舌便给的混 蛋。

  石勒直截了当地轻声说道:“如果你像所说的一样守法,不要忘记,你曾经在节目里指香港政府是塔利班,政府财政预算是恐怖分子财政,在电台里公开诬蔑我是奴才,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麻木不仁的狗官,这又算不算诽谤? 违反
人权? 妨碍司法公正? ”

  木桑钦一秒也没浪费,说道:“你忘记法庭已有判决在先? 只要汪孝尔骂你的时候是真诚的,是为了公众利益,出自内心相信你是庸官、奴官、臭官、贪官,是麻木不仁的狗官,这言论就不算诽谤。”他朝督察的不屑神色瞪了一眼,“我不讳
言,我们手里有这柄上方宝剑,汪孝尔就占尽上风,除非你能够找来证据质疑他的真诚动机! ”

  汪孝尔得意洋洋的一掌拍在桌面,“哈哈! 想不到堂堂高级督察胸襟会这么狭隘? 真没水平! 你不懂得公务员面对批评,应该抱着有即改过,无则加勉态度吗?你享受特权,高薪厚禄、民膏民脂,不容许市民的一点点督促和勉励? 你不羞愧?不脸红? 真是天怒人怨呀! ”

  石勒冷冷地说道:“你曾经签署公务员守则,有责任维护雇主的声誉和利益。

  警方只是要求你们不能再让疑凶在电台上毫无根据地煽风点火,影响侦查工作。”

  “嗯,就像利长官说的一样。”木桑钦摇头,声音里充满蔑视的意思。

  “你对新闻从业员的神圣天职真是一无所知。为了收听率,他主持节目的时候,不该有一点煽情、偏激吗? 你看不到香港大学调查结果,市民最喜欢这种批判指控的节目吗? 言论自由不是保障新闻工作者跟政府对抗的权利吗? 我们虽是公务员,
却是新闻工作者。我们的首要责任是为市民监督政府,只要你们抓不到凶手,法庭没有宣判,方先生是市民之一,我们有责任捍卫他的言论自由权利,不会为警方和政府的声誉牺牲编辑自由权。”

  “我知道没有一个国家和地区保障这种言论自由,你的谎言只能欺骗香港人。

  就算你在民办商业电台、民办报纸监督政府,也不能为了哗众取宠,耸人听闻,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记得你们支持律师为毒贩、凶手、贪污官员辩护、脱罪的理由是,拿顾客的钱就要为顾客利益服务,说这是什么神圣的‘职业道德’。怎么
你们拿政府的钱却可以无中生有诽谤公务员? 撬政府墙脚? 毁坏政府声誉? 你们的神圣‘职业道德’又去了哪里? 我再说一次,警方的要求十分简单,当疯 子再打电话的时候,请你们不让他奸谋得逞,误导市民。”

  “做不到。”汪孝尔响应得像吃栗子一样干脆。“我的座右铭是‘实话实说,有情有义’。这样做违反言论自由的底线,何况,凡是开明理智的人都知道,没有人能够在直播节目里阻止打上来的电话。”

  石勒微微一笑,摇摇头说:“这些话只能拿来骗外行人和蠢蛋。打开天窗说亮吧! 所有打进来的电话都要先告诉内容,留下电话号码。经选、过滤后,把守关口助手才逐一接通合意的电话。你们就是这样一直舞弄着民意的声音和方向,愚弄着那些相信你们的开明脑袋。只要你汪皇帝愿意,阻止凶手煽风点火只是举手之
劳。”

  木桑钦怒火冲天,满脸通红地站起来,用手指对着石勒指指点点,“你说的只是你的看法,不是事实,也不是真相。我警告你,督察,马到跌时收蹄难! 那个大胆无礼,曾经要求上帝给一个合理解释的约伯,被上帝质问得无言以对后,最后也不得不收回所说的话。利长官,我有足够理由提醒你,你总不能派狐狸去调查鸡吧
! ”

  利伯恒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僵硬地瞥了汪孝尔一眼,说道:“我提醒大家,这是一次善意的接触。在自由的民主社会中,有足够空间容许双方各自坦诚表露自己的观点。”

  施顺思上身俯前,似乎想挪近上司,“法兰克,这样下去十分危险,凶手在利用炉峰电台危言耸听,如果继续让他胡说八道,人人看到公务员可以公开违反纪律,支持凶手行凶作恶。市民会觉得政府分崩离析,懦弱无能。这是一个智能型凶手,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目的。石勒负责这件案子。

  他的要求十分简单,希望不受干扰,媒介不受坏人利用。”

  利伯恒对施顺思的反驳感到吃惊,他瞪了下属一眼,略带威胁地说道:“作为思想开明的警务人员,我们不但要有容纳异议的胸襟,还要体谅新闻工作者的不畏权势精神。保罗,你们应该学习他们,合法就要依法力争,合理就要据理力争,合法合理就应拍案而起。史提芬,你不要忘记自己身份,你已经是高级督察,做事要遵循正路,如果理直气壮,不需要什么希望和要求,你可以跟汪孝尔先生一样正义凛然,据理力争嘛! ”

  木桑钦重新坐下,对茫然若失的施顺思说道,“明理的香港市民都知道,汪孝尔所以在节目中对政府诸多批评和不满,实话实说,是因为他深爱香港,是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只有真正爱护香港的市民才明白他的苦心! 他有这么高的收听率,没人能够挑战的声望,证明这个节目代表公义,他就是真理! 所以,我必须忠告警方,不要再存着干扰新闻自由的愚 蠢念头。到此地步,你们应该明白,捍卫言论自南是我们的天职。、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是香港成功的基石,我们决不容许任何人用任何借口从底下抽走一块砖头。”

  所谓的善意接触就这样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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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不是施顺思和石勒的直属上司。不过,因为利伯恒主管警队行政和人事晋升,所以,谁也不敢抱怨他常常把手伸到不应该去的地方。何况,有人曾经言之确凿提醒石勒,全靠利伯恒从中缓解,背负“划花”档案的他才能晋升高级督察。

  十六年前,血气方刚的石勒因为相信法律,相信正义,相信真相,相信真理,胆大妄为地跟随高级督察威廉斯上书高层,要求立案调查唐佳骐督察汽车失事死因,支持遗孀为丈夫雪冤。后来,威廉斯被死因法庭裁定连轰自己胸膛六枪自杀身亡,屡建奇功的石勒督察档案里的评语就像命定烙印,注定他这一只剩下革职和永不能升职的两条出路。

  尝尽人间冷暖之后,石勒才懂得在文明进步社会里,法律是用来被破坏的;正义是世上最能耗尽胆魄、时间、朋友和金钱的两个字;不能证实的谎言就是真相;世界上只有两种真理,一种叫权力,另一种叫金钱。

  六年前,有人告诉他,掌管行政的新任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爱才如命,最喜欢提拔郁郁不得志部属。如果他在星期日中午去高级警官俱乐部参加以利长官为首的聚餐,他的人生历程将会掀开新的一页。

  石勒没有在星期日的聚会上出现。他知道所有的得益必须有所付出,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十年的磨砺和教训已令他懂得“不怕山高老虎恶,就怕吃了铁秤砣”的人情世故。安排在星期六下午开始的搜捕持枪抢匪行动持续至第二天深
夜。所以,传话人带去的道歉得到利伯恒的谅解,当擢升高级督察的任命到达石勒手中的时候,他继续采取装傻扮懵、敬而远之的冷淡态度。因为,像他这种背负污点档案的普通督察,如果拒绝溜须拍马,又不愿意参与党同伐异的政治勾当,能够得到高级督察肩章真的是一个幸运的“美丽误会”。只有那些白痴和相信攀着绳子能上月球的狂汉,才会奢望再上一层楼的总督察制服。

  利伯恒可没忘记,他常常找机会旁敲侧击要石勒记住谁是他的恩人? 要他随时牢记一个正直的警察必须有恩要报,恩怨分明。

  石勒知道利伯恒为什么会出来为汪孝尔和木桑钦撑腰,因为那两个狗 杂 种是他的恩人——现在的世界,蠢蛋靠功勋升职,福星凭贵人赏识得偿所愿——像利伯恒这样的聪明人懂得跟媒体互相利用,就可以随着法 螺愈吹愈大,吹到高层不得不低头认命,顺从民意,迅速擢升这种耍手腕玩花招,拉帮结派的人材来讨媒体高兴。

  “你知道圣经里的约伯怎样祷告哀求上帝? ”指挥官没理会驾车的督察,他打量着静寂的广播道,装模作样地拉长压低的声音,说道:“请你告诉我,不要再惩罚我了。”

  督察不吭声。他知道上司不需要响应。这个人是虔诚的基督徒,生存的意义是在证明上帝的伟大,一直喜欢引用圣经句子解释所有不合理现象,劝导部属听从上帝的安排。

  指挥官提高声音,“后来,上帝把约伯所受的一切苦难解释为对他的考验。在承认他的可怜之后,为了报偿他的受苦受难。不但解除所有的不幸,还让他活了一百四十年的快乐生活。用一个美满的结局证明人世间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除了书里的约伯,石勒看不到人世间有那个好人会得到好报。无所不能的上帝安排庄锦三来破坏璺墼乡原居民的恬静生活,挑起他们的劣根性,要他们为名为利争斗不休。然后,又让一个疯 子把这个自以为在执行正义、找茬惹事的老头像条狗
一样宰掉。看样子,还嫌事情不够复杂,竟然把谁也惹不起的恶汉一个又一个地拽进这个漩涡……

  如果这是送给石勒的考验,他对这赐予毫无感激之情。

  他回到临时指挥中心,在寂寞的办公室里想了又想。眼前的临时指挥中心占用新建的警察总部东座九楼。在原来的设计图则里是高级警官休处。像澳门回归之前葡萄牙人到处赶时间竖立纪念碑一样,那些镀金餐具,全身按摩浴池在地盘打桩的时候已经抢运到香港。到了这栋高达二十层大厦落成的时候,新闻界已有揭发警队滥用公款的胆量,一呼百应、众口铄金,这些经过长达一百五十年时间建立的阶级传统又成为二o o 二年政府的行政丑闻之一。颜面无存的高层立刻遵循民意把东座九楼拆掉改装成后备办公室,鹊巢鸠占,重案组第一队被命运安排为第一批“住
客”。

  由于地方够大,所有探员都有自己的办公室,结果,队员来去匆匆,除了检讨案情进展会议和小组成员,谁也不知道谁在干什么,失去了以前桌子贴桌子,甚至三四个成员的小组只有一张办公桌,挤在一个大办公室里的气息相闻,人声鼎沸,意志高昂的情景。

  那时候,石勒要找谁,只要在永远打开的办公室里大吼一声,“小刘。”

  警长就会从人丛里伸头出来。现在,他要拿起话筒,摁那个属于对方的办公室号码,等到那一头有人愿意接通电话的时候才能对着送话器问:“你是不是小刘?过来一下。”

  指挥官提醒他,时代不同,历史进步神速,人人时髦讲究隐私权。高贵的私隐专员正在全力立法不准父母干预十八岁以下子女的生活,只有专员大人和社工才够资格和孩子沟通——在现代文明民主社会里,爹亲娘亲不如专员亲——如果现在不学习适应这种现代化的行政秩序,等到部属背着你去找媒体主持公道的时候,你一定后悔莫及。

  所以,他要经过三十分钟的现代文明次序,才把刘陶、王启德和梁熊唤到办公室里。

  “坐下来吧,”石勒说道,“大家看到眼前处境,疯 子着着领先,媒体跟着起哄,内外夹攻之下,只要三星期没有进展,上头一定要找人背锅。”

  “过去二十小时,我们出尽九牛二虎之力,就是找不到尸体,也找不到汽车。”

  刘陶闷闷不乐回答。“我们假定疯 子在傍晚到午夜这段时间离开现场,不过,由于屋子位置偏僻,没有人目击汽车离开。车只要出路口,上青山公路,就消失在车流里。没办法之下,我们抱着侥幸之心,挖掘了屋子旁边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尸体。”

  “一天找不到尸体,疯 子就是赢家,他会高兴得在地下打滚。我建议申请悬红奖赏提供线索的人。”王启德说道,“召开记者会,呼吁社会各界人士协助。”

  石勒点点头,“我会要求施长官办理申请手续。小梁,油漆有没有进展? ”

  “这是一种普通红漆,几乎在每间五金颜料店出售。油漆师傅估计要三十公斤以上用量,我们假定疯 子不会一次买ji 十公斤留下记录,不过,到这一刻为止,找不到出售超过五公斤装的颜料店。如果他耐心地去四面八方买一公斤装,甚至五百克罐,我们就没办法找到他。”

  “买五百克和_ 一公斤罐装,他要多冒两个险。”石勒静静地说,“垃圾堆里出现三十个铁罐是叫人没法忘记的印象。我觉得髹漆是灵机一触的念头,这个人做事干净利落,不会浪费时问到处买油漆,再到处去扔铁罐。疯 子一定有随手得到油漆的方便,才会想到这个主意。”

  梁熊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珠。“这是大海捞针,去旮旯找线索。”

  刘陶说,“镜框里的照片牵涉二十一个人,都是死者的亲人。我们找到三人,经他们帮助删去小孩、老人、移民外国、国内亲人和死去多年的,发觉死者在香港已没有直系亲属,包括堂兄叔侄的三个人也暂时找不到疑点。

  他们这一生从没跟警察有任何关系。看来,又是疯 子留下来让我们空找一场的线索。”

  “尽管这样,我总觉得他在镜框里留下某些也许被我们忽略的线索。”

  石勒说道:“就像施长官说的,这是一个智能型凶手,消灭尸体,隐藏油漆、汽车,髹漆屋子,留下镜框,每一项做法都有相同目的,公然挑战警察。当然,甄长官曾经提出另一个看法,凶手有可能是患上妄想症的精神病人。”

  “我们这一组翻查了所有的精神病院记录,最近十年有五千多个妄想症名单,一千个心理变态资料,六千个具暴力倾向记录,三万多人有车牌。

  我利用总部计算机追查谁同时具有四种特征,结果是二十七人,二十人已经去世,在生的七个人还在精神病院。”梁熊说道,“如果凶手真是疯 子,也许他找的是私人精神病医生,自从有了私隐保障条例,我们就拿不到这种资料。”

  刘陶轻轻地问:“电台的事怎么了? ”

  “疯 子手法高明,看透他们就控制他们。”石勒摇摇头,说道:“满足他们也控制了他们。这家伙对人性了如指掌,很会利用矛盾玩花招,挑拨离间。最重要的是他对我们的处境了如指掌,看起来还恨我入骨。你们想想,假设他是甄长官说的
头脑正常的智能型杀人犯,他给我一个‘睡猫’的绰号,这里面有什么意思? ”

  王启德耸耸肩,“也许他有亲人牵涉进某桩案子,他认为我们放走犯人,冤枉了好人。所以,他说我们只会欺负鼠摸小偷,见到大贼一筹莫展。”

  梁熊皱着眉,沉思地说,“也许这疯 子曾经是名警察,不满我们给某个大贼钻了空子,逍遥法外。”

  刘陶点点头,直接了当地说,“我宁愿推测他在故意布疑阵,领我们游花园。

  如果他当过警察,应该知道欺侮警察没有好下场! 我想他在声东击西,利用那些biao 子养的,掩饰他的真正目的。我想这家伙不单狂妄自大,还有极强自信。”

  石勒露齿一笑,“我要你们立刻把手头工作交给拍档。老王去重案组从最近五年案子里找嫌疑人物。小梁专门在这几年离职的警察档案里找那些有亲朋戚友曾经犯案的目标。小刘去大海里捞针,追查社会上那些最喜欢无理取闹、公开辱骂警察的家伙。不管他是名人还是名嘴,不管他挂着什么教授、专家的衔头,追查他们在十月十八日的不在现场证据。”

  刘陶小心翼翼地问:“包括汪孝尔? ”

  “包括他在内。这个坏胚不单是吹毛求疵,毁人不倦,从消极立意的评人论事专家,而是满脑子恨不得政府瘫痪、香港崩溃。他不是在挑衅、调侃权力,而是撺拨仇恨,蓄意抹黑看不上眼的政府公务员。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会继续跟疯子把双簧
唱下去。”

  “他这样做有什么得益? ”

  “权力! ”石勒说,“十年前他从加拿大回流香港的时候接受电视访问,口口声声埋怨自己人微言轻,令人印象深刻。现在,他可以不必承担后果地任意侮辱政府高层,辱骂不肯向他叩头的人。我相信他只有继续奚落、诬蔑、侮辱任何一个手
里有点权力的人,才能维护他这一种肆无忌惮的高高在上快感。”

  “你不是怀疑他是疯子的同党吧? ”

  “不,我相信我的想法和疯子一样,只要能让警察丢脸,叫睡猫成为全城笑柄,他会继续让疯子利用他的节目胡说八道。不过,这坏胚不是蠢蛋,他一定会私下跟疯子讨价还价,迫对方透露某些资料来保障自己的利益,或者他会压迫疯子和他见面,以便需要时出卖疯子来保护自己。我相信只要我们能巧妙地吊着他,就能找到
疯子。”

  王启德忧虑地说,“他是人人知道的惹不得大虫。你知道他的朋友遍及高层,私隐专员公署、平等机会委员会、环境保护委员会、消费者委员会、申诉专员公署、廉政公署、大律师公会、律师公会高层,甚至我们的上司,大部分议员、社工、教
授、作家、法官,报纸、电台、电视节目主持人,大小公营机构里都是他的同路人。

  一旦泄露风声,重案组第一队没人保得住饭碗。我相信没有法官会批准我们去窃听他的电话。单靠跟踪就像守株待兔,用没饵的鱼丝等鱼上钓。”

  石勒身体俯前,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说道:“警方当然不会怀疑汪孝尔和凶案有关,是恐怕凶手会对他不利。由于汪孝尔性格刚强,人所共知对抗权势,由于我们相信他不肯对坏人示弱,不会要求警方保护,所以,为了他的安全,警方职责
攸关,只得主动向法庭申请监听令,合法地暗中保护他。”

  眼前的三对眼睛同时一亮,严肃地点点头。

  “石长官,”刘陶说,“对付这种智能型凶手,也许章子盈这种专家能帮助我们。”

  章子盈——香港大学医学院精神学系心理分析高级讲师,警队刑事鉴证科特委顾问,善于推敲案件的来龙去脉——她曾经帮助石勒洗脱谋杀嫌疑,把他从几乎灭顶的陷阱里拽出来。石勒永远记得她那一番精彩绝伦的长篇分析,像雷神的闪电,在黑暗中劈出一道光亮,叫凶手现形! 从绝望中让他看到偷袭路径,反败为胜。

  在那个时候,他看到她眼里的泪光,感到她对自己的浓情蜜意。不过,他僵硬地和她拉了拉手转过身离开。因为,那一刹那间,掠过脑里的是她的丈夫、女儿和自己的妻子、儿子影像,他知道只要他拥她入怀,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涉两个家庭和许多人的生活。

  事情过后,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一次次的回忆、揣想,一次次地为自己的畏缩开释,章子盈的神情也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镌刻在内心的磐石上。

  发现凶案现场的第一天,石勒立刻想到章子盈。他知道只有借助她这种专家,才能准确地从凶手角度揣度作案动机和过程,不过,他害怕跟她见面——随着时日过去,他已经没有把握,不知道那双闪烁着泪珠眼睛后面的情感有没有改变? 倘若他抑制不了自己,而她已经改变想法,被一口拒绝的结果不但亵渎恩人,也会永远失去她的友谊和信任。但是,如果她一直像他一样把不羁的情感拦截在心里,推倒堤坝的结果必定又令自己回到曾经难以抉择路口——不过,他知道小刘说得对,他们需要专家来理清眼前这堆乱絮,他不得不跟她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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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章子盈的声音在电话里像多年前一样响亮,“当然行,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件案子,不知道你有什么进展? 这样吧,你找人把整个档案送过来,给我几天时间,看能不能找到对你们有帮助的东西。”

  放下电话筒,释然的感觉使他觉得迷糊,右手放在电话上呆愣了一会,直到耳朵开始听到电话铃声,才从茫然中回到现实。

  “史提芬·石”送话器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石勒不加思索地说:“我就是。”

  电话里那个嘶哑的声音充满嘲笑。“你对是非对错有什么新的感受? ”

  是疯子! 石勒遽地醒悟过来,浑身热血直往脑门子上猛窜。“请等等,我要先挂掉另一个电话。”他摁了暂停键,接通第二个永远等待的电话号码。“是他,你听到吗? ”

  “听到。”守在电话旁边的警员回答。

  他立刻重新按通那个狂妄的疯 子电话。“行了,你是谁? ”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你知道我是你一直在等的疯 子。怎么样,又开始录音和追踪了? 谁都知道,买一张手提电话卡就能让警察干瞪眼,所以,你知道我无所顾忌,一定会打电话来玩。”

  “不要太狂妄,狂妄是没好下场的。你不相信因果报应这回事? ”

  “因果报应? 想不到警察都是这样幼稚无知! 睡猫,你读过书的,你知道二律背反是什么意思吗? ”

  “我没有你那点花花肠子,不懂得装三唬四。”

  “那是哲学上的问题。意思是一个命题如果不能被证伪,那么这个命题就不是一个科学命题,不是科学命题就意味着该命题不能称为公理,更不是真理。你说因果报应能不能被证伪? 二律背反解释了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客观的正义,只有相对的概念,人间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正义和真理。谁也不可能证明少数人和多数人的意见里谁更高明,谁更正义。”

  “我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若不报,时辰未到。”

  “哈哈,汪孝尔信口雌黄,把七百万香港人愚弄得不知东南西北,大学生还推选他为民主卫士,他有没有报应? 那个运用权势得到十成按揭买平楼,带领公务员对抗上司,阻挠内地与香港经济交往,令香港错失五年宝贵时间,把这个城市搞得民心涣散,四分五裂,专心诚意戕害公义的‘香港良心’有没有报应? 那个最懂私相授受的凭机会臭biao子假公义济私隋,以男女平等名目煽动、分化家长学生,千番百计浪费社会资源来换取头顶光环又有没有报应? 那些巴不得天下大乱的终审庭大法官颁布对抗国家法律、出卖香港利益的判决杀害了两条人命和浪费二十七亿公款,故意给数十万非法入境者制造惶恐、幻想和对抗有没有报应? 那个不管青红皂白,滥用香港金钱援助外人控告香港的法援处处长有没有报应?那个要立法命令父母不能管教十八岁以下儿女的私隐专员有没有报应? 那些享尽香港的荣华富贵,却恨不得香港崩溃,天天唱衰香港来讨外国人赞赏的作家、学者、律师、政客有没有报应? 那些为了青蛙、蜻蜓,漠视大屿山市民生命的环保份子有没有报应? 在这个他妈的世界里,他们跟汪孝尔朋比为奸、沆瀣一气、坑蒙拐骗从没有报应! 如果你相信报应,我宰掉庄锦三这种挑拨离间、分化乡民的小人是不是时辰已到,替天行道? ”

  “所以,你相信暴力? 相信权力? 相信掌握杀人权力的人就代表正义.代表真理……”

  疯 子温和地打断他,“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嘛! 睡猫。有血性的伊拉克人不会把落后就要挨打的原因推诿给五千年的巴比伦文化。印度人不会在书本、文章里诅咒自己民族有五千年的封建愚昧包袱。只有他妈的中国人,人人巴不得欺宗灭祖,呼天抢地、口口声声被四千年封建落后愚昧文化包袱压得不能翻身。所以阿富汗女人的面纱和中国的缠足是不卫生,荼毒女性。

  伤害女人足踝的五寸高跟鞋是高贵美丽的西方文明,捧足品莲是下流的嗜痂成癖,裸体女人和用高跟鞋饮酒是风流潇洒。这世界的是非对错永远是由有力量的人说了算。你知道吗? 英国人到了十九世纪还用根绳子套在妻子的脖子或腰上,牵到市场上像卖牛卖马一样当众拍卖。但是,他们能够用大炮打进中国,在香港贩卖鸦 片,像狗一样宰掉看不顺眼的中国人,中国就代表不能自强,无法侵略他人的愚昧落后,英国就代表能够抢人妻女,占人国土的强权文明和开明进步。因为他们有力量主宰世界,历史学家汤普森就说,由于贩卖女人的宣誓仪式和绳子有秩序、有规
矩,所以,这是文明、开明、公开、公正的交易,是尊重女性、维护女权和男女平等的有力证据。”

  石勒冷冷地说,“你真的疯了,你真的相信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不过,我一定能逮住你。”

  疯 子的声音辛辣尖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睡猫,把话说得太死没法拐弯。”

  石勒克制着满腔的愤怒,喊道:“杀人偿命,理所当然,你等着瞧。”

  “哼,蚂蚁驮砖头。你面对的本世纪最伟大的谋杀,你不知道你的对手是谁! ”

  “我知道,我知道法律一定能够惩罚你。世界上的坏蛋……”

  “错了,你又错了,”疯 子再次打断他,“你知道阿克顿勋爵怎样看我们这种人吗? 他认为历史上几乎所有的伟人都是坏人。莎士比亚说,伟人所以伟大,因为他干好事时伟大,干坏事也伟大。”

  石勒的舌头变得笨拙起来。

  “康德说得更好,人类是由愚蠢、幼稚的虚荣,甚至是由幼稚的罪恶和毁灭欲所交织而成的,人类根本不能假设任何理性的目标。睡猫,如果你有广阔的胸襟,你就会懂得欣赏我的替天行道壮举,如果我有核弹,有炭疽菌,我会为了正义、为了环保,为了地球,替神剔除整个愚蠢、幼稚的人类。

  我很可惜,你不是我这一层次,不懂得伟人所以伟大,关键就是行事有原则,谨守公平、公开和具透明度原则,只有同样智力高超的精英和冒险家才懂得配合我玩这个游戏。”

  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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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封闭的信道

第一节

  警察总部,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办公室,在这个刑事侦缉部门最高指挥的
房间里,主人表情似乎有点反常了,让参加的人觉得这是一次在不适当的地方、不
适当的时间接见了不适当人物的安排。

  坐在会议桌旁边的是九龙西地区指挥官施顺思和他的手下高级督察石勒,他们
中间放着转动的电话录音机,甄重鲜的诡谲神色让他们感到坐立不安。

  “错了,你又错了,”录音机转动着传出疯 子的声音。“你知道阿克顿勋爵怎
样看我们这种人吗? 他认为历史上几乎所有的伟人都是坏人。莎士比亚说,伟人所
以伟大,因为他干好事时伟大干坏事也伟大。”

  甄重鲜伸手关掉录音机,耸了耸肩,冷冰冰地说:“这家伙真会说话,对不对
! 科学家认为,人所以能够说话,是比狗多了一对基因,不过,这也是一对产生邪
恶和不诚实的基因。”

  他们一起把录音听了两次,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似听得津津有味,一直没有理会
石勒的反应,高级督察觉得这位高官似乎十分欣赏这个疯 子的胡言乱语,他只能不
动声色地等待直属上司表态。

  “汪孝尔只让他在电台这样乱嗡一下,”施顺思干脆地说道。“我们已经成为
全城笑柄。媒体起哄,学者责骂,人多火焰高,群狗啃骨头,现在是有理也说不清。

  连续几天,人人在取笑警察懦怯无能,凶手被报章吹捧成无法无天的英雄。佐
治,如果让他继续上去胡说八道,后果真是不可设想,警察还能维持治安? 还抬得
起头上街巡逻? 法兰克做事真是不经大脑,这种时候怎能胳膊肘朝外拐? 他不知道
汪孝尔和木桑钦就像那些吃人不吐骨的豺狼? 狼是不喝水的,只喝受害人的血。我
不相信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

  “世界最早的生物是海绵、鞭虫和棘皮。”甄重鲜十分露骨地挖苦道。

  “这些经过五亿年进化的东西留给我们一个宝贵经验,证明没有脑袋、眼睛和
耳朵不但能够生存,还能够成为地球的主人。对不对? ”

  “这一次,法兰克真是不识大体……”

  “你们知道他是报纸和电台的宠儿,我能瞅着他犯难吗? 对不对? ”甄重鲜手
指指着石勒提示。“你应该从他的旁边绕过去,我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对不对? 罗
杰斯退休前夕,他在酒吧里说了一个笑话,记者问一位老绅士,阁下又瞎又聋又蠢,
为什么能跟皇室有婚外情? 这位情圣回答,因为跟皇室在一起,必须又瞎又聋又蠢。”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咧开嘴,指挥官似乎不知道该表示什么神色,尴尬地勉强微
笑了一下。

  石勒脸孔毫无表情,但心里思绪纷乱。罗杰斯是英国人统治时代的苏格兰裔的
前副警务处长,小道消息是,他让英伦帮捉住把柄被勒令提前退休。高层的这种根
源于种族、肤色、宗教、口味、利益和偏见产生的永远不停权力斗争,一代又一代
间接影响着每个人的前程和利益,所以,主权回归中国已经五年,在大部分法例中,
警察的称呼还是“皇家香港警察”。警察票控市民叛乱违犯社会秩序的法律条文,
和防止公务员泄密的第二十三节法例效忠对象还是“英女皇”。技术上,政府高层
前往北京述职,他们的下属可以根据法律控告上司背叛和泄密。这种因权力斗争出
现的荒唐错乱结果,造成每个人都像在火山口过活,必须步步谨慎。石勒当然知道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从来不是部属口中的蠢蛋——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特处世功夫,
上司这套绵里藏针工夫绝不简单,他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一定有他的原因。

  施顺思心有不甘,喃喃地说:“法兰克攀着鼻子上脸,手伸得太长……”

  甄重鲜凝视着高级督察,“他向我建议撤掉史提芬,以息民愤。”

  “什么? ”施顺思吃惊地瞪大眼睛。“他……”

  “法兰克认为,史提芬已经是害群之马,成为警队的累赘。他建议只要我暂停
他的职务,或者把他调离这桩案子。当媒体觉得警队恢复开明处事作风,市民就会
重新支持警察。”

  施顺思怒气冲冲地说,“他凭什么指挥我们? 这算什么? 出卖自己人去讨好汪
孝尔? ”

  甄重鲜又瞧了一直沉默的督察一眼,在这种时候,沉默就是一种立场,具有可
怕的意义。

  “史提芬,”甄重鲜说道。“你有什么意见? ”

  “你要我怎样说? 长官。”石勒反问道。

  “你知道我和保罗站在你的后面。”甄重鲜拍了拍桌面上那份石勒带来的文件,
说道:“我会找一位跟汪孝尔合不来的法官,用保护他的理由为你申请一张窃听令。

  刑事情报科A 组会全力帮助你监听和追踪电话,如果需要,我会指示刑事技术
服务处跟你紧密配合。”

  刑事情报科下分五组,组织庞大,干跟踪、窃听、拍摄和支持任务从没失败的
记录。刑事技术服务处是警方和廉署共管的更高一层情报机构,其科学技术之精良,
足以媲美英国军情六处和美国国家安全局。甄重鲜的表态显示了他的决心和期望。

  石勒稍为修改了响应,“你怎样回答? 长官。”

  “我告诉他,黑格尔说过,只有胆敢藐视舆论的人,才能做出伟大的事业。那
些无名小卒在强权面前是愚民,在弱者面前,他们才是暴民。”高级助理警务处长
向指挥官点点头。“然后,我读保罗告诉我的圣经诗篇第九十一章:‘事实就是保
护盾’给他听。保罗,你是虔诚的教徒,对不对? 念给史提芬听听。”

  眼睛发亮的指挥官立刻一秒钟也不愿浪费,背诵起来:“他的承诺是你的保护
盾,不要怕黑夜的惊骇,不要怕白日的危险,不要怕黑夜的瘟疫,不要怕白天的灾
难,虽有千人跌倒在旁边,万人死在你身边,邪魔不能伤害你……阿门。”

  石勒知道上司在做什么了,他们玩的是老得掉牙的一个黑脸一个红脸游戏,只
不过换上一个现代化的“新瓶”而已。他知道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不能回避地成
为高层权争工具哀伤就像晨雾突然出现笼罩了他,难道人生都是谋略和计策? 难道
这是一个谁能搬出一大套理论谁就有道理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就像飞机上的
头脑清醒乘客,知道眼前只有撞机和跳伞两条出路,但他看不到降落伞放在哪里!

  石勒继续听见上司那副诚恳、关切的声音。“史提芬,不要忘记,除了那个杀
人的疯 子,你还要小心身边另一个有权有势的疯 子。对不对? ”

  “我应该怎样做? 长官。”

  “做回你的本份,史提芬。你知道,只有蜻蜓这种节肢动物才能应付不同环境
的不同敌人。你看它们可以从水里蜕变到天空,一种动物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觅食和
生存方法。真是不可思议的适应力! 对不对? 我觉得很自豪,我是这样告诉法兰克
的,对不起,身为刑事侦缉部门最高主管,必须无条件支持部属。”

  在这一刹那间,石勒知道他在撒谎。二十年的刑事侦缉经验,使他有比普通人
高一层的能力。他瞥见上司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额头上那几条代表说谎的皱纹闪
了一下。如果他说真话,这个神情应该保持二到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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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汪孝尔朝坐在对面的木桑钦点点头,木桑钦立刻向隔着玻璃的控制室里人员作
个手势。一个嘶哑的声音立刻出现在直播室里,随着电波传遍天空。

  “汪皇帝,我姓方,不知你记不起得我。”

  “哦,是你? 我正等着你呢! 首先,为了守法合法,我们电台那些既高贵又胆
小律师认为,你必须澄清以下几个问题,才能在我的节目里继续享受言论自由。我
相信你和所有的香港市民都知道,我是一个既讲道理又守法的良民,我不会像那些
没水平的祸港害民的刁民、刁官一样,用莫须有的名目妨碍你发表意见的权利。你
同意吗? ”

  “我当然同意,我完全相信你,你不是汪皇帝,是汪青天。我不听你还能听谁
? ”

  “那么,我们开始哕。首先,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

  “当然不是,我很奇怪,怎么你和所有的报章、市民都会被睡猫诳骗? 一起误
会我是凶手? 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是一只蚂蚁不杀……”

  “停,停,现在不是呼冤叫屈的时候。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自称疯 子? ”

  “哎哟,又是一个水洗不清的玩笑,真冤枉啊! ”

  “什么玩笑? 你必须向听众解释清楚嘛。”

  “真的是一个玩笑,也可以叫幽默。怪不得有学问的西方人都说中国人不懂幽
默。上一次,你记得吗,是我告诉大家凶手自称疯 子的。我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好
人,要不是这个缺点,就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打电话了……

  那时候……”

  “言归正传,方先生。”

  “上一次,大家记得吗? 那个没水平的睡猫欺骗市民大众的恶行激起广大民愤,
你们知道我气得要命。所谓怒极而笑,在那一刹那,我想到警权过大,狼虎成群,
自己的处境危在旦夕,想到汪皇帝可能为了捍卫言论自由被恶势力迫害、摧残,一
笔勾消。”收音机旁的人都听到他的充满感情呜咽自白。“我是千言万语,不知如
何说起,我觉得我这种大胆行为危害了我们的汪皇帝安全,简直就像疯 子一样,所
以,我冲口而出,请汪皇帝叫我疯 子。”

  “唉,原来如此,这个误会真是深了! 幸亏香港还有言论自由,有机会让你自
辩,恢复清白,知道真相。从今而后,大家应该从这桩事件里汲取教训,更应该珍
惜言论自由,捍卫言论自由。方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在这个邪恶的世界里,
在为非作歹的人眼中,我和你都是疯 子。但世界如果没有我们这种愿意挺身而出的
疯 子,世界就没有前途。不过,我们必须向公众声明,我们这种疯 子‘实话实说,
有情有义’,和杀人的疯 子不同。哈哈,对不对? 方先生。”

  “你当然一定对! 汪孝尔先生,不过,我担心那些邪恶势力会对你不利,你有
没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

  “唉,手段之卑污令人不齿,压力之大一言难尽,不过,你知道我是个天不怕
地不怕的疯 子,我从未惊过! 哈哈,方先生,请注意,第三个问题来了,请告诉大
家,你从什么途径得到这些警方从没有否认的内幕?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间接证明
就是事实,对吗? 哈哈,请你告诉大家,那个杀人的疯 子跟你有何关系? ”

  “汪皇帝,你不是这样嘛! 你刚刚说要捍卫我的言论自由权利,怎么又在帮那
个没水平的睡猫强迫我公开资料来源? 是不是警方恐吓你? 你在压力下不得不出卖
新闻工作者原则? ”

  “我只是读出电台律师要我问你的三条问题。”

  “请问华盛顿邮报记者有没有在压力之下说出‘深 喉’的名字? 这位世人推崇
的新闻工作者有没有要求‘深 喉’透露手中的水门事件资料来源? 汪孝尔先生,我
相信你不会这样没有水平,你应该懂得,新闻工作者只会判断消息是否事实,如果
属实,宁可坐牢也不会出卖消息来源。我宁愿相信你有说不出的委屈,以你这么正
义的人,他们没有对你施以白色恐怖,惨酷迫害,你不会牺牲原则,出卖香港市民
的! 说出来吧! 汪孝尔先生,他们有没有对你酷刑迫供? 有没有威胁在你的汽车上
放炸弹? 你要信任广大市民的力量,他们会站在你一边支持你,任何一种恶势力都
不敢跟六百七十万人为敌! 说出来吧,汪皇帝,我在这里呼吁你为正义立下一座历
史性的丰碑……”

  “你……你在说什么? ……你食乜生芋头,口痒咩! ”

  “我在激励你,鼓励你,不要自己骗自己,潇洒地装傻充楞不是办法。

  镌刻在德尔斐阿波罗神庙门口只有一句格言:认识你自己。”

  “你……”人人听到汪皇帝吞了一口唾液的巨大声音。

  木桑钦果断地向气得脸色胀红的主持做了一个切喉的手势。

  汪孝尔提高声音,恶狠狠地说:“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这里我是主持,
你不听话我代表市民取消你的发言权。”

  “不要误会,汪皇帝,你是香港良心,你当然是对的。”

  “你既然已经回答了三个法律上的问题,”汪孝尔的声音恢复自信。

  “告诉大家,你打电话上来干什么? ”

  “我看到警方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悬红一百万,奖赏提供线索给能逮住凶手的
人,我很想拿这笔钱。”

  “如果你有第一手消息让警方抓住凶手并成功检控判刑,警方这会根据你的消
息份量分配赏金。”

  “你的意思是奖金不会完全给我? 还有谁敢跟我争这一百万? ”

  “不,不是我分配奖金。因为除了你,可能还会有人提供消息。”

  “我抗议,警方如果把我的奖金分摊给别人,我一定要告上廉政公署和平等机
会委员会。汪皇帝,你是汪青天,我们血浓于水,你不能无情无义,不能令正义失
望,不要让真理蒙羞,请主持公道为我作证。法援处一定会替我聘请大律师,申诉
专员、私隐专员和消费者委员会主席都会站出来为我出来控告政府。”

  “你,你简直是胡搅蛮缠,”汪孝尔气结地说,“我警告你,我可以代表市民
立刻取消你的发言权。你到底有什么垃圾消息告诉大家? ”

  “我知道疯 子准备杀第二个人。”

  “杀第二个人! ”汪孝尔吃了一惊,声音带里带着欣喜的复述。“你……他…

  …为什么又要杀人? ”

  “你记得吗? 他不是说过会一个跟着一个杀下去? 是否杀人视乎当天的天气和
心情兴致。汪皇帝,消息来源认为,疯 子是不得不杀,被迫去杀的。”

  汪孝尔意气风发,哼了一句京剧腔,“此是何解? ”

  “十八万公务员中隐藏着许多像睡猫这种祸港害民蛀米虫,大家知道,为了替
政府去除瘀血,为了广大纳税人的利益,他牺牲自己,宁愿被人误会,被人唾弃诅
咒。因为,倘若睡猫有点能力,他面对的是死刑和终身监禁……”

  “对不起,方先生,我不得不打断你的话,我必须郑重声明,刚才方先生的分
析只是他个人的意见,并不代表炉峰电台的看法。”

  “你,你是什么意思? ”疯 子勃然大怒,“你竟然无情无义? 出卖正义? 出卖
真理? ”

  “我说过这是律师的要求……”

  “汪皇帝,你这样做令多少人失望!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支持你? 哼,你知道罗
素悖论是什么意思吗? ”

  “我‘实话实说,有情有义’,我是香港良心,永远站在市民一边……”

  疯 子又不客气地打断他,“罗素认为世界上有许多聪明的蠢 材。譬如有一个自
夸手艺第一的乡村理发师,宣称他不给自己刮脸的人刮脸,但给所有自己不刮脸的
人刮脸,结果,他在自己该不该给自己刮脸的问题上陷入困境。我认为你和睡猫都
是这种蠢 蛋。”

  “你误会了,方先生……方先生……你还在吗? ……”



                第三节

  香港大学成立于1910年,九十多年前举行奠基礼的“陆佑堂”在每年的精心维
修下宛如新建。这个被确认为古迹的建筑物旁边的露天茶座是石勒无法忘记的地方。

  有一段时间,石勒为了自救,一次次地在这里把找到的线索和疑点交给愿意帮
助他的她。

  章子盈告诉他,“你要找出真相,就不要理睬辱骂,不要相信任何看法,忘记
被中止职务的难堪记忆,抛开所有感情上烦恼。因为,这些环境因素只会困扰你的
判断力,蒙蔽你的眼睛。你应该集中精神研究事实,研究证据,所有的真相一定隐
藏在证据中。”

  从谋杀陷阱里脱身后,石勒从这个几乎灭顶的灾难里汲取了宝贵的教训:没有
人承受得了没有做过的指控,只有没有偏见的客观才能察觉事实的真相。

  在碧绿叶子衬托下,火红的吊钟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风姿优雅,旁边的那棵
巨大海棠花开得更加灿烂。饱经沧桑之后,石勒来到四十二岁,才懂得欣赏海棠之
美。他记得那一次,也是坐在这里——嗯,也是现在的这种天气和这个季节。人生
奇妙的地方就是这样,如果你跟某一个人有缘份,命运就常常安排你在某一段时间
跟她见面——在这个上天安排的难得机会里,他像现在一样在这里等她时,目光从
吊钟花移到这棵正处茂盛年华的海棠上。突然间,他发现海棠为什么会受诗人墨客
咏颂的原因了。原来海棠叶子颜色斑驳柔弱,细巧嫣红的花朵旖旎泫然,配在半透
明状的绯红梗枝上,真的像风姿绰约、明眸慧黠的女性一样,顾盼之间,春意盎然,
惹人怜惜。现在,就像那一天一样,眼前这棵海棠仍然叫他神恍目眩、浮想联翩。

  “史提芬,”章子盈的笑脸取替了海棠,她在他前面坐下来。“让你久等了。”

  “不,我也刚到。”石勒望着那副小巧的鼻子和雪亮牙齿说,把放在台面上的
录音机推过去。“这是他昨天打来的电话。”

  “我跟市民一样天天守住收音机,等着听疯 子打电话上汪皇帝的‘香港心声’
这场戏。”她把耳塞放进耳朵,说道。“今天上午。汪孝尔应该知道自己撞进一个
比他还厉害的人手中了。现在的电台新闻像捡到宝藏一样,每隔三十分钟就报道一
次疯 子的杀人预告。相信再经中午和傍晚的电视新闻渲染,加上明天那些唯恐香港
不乱的报章一窝蜂煽情,杀人预告会令人人自危,香港变成危城,看来,群众性恐
慌在所难免了。”章子盈非常勉强地笑了笑,把石勒递给她的耳塞放进耳朵,一边
说道。“疯 子利用泛道德潮流制造恐慌,媒体利用民主和言论自由名目出卖社会利
益谋取个人名利,结果就是这样,谁能上报、上电台、上电视,谁就可以颐使气指,
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

  石勒知道她在提醒自己,明天面对的是无法估计的压力。他脸部一阵抽搐,眯
起眼睛看她全心全意聆听录音的样子。

  看着侍应送来她要的饮品,石勒说,“我们窃听汪孝尔的电话,疯 子打电话上
电台的时候,节目助手告诉他要回答三个问题的条件。这家伙一口答应,看来不是
事前串通。”

  章子盈重复再听了一次录音,才摘下耳塞闭目想了一会,再打量石勒的憔悴脸
孑L ,说道:“目的不同但相互利用。我想不必我多说,你知道面对的是一个高级
知识分子。”

  她迷惘地摇摇头,“他知识渊博,在跟你的对话里引用了哲学、社会学、文学
和很少人知道的历史知识,早上又引用哲学上的罗素悖论教训汪孝尔。”

  石勒彻底佩服,“你怎么知道? ”

  “我是鉴证心理学家,一个好的鉴证心理学家就像好的大学教授和好的作家一
样,什么都要懂一点。不过,我相信他不是大学教授,也不是作家,因为香港的大
学教授和作家都只能局限在自己熟悉的范畴。你留意到吗? 这个人引用的全是西方
学者和西方历史知识。”

  “你的意见是……”

  “这种说话的方式,显示他有前期妄想症。妄想症在三十五岁后才会病发。他
在香港长大,或许曾去外国读书,年纪一定超过五十岁。喜欢不断重复某种炫耀动
作,像那些板起脸孔,或者常常托着下巴,要不就嘲笑般咧开嘴角来让你知道他是
博学多才的高级知识分子。如果戴眼镜,他说话的时候,可能会把眼镜柄像冰葫芦
一样塞进嘴吮扮聪明。”

  章子盈微微一笑,继续解释,“不要误会,他不是幼稚。无论多聪明的人都有
弱点! 这个人懂得说话的机关,是玩弄花样的高手,能够引导对手的思路达到他的
目的。每一次对话他都占尽上风。如果说他是心理学教授,我毋宁说他博览群书。

  这种人一千万人中可能只有一人……”

  石勒脸色尴尬,觉得耳朵发热。

  章子盈进一步试图解释。“通常,高级知识分子不屑动手杀人,他们只善于像
汪孝尔一样用口杀人,或者使用文章杀人的这种借刀杀人工夫。而且,如果他是凶
手,他要有.二岛由纪夫型的体魄和意志才能进行杀人、碎尸、髹漆和毁尸灭迹工
作。我认为香港的高级知识分子里面,也没有三岛由纪夫这种人物。”

  “你的意思是凶手超过一人? 打电话的在后面操纵,杀人的另有其人? ”

  “只能这样分析才合乎情理。我看到鉴证科送来的那些现场照片,觉得凶手髹
漆屋子是为了毁灭痕迹,挑战警方只是借口。仔细听他的谈话,他在第一次电话里
给你一个四的平方谜语,你破解谜语找到凶案现场,他却对汪孝尔说你‘一筹莫展
……没有水平……永远都逮不着他’。也就是说暗示你们找不到他留在现场的一个
看得到的线索。我认为他说的二律背反和罗素悖论一定另有含意,对这么喜欢买弄
智力的人,你不能把他的炫耀看成肤浅吹嘘,他在兜圈子向你发出挑战……”

  “他为了什么? 凡事总有因由,”石勒困惑地说,“除了心理变态,只有白 痴
才会这样玩火。”

  “如果他在玩火,他玩的是我们现在看不穿、摸不透的大火……”她犹豫地皱
起眉头思索。

  石勒鼓励地注视她,点点头。“他说了一箩正义、真理和报应,又编了一箩缠
足、高跟鞋、鸦片和贩卖妻子,甚至威胁要毁灭人类。他要我相信他是一个思想偏
激的疯 子? ”

  “不,他只是在解释二律背反,解释现实世界中谁有力量谁就代表真理。”章
子盈朝座位上一靠,目光扫过石勒背后。“嗯,他先跟你说二律背反,再跟汪孝尔
说罗素悖论。最后……他为什么在最后辱骂汪孝尔是‘蠢 蛋’的时候要带上你? ”

  她轻轻拍了一下台面。“一定是这样! 他是又急又恼,你没有在他预料之中发
现他留下的线索,他骂你因为没本领配合他玩这场杀人游戏……史提芬,想一想,
他到底留下什么你应该看得到的线索? ”

  “看得到的只有那个镜框和里面的相片。我们追查了每张相片里每个人,都是
被害人的亲人,找不到值得怀疑的线索。”

  “线索一定放在那里,二律背反和罗素悖论都是讨论真理和客观的理论,也就
是说,答案不应该是你看到的表面东西,也许线索藏在镜框后面。

  他已经暗示那是与事实相反和你不会相信的眼见东西。”

  “你看过现场照片,”一丝希望从石勒心中升起,“也许我应该再一次拆开镜
框……”

  “这样吧,通知鉴证科讯号课出动,要指纹课把镜框带回现场,”章子盈趾趾
他的手臂,“事不宜迟,我们赶去跟他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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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被军装警员二十四小时守卫的凶案现场就像五天前一样诡谲,由于天气干燥,
油漆已经干涸,但是,鉴证人员还是纷纷戴上口罩,隔滤那股似乎继续飘浮在空间
无法消失的血腥味道。

  镁光灯把重新挂上去的镜框射得雪亮,离开三尺之遥,石勒、章子盈和指纹课
主管高级督察老杨一起站在前面凝视良久。

  “你觉得怎样? ”老杨的声音在口罩里嘟囔,“我们逐寸逐分检查了几次,找
不到有用的东西。”

  章子盈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老杨朝部属作个手势,镁光灯“呜——”

  地叹了口气同时熄灭。然后,指纹分析小组开动刚购买的新型镭射光搜索机,
镭射光线在镜框上扫了一次又一次,蓝色光芒反射在人们的脸孔上,不停变幻闪烁。

  有人帮忙摘下墙壁上的镜框,蓝光又缓慢地逐寸扫过那一块唯一没有髹上红漆,
约莫一千五百公分乘六百公分的黄色墙壁。除了泥灰脱落的痕迹和小孩子的涂鸦数
字,没有指纹,也没有有用资料。

  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从照片里研究这块黄色墙壁,几乎能够默
抄出上面的每一条线和每一个字。从左边开始,一行又一行从上而下,歪歪斜斜地
写了:

  9 3 ,8 3 ,6 3 ,4 3 ,7 3 ,1 3 3 ,2 5 3 ,6 4 3 ……

  有的被油漆髹盖去大半。可以辨认出来的,还有许多经历时日消磨,模糊不清
的用各种粗幼不同铅笔书写的密密麻麻像:

  6 ×5=30,6 ×6=36,6 ×7=42,6 ×8=48,6 ×9=54

  以及代数、微积分的各种各样方程式……

  这幅熟悉的画面让在乡村成长的警察回忆起他们的青少年时代。那时候,生活
没有现在这么多框框,他们读书的时候,父母看着儿女嘻笑玩乐成长就感满足,放
任他们在墙壁上默书、涂鸦,无拘无束。到了现在年纪,他们才知道那时候的父母
懂得珍惜天伦之乐,知道何谓真正的幸福童年。

  不管凶手有多少人,要保持镜框干净,就不能把镜背位置的墙壁涂上油漆,这
是一个很容易看到的明显道理,所以,大家都同意镜框后能够保存的墙壁原色是因
为镜框而不得不存在的。

  十分钟后,鉴证人员不得不关上镭射光搜索机,镁光灯又把现场照得眩目。

  “一定在这里,他一定把某些东西放在这件镜框上。”章子盈喃喃说。

  她没有理会满屋子失望的神色,凝视着眼前这件缄默“证物”,它曾经“目击”

  凶杀过程,是唯一“知道”谁是凶手的“证人”。

  然后,她退后几步,从远一点距离打量这个“证人”,遽然,她倏地转过身子,
目光扫过整个屋子后再回到镜框上,她指着镜框大声说,“你们看到吗? ”

  屋子里的所有声音陡地停止,人们一起屏息盯住她。

  “你们不觉得镜框不应该挂在这个位置吗? ”章子盈眼神迷乱,再退到门口位
置观察。

  对啊! 许多人立刻看出不合理的地方。习惯上,收藏家庭照片的镜框和那些画
框、贺年招贴、画卷一样,都会挂在跟人站立视线平行的位置。最低的地方,也应
该是坐姿的头颅上面。眼前的镜框,却挂在小孩子可以涂鸦的高度上!

  上当了! 死者是独居老人,“璺记”老板曾经替他粉饰屋子,这些小孩子涂鸦
是假的,目的是制造假象! 掩饰原来悬挂镜框的地方。这么多念头同时刷过石勒脑
袋。

  “清理地方,留下指纹分析小组一寸寸找。”石勒低吼,恼怒自己的无能。

  “量度镜框两个钉位的长度,找出相同距离的钉孔。”

  “大家想一想,”章子盈略为打量忙碌的环境,提高声音说道。众人信服地停
下来听她,“他是聪明人,他向我们暗示二律背反和罗素悖论,也就是说,他告诉
我们,线索放在看得见的对面。”

  “应该是这面墙! ”老杨指着悬挂镜框对面那幅红彤彤的墙壁。“快,搬梯子
来。”

  很快地,有人在应当悬挂镜框的高度辨认到两个被油漆填满的钉孔。

  镭射光搜索机重新搬进来,蓝光经过其中一个钉控旁边的时候,一个清晰的指
纹出现在大家眼前。

  没有一副脸孔有兴奋的神色,因为,这个指纹只能证明工作的错失。一开始,
就没有人想过可以在湿漉漉的油漆上留下指纹,而且,这是凶手故意留给警察的线
索,这个指纹用什么方法制造出来是另一回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不会是凶
案的句点,一定是另一个圈套,是另一场“智力游戏”的开始,没有人相信会从这
个指纹找到凶手。

  “他留下线索让我们追踪,我们就咬紧不放,如果他这样继续耍花招,不管他
如何厉害,我不相信他不露出马脚。”石勒激励大家。

  专家们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纸覆盖了大约三十平方公分地方,再用接近二十分
钟时间,才完整地把这块油漆从墙壁上切割出来。

                第五节

  一小时之后,石勒来到指纹课实验室,穿过一列又一列井然有序、例行公事的
忙乱工作,他看见老杨从另一头招手。

  “有什么发现? ”石勒期望地询问。

  “你看,”老杨朝身边的高倍数显微镜努嘴。“十分有趣。”

  督察的眼睛凑前,看见一个放大一千倍下的几条指纹线条像麻绳一样清晰。

  老杨在身边提醒他,“这是指纹的小部分,在第二条和第三条之间有一些不应
该有的东西。”

  在这两条“麻绳”之间的第三个凹位有一团黄色微粒,这些微粒在第五个和第
六个凹位再次出现,中间还夹有几粒白色的更小微粒。

  石勒的眼睛离开显微镜,“化验的结果是什么东西? ”

  “黄色的是卵磷脂,一种所有喷雾油都有的化学物,具有分隔的作用。

  白色的是乳胶。”

  “你是怎样看的? ”

  “凶手很聪明! 他用乳胶制造了一个完美的指纹,为了能够在黏湿的油漆上留
下这个‘印章’,他朝油漆和乳胶喷了两重喷雾油,才把‘印’摁到油漆上。所以,
我有一个不合理的想法……”老杨有所顾虑地盯着督察。

  “是什么? ”

  “这个人懂得鉴证技术。”

                第六节

  “四十五分钟之后就是傍晚新闻报告,”警区指挥官施顺思瞧一眼腕表,说道
:“不管指纹是谁,抓住这个人就可以扭转明天报章的头版新闻内容。”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凝视手中的那份复印本,上面印着一个十分完美的指
纹。

  “你不觉得这又是疯 子的另一个蹩脚玩意? 对不对? ”甄重鲜问道。

  “只要能找到这个人,明天警察就是英雄,所有的谣言和恐慌一扫而空。”施
顺思瞥了坐在身边的石勒一眼,“不抢占主动权,没有人能揣测到明天的风浪多大。”

  他们重临昨天会面地方,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对石勒找到的线索表现出反常的兴
趣,他盯着这件样本已有几分钟,不知道听不听见施顺思的分析,彷佛希望目光会
像x 光射线一样,在这个指纹里看到未来的答案。

  石勒当然知道上司在向甄重鲜暗示什么。上司的这一步棋是信息泛滥的文明进
步社会流行手法,利用群众易忘心理,制造“破案”的新闻。只要找到指纹的主人,
不管青红皂白拘捕归案,逮捕过程成为新鲜热辣头条之后,就可以改变预计的交相
指责困境。倘若发现抓错人,已经是另一桩比“捕获凶手”小得多的不惹人注意新
闻。群众已经把注意力转去新的头条上,或者被警方如何重新缉捕凶手的内容带着
走。如果还有人不识趣要求警方解释错误,背锅的只会是案件的直接指挥官石勒一
个人。

  良久,甄重鲜把视线移到部属脸上,“噢,你要我下令出入境事务处证件课全
力协助史提芬? ”

  “这个指纹没有犯罪记录,所以,答案只有去证件科的计算机里找。”

  “你把事情交给命运? 让计算机这样翻查、并合、寻找相似指纹,再经人手比
对,你知道最快是三秒,最慢要六个月才能找到他。对不对? ”

  “我们可以剔去五十岁以上和十八岁以下两类人,”施顺思回答,“如果再删
去女性,就剩下约莫八十万名壮年男性。那些专家只要化二十分钟就可以把资料分
拆成十个档案,用十部计算机同时并对匹配,再调配充足人手逐一比对,只要把时
间压缩二十倍。如果运气好,史提芬在凌晨之前一定可以带着所有媒体出动,浩浩
荡荡地去逮捕这个人。”

  甄重鲜的关切目光来到石勒身上,“你觉得怎样? ”

  “我知道在整个过程里没有人说谎骗人。长官。”

  甄重鲜同意地点点头,“对啊! 你们知道谎言是什么玩意儿? ”他连说带做地
作着手势。“一个聋子听到一个哑巴说一个瞎子看到一个玩意儿在跑,一个跛子在
追那玩意儿,一个赤身裸 体的人兴高彩烈地捡起那玩意儿放进口袋带回家。我们生
存的世界就是这样高透明度嘛,对不对? 好! 史提芬,我批准你执行这一次高透明
度任务。你应该让媒体公开监督警察,观察你们如何严守纪律程序逮捕嫌疑犯的过
程。对不对? ”

  “找到指纹的主人,我是否应该先请求你的指示才展开行动? 长官。”

  甄重鲜眯起眼睛,思想了一下,询问亲信:“保罗,你觉得怎样? ”

  “快刀砍乱麻,夜长就梦多,知道之后顾虑更多。我们手中有这件证物,师出
有名,谁也抓不着咱们的辫子。”施顺思说道。

  甄重鲜一拳打在手掌里,说道:“督察,我现在给你权力,不管高官贵人、生
张熟魏都可以动手。米高会率领反恐怖特种部队全力协助。当然,如果事件牵涉警
务人员,一定要经我和保罗同意才行。明白吗? ”

  高级督察严肃地立正敬礼。“是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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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节

  午夜时分,特别邀请的一百多名记者熙熙攘攘地肩托摄录机,拎着录音机,脖
子挂着各色各样的专业照相机,坐上两辆空调巴士离开警察总部停车场。

  在这条浩浩荡荡车队最前面的,是重案队第一队主管高级督察石勒和手下干探,
两辆装载着全副武装的俗称“飞虎队”的反恐怖特种部队警车紧跟后面。许多不愿
意上车的记者,驾驶着报馆和电视台的车辆在车队的前后左右穿来插去,惊险万分
地拍摄雄赳赳的行军场面。

  十分钟后,车队来到尖沙咀觉士道,军装警员已经封锁了整个地区等待他们。

  争先恐后抢向前的记者纷纷占据最佳位置的时候,便衣探员在镜头下互相掩护,
勇敢地包围了大厦出口,然后,镁光灯的‘‘咔嚓’’声音此起彼落,包扎得只露
眼睛的威风凛凛特种部队队员像飞将军一样窜出警车,从电视台摄影机组的耀眼灯
光下冲进大厦。

  一阵难耐的时间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的记者刚刚在交头接耳,蓦地,特种部
队指挥官罗汉国总督察回到大厦门口,带领魁梧的队员一阵风似地离开,紧接着,
便衣探员把一个戴上手铐,蒙上头罩的男人从大厦里架着出来,迅速地推上准备好
的警车离去,许多记者发狂般跑回自己的车子,刹时间,喇叭声、煞车声此起彼落,
视交通规则如无物地追赶上去。

  石勒走出大厦,就被兴奋的记者群团团围困,咪高峰毫不留情地从左右前后撞
击着他的头颅。

  记者们七嘴八舌,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连珠炮似地发问,彷佛以不让他回
答为乐事。

  “刚才被捕的是什么人? ”

  “这个人是不是璺塑乡碎 尸案凶手? ”

  “警方是怎样发现凶手的? ”

  “谁是一百万悬赏的得主? ”

  高级督察拨开放在鼻孔底下的几只麦克风,说道:“警方在今天下午得到一个
珍贵的线索,并且凭这个线索成功在这栋大厦十二楼拘捕了一名四十二岁华裔男子,
警方有足够理由怀疑他与璺壑乡凶杀案有关,在进一步调查后会有详细公报。”

  “石长官,是不是百万悬红发挥效力? ”

  “案件正在调查中,暂时不能进一步透露内容。”

  另一个记者问道。“凶手是怎样毁尸灭迹的? 你觉得凶手是不是开埠以来的最
凶残人物? ”

  “对不起,依照程序,警方不对正在调查中的案件发表意见。”

  “请告诉我们,凶手有没有同党? 市民是否可以解除恐慌? ”

  “无可奉告。”石勒说道,“我说过,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然后,他不再多说,在部属的簇拥下离开。

                第八节

  在石勒看来,莫应彪应该是那些含着金匙出生的养尊处优世家子弟,反恐怖特
种部队在深夜突然破门而入,不容多说地把他打翻在地,在他的亲人前面把他像粽
子一样捆扎、封口后让重案组探员套上头罩,加上铁链拉出去示众。对这种人来说,
除了吓得屁滚尿流,应该是莫大的耻辱。

  不过,石勒知道抓错人了,这个判断,不是被捕者有一副像女人一样的细皮白
肉躯壳,也不是因为搞清楚这个人是著名的“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而是这
个人气呼呼地坐在审讯室里,拒绝回答所有问题,坚持在没有律师情况下有权保持
缄默。这不是一种自恃地位和金钱的骄傲,而是脸上那一种胸有成竹的不忧不惧姿
态。

  在这种根据反恐怖程序下,在不须告知逮捕原因的迅雷不及掩耳行动中被捕的
人怎会这样镇定? 为什么? 谁的屁 股里没有粪? 通常,来到这种时候,地位越高的
人越草鸡,手不颤脚颤。他到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被捕原因,可是,他一点也不害怕。

  指挥官在闲聊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要吓人,只要用廉政公署信笺向所有的成
功人士发出一封匿名警告信,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窗事发,走为上着”,他相
信赤猎角机场会挤满香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有钱人。

  警务督察打量眼前疑犯,这个人相貌普通,似个猪崽。浑圆脸孔上是小眼睛、
小鼻子和小耳朵,如果不是有一副大嘴巴,有点人生经验的人都不会相信他会是事
业成功的商人。

  可是,眼前的有钱佬没有害怕的反应,对抗议、追究毫无兴趣。最让石勒怀疑
的是,来到现在这个时刻,他对警察拘捕自己的罪名没有一点好奇心,一副全心全
意地等待律师出现的无所谓神气。为什么? 难道他能未卜先知,知道警察会来抓他
? 或者知道自己会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石勒曾经目击他吓得唏嘘颤抖的样子,证明他并没有预
料到警察的行动——不管如何,这个人懂得法律,镇定下来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加上地位和金钱——看来,这分明是另一个圈套,是疯 子送给石勒的烫手山竽,一
旦搞不妥当,有可能替警察部队惹来一身蚁。

  韦文忠大律师就在这时候走进来,石勒吃了一惊。请得动这位收费达——天文
数字坏 胚的客户,通常是身家超过一百亿以上的富豪。莫应彪是有钱人,不过,
“快速宽频集团”不是香港第一流大公司,这个人距离第一级的有钱人还差得远,
舍得让韦文忠这种人任意宰割?

  “史提芬,我有责任要求警方解释把我的当事人当作大贼五花捆绑的原因。”

  韦文忠不忘伸手托一托眼镜,表示他的认真和聪明。“警方使用过份武力伤害
莫应彪先生的身体,无理的拘捕对莫先生名誉做成无法估计的损失,如果你说不出
一个令莫先生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会让你们品尝后悔不及的滋味。”

  石勒冷冷地瞪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谁。坐下来吧,律师。我正式告诉你,你
的当事人涉嫌谋杀,”他微微颔首,示意警长开动摄录机。“他坚持有你在场的时
候才会讲话。”

  石勒曾经见识过大律师的丑恶一面,多年前,他把这个坏 胚从绑架的死亡边缘
拽回之后,不但没来一个电话表示感谢,偶然在法庭走廊看见督察也是视若陌路。

  也许他心里把石勒恨得要死,因为世界上只有这个警察知道他这副笔挺西装里
只是一堆龌 龊;也许他心里怕得要死,不知道这个警察在那一天会使用这个把柄威
胁他。

  大律师能够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警察从心里到神色都在看不起他。

  韦文忠高傲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屑,坐下来的时候故意用和蔼的表情关
注当事人,说道:“怎么样,警察有没有对你无礼? 他们胆敢对你使用一点过火手
法,我保证叫这些人忘记爹娘姓名。”

  石勒冷冷微笑,他知道大律师越是这样越是色厉内荏。这坏胚善于利用法律赚
钱来破坏法律的公正,所以他在解释法律的时候就是看不起法律的时刻。

  有一段时间,法庭走廊里流传着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马田的十岁儿子在
学校因说谎被罚,母亲说,“孩子,你知道自己做错吗? ”儿子哭着说,“知道了,
下一次,我会学爸爸,做了也没有人知道。”

  如果莫应彪需要说谎,他真的找对人了!

  “没有,”莫应彪说,“我想这完全是一个误会。我是一个讲理的人,知道警
方只是在执行职务,不会故意跟我过不去。如果警方愿意立刻释放我,我答应……”

  精明的大律师立刻制止他,“等一等,莫先生,你是受害人,不需要向他们作
出任何承诺。现在,害怕的是警察,不是你。”

  石勒再一次大吃一惊,姓莫的看起来是精明生意人,不是善男信女。如果警察
抓错他,受到这么大的侮辱,怎会这样容易罢休? 为什么? 除非他有什么见不得光
的东西,身上有粪急于脱身,才期望警察因为占了便宜又找不到把柄而放弃追究?
不过,如果他打算息事宁人,他为什么又要找韦文忠?

  “史提芬,”韦文忠第一次正视高级督察。“警方根据什么证据才这样大张旗
鼓地逮捕莫先生? ”

  “我们在璺塑乡碎尸案现场找到莫应彪先生的指纹,”石勒干脆地说道:“所
以,警方有足够的证据怀疑莫应彪先生涉嫌这桩谋杀案。”

  “指纹? ”韦文忠只呆愣了一秒钟,轻蔑地说,“指纹能表示什么! ”

  石勒平静地说,“所有的陪审员、法官、律师都相信指纹是最有力的证据,它
能令凶手无法狡辩,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个确证制度不容怀疑,如果一旦崩溃,所
有的律师都可以用这个借口为凶手服务。”

  “嘿,”韦文忠从鼻子里哼了一下,“所有制度必须讲究素质,才能减少作弊,
基础稳固。到现在为止,世界上没有一套公认的鉴定指纹标准,意大利规定要找到
十六至十七点相同地方,巴西要三十点,瑞典只需七点,澳洲十二点,美国是警察
说的算。何况凶案现场的指纹不会完整,用这种模糊证据定罪,九个所谓专家有十
种说法。”

  “我这个证据不但清晰,还十分完整。”

  “你说指纹确属于他,问题是,这个指纹是从哪里来的? ”大律师口若悬河,
“督察,一九四三年,温莎公爵担任巴哈马总督的时候,警方为了陷害无辜的人,
曾经用玻璃杯上的指纹冒充取自屏风。一九八八年纽约的迈克和一九八九年的莎莉
都被同一个没良心的鉴证人员利用制造的指纹诬告为凶手。我可以去法庭上宣读一
大箩筐历史事实,让陪审团知道警察曾经制造了多少垃圾证据来冤枉好人。”

  石勒不得不在心里佩服地感叹:真亏他! 这坏胚能够不假思索的一口气诌出这
么多“事实”,确有赚这种污 秽钱的天分。“我这个证据有从现场取下的录像。我
们拍摄了整个过程,提防你这种律师从中吹毛求疵,找借口为凶手开脱。我愿意跟
你赌一铺,你有胆量上法庭否认它,人人会认定你强词夺理,不会怀疑这枚指纹。”

  大律师扭过头提醒当事人,“不要怕,莫应彪先生。你可以保持缄默。

  取证是他们的工作,根据普通法法律,你不必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莫应彪摇头,不动声色说,“我跟璺墼乡的凶案无关,没有去过那里,不认识
那个人。”

  “你不认识他? 没有去过那里? ”石勒说,“韦文忠大律师需要想一个好的理
由让法官和陪审团相信你清白无辜,是指纹自己走去那里的。”

  韦文忠摘下眼镜,扬起一边眉毛,“史提芬,你跟他没有过节,为什么不追查
有人在设局陷害他。”

  “设局害人? ”石勒十分露骨地挖苦道,“你经验丰富,有什么好的提议? ”

  “我……”莫应彪刚张口,又被律师制止。

  韦文忠把眼镜放在桌子上,神色自如地拍拍当事人肩膀,示意放心。他把身体
俯前,脸孔扳得像大理石一样,操起英语来,说道:“为了我当事人利益,我要求
从现在开始记录所有的盘问内容。”

  “不行,这种问话没意思……”石勒也用英语回答。

  “没有白纸黑字记录,我会指示当事人继续保持缄默。”大律师略为思索,
“这样吧,我想跟你私下说几句。”

  老王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跟上司耳语:“指挥官的电话。”

  石勒站起来,对这个信心十足的坏 胚说,“请跟小刘走,我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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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节

  指挥官开门见山,说道:“史提芬,看来莫应彪不是盏省油的灯,有人向甄长
官施压,要我们立刻释放他。”

  “你要我怎样做? 长官。”

  “他是不是凶手? ”

  “表面看是正常商人,中文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在史丹利大学得到博士学位,
回来后在规模最大的摩斯集团担任策划部经理,前年自立门户。他没有财政问题,
没有染指非法生意记录,也找不到有人陷害他的理由。不过,指纹是有力的证据,
看起来是疯 子在设局害他,长官,问题是疯 子为什么看上他? 我怀疑他,因为他脸
上有一副做了见不得光事的神色。”

  “孩儿腮帮娘的肉,有人心疼莫应彪,但现在放走他前功尽废。想起明天的新
闻,我会冷汗直流。”

  “我们手里的证据足以支持我们的行动,长官。”

  “可是,如果他清白无辜,又有这种叫甄长官迟疑的后台,将来,他可以叫我
们吃不了,兜着走。”

  “甄长官是怎么说的? 长官。”

  “他要你放开顾虑,说已经授权给你,你可以做喜欢做的事,做应该做的事。

  我们是你的后台。”

  “姓莫的曾经自动提出不会追究的和解条件,他的律师阻止他。长官。”

  ”谁是他的律师? ”

  “韦文忠。”

  “又是天杀的马田! ”指挥官在那一头咒了句粗话。“你准备怎样做? ”

  “我会以涉嫌谋杀的罪名上呈律政司,在过堂和正式落案控告之间才跟他的律
师讨论和解协议。我希望在这段时间能压迫他说话。不管怎样,他是疯 子挑战警察
的棋子,是我们唯一抓得到的筹码。我想知道他到底收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东西。”



                第十节

  看见石勒进来,韦文忠脸上已换了另一副神情,讪笑着说:“史提芬,我记得
第一次认识你,就知道你懂武功! 哈哈! 虎背熊腰,走路龙行虎步

  石勒冷冷地看着他。

  韦文忠继续保持笑容。“怎么样,上司指示你立刻释放我的当事人? ”

  督察耸耸肩。“不,明天中午你的当事人会循严重罪案程序在九龙城裁判司署
过堂。你知道,届时控辩双方不必答辩。法官会下令把疑犯继续交由警方看守,以
便重案组进一步搜集证据送呈律政司正式排期控告谋杀。

  你知道九龙城法院大楼地址,请准时出席。”

  大律师的微笑凝固了,眼镜下的两只眼睛不相信地盯着督察。

  “不可能,太疯 狂了! ”他用英语狂吼,“佐治·甄不会让你这样做,他没有
告诉你我站在那一边? ”

  “这案子甄长官让我作主。我知道你站在金钱一边。”

  “你当差这么多年,看不见有财有势会比别人多十倍自由? 百倍民主? 千倍人
权? ”

  石勒点点头,“我看得见。明星妨碍司法公正不用坐牢;法官儿子犯法可以脱
罪;高官盗窃轻判了事……你看见的我也看见。不过,我办事喜欢公事公办。”

  韦文忠两眼直冒火,看得出他在极力克制自己。“我不得不提醒你,世上只有
两种律师,一种熟悉法律游戏,另一种是熟悉法官和律政官员。你胆敢拿这件案子
来报复……”

  石勒冷笑一声,说道:“大律师,我们谁也不欠谁,谁也不负谁。我不记得我
们问还有恩怨这码事。”

  大律师看了看表,按捺住满腔怒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只刚发觉自己失去
捕捉兔子能力的狮子,过了一下,他站住了,对耐心等待的督察说,“说一个保释
价钱吧,我要求为我的当事人办理手续。”

  “不是吧? 大律师。”石勒难以相信地摇摇头,“你应该知道这种涉及谋杀的
严重罪行是不可能保释出去的。”

  “再次提醒你,他背后的人富可敌国……”

  “有钱没钱,与法律无关。”

  “我挂个电话,律政署里会有人不高兴你……”

  “这个时间,那边没人办公。”

  韦文忠的脸变形了,他闭起眼睛,喃喃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史提芬。我
一定要拿到保释。你知道他是无辜的,你这样做跟我这种人有什么不同? ”

  “这里不是讨论好人坏人的地方。大律师,人所共知,律师这一行从来只理会
客户的钞票,没兴趣知道也不理会谁是好人坏人。我手里有一个莫应彪先生无法脱
身的证据,除非他愿意告诉我,他在隐瞒什么,他知道什么,否则,他一定要在拘
留所里嗅牢房的气味,你没法子让他回家。”

  “你是好人,你看他多可怜……”

  “你提醒过我。”石勒语带双关地用英语顶了回去,“他和他背后的人都不是
穷人。”

  “混帐。”韦文忠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真丑恶! 你知道他今天晚上无法保释,
明天的媒体会把他彻底污辱,他会变成万恶不赦、水洗不清的杀人犯,就算将来证
明清白无辜,也已经身败名裂,没有人会相信他清白。几十年努力建立的社会地位
就这样一夜消失,永远不能翻身。”

  石勒一脸凝滞的严峻表情,他沉静地说道。“谁下米谁吃饭,早晚有这一出戏。

  你知道丑恶了? 大律师,你应该记得多少人被这种丑恶手段迫上绝路? 你每天
为谋杀、强奸、贩毒、盗窃的人争取人权,为邪恶的人服务害死多少无辜者? 你有
足够的经验用事实劝导你的当事人。看手表,报纸上机印刷的时间是凌晨二时,如
果你还保持着三寸不烂之舌,你的当事人还有一点时间为自己改变命运,从坏人变
成好人。”

  韦文忠勃然大怒,戮指而说,“我警告你,督察。如果你胆敢把他带上法庭,
将来你跪下叩头我也不会和解,你不身败名裂我誓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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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节

  莫应彪的嘴巴就像紧闭的蚌蛤,用铁棒也撬不开。所以,第二天一早,以办公
室为家的督察在沙发上醒过来,掀开被褥,睁大眼睛,就看见比他更早起身的部属
静悄悄放在桌子上的报章。

  理所当然地,莫应彪成为今天头条。

  “碎尸案真相大白,疑犯束手就擒”

  “大恐慌云消雨散,市民放下心头大石”

  “警方闪电破案,指纹证据确凿”

  “疯狂杀手真面目”

  “飞虎队突袭,凶手束手就擒”

  尽管媒体懂得自我审查的遵守法例,新闻内容用“莫姓男子”和“莫姓疑犯”

  证明立场客观,不过,在文明进步社会中,媒体总得发挥竞争和多元化功能,
加上市民有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双重原则动力,所以,媒体都在新闻报道旁边用特
稿形式介绍“快速宽频集团”董事总经理莫应彪这个人的资料,报道他的地位和财
富。

  当然,学者、专家和那些时事评论员又是不失时机地纷纷主动出击,从不同角
度分析为富不仁及丑恶人性下的名利考验。就像现代进步文明社会里的千千万万不
幸主角一样,还没到中午,莫应彪已经臭不可闻,在媒体集体审判下罪名成立。

  他在隐瞒什么? 还是一无所知? 石勒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难道莫应彪
只是一个被疯 子偶然选中的无辜商人? 一切只是疯 子随手捡到谁的指纹谁就遭殃的
游戏? ——不,不可能,凭经验判断,石勒知道莫应彪不是杀人放火料子,当然也
不是蠢 蛋。这个人是一个商人,是懂得一分一毫讨价还价的人。这种人一定不会还
未讨价还价就愿意无条件求饶,最后明知身败名裂却坚持不露口风。

  石勒的堂兄就是商人,有一次,他串门子的时候撞上堂兄跟一个犹太商人在讨
价还价,那是一场精彩万分的“拉锯战”。是双方一个仙、半个仙的翻来覆去,比
耐心、比笑容、斗技巧的“马拉松”谈判。

  尔后,堂兄告诉这个大开眼界的堂弟,商人都是这样嘛! 赚钱的关键是手指不
能张开,蚊子肚里也要刮下几层油。他和我一样,没有一个仙的利益不会让半个仙
溜出手指缝。

  莫应彪是商人,已经四十二岁,没有机会从头来过,没时间东山再起,要用多
大的利益或者多大的恐惧才让他心甘情愿地用这一生成就交换?

  小刘就在这时候匆匆进来,说道:“我们听到疯 子打电话给汪孝尔,长官。”

  石勒心里“咯当”一沉,难道又前功尽废? 许多复杂的想法一起涌了上来。他
看着警长把带子塞进录音机,真是万般滋味在心头。

  “汪皇帝,你不怪我打这个电话吧? ”是那个熟悉的嘶哑声音。“我是诚心诚
意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我是错之又错,你这么爱惜我,我太辜负你了。”

  石勒伸手摁停录音机,“是打去汪孝尔家的? ”

  “上午六时十分。刑事情报科A 组立刻派人送来。”

  现在是六时三十一分,石勒赞许地点头。

  录音机再次转动,“是你?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号码? ”汪孝尔声音里带着不满。

  “是这样的,我放下电话后,哭了一次又一次。请你谅解,我骂的是那个手段
之卑 污令人不齿,辜负市民的睡猫。你知道我这个人,像所有的小人物一样,有机
会上位就激动、就胡言乱语……”

  “收声,”汪孝尔用英语斥喝,粗鲁地打断对方。“你没有告诉我在那里拿到
我的电话号码? ”

  “汪皇帝呀,你是名人,太多人有你的电话了。我只是张三问李四,李四问王
五,就这样弄到手。”

  “姓方的,”汪孝尔的声音变得杀气腾腾,“你想玩我? 你不知道我是玩人的
祖师爷! 什么恶人、高官我没见过? 别来班门弄斧现世啦! ”

  “唉哟,我想我们俩误会太深了,你怎就这样认死理? 既然没有共同语言,我
再不打搅你了,我会把有关疯 子的最新消息告诉商业电台‘有话要说’节目主持…

  …”

  “什么,疯 子不是落网了吗? ”

  “你说那个让睡猫逮住的可怜商人? 嘿嘿! 不过,你汪皇帝高人一等,不稀罕,
不欢迎真相,不但赶我骂我,还把我当成乞丐,把我的真心真意扔进咸水海! ”

  “不,刚才是,是,有点误会……你要玩,我陪你玩……”

  “我很失望,精明透顶的汪皇帝就这样疯了! 怎么会自比为女人? 送给我在电
话里玩? 要我强 奸你? 真可怜,男同 性恋应该是发生在儿童自 恋期第二阶段的肛 门
时期被人侵犯的结果。唉,凡事向前看,现在回忆都是废话,我不惹你不高兴了。”

  “你骂我蠢 蛋,我骂你班门弄斧,大家扯平……”

  “你是皇帝,怎说都是代表正义、真理、人权、民主、自由,我不扯平又能怎
样? 看来是我莽撞,话就到此为止,我赶时间打第二个电话,不谈了。”

  “好了,好了,方皇帝,算我怕了你啦。”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嫌弃我玩不起你吗? ”

  汪孝尔提高声音,“意思是我怕了你,你玩得比我高明。”

  “不行,做朋友贵乎知心,我听出你还在生气,这样勉强和被迫有什么意思…

  …”

  “皇帝啊,别逗我了! 我在这里正式向你道歉。是否还要我去节目里公开认错
你才消气? ”

  “当然不是,我说过彼此识英雄重英雄,有什么误会大得过我们对真理和正义
的追求? 对邪恶的憎恨? 你知道哈特悖论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利用非经济手段可
以解决合同不能约束的问题。”

  “既然这样,你现在可以把消息告诉我吗? ”

  “唉哟,你觉得给我在电话里来这几下就有高 潮? 我们的汪皇帝这样容易满足,
那些恶人和高官怕他什么? ”

  “你要上节目说? ”

  “我不打电话上去,凭你自把自说,你这个香港良心有什么公信力和影响力? ”

  “那你打电话来干啥? ”

  “预告。我知道你会为了有机会再次成为全城焦点欢喜得睡不着吃不下,干瞪
眼等着星期五到来。”

  “为什么要等后天? ”

  “我查过皇历,那天日子好,万事大吉。”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

  警长换上另一盒录音带,说道:“十分钟后,汪孝尔打电话把消息告诉第三个
人。”

  石勒惊奇地挑起一边眉毛,“木桑钦? ”

  “不是他,没打招呼,跟他是熟不拘礼的人……”警长欲言又止,这个身体语
言说明他知道是谁。

  电话只响了两下,有人拿起话筒,汪孝尔就说,“疯 子刚给我电话。”

  “他打去你家里? ”石勒立刻听出是利伯恒的声音。

  “他暗示被捕的人不是凶手。”

  “他是怎么说的? ”利伯恒的声音平稳如旧。

  “他预订星期五打上节目。”

  “为什么?”

  “不肯说,这家伙比谁都鬼,我想他在利用我对付石勒。他相信我为了收听率,
除了无条件供应食物,还会提供唾液,他只需劳神张口就行。"

  “不管他想杀谁,你坐观其变,他坐享其成。现在,石勒得到指纹是万无一失,
不过,如果他抓错人,就关闭了唯一的破案信道,背后还站着一个被公认为阴湿鬼
的韦文忠等戳他脊梁骨,只要他行差踏错,重案组成为替罪羔羊,佐治甄就坐不了
上面那张椅子。”

  “姓石的是你提拔的,甄重鲜怎会相信他? ”

  “佐治甄是老滑头,重用他一定另有深意。你看到的,我一直在佐治的势力范
围里到处撒 尿,他一直沉住气若无其事。”

  “我不相信石勒不知道,‘睡猫’是我们耍他的绰号,这家伙不简单,别看他
瘦,剥掉皮浑身是胆。”

  “哈哈,爱尔兰人说得好,在盲人的国家,独眼汉可以做国王。我以为只有看
不见老鼠的睡猫,才会选择在老虎身边憩息。”

  “你不要过分托大,也许他正在窃听我们的电话呢! 你知道,法律规定窃听要
经法庭颁令,但不是强制规定。你这样不留情面,他又要装扮宽宏大量,不气得眼
睛冒火,耳朵冒烟才怪呢。”

  “放心,九七回归之前,英国人用解散政治部来砍掉政府手臂,这种玩意变成
违反人权的鸩汁,一旦让人发现,不分清红皂白就会被你们拖出去公审虐杀,谁还
愿意干这种不讨好的玩意儿。不过,如果他兜一个圈,找被你骂过的法官,用保护
你的名目得到法令,他现在就能够在你的电话里听到我们谈话。”

  “哈哈,这我还有点自信! 人所共知,每天一早,只要‘香港心声’节目开始,
我就攫着香港的咽喉。要等到节目结束,无能政府才能恢复权力。甄重鲜和姓石的
都是聪明人,还没有干这种蠢 事的胆量。话说回头,如果你想知道甄重鲜怎样想念
你,我可有办法。”

  利伯恒用上英语,“廉政公署? ”

  “嗯,他们才真的五十年不变。他们要搞谁,只要找个人去公众电话亭打个匿
名电话,就可以根据投诉的电话记录名正言顺开新档案,展开密密实实的调查程序。

  电话窃听记录要一百年才解封,到他的孙子时候才知道祖父被人窃听。有公众
利益借口,他们可以窃听任何人。”

  “这个……”

  “你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甄重鲜曾经向高层投诉廉署越权查案,他们不喜欢
看见甄重鲜更上一层楼。”

  “他们怎么知道的? 莫非……”

  “现代资本主义文明制度的优点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选择,社会公平有效地、
不停地、细致地选择同类的差别,除去差的,保留好的。所以,他们能在国家主席
的专机上安装这东西,要收听高层鼻鼾轻而易举,小菜一碟。

  如果你有兴趣,咱们一边吃饭,一边嗑牙。”

  “见面再说,谢谢你的电话。”

  “不要客气。”

               第十二节

  警区指挥官的脸孔跟着录音带的转动愈来愈难看,等到录音机停止转动,才像
被人用枪指着般把目光移到坐在桌子前的部属脸上。

  “biao子养的汪孝尔,他终有一天会落在我手上,我发誓不骟 了他不是施顺思。”

  他狠狠地诅咒。

  石勒说,“长官……”

  “不要相信这种爱嚼舌头下 流货的话,所有的小混混都一样,擅长诋毁别人,
吹嘘自己。”

  “甄长官指示要让他紧跟案情发展,所有的东西都要他过目……”

  “你选择跟我商量,做得很对。”施顺思赞许地点头,露出一丝笑容。

  “甄长官一直信任你、支持你,我们有责任和道义为甄长官的利益服务,不应
该让这种无用资料影响上司情绪。”

  “长官……”

  “你应该忘记有第二卷录音带。以后涉及这些内容的都要交给我,我会为甄长
官的利益作最佳的决定。”施顺思说,“刚才,甄长官跟我讨论过案情,他认为莫
应彪已失去利用价值,继续留着他夜长梦多。这种有钱佬捱不得苦,受不起吓,一
旦出现闪失,警察有口难辩,我们也是道德有亏。”

  “有人向甄长官增加压力? ”石勒说道。

  “这个当然,不过,甄长官要你放心,说把决定权交给你,天塌下来有他顶住。

  史提芬,你听到利伯恒那狗 杂 种说的了,我们和甄长官坐在同一条船上。为了
你,为了重案组前途,我建议你一定要在星期五之前跟莫应彪谈妥交易。”

  “放掉莫应彪,我们手中真的一无所有。到处都是封闭的信道。”

  “甄长官指示,如果他是凶手钓我们上当的饵,放掉他才能成为我们钓凶手的
工具,困着他才是一无所有。”施顺思用舌头顶着上颚啧啧作响,敬佩地赞叹:
“你知道高层为什么一直信任甄长官? 因为他分析独到,非常人能及,运筹帷幄之
间,能准确地把握时间和分寸。”

  石勒立正敬礼,说道:“是的,长官。”

  “等一等,”施顺思叫住走到门口的部属,“甄长官提醒你应该想办法撇甩韦
文忠这阴湿鬼,直接和莫应彪交易。他说,告诉史提芬,叔本华说得对,世界是由
意志统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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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节

  警署拘留所没有“席梦思”床褥,没有佣人服侍,车辆经过的轰轰轰声音彻夜
不息。早餐是白开水和两件密封在胶袋里多天的面包,午餐和晚餐又是白开水配价
值十五元的饭盒。看来,这个有钱人不能适应这种坐着等吃的日子,两天下来,眼
睛已经像熊猫一样。他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除去手铐后的样子就像霜打的茄子,
惹人可怜。

  “莫先生,”石勒轻唤,“你想回家吗? ”

  莫应彪蓦地抬头,警觉地说,“我的律师呢? 没有律师在场我拒绝回答任何问
题。”

  “你的律师坚持要把案件打上高院,我怀疑他有没有尽律师责任? 有没有对你
解释将会面对的处境? 为你谋取最佳利益? 他有没有告诉你,像谋杀这种严重罪行
是不能保释的? 如果把案件打上高院,你会一直交由重案组看管,要在这间拘留所
呆多一年。”

  “不能保释!?”莫应彪不相信地说。

  石勒清楚地看见他的身体哆嗦了一下。“噢! 他没跟你实话实说? 可能贵人善
忘! 反正你不急,又有足够空闲时间在里面独自仔细琢磨,等大律师有空的时候再
和我们聊。”

  “我想回家。”莫应彪脸色发青,一副屈尊俯就的模样。“我愿意跟你谈。”

  “你愿意谈,我就实话实说。”石勒嘲笑地说,“一开始,只有白 痴才相信你
是把那个老人切成十二块的凶手,不过,警察找到的证据提供合理结论:你应该知
道自己的指纹怎会跑去凶案现场的。指纹这个有力证据可以让法官和陪审员相信你
涉及谋杀。警察通情达理,给你两个选择:合作还是对抗。你拒绝和警方合作,毫
不珍惜名誉和事业证明你知道凶手选中你的原因,或者你因为参与谋杀自忖罪有应
得。如果你觉得我说错了,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说出原因,我可以宽宏大量,回到
一开始的条件,暂停检控,让你保释回家。”

  莫应彪紧锁着眉头嘟囔,“我说出来,你不会相信。”

  “我可能不把你的话当真,但只要你说得有理,我宁可被你蒙骗也会相信。”

  莫应彪瞪大眼,“为什么? ”

  “因为还有什么是警察没见过的? 我们看见的现实比小说情节更荒诞离奇,如
果写成小说,连我们也不会相信。”

  莫应彪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上星期三,我在停车场取车,车匙插进匙孔的
时候觉得头顶一痛,苏醒后发觉昏去二十分钟。由于没有财物损失,只是后脑有点
疼痛,我以为是身体毛病,昏倒的时候撞伤就没有报警。现在回想,一定是有人为
了嫁祸,从后面打昏我来套取指纹。”

  “你找医生检查身体? ”

  “没找医生。”

  “为什么? 这不合情理,像你这种身份,发生无缘无故昏倒这种意外,那有不
找医生检查? ”

  “我说你一定不相信。”

  “你说你的理由。”

  “就因为我的工作,你不相信我是真正的七、十一,天天是六时起床,七时到
公司,十一时下班,凌晨才能睡觉。赚钱是一种可以死不可以病的生活,我最怕的
是看医生、进医院。相信万一检验到毛病是自找麻烦、自寻烦恼的理论。也许你不
相信,我真的是一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人。”

  石勒凝视着这个满脸无可奈何的人,目光那么严厉,直盯对方双眼,过了一会,
冷酷的眼睛里缓慢地出现一点温情。他喃喃说:“通常,警察办案不理会口供,只
理会证据。我不瞒你,这一次我相信你。因为我也是讳疾忌医的人。”

  “你相信? ”莫应彪傻笑起来,恐惧从他的眼中消失。“我可以回家了? ”

  “不,你是聪明人,只是我相信还不行,警察的工作必须遵守法律程序,要有
正式录像存盘和上呈法庭,你要有律师在场,你要自愿说出这个合理的解释,承认
警方工作的合理、合法后,我们给予你保释,再经过一段合理的调查时间后才会撤
消指控。你应该懂得,在文明进步社会中,只有经过这些合法、合理和高透明度的
安排才有双赢结局。你明白吗? ”

  “我明白。”莫应彪的小眼睛闪闪生光,飞快地说,“我会承认警方有足够理
由拘捕我,并保证事件结束之后不会投诉和追究。如果韦文忠敢节外生枝,违反我
的指示,我会对着镜头宣布中止他的代表资格。不过,我有一个交换条件。”

  “什么条件? ”

  “请替我通知韦文忠大律师,我希望现在就和警方衷诚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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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疯子对睡猫

                第一节

  运输署交通指挥中心的巨大荧屏是由许多十五寸阔的屏幕构成的。坐在这里,
可以直接观察香港和九龙的每一个重要交通要点的车流情况。经过十年经营,交通
部在重要的道路交汇处竖立起高达五十公尺钢杆,杆顶安装着全天候的电视摄录机,
依靠它们把现场交通情况直接输送到指挥中心,让中心控制员可以果断地改变交通
灯讯号,维持城市的交通畅顺。石勒曾经多次在这里使用这个代号“捷进行动”系
统,从这些荧幕中直接追踪驾车逃走的劫匪,运用改变交通灯号方法,制造人为的
交通瓮塞,使许多匪徒面对堵车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这一次,石勒把捕捉疯 子的希望也寄托在这个先进的系统上。所以,星期五一
早,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官铁花总督察奉命接管交通指挥中心,协助石勒坐镇指挥。

  章子盈是这里的第三个“不速之客”。官铁花总督同意邀请这位鉴证科顾问在
场,希望她能在关键时候提供恰当意见,有助指挥围捕。

  从上午八时开始,“香港心声”主持人那副飞扬跋扈的声音就在大厅里到处奔
窜“……这个政府不懂民意,又不愿意了解民意,”节目已过了三十分钟,汪孝尔
有点情绪不宁,又开始他的满腹牢骚了,“那个不知所谓行政局智囊团都是酒囊饭
袋。我在这里忠告政府,你要知道真正民意,要学习如何配合民意.只要坐在收音
机旁边听‘香港心声’,或者打个电话请教高明……”

  “疯 子一次次利用无法跟踪手提电话的特点玩打电话游戏,”官铁花总督察向
章子盈解释。“根据前几次得到经验,我们知道他采用迅速移动的交通工具来捉迷
藏。第一次是元朗北到元朗南,然后是元朗到锦田间的锦田公路,第三次是官塘到
黄大仙之间,估计是利用畅通无阻的龙翔道。不过,我们的专家发现一个漏洞:不
管他用的是私家车还是公共车辆,只要他使用手提电话,通电话的时候电波必须经
过附近的发射塔来转驳。”

  “我有点明白了,”章子盈点点头,“他以为警方没法子跟踪电话来源,不知
道你们可以用这个法子找到他的位置。”

  “时间! 关键就是时间。”官铁花赞许地微笑。“我们为什么没法子立刻找到
他,因为不晓得他会在什么时候打电话。”

  “这一次,他注定走衰运,预告在星期五打电话。”石勒信心十足地插进来,
说道:“我们可以预先抽调警力,在全港各区摆好一盘棋局,张个口袋等他钻进来。”

  空气中的汪孝尔又在信口开河,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当然,我怀疑政府
高层那些废物连怎样摁电话号码都不懂。哈哈,话说在前头,就算这些没水平废柴
打电话给我,你们说我应该拿起听筒? 应该浪费时间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教他们怎
样治理香港吗? ……”

  “覆盖香港、九龙、新界地区有七间电讯公司的六百多个发射点,”官铁花指
着最大荧幕上的香港地图再次试图解释。“现在,每个发射点都有A 组技术人员守
候在收音机旁边,等疯子送上门来。”

  章子盈露齿一笑:“只要他的声音出现在‘香港心声’,你根据电话号码追查
电波,立刻知道来自哪一个发射塔。”

  官铁花手指荧幕,说道:“我只要两秒钟就能找到他的踪迹。再根据道路网络,
可以预测他将会到达的下一点。这时候,各区冲锋队都集中警署候命,只要确定他
的车子位置,转换交通灯号造成道路堵塞,在史提芬指挥下,实行前后左右包抄,
搜捕那一段路中的每辆车和每个人,你说是不是瓮中捉鳖,囊中取物? ”

  “不过,”石勒提醒大家,说道:“到现在这一刻,还摸不透他为什么要选择
今天? ”

  “就像所有凶手都喜欢重返现场回味杀人情景一样,他们喜欢主动权在手的感
觉,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主宰生命,控制别人生死的力量。”

  章子盈轻声说道。“我想除了选择今天的未知原因,这个人有一种主宰别人的
习惯,他很享受这种操控的感觉。”

  节目又过了二十分钟,汪孝尔的声音已经从亢奋低沉下来,也许他跟等待的警
察一样,忖度疯子不是临阵退缩,就是存心玩弄。

  “……真没水平,香港市民不起来造反,不暴动,不反抗,任由独裁无胆、民
主无量,无良、无耻特区政府庸官鱼肉。是因为中国人的劣根性就是见钱开眼、精
神错乱,缺乏独立思考,任人摆布,被人牵着鼻子走,得过且过,心理极不平衡。

  中国如此落后、封建、愚昧,是因为中国文化缺乏西方文明的道德勇气,不肯
承担,只会诿过他人。什么……谁? ”声音突然提高,收音机旁的警察也精神一振。
“我们先听一个电话,喂,是谁? 你可以说了。”

  同一时间的指挥中心里,官铁花总督察朝连接各发射站的电话说,“大家准备。”

  石勒接通了监视着莫应彪屋子的部属,“小刘,情况如何? ”

  警长回答:“他还在屋里,长官。”

  那个叫人久待的嘶哑声音终于出现在空气中。“汪皇帝,谢谢你让我上来说几
句。”

  “你是哪一位? ”

  “我姓方。”

  “哦,是你。大家听到了,这位骂我蠢蛋的方先生想再来臭骂我了! ”

  “不,不……”

  扩音器里传来一阵兴奋的声音:“在我这里,薄扶林道3 号发射站,长官。”

  荧幕地图上有一眼讯号在兴奋地不断贬眼。

  在觉士道进行监视的警长同时报告,“莫应彪还没露面,看来不是他。”

  空气中,汪孝尔大声地说道。“不要紧,‘香港心声’的听众都知道汪孝尔
‘实话实说,有隋有义’。香港是言论自由地方嘛! 骂得有理我改过,乱骂一通你
自暴丑陋。我一直相信,市民有足够智能判断是非真假,你要骂,我给你时间,给
你机会对抗白色恐怖,不但保护你的权利,还洗耳恭听。文明进步社会一直都是这
样喽。”

  “汪皇帝,你是传媒公认的香港良心,我想大家都同意谨守文明进步社会传统,
一齐向前看! 既然携手追求民主、人权,血浓于水,有什么误会大得过追求正义?
所谓一笑泯恩仇,大局为重嘛。”

  “哎哟,如果我没记错,你方先生上次打电话不是讨论,是要提供消息拿悬赏。”

  “对呀,我为自己谋取幸福理直气壮,有什么错? 而且,我提供的消息有助香
港的繁荣安定和自由民主……”

  “真没水平! 方先生,你没听新闻报告? 没读报纸? 凶杀案已经水落石出,璺
墼乡碎尸案的凶手在前天被捕……”

  疯子嘲笑般说:“嘿嘿,不是放出来了吗? ”

  荧幕上的第二眼讯号闪动起来。“薄扶林道4 号,长官。”

  “他从东向西行,史提芬。”官铁花说道。

  石勒握紧手里的电话筒回答:“要到6 号发射站,才弄得清他在薄扶林道还是
域多利道。”

  章子盈顺着石勒的手指的地图看清楚他传达的意思——地图上平行的两条道路
去到沙宣道,域多利道突然拐弯变成从北向南走向。这里的6 号发射站只能影响薄
扶林道地区。

  汪孝尔洋洋得意的声音:“警方让他保释外出,不撤消指控,声明案件还在调
查中。我个人认为,那个富贵警察,那只睡猫跟你一样在胡乱臆造,信口开河。我
想你需要有人提醒记忆,你曾经说疯子准备杀第二个人,但自从疑凶莫应彪落网那
天开始就天下太平,大家都能安心睡觉。”

  “消息来源告诉我,疯子的下个目标是不寻常的人。”

  “谁? ”汪孝尔提高声音,激动地问:“睡猫是不是又睡过头,逮错人了? 警
察有没有冤枉好人? ”

  “侦查是警察的事。我不是私家侦探,也不是安提戈的眼睛。我相信言论自由,
追求正义,捍卫人权。我是无名小卒,是一个相信市民拥有知情权的人。”

  “我是5 号发射站,长官。”紧跟着声音,第三眼讯号开始闪动。

  石勒发出命令,“山顶警署A 队立刻从后面跟上去。中区警署B 队上域多利道。”

  “好了,好了,”空气中的汪孝尔不耐烦地说,“真没水平,没有人需要你在
这里自吹自擂,有话就说,粗鲁点说,你有屁就放吧! ”

  “嗯,你很老练,汪皇帝,你问得真好! 伽达默尔说,好的提问能打开缺口,
带来方向和可能性。”

  “方先生,”汪孝尔发怒了,“让我告诉你,商业电台的广告费是每分钟六百
元,尽管炉峰电台不收广告,你到底要让纳税人浪费多少钱,才愿意说出市民应该
知道的信息? ”

  “啊! 这么厉害! 汪皇帝的节目每天四小时,每星期五天,每月六百小时! 怪
不得那些没良心的混蛋说,这是魔鬼狂笑的社会,香港纳税人每月要花费公币二千
一百六十万元支持这个节目,给你随心所欲地对看不顺眼的人进行人身攻击,他们
说你所有的指东骂西都没有真凭实据。非议为什么要付二百四十万年薪请你在大气
层中公器私用? 自吹自擂,抬高自己的人气地位? ”

  “你……你……”

  “我当然和广大市民一起支持你,那些混蛋都不是好人! 他们不懂得将抽象问
题具体化,四处散布未经证实的指控,任意做出判断和结论,歪曲夸大事实,用人
格诋毁的杀手制造危言,造成轰动效应都是文明社会的进步动力。是对弱者的鞭策。

  他们不懂得只有汰弱留强,人类社会才能进步。”

  “薄扶林道6 号,长官。”

  再有一眼讯号闪动起来。

  “他在薄扶林道,”官铁花说,“十分钟后到置富道第一盏灯号,十五分钟后
经置富道下线灯号进入石排湾道,二十分钟后到达华富道灯号。”

  石勒作出决定,“疯子在胡搅蛮缠,不会太快挂断,我们在华富道灯号前截停
他。”

  ‘捷进行动’开始,”官铁花指示灯号控制人员,“在第一盏灯号拖延他三分
钟。”

  置富道灯号现场的交通画面立刻被转移到最大的荧幕上。交通灯开始从黄色转
为红色,车子纷纷依照指示停下。

  空气中的汪孝尔气结地说,“我代表市民给你最后机会,你再像那些爱说话的
可怜虫一样不切边际,东拉西扯,我取消你的发言权。告诉大家,你得到什么消息
? ”

  “消息来源说,他想杀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什么? ”汪孝尔在空气中吃惊地呼喊,“你是什么意思? 你敢杀我? ”

  “不,不,不,你误会了,没有人会杀你。汪皇帝是香港良心,是市民喉舌,
杀了你香港立刻返回中古黑暗世界,失去了希望,没有了太阳……”

  汪孝尔强硬地不让他说下去。“你刚才说杀谁? ”

  “我说凶手准备杀一个名人,一个像你一样人人都认识的名人。但决不是你。”

  “真没水平! ”汪孝尔恢复镇定,“理由,你需要一个好的理由! 如果凶手是
一个像你说的愿意为大众利益舍生取义疯子,他应该有一个能够说服公众接受的理
由。”

  指挥中心里气氛紧张,荧幕中逐渐增长的车流和空气中的对话敲打着每个人的
神经。官铁花瞪了石勒一眼,似乎在怪责冲锋队的速度太慢。

  石勒戴着耳机,聆听参与包围队伍不断报告过来的新方位,终于,他笃定地朝
总督察点了点头。

  “转灯。”官铁花说道。

  空气中疯子的声音气定神闲,“理由很简单,杀像庄锦三这种废物没人多瞅一
眼。这是个自私透顶社会,人人只在乎自己的安危,没有人愿意振臂一呼,出来示
威,谴责政府无法改革公务员队伍,呼吁删除像睡猫这种尸位素餐的庸官。”

  汪孝尔接上说:“嗯,我知道香港大多数市民都会同意,公务员队伍出现睡猫
这种祸港害民庸官是香港之耻。但我不同意杀人。杀人是犯法行为,用杀害名人的
社会效应来追求所谓的正义更不可取。我认为方先生说的是邪理、歪理,是违反道
德,背叛文明的行为。”

  指挥中心里没有人理睬汪孝尔这种感情丰富的声音,大家都是从文明进步社会
里长大的成年人,对这种装三唬四的义正词严已失去反应,只有脑袋还未现代化的
笨蛋才会感动得放声大哭,涕泪滂沱。

  “薄扶林道7 号,长官。”

  第四眼讯号眨动同时,鸟瞰置富道下线交通灯号现场的画面出现在最大荧屏上。

  “转灯,”官铁花下令,“在这里再阻他三分钟,到华富道灯号的时候,会堵
上二百辆车,我们得到二十分钟的额外时间。”

  石勒提醒大家,“A 队已经过第一盏灯号,B 队接近华富道口。”

  就像为了证实他的话一样,冲锋队车队倏地出现在几个荧幕里。

  疯子冷冷地说:“消息来源指出,为了公平起见,疯子已经像宰掉庄锦三一样,
留下一个有趣的线索考验警察的智力,让富贵睡猫那窝囊货有找到尸体的机会……”

  指挥中心里每个人刷地面面相觑,因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已经有第二个受害者,
而且,这是一个名人。

  就像同时的响应,大家看到荧幕上的堵车现场出现大混乱,许多司机打开车门,
有人干脆走出来指着交通灯指手划脚叫嚷。幸亏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监察系统,那
些粗言秽语才没有进入大厅。

  疯子的声音没有停,“……同样地,为了向广大的市民证明警察的颟顸无能,
压迫政府全面改革,重整警队,去瘀血,削腐肉。他又在现场留下第二个线索挑战
警队,如果睡猫能破解这个线索,就能够捉到他……”

  “不对,他不在那里。”章子盈提高声音说道。

  所有的人同时扭过头来。

  “不在那里? 你说什么? ”官铁花怀疑地问。

  石勒是第二个醒悟过来的人。“对,我们上当了。”

  大厅里继续飘浮着疯子的得意洋洋声音,“……我的消息来源指出,这是一个
多么文明的考验,不但公开、公平,而且有充分的透明度……”

  “你们听,他讲得慢条斯理,一点不紧张。”章子盈解释,“他使用手提电话,
如果他在堵车现场,我们应该听到此起彼落的汽车喇叭声,甚至叫骂吉……”

  “或许他关上车窗,开了空调。”官铁花说道。

  “他机敏、聪明,面对眼前的混乱和吵嚷,不可能没警觉。你们再听——”

  空气中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作为普通市民,一个无名小卒,坦白说,我
被这个人的诚意感动得哭了几次……”

  章子盈说:“他如果在堵车的现场,只有一个解释,他是瞎子才能这样无动于
衷、继续滔滔不绝。我们知道他不可能是瞎子,就只能相信第二个解释,他不在那
里,没在堵车现场。”

  空气中的疯子自把白话说下去:“……所有相信自由、民主、人权信念的政府
都奉行尼采的原则:这个世界是由权力意志所组成的,岂有它哉! ……”

  汪孝尔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方先生,我们等着你告诉大家,你的消息来源告
诉你,疯子留下一个怎样的线索考验睡猫。”

  “如果他不在华富道灯号前,他在那里? ”官铁花颇不情愿问道。

  就像回答他一样,扩音机里冒出一个声音,“他消失了,长官。”

  “什么消失了? ”官铁花倒抽一口冷气。

  “通话的讯号,长官。”

  另一把声音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他在我这里,狮子山6 号发射站,长
官。”

  九龙半岛地图上有一眼讯号闪动起来。

  “不可能,怎么会突然从港岛去到九龙! ”官铁花恨恨地说,“检查仪器,迅
速报告。”

  “狮子山6 号,正常,长官。”

  “薄扶林道7 号,正常,长官。”

  该死的! 大厅里面面相觑。怎么办? 人人在对方眼里看到这个问号。

  又一个声音适时报告,“狮子山5 号,讯号来自我这里,长官。”

  并排眨动的讯号就像一对嘲笑的眼睛。如果讯号正确,疯子的车子应该在龙翔
道东行路面上。

  耳机里传来冲锋队指挥官的声音,“史提芬,我们等你的决定。”

  “取消行动……对……取消行动。”石勒黯然地对着通话器咆哮。

  官铁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向灯号控制员作个手势,说道:“转灯,恢复正常。”

  疯子的声音继续在人们的耳边回绕:“……这个有趣的线索跟睡猫和斯居拉女
神有点干系……”

  “恕我孤陋寡闻,什么叫斯居拉女神? 我想我们的听众也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汪孝尔又打断说。

  “不知者不罪,你们不像疯子,他是十八个呒呒在肚……”

  “等等,我只听过宰相肚里好撑船。什么是十八个呒呒? 你把我搞糊涂了,呒
呒是什么? 馒头? ”看来,汪孝尔被挑起好奇心,追根究底起来。

  “呒呒就是喃呒佬,即那些念经的道士。你想想,他肚子里藏着十八个念经道
士,是不是知好多事? 他什么都懂,能知过去未来,有未卜先知之能……”

  “未卜先知? 这是封建迷信野蛮的中国文化! 西方文明世界就从不相信……”

  “文明世界? ”疯子不客气地拦截他,“你懂得什么? 一知半解,不懂装懂!
中国的包拯在使用推理审判的时候,英国的教士还在用尸体神判法决定杀人犯的生
死呢! 整整二百年中,他们总是作模作样地召来验尸官和见证人,命令被告用手去
摸死者伤口,理由是如果他有罪,尸体的血将会重新流出来。莎士比亚在《理查三
世》中对这一种判法有精彩的描述,他是这样写的:啊先生们看,看! 死者亨利的
伤口,凝合的地方又开口流血了……”

  “够了,够了,请告诉大家,谁又是斯居拉女神? ”

  “希腊神话中那位有一个处女的嘴脸,却没有生育能力的女神。”

  “这位女神和疯子的线索有什么关系? ”

  “跟3 的立方有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

  “他的意思是只要估中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就可以找到第二个凶案现场,在3
的立方有关的地方能够找到尸体。当然,现场又有另一条有趣的线索,只要勘破个
中秘密,就能抓到疯子。”

  “请告诉我们,为什么疯子要玩这种智力游戏? ”汪孝尔终于问了一个许多人
恨得牙痒痒的问题。“他到底为了什么? ”

  “我很失望,汪皇帝,你竟然跟他们一样庸俗,真没水平! 看来你到现在还和
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不相信这一切是为了正义? 消息来源告诉我,疯子是康德的信
徒,他相信头上有日月星辰,心中有道德规律。”

  声音消失.空气恢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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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他使用了一种新式的电子装置才有这个效果,”刑事技术服务处的电子工程
师说,“这是一种卫星定位系统,可以迅速改变电波波长,只需十分之一秒时间,
就能够转变为在用另一个手提电话号码打电话。”

  “这样说,我们永远无法经电话找到他了。”石勒气恼地说。

  刑事技术服务处派了这个年轻的电子工程师接待他。这里是廉政公署一个最秘
密的地方,因为所有的技术人员都是廉署从英国招聘来的,进入这里非有特别证件,
所以,一般警察没资格认识这些精英。刑事技术服务表面属警方编制,实际由警方
及廉署各派同等职级的官员携手统筹,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官铁花跟这里有过“业务”

  来往,石勒在他的陪同下才能顺利地走进这个“隐形”的重地。

  这个电子工程师说话的时候,一对眼珠溜来转去,他是苏格兰人,名字叫李普
塞特。

  他咧开嘴解释:“如果我们同时使用卫星定位跟着他,也许能抓住他。”

  “也许? ”

  “如果他加上同频反跟踪装置,就能轻易地甩开我们。”

  翻来覆去都是废话! 石勒忍住气,问道:“这些系统和装置,能够在什么地方
买到? 什么人有能力使用? ”

  李普塞特耸耸肩膀,说道:“你只要是行家,去鸭寮街那些电子零件商铺转一
圈,就可以买到世界上刚出炉的任何一种电子零件。像我这种人,只要用点心思,
加点时间,就能够装嵌一套私家系统。”

  石勒缓缓地点了点头。“譬如只要我有钱,就可以聘用你这种人才装嵌一副装
置? 让我坐在家里用一副改变声音的仪器跟警察玩这个永远不输的游戏。”

  “每个人都有价钱,问题只是多少! ”李普塞特同意地点头,微笑里有一丝得
意之色。“我知道有许多计算机程序工程师,白天为大公司设计防御系统,晚上回
家变成骇客,专心人侵银行计算机掠夺存款。我也知道许多世界性大银行损失惨重
之后,因为害怕消息泄露会造成评级下降,产生恐慌性挤兑,只得私下接受骇客的
勒索条件,付出巨款购买防卫程序。他们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却只能一次次屈服。

  因为这是科技的时代,是科技横行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兵贼难分? 就像只要有本领改变声音,就可以变成无法追查的另
一个人? ”

  “不管用什么仪器改变声音,计算机都能找到被修改的波长,最新的声音光谱
仪可以很容易复原原来的声音。”

  “光谱仪? ”石勒和官铁花交换个眼色,给电子工程师递去两卷录音带,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从这两副完全不同的声音里比较出是否同一个人的结论
? ”

  李普塞特潇洒地把手里的录音带抛了抛,说道:“对我们来说,这是小菜一碟。”

  他引领石勒和官铁花穿过有许多仪器的房间,走的时候当然不忘记炫耀桌子上
那些看得眼花缭乱的最新电子产品——像针眼一样大小的形状不同电子摄录镜和各
种各样的窃听装置……

  电子工程师捡起一件大小像电视遥控器的物体晃了晃,微笑说,“只要使用这
件反监窃仪器,”手指掠过桌上物品。“它们全部现形,这东西就是隐形术的克星。”

  后来,他在一副外表像高级音响的蓝色仪器前站住了,把录音带逐一塞进去。

  很快的,一条波浪形的蓝色曲线从印着方格的荧幕里缓慢地上升,到了一半高
度的时候,第二条不断改变的黄色曲线又开始显现。

  李普塞特伸手调校。让两条曲线逐渐接近。

  “蓝线是莫应彪,”电子工程师解释,“黄线是那个疯子。它们重叠的时候如
果能够变成绿线,就证明波长吻合,莫应彪就是疯子。”

  在他们的注视下,不断改变波浪形状的黄线终于上升到蓝线水平,重叠之下,
那两条各自倔强跳动的线条继续保留着自己的颜色和波浪状态。

  “不是同一人。”电子工程师说,把退出来的录音带交还督察。“科技不会说
谎,只有人才会骗人。”

  “莫应彪不是疯子。”石勒没有释然感觉,这是意料中事,不过,程序上必须
经过可靠的求证。

  “莫应彪不是疯子,”电子工程师又咧开嘴,玩世不恭地说,“可是世界性名
人喽! 他是本星期报章头条,国际性新闻社都为他……”

  石勒愣住了,再没心思理会年轻工程师的伟论。他呆呆地想了一下,拿出手提
电话摁号码。

  “小刘,情况怎样? ”

  “没变化。长官。”刘陶在那一头响应。

  “他保释回家后就没露面? ”石勒突然觉得浑身焦燥,朝关心地盯着他的官铁
花作了个捏拳手势。

  “莫应彪昨天上午十时三十三分在韦文忠陪同下回家。”警长说道。督察听得
出他在读记录。“五分钟后,韦文忠的车子从大厦停车场出来,我们在他拐进柯士
甸道的时候确定车里只有他一个。他直接返回中环律师楼,刑事情报科‘狗仔队’
吊到爱丁堡广场停车场,还检查了车尾箱。”

  觉士道豪宅的对面是木球会,莫宅在大厦十二楼,是很难监视的环境。

  警长要去到一千公尺的佐顿径,才在愿意协助警方办案的住宅设立监视点,他
使用观察星体的强力望远镜越过木球会来监察莫宅的阳台。

  “十一时的电台新闻报道了他保释消息,”警长继续说,“有三十四个打给他
的电话,他只打出一个电话。”

  “打给谁? ”

  “是摩斯集团的古福成。长官。”

  石勒知道是谁打电话给高级助理警务处长施加压力了——摩斯集团是华裔印尼
商人古福成家族的跨国集团,资产高达二百七十亿美元,厕身世界五十大之内。金
融风暴之前,《财富杂志》曾经把他排在世界十大富豪名单里,列为亚洲区最有影
响力的人物之一。莫应彪打这个电话告诉关心他安危的旧老板合乎情理。

  见上司没吱声,警长补充说,“他在十二时三十二分搁起话筒,长官。”

  “一直到现在还没露面? ”石勒忧心忡忡又问。

  “没在。所有房间和客厅都拉上帘,莫太在今天上午走出阳台站了三十分钟,
我看见她在淌泪。长官。”

  “什么时候? ”

  “九时二十一分,长官。”

  大祸临头的感觉“嗤”一下通遍全身,“我立刻赶来,在莫应彪楼下会合。”

  “什么事? 长官。”

  “莫应彪凶多吉少,我估计疯子看中他。”

  “什么? ”电话中的警长和身边的总督察同时问道。

                第三节

  莫应彪从空气中消失了!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是在一间由里面上闩的屋子里
失踪。

  今天一早张开眼睛,莫太发觉丈夫不在身边。她以为他上盥洗间,大约三十分
钟后才觉得不正常,开始到处找他。

  一间屋子不管多大,怎样找总是有限,后来,叫起了儿子和女佣,去到翻箱倒
箧的程度,丈夫一样踪迹杳然。

  她想报警的时候,警察已找上门来。

  一个气球漏气,还留下一块胶套,莫应彪的失踪是连气味也彻底消失。

  九岁的儿子上床睡觉的时候,父亲还来替他盖被。女佣发誓,主人进房休息后,
她继续家务到十一时左右才睡觉。工人房在后门旁边,她是一个稍有动静就醒觉的
人,如果女主人放男主人从后门出去,她不可能听不见开关的声音。

  电梯和大厦大堂录像里也没有莫应彪的影子,警长和下属从远处监视,街道两
边有经验丰富的刑事情报科探员二十四小时看守,连苍蝇也不能从他们的眼下溜走。

  小孩子不会说谎。那个女佣的神色也不像在说谎,只剩下莫应彪妻子的口供里
有可以质疑的漏洞,

  石勒翻查录音记录,上午九时二十一分,就是疯子在电台节目里宣布已经杀了
一个名人之后的五分钟,她走出来在阳台上哭! 她为什么会哭? 是否知道丈夫就是
疯子口里的目标? 可是,她为什么要出去阳台上哭?

  另一方面,警长和刑事情报科探员的可靠记录又替她修补了夫妇串谋的漏洞。

  莫太对石勒充满敌意。在她眼里,这个警察不但毁了丈夫的一生事业,现在,
这个家庭可能被眼前的警察害得家破人亡。她回答了必须回答的问题,声称如果警
察不相信她就拘捕她,然后,她再也不瞅睬督察,对应消息赶来的韦文忠大律师说,
“请代我送警察出去,我见到这种人就不舒服。”

  不管如何,事实摆在眼前:莫应彪是在警察的眼皮下溜走的。

  石勒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简单,因为他相信现实的世界没有神迹,也没有奇迹,
更没有侦探小说作家幻想下的什么密室失踪这种奇谈怪论。经验告诉他,去到结局
倒溯回头,才会醒悟到答案简单得一开始已在眼前,只是当局者迷,视而不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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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眼前又是一个与时间竞赛的陷阱——电台新闻又开始每三十分钟报道一次疯子
的杀人谜语,去到黄昏的电视新闻报告之后,街头巷尾一定到处是谴责警察的声音。

  这几年,人权呼声高振云霄,警察面对气焰嚣张的黑社会人物也只能夹着尾巴,
灰溜溜地任由包同辱骂不敢反抗。所以,当杀人预告成为明天报章头条的时候,重
案组必定成千夫所指,连警察发言人也会视石勒为杀父仇人。

  上一次去到陷阱边缘的时候,他们找到莫应彪转移大众的视线,这一次,绞索
的影子已在眼前晃动。

  他们坐在摩斯集团的豪华接待室已经超过三十分钟,脑里游浮不去的是二个个
小时后将会面对的厄境,对那个已经两次进来添加茶水的标致女郎殷勤举动毫无感
激心情。看来,这位古福成先生的确口理万机,就像三十分钟前的另一位漂亮女郎
——古福成的首席秘书说的,古先生的时间排得密密麻麻,她必须替老板取消一些
预先约定的会议,才能和这两位贸然上门的警察见面。

  石勒和刘陶来这里之前,曾经从情报科拿到一份简单的资料介绍,知道摩斯集
团是由一百j=三十二间公司构成的庞大结体,有些公司的总经理曾经向传媒抱怨,
某些时候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得到二十分钟的机会和古福成先生见面,在为重要的
决策作出最后拍板的时候,总没有时间能跟上司谈谈构思和理念。

  古福成有五个英文秘书和七个中文秘书为他工作,这些秘书的助手和秘书的秘
书加起来,已超过一问中型公司的规模。所以.被这个工作狂晾在会客室里的警察
没有怨言,因为,首席秘书梁小姐告诉他们.会议一定会准时在三十五分钟后结束,
石勒可以选择三十五分钟后回来,或者在会客室等候。

  果然,存预定的时间里,首席秘书娉娉婷婷地走进来,邀请他们到总裁办公室。

  “你好,“古福成亲自来到办公室门口迎接,在和他们逐一握手的时候目光透
过眼镜瞥了手里的便条一眼,说道:“石督察,刘警长,请过来这边。”

  这是一间比石勒屋子还大的办公室,装潢豪华,家具名贵。主人带领警察在一
张可以让二十多人一齐开会的巨大会议桌边坐下,看来,这位富豪最感惬意的地方
就是主席位置的这张椅子。

  “两位,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古福成没有浪费时间。

  事实上,以他的权势,本来就不必为这两个小小的警察浪费时间。他大呵以让
律师跟他们见面,或者在见面的时候会有律师在场。

  “古先生认识莫应彪先生吗? ”石勒直接了当地问。

  “认识,摩斯集团的雍景电讯和快速宽频集团有业务来往。”古福成回答得不
加思索。

  坐得这么近,石勒才感到这副经常出现在经济版的国字脸眼神深邃,有一种慑
人的力量。也因为他是警察,有二十年被人瞪视的经验,使他看得到这对一直睥睨
着自己的目光里要多复杂有多复杂,里面填满着讶异、愤懑和不信任。

  石勒解释警方拘捕莫应彪的理据和释放他的理由,然后,他俯前说道:“莫应
彪先生失踪了? ”

  古福成眯起的眼晴里不怒而威。“督察,你是什么意思? ”

  “我的意思是说,他在失踪之前打了一个电话来这里,古先生,他是不是打给
你? ”

  “是打给我。”

  “你是跟他最后通话的人。古先生,我能不能知道电话的内容。”

  “当然可以。我一开始就打算告诉你,才没有安排律师在场。莫应彪先生在电
话里说,他已经回家,很想休息一下。”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古先生。”

  “莫应彪先生和我有十二年的宾主关系,他在三年前自立门户,我是他的快速
宽频集团股东之一。他离开的时候我告诉他,刚毅木讷,近仁;巧言令色,小人。

  提醒他看清楚,眼前的文明世界,懂得摆噱头的口甜舌滑坏蛋都能呼风唤雨。
他们耍手腕、玩花招后还被吹捧为社会良心。我们这种拙于口舌的实干人才再不是
社会进步的动力了。我要他远远地离开传媒,不要惹上那些用口沫赚取名利的人。
他在电话里说,经过这一次,知道我说得对,打电话来说句感谢。”

  心头一热,一股热气从石勒脊背冲上脑门,他把嘴唇抿得紧紧地。古福成这几
句话说到他心里,这段日子,上下左右夹攻,死受差事,驴样活儿,当警察当到这
几年这样憋憋屈屈真叫窝囊透了。

  “今天上午,疯子在‘香港心声’节目里宣布杀了第二个人,”石勒说。

  他看见古福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莫太太发觉丈夫从屋里失踪,我们怀疑莫
应彪先生有生命危险,希望能尽快找到他。”

  “你有什么证据判断疯子会看上他? ”

  石勒诚恳地解释:“理由跟疯子为什么要把他的指纹放在凶案现场,还千方百
计要警察找到它一样。”

  古福成用眼角瞟视两名警察,目光里都是猜疑。“我看不到莫应彪先生有什么
仇人,他处事圆滑,从不会得罪人。”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他,恐怕凶多吉少。你知道,疯子手段毒辣,我们十分担
心。”

  “他不是给你一个谜语? 你解谜就知道去那里找到受害人吗? ”说完这句话,
面色惨淡的古福成站起来示意送客。

  离开摩斯集团,警长对上司说,“我看这有钱佬正走霉运,以死人来说,他的
气色还是不错的。”



                第五节

  现代媒体的庞大渲染力无远弗届,这个时候,香港应该有一二百万人在猜谜语。

  “香港心声”结束之后,所有警区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有提供答案的,有询
问奖金的,有听不清楚要求回放的,甚至有怀疑因为经济不景,政府示意警察串谋
凶手一起出难题娱乐市民的。

  “3 的立方和斯居拉女神。”石勒苦笑说,“狗娘养的,他嫌外头那些人咒我
不够,还扯我进谜语里玩。”

  没有人笑得出来,许多人的目光来到章子盈的脸上。时间紧急,所有探员不得
不放下手头工作,到调度厅里参与讨论,指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不过,很多
人看起来垂头丧气,失去信心,他们觉得半个香港参与的疯癫猜谜狂潮都得不到的
答案,不可能给这里几十个人估中。

  “谜语前提是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然后才是3 的立方。”章子盈说,“他说
过斯居拉是一个有处女的嘴脸,没有生育能力的女神,也许他指的是警察应该找一
个看上去不完全算女人的女人名字。我们依此类推,集思广益。”

  “死马当活马医,大家动手。”石勒下令,“你可以有个人的想法,只要说得
通。不放过一个名字。”

  有人搬来大大小小各种地图,很快地各自围拢起来从地图上寻找、猜测、摘取
名字。他们找到后就用箱头笔写在白板上,解释理由。

  “新娘潭,”有人抢先说。“在大埔大尾督。新娘是处女,还没有生育能力。”

  “有道理。”石勒赞许地点头。

  “姻缘石,在宝云道。女人常去那里求子,去那里的女人可以说没有生育能力。”

  第二个往板上写字的警探说道。

  章子盈摇摇头,“太牵强一点。”

  有人迟疑地问,“慈云山的观音庙行不行? 观音不是真正女人,慈云山上的观
音当然是女神。”

  石勒看了章子盈一眼,说道,“这个圈兜得太远吧? ”

  章子盈说,“不可能。”

  “沙田望夫石,”王启德一边写字一边说,“盼望丈夫回家的女人当然不能生
育。”

  “解释得通。”石勒同意地道。

  一名警探提高声音,“我认为应该注意元朗流浮山和云浮仙观。”

  “为什么? ”石勒问。

  “神仙都住在天上,有云浮和流浮的意思。”

  石勒不悦地说,“乱弹琴。”

  刘陶紧接着书写了“半春园”,说道:“我觉得应该是大埔锦山的半春园。有
处女嘴脸。没生育能力当然是半春,一半春色。”

  “这个解释很好。”章子盈颔首赞同。

  这样络络续续地提了十多个地名,经过讨论,又参考了打电话向警方提供“谜
底”的热心资料,大家同意解释最不牵强的三个地方是大埔大尾督的新娘潭,大埔
锦山的半春园和沙田的望夫石。

  事不宜迟,重案组分成三队出发。由于新娘潭的范围最大,石勒向指挥官上报
理由,高级助理警务处长迅速批准调动大埔警署机动部队配合搜索的申请。

  “大家知道,3 的立方是二十七。”石勒叮嘱部属,“留意所有跟二十七有关
的特征。”

  章子盈接着说道:“不一定是二十七,有可能是九,也许会跟女性扯上关系。

  请大家记住,这个暗示女性的特征有可能不是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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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自从报馆的采访车配备了和警方同频的无线电收听器后,警察的一举一动逃不
过记者的耳目。警方大举搜索新娘潭、半春园和望夫石的消息立刻成为黄昏新闻报
告的头条。不但记者,所有的市民同时醒悟,搜索这三个地方跟疯子的杀人“预告”

  有关。

  许多人“哎哟”一下叫了出来,对呀! 为什么我想不到新娘潭、半春园和望夫
石这三个名字? 太明显了!

  搜索持续了几小时,到了华灯初上,半春园和望夫石已来了一无所有的报告。

  石勒亲自指挥新娘潭行动,除了机动部队误中副车,在山上抓到两个非法入境
者,再也找不到可疑的线索。十月山色暗得特快,总不能让二百个空着肚子的警察
在黑暗里找不知道的东西,他悻悻然下令收队。

  一直跟着警队在山上悠转的记者把他团团围住,耀眼的灯光令他眯起眼睛,发
问此起彼落,一副不肯放过他的样子。

  “警方对正在调查的案件不表示意见。”石勒不断用这句话挡回去。

  不胜其烦之后,他干脆回答:“无可奉告。”

  “警察是不是宣告投降? ”记者群开始不客气了,“你是不是承认被凶手玩弄
于股掌之中,无法保护市民安全? ”

  “你说什么? ”石勒倏地睁大眼睛,恶狠狠地问。

  “我说市民会觉得你像疯子说的,是一只睡猫、病猫,不能履行维持治安的职
责。”那记者不放他在眼里,顶了回头。

  石勒顿时怒火中烧,“你……”

  手提电话适时响起来,让他得到一点时间看清形势,收敛愤怒。他攥紧手提电
话离开包围圈。

  “我是石勒。”

  电话里传来一把忧郁、苍凉的声音。“督察,莫应彪去了老衬亭。”

  然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石勒呆了一秒,最多只是二秒,立刻醒悟到听到的是什么消息。

  “当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这个谜语立刻在脑里疯狂地搅动起来,对! 当
一个男人得到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就算她是女神,也是得“物”无用,不是
上当的笨蛋是什么? ——“上当的笨蛋”广东话就是做了“老衬”。

  老衬亭在太平山顶,太平山三个字就是太平+ 山,是数目字9+3 。

  老衬亭拆掉重建,新名“凌霄阁”,“凌霄”也可以跟神仙扯上关系。

  广东俗语“太平山上望下去,到处都是老衬”是这个冒险家乐园最贴切的自谑
自嘲,所以,香港人一直喜欢“老衬亭”这旧称,不肯使用“凌霄阁”的官方名字。

  “老衬”这两个字也可以说是疯子对他的嘲笑。

  太平山又名扯旗山,在广东话里,男人见到女人产生欲念,生理出现变化就叫
“扯旗”。疯子把石勒玩透了,肆无忌惮地暗示他得到女神时将会

  他妈的,疯子说“当睡猫得到斯居拉女神”,确实是每个字都指着答案。不过,
他的主题是男人,全香港的聪明人却把视线盯在女人上。

  石勒在车上把谜语彻底想透,用电话告诉了章子盈这个发现,警队也来到太平
山顶,包围封锁了命名“凌霄阁”的老衬亭,疏散了所有游客。

  “谜底在旋转餐厅。”章子盈在电话里说。

  “为什么? ”石勒问道。

  “谜语的后半截是3 的立方。3 的立方是二十七。二加七是九。三三不尽,九
九无穷。他在暗示旋转餐厅。”

  “你说得对,再给你电话。”他挂断电话,朝奔过来的部属说道:“上旋转餐
厅。”

  旋转餐厅是一个每分每时都用来做生意赚钱的地方,没有空间容纳尸体,也没
有地方让凶手杀人和逃走。很快的,失望的报告不断传来。

  电话里的章子盈没有气馁,沉吟了一下,说道:“有没有使用斯居拉英文名字
的女侍应? 或者尝试找号码9 和3 的侍应生。”

  餐厅经理回答督察的询问,“有9 号侍应生。”

  9 号侍应生迅速被带上前,是年纪才十八岁的女孩,一对眼睛亮晶晶地闪个不
停,满脸是参与大事的兴奋。她轮值时间是下午三时到晚上十二时的工作。找不出
可疑的地方。

  石勒踱来踱去,想了一会,问道:“有9 号,为什么没有3 号? ”

  “凌霄阁是十八小时运作的旅游点,3 号是上午六时到下午三时的早更。”经
理说。

  “她在哪里? ”

  “这女孩怕辛苦,嫌时间太长,上星期已经辞职。”

  石勒愣住了,想不到是这个答案。

  走到门口的女孩子扭过头来说,“今天上午,她的男朋友托花店送来一束花。”

  “花? ”所有的人望着她的天真笑脸。

  “蛮贵的! 二十四朵很漂亮的红玫瑰。分了手的男孩子还这么多情! ”

  “等等,”石勒叫住她。“你怎么知道她跟男朋友分手。”

  她嫣然一笑,露出一副洁白整齐的牙齿。“不是分手,怎地不知露云娜已经辞
职? ”

  “花呢? ”石勒紧接说。

  “我把它插在酒吧上。”顺着她的手指,一束盛放的鲜红玫瑰在空调的微风中
轻轻晃动。

  才三步,石勒已来到花瓶的前面。他缓慢地拿出花朵,花梗中出现一块连着丝
带的红色卡片,上面用白色笔写了叫石勒触目惊心的几个字:“亲爱的露云娜,当
你看见这束花的时候,你已经得到答案——惦记您的3 的立方”。

  督察刷地转过身,“快找她的地址。”


                第七节

  眼前又是一个惊心动魄的红色“场景”。

  这是一个只有一厅一房、细小厨房和盥洗问的住宅。这种独立设计一直广为青
年上班族欢迎,他们可以在这种环境下做喜欢做的事,享受现代生活里那种人人追
求的不羁感觉。他们不喜欢人家知道他的感受,也不欢迎有人干涉他们的生活,所
以,当有人把他们碎尸万段的时候,也一定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干涉。

  锁匠打开门锁之后,门外的警察一眼就可以看清屋子的情景。所有家具被堆放
在房间里,这个只有六十平方尺的小客厅被涂上那种叫人呕心的涎黏腥臭赭红颜色。

  红色中间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有一张可以想得到内容的照片。

  不过,照片上只有莫应彪被肢解的惨状。

  进入现场,红彤彤的南壁上留着一块能让警察感受火炙的痛苦“记忆”,有约
摸一千五百公分乘六百公分没有涂上红漆的墙壁,在原来的黄色乳胶漆上,像小孩
子的字一样歪歪扭扭地写了:

  93,83,63,43,73,133 ,253 ,643 ……

  有的被油漆髹盖去大半。可以辨认出来的,还有许多经历时日消磨,模糊不清
地用各种粗幼不同铅笔书写的密密麻麻像:

  6 ×5=30,6 ×6=36,6 ×7=42,6 ×8=48,6 ×9=54

  以及代数,微积分的各种各样方程式……

  这是一块侮辱、蔑视的卷标,像一把剜掉警察尊严的刀子。在“它”的前面,
没有人愿意说话,自管耷头垂脑做应该做的事。

  这一次,鉴证科有从莫应彪家里找到带着唾液的杯子。在女孩子的厨房也得到
几个边缘沾着唾液的证物。老杨说,每个人都有不同体积的基因座,最新的:DNA
聚合物连锁反应化验技术(PCR) 能把抽取到的一小点基因座分解,只要加入聚合物
复制拣选出来的基因座。在连锁反应中基因座不断重复生产,就会得到足够成为证
据的份量。换句话说,警察只要在烟蒂和水杯上找到一点唾液,抽取到一个DNA 样
本,新技术就能够确定留下唾液者的身份。

  普通的DNA 测试使用x 光片频带进行比对,PCR 化验技术利用数字来表达DNA
测试结果,在计算机上进行快速分析。

  快速化验的结果,油漆中的确混进人血,但只有莫应彪的血。

  石勒知道突破口在莫应彪妻子身上,问题是这个乍成为寡妇的女人会有什么反
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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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节

  三十分钟后,督察和警长来到已经撤掉监视的莫宅,想不到的是,打开大门迎
他们进屋的是韦文忠大律师。

  “进来吧! ”大律师藐视督察,说道:“莫太太等很久了。”

  莫应彪太太眼睛通红,恨意十足地盯着督察,“我知道你们不达目的,决不会
放过我。”

  石勒既疲惫又惶惑道:“职责所在,莫太,我想你也希望警察能尽快抓住凶手。”

  莫太太眉毛倒竖,“猫哭老鼠假慈悲,你们就是凶手。”

  石勒轻声且带威胁地说道,“大律师,如果莫太不合作,我可以带她回警局落
口供。”

  韦文忠表情忧郁,作了个勉强的手势,说道:“我相信警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
欺负孤儿寡妇吧? 请大家坐下来,好吗? ”

  他们绕着饭桌坐下,石勒朝莫太瞥了一眼,她脸色惨白,但已经平静下来。

  “好了,”韦文忠说,“警察有什么事要问我的当事人。”

  “很简单,莫太在什么时候知道丈夫遇害? ”

  韦文忠惊奇地说,“做梦! 当然是警察告诉她的。”

  “不是,警察在三十分钟前才在坚道的一个住宅里找到莫应彪先生不幸罹难证
据。就算现在,连记者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莫太应该是在今天上午,我来这里找莫
先生,她说丈夫无故失踪之前就知道丈夫已经被害。”

  这些话像给眼前这个可怜女人的身体加上猛然一击。她的脸变形了,闭起眼睛
喃喃地说:“你们不是好人,是你们杀死他。”

  石勒的声音在他自己的耳朵里听起来是那么冷酷无情。

  “今天上午九时十八分,疯子在电台上宣称杀了一个名人。九时二十一分,莫
太太走出阳台哭了三十分钟。”他瞄了全心全意在记录的警长一眼,一字字地说道。

  “现在,希望莫太能跟警察合作,说出真相。”

  “你只是推测,推测不是证据。”韦文忠又摘下眼镜,摆出一股敌意。

  “我可以提供多一百个推测,譬如是因为沙子进了眼睛,是因为丈夫无故失踪,
她为了不让儿子看见伤心出去阳台哭。”

  石勒冷笑一声。“大律师,你再胡说八道,我有理由铐起你。我进来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她们已经是孤儿寡妇? 如果我不满意你的解释,把你的话当真,可以推
测你就是凶手。”

  一声长长的、悲伤的啜泣来自受害者的妻子。一直垂着头的莫太说道:

  “是我告诉韦律师的。”

  “莫太……”

  她抬起头,紧锁的眉头没有一点生气。“昨天晚上有一个电话叫他出去。”

  “是不是十二时十分打给你的手提电话? ”石勒问。

  他们聆听过进出莫宅的三十五个电话录音,后来才发觉莫太的手提电话在这个
时候有一个收听的记录。当然,对方使用了没法追查的手提电话号码。

  莫太的紧皱眉头显露出满腔恚愤。“你知道了还问来干嘛? ”

  “他是谁? ”

  “声音阴阳怪气,要应彪听电话。我看见应彪接过电话,面色大变。他说那个
疯子要他立刻出去。”

  “他为什么要听疯子的? 为什么不报警? ”

  “报警? ”莫太的样子像听见天底下最大笑话,“你不跟他穿一条裤子,不会
把应彪迫上死路! 是你害死应彪的。”她双手捂面又哭起来。

  韦文忠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人害人的方法污秽龌龊,警察害人的方法更是
匪夷所思。”

  督察瞪了他一眼,继续问悲伤的女人,“警方一次次假设、重组莫先生能够摆
脱监视,离开大厦的案情,经过仿真,得到你们夫妇可以合作瞒骗警察的‘失踪’
过程。警方是这样设想的:你们遵照疯子在电话里教导的方法,你开门送丈夫出去,
重新上栓锁门。希望用一口咬定密室失踪的方法代他拖延时间,隐瞒去向。他沿楼
梯向下走到大厦停车场,因为所有大厦楼梯都没有安装保安摄录机。有人已经撬开
一辆停车场里房车的门锁,莫应彪先生依照指示驾驶这辆车去凌霄阁赴约。我们在
凌晨的大厦停车场出口录像带里看到它离开的影子,刚才,警方在凌霄阁旁边的山
顶道停车场找到大厦五楼业主报称被盗的房车。事到如今,已经证实莫应彪先生不
幸遇害,希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宁愿选择跟凶手合作也不信任警察? ”

  莫应彪太太继续悲伤地哭泣。

  韦文忠同情地抚摩她的背脊,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当事人有权保持缄
默。”

  石勒摇摇头,“警察不会指控你。莫太,我相信你和莫先生都是受害人。如果
你不肯在现在告诉我原因,希望你只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出去之前,曾用你的
手提电话打了一个电话,他把去凌霄阁的消息告诉谁? ”韦文忠不高兴地说,“你
知道他打电话,就有那个电话号码,问来干嘛? ”

  “那也是一个没有登记的手提电话号码,像疯子使用的一样,付三百块就能从
街边摊档买来的。”

  莫太太倔强地只管低声哭泣。

  “我不会勉强你信任警察,”石勒诚恳地说,“我们拘控莫先生是因为他一直
采取抗拒心态,不肯相信警察。他因为不愿意把指纹去了璺璺乡的原因告诉警察丢
了宝贵性命,就像你到这个地步还不肯说出他宁愿选择跟凶手合作的原因一样。莫
太太,跟魔鬼交易是没有好结果的,莫先生就是这样遇害。你想清楚才好。”


                第九节

  露云娜是性格不羁的年轻女孩,没有固定的男朋友,银行账户有十多万元储蓄。

  这种拥有独立生活能力,又懂得享受人生的女孩子眉精眼企,很会保护自己,
不会染上毒瘾受人控制,也懂得如何远离黑人物。这种“世界女”会上当? 她遇上
的一定是那种能叫聪明人死心塌地的信口雌黄能人——那种古福成口中的有甜美笑
容,亲切坚定声音,能说动听微言大义的成功人物——现在的年轻人最信任的好人
! 看来,露云娜又是一个被疯子看中的无辜目标,虽然找不到尸体,看来也是凶多
吉少。

  一直凝神聆听的警区指挥官施顺思没有打岔,也没有点头。

  “凌霄阁的门口录像中有莫应彪。”石勒说,“他在凌晨二十三分离开山顶道
停车场。四十二分去到凌霄阁门口,录像带中有站在那里等待的露云娜和他一起离
开的影像。疯子诳骗这个女孩子把莫应彪带去凶案现场,我们正在找寻载他们离开
的计程汽车。”

  石勒合上嘴巴,等待上司指示。

  很久,很久,沉思的施顺思才缓慢站起来,在部属前面踱来踱去,一会儿,他
似乎打定主意,说道:“发新闻稿,让他们可以用莫应彪遇害作明天头条,告诉他
们,警方已经掌握了重要证据,相信破案指日可待。”

  这是警方从实践中得到的万试万灵“外交辞令”,不但能消化大部分指摘,塞
住媒体的大嘴巴,也满足了市民因新闻内容惹起的诉求。由于信息泛滥,事过境迁
后,没有人会记得这段“预告”是否兑现。

  石勒当然知道,上司所指的“破案的重要证据”就是疯子说的第二个线索。不
过,他们到现在只找到一点端倪。

  “线索一定藏在那块没有涂上油漆的涂鸦里,”石勒解释,“鉴证科用尽所有
技术也找不出花样。看来,疯子还是用那些数字和方程式跟我们玩猜谜游戏。”

  指挥官站住了,疑惑不解地皱着眉头。“你不觉得,他胆敢重复两次挑战警方,
这样玩火一定另有所恃。”

  “初步分析是一个组织严密,分工细致的犯罪集团。长官。”

  “匪首是疯子? ”

  “嗯,这个人胆大博学,年纪在五十岁以上,自信心极强,谈话幽默,有炫耀
学识的癖好。心理专家的结论是他衣冠整洁,身高超过一百六十公分,器宇昂扬。

  职业属于专业人士,不会是高级学府和从事传媒工作的知识分子。”

  “是那位章博士的分析? ”

  “是的,长官。”

  施顺思淡淡一笑,“你还记得那桩半山连环奸杀案吗? 案件胶着半年没有进展
的时候,有人给我推荐个具特异功能的‘高人’。那家伙半合眼睛,装模作样地伸
手在那些受害人的衣服上一圈圈虚转,嘴里弄神扮鬼的嘟嘟囔囔。说什么看见凶手
穿深色西装,棕色皮鞋,性格内向,是年超四十的鳏夫。后来,我们出动女警化妆
设伏逮住的凶手是一个有虐待狂的二十一岁青年。这些所谓‘大师’都是传媒吹出
来的,善于利用机会诳骗无知妇人。”

  石勒现出局促不安的表情。“根据受害者被杀经过,我们揣度疯子有三个以上
手下,一个是懂鉴证技术的行家,一个对电子工程有极深的认识,第三个孔武有力,
他有髹漆经验和负责毁灭尸体。”

  “目的! 史提芬,目的。”指挥官坐下来,忧心忡忡地说道:“他不是神经病,
又不是恐怖份子,还是你说的那一句,他能够这样跟我们周旋、对抗,到底想干什
么? ”

  “到现在为止,他没露出马脚,长官。我们会继续从莫应彪身上找。”

  “古福成呢? ”

  “找不到异象。他把公司和住宅的护卫全换上新人,增加保镖数量。不过,自
从几年前那个大贼张子强连续绑票勒索成功后,所有的有钱佬都风声鹤唳,一窝风
地加强保安。古福成的反应跟他们一样,并不过份。”

  “你们从那些数字和方程式看出什么跷蹊? ”

  “里面有一个连章博士也看不懂的方程式。大家同意像疯子这样喜欢炫耀学识
的人,他用来挑战警方的东西一定不是普通游戏,这个方程式是我们的目标。”

  “那是什么方程式? ”

  石勒掏出一早准备好的便条,上面写着那个不可知的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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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死亡方程式

                第一节

  早上七时,韦文忠大律师打电话给莫应彪的未亡人,莫太刚接通电话,他压低
了嗓门说道,“我找到他了,电话里不方便说,我现在过来。”

  他在七时二十一分抵达莫宅,七时五十七分离开。

  从这一刻开始,韦文忠的行藏举止令盯梢的探员大吃一惊,也认定了对他的怀
疑。他从柯士甸道走去弥敦道,懂得利用商铺橱窗里的影子观察是否已被人盯上。

  走进地下铁车站后,漂亮地玩耍了一轮金蝉蜕壳方法。

  进入列车后,他一个车厢又一个车厢地走,从车头走向车尾,在车门要关上的
一刹那回到月台。去到金钟站的时候,他迅速地走下一层搭上回程,到尖沙咀站又
坐上去香港中环的列车。离开中车站的时候,在梯间把大衣反转,戴上一副款式完
全不同的眼镜,以全新面貌出现在皇后像广场。

  刑事情报科的A 组是从事跟踪的“专业人士”,整个行动的“狗仔队”不会被
这些初级反跟踪方法难倒。

  他们使用的是“立体”跟踪系统,三组队员像张开的鱼网一样把目标定在中央,
使用免提通话器保持联系,跟目标移动而一起移动。

  自从谣传手提电话的辐射会引致脑瘤之后,人们为了自保,把手提电话别在腰
间,用免提通话器连结,靠耳塞和接近嘴巴的接收器讲话,目睹耳染、日子见功,
再没有人会大惊小怪注视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的路人。所以,盯梢队员只需跟上
两三个街口,就可以不着痕迹地通知在前等待的伙伴取替自己。这种一层又一层的
轮替方法,连老手都很难察觉。

  韦文忠从皇后像广场走进太子酒店商场,一辆奶白色的宝马房车已经停在德辅
道中出口等他。只是眼前一闪,他钻进打开的车门,房车迅速消失在装扮成夫妇的
探员视线之内。

  跟踪网中的每个人都同时听到免提通话器里的声音:“目标在AM39369 奶白色
宝马里,从德辅道中驶向金钟。”

  等待在几个街口外的车辆纷纷出发,接载了不同地点的队员,依靠空气中的电
波指挥,从几个方向接近目标车辆,保持距离组成一个移动更快的跟踪网。

  石勒在宝马房车从金钟道拐向告士打道的时候赶来,“怎么样? 看清楚驾驶者
吗? ”

  耳朵中传来跟在目标后面的探员声音。“看不清楚,长官。”

  “目标的行车线是通往摩利臣山道天桥,长官。”

  摩利臣山道天桥? 除了进跑马地就是香港仔,指挥官说过,决定秘密勾当的最
安全地方是最热闹的地方。如果他们商量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最大可能是穿过香港
仔隧道去海洋公园。

  “第一组守着天桥的跑马地进口,第二组赶去隧道收费处。”

  “是的,长官。”

  石勒心弦紧绷,血管里的东西像车轮一样飞快地奔驰。安排韦文忠见面的神秘
人一定跟莫应彪的死有极大关系,否则,这坏胚不会先跟受害者的妻子见面。他打
什么主意,只要知道坐在韦文忠身边的人脸孔就能揭晓。

  电话很快的接通到运输署交通指挥中心。“我是石勒,请立刻执行‘捷进行动’。”

  “今天的密码。”

  “宇宙常数”石勒回答。

  “捷进行动”的主管是刑事情报科副主管官铁花总督察,他是决定每天密码的
人,石勒出发之前得到密码就意味着得到指挥权。

  “请指示,长官。”

  “目标刚经过卢押道,在他到达摩利臣山道天桥之前还有多少盏交通灯。”

  “三盏,长官。”

  “立刻转灯,每盏灯延长三分钟。”

  “是的,长官。”

  只要在第一、二盏交通灯延长三分钟,到第三盏灯之前就能堵上三百辆车,车
辆经过这盏灯最少需要二十分钟。第二组就得到充裕时间在收费亭安装摄录机。

  耳朵里传来另一个难题,“收费亭有六个出口,我们只有两副手提摄录机,长
官。”

  石勒命令:“关闭四个收费亭。”

  过了一会,一副忐忑不安的声音报告。“隧道公司经理拒绝合作,长官。”

  “理由? ”

  “行动会引致无法估计的港岛中部大堵塞,现在是上班时间。长官。”

  石勒倏地明白隧道公司经理的难处。香港仔隧道收费亭设立在香港仔隧道那一
头,关闭四个收费亭的后果,会把车辆堵在隧道里,车流一旦堵塞到湾仔区,会制
造出影响达一百万人以上的大混乱。如果他知道石勒已经人为地制造多三百辆车子,
把他枪毙也不会屈服。

  跟踪探员又在提醒他,“目标刚过第一盏灯,长官。”

  石勒提高声音,“他要什么条件。”

  “香港仔隧道还没私有化,是政府管理的机构。他必须请示上司,长官。”

  “谁是他的上司? ”

  “运输署长,长官。”

  “先安装两副摄录机,等候消息。”石勒说道。右手按揿指挥官的电话号码,
电话刚接通就一口气说出眼前情况。

  施顺思没有浪费半秒钟,说道:“我们只是估计,韦文忠不是好惹的,如果他
在摆噱头,我们不但一无所有,还会惹来一身蚁。”

  “一定跟莫应彪的死有关! 韦文忠这种人无宝不落,我认识这个人,相信这个
直觉。”

  “只有佐治能够说服运输署长。你等等。”

  他挂断电话。

  石勒的心跟着车子向前奔驰,时间在飞刷而过的路面上像一层凝止的东西。

  “目标经过第二盏灯,长官。”耳朵里的声音在提醒他。

  电话就像死后复活突然响起,石勒朝电话说,“怎么样? 长官。”

  “史提芬,我是佐治。”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甄重鲜关切地问道。“你可以估计
到那个人的身份吗? ”

  “他驾驶一辆奶白色宝马,使用AM号码车牌,懂得指导韦文忠如何摆脱跟踪。

  长官。”

  AM车牌是政府专用的车辆。保留英国传统的公务员制度也维持了英国人那种阶
层森然、上下有别、不可逾越的根深蒂固封建文化,行政级别D7以上的配给宝马,
D7以下的只能拥有日本车。也就是说,车辆的主人是首长级高级公务员。

  “车牌号码? ”

  “39369 ,长官。”

  电话那一头突然了无声息,石勒感觉到高级助理警务处长知道谁是宝马的主人,
正在衡量得失。

  “叫你的伙计等待消息。史提芬,从现在开始,我要在第一时间知道答案。”

  “是的,长官。”

  石勒对上司充满信心。甄重鲜主掌刑事,是高层公务员里真正有权有势人物之
一。谁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或者说,谁的亲朋戚友有可能随时需要人伸手帮忙.
所以,没有人不买甄重鲜面子。何况碎尸案已被吹成社会安危焦点,运输署长不卖
这个人情不行,一旦让记者知道他阻碍追捕凶手,没有市民会记得他是为了保障社
会利益的动机。

  “目标刚经过第三盏灯,长官。”

  经过第三盏灯的意思是上了摩利臣山道天桥,前面去到香港仔收费亭再没有交
通灯,如果没有堵车,车程只需六分钟。

  “车流排到哪里? ”石勒问。

  “到跑马地出口,长官。”目标后面的车子回答。

  “收费亭情况怎样? ”

  “已安装妥当,长官。”第二组探员说道。

  现在,只要目标不从跑马地出口离开,只要能暂停四个收费亭,车子经过的时
候,安装在收费窗口的镜头就可以令驾驶者现形。

  车轮在飞快的转动,地面在“沙”、“沙”地向后退缩,时间在一秒又一秒的
向前走动,石勒的脑袋绷得像满弦的弓箭……

  “目标经过跑马地出口,长官。”

  石勒攥紧方向盘的掌心冒汗,手臂上的血管胀得像蚯蚓一样。那辆该死的房车
彷佛在眼前毫无阻碍地笔直奔驰,收费亭边的警探只能挖耳抓腮……

  “目标排进车流,我们在五辆车后面,长官。”

  “到收费亭是多少时间? ”

  “十五分钟,长官。”

  石勒再次接通上司电话。“我们只剩下十五分钟,长官。”

  甄重鲜轻快地说,“行了,五分钟前,运输署长答应协助我们。”

  耳朵里同时传来盯梢探员的焦急声音,“目标进入隧道,长官。”

  “收费亭,”石勒舔了舔嘴唇,按捺住声音,“报告情况。”

  “……等等……行了,隧道经理接到指示协助我们,他开始逐渐关闭收费亭…

  …答应三分钟后完成……长官。”

  石勒靠向椅背,吁了口气,说道:“准备,开动摄录机。”

  耳朵里不断传来报告,“……目标接近收费亭……十辆车……九辆……八辆…

  …”

  石勒的车子穿过隧道,看到收费亭的时候,第二组探员送给他最好的消息。

  “……目标经过收费亭,二号摄录机运作正常……”

  石勒把车子驶到隧道管理大厦,车子刚停下,第二组探员从窗口递进数码摄录
机。显示荧幕上是目标经过收费亭那一刹那景象。驾驶者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钞票伸
出侧窗,面貌跟身边的韦文忠一样清晰。石勒当然认识这个曾经叫他寝食难安的人
——高级助理警务处长利伯恒。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是另一位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一切顺利吗? 史提芬? ”

  “顺利,长官。”

  “是谁? ”

  “是利伯恒,长官。”

  “真的是他! 不过,我们没有法子指证他什么。对不对? ”

  “对,跟韦文忠在一起不算犯罪,长官。如果他跟碎尸案有关,我应该怎样做
? ”

  “没规矩不成方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过,你知道车里这两个人的份量,
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动他们,更不能让他们觉察。你们知道怎样做的? 对不对? ”

  “我知道怎样做。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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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不可能? 驾驶车子的石勒不相信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以利伯恒的地位和身份怎
会知法犯法? 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权力就像金钱一样,是永不嫌多的无底深渊。

  对这一类人来说,多一点钱,多一点权力,就多一点自信。就像那些拥有上百
亿财富的有钱人,乍听澳门开放赌场牌照,纷纷合资竞投这种正当生意人不屑为的
偏门生意一样。在利伯恒这种欲壑填胸的人眼里,满足就意味着落后和死亡。不过,
如果他是疯子,为名还是为利?

  房车在道路上迅速移动,车里面的人感觉彷佛打翻五味瓶,心绪翻腾波动。

  如果利伯恒涉及碎尸案,他就会是疯子——声音可以改变,说话的形式也可以
事前编造——但到底为了什么?

  石勒把事情一件又一件的回溯——见到的事实和推论处处荒唐无稽,可又觉得
似乎可以触摸——对呀! 只有这个利伯恒无时无刻张开着一个黑咕隆咚的贪婪大口,
只有他不断威逼利诱、拉帮结派,把黑手伸到警队每个部门,到处安置和提拔亲信,
只有他才能拢络到鉴证技术和电子工程专家这些第一流人材,可是,现在的世界人
人懂得计算利益,那些愿意为一个崇高理想,一个不可能的梦献身的傻瓜早已被进
步文明巨轮辗成粉糜,灰飞烟灭! 利伯恒用什么利饵才能驱动这些精明的人为他冒
险和卖命呢?

  必须找到利伯恒的动机才能指证他,问题是怎样做才能让如此聪明的人露出马
脚?

  “目标没有停在海洋公园,长官。”耳朵里传来最新报告。

  “所有伙计听着,行动进入最高机密。远远地吊着,不能打草惊蛇。明白吗? ”

  担任跟踪的“狗仔队”逐一回话确定:

  “是的,长官。”

  “听到了,长官。”

  从事这门工作的警察已经习惯合上嘴巴,至死不让妻儿父母知道自己曾经牵涉、
目击多少项一旦曝光可以轰动世界的秘密事件。他们当然明白“行动进入最高机密”

  的意思——就是必须保证抹拭去梦境中这段经历,连梦呓也不能泄密。

  新的情况出现在耳朵中,“目标在回旋处转过来,上了回程。”

  看来,他们已经在车里说完想说的话,不需要去公众场合掩饰见不得光的勾当。

  今天上午的报章里,已有不少的分析质疑警方的办事能力,引述莫应彪妻子的
指责,认为是警方的错误判断不但害死她的丈夫,又令一个无辜少女生死未卜。现
代媒体的拿手方法是引导无知的市民去同情弱者,就能够不分青红皂白的支持他们
去诬蔑拟定的对头。

  耳朵里传来下属报告。“目标在雪厂街放下韦文忠,长官。”

  石勒立刻作出决定,“第一组吊住目标,第二组盯着韦文忠回巢。”

  利伯恒到底是警察,容易察觉被人盯梢,但现在的情况不冒这个险不行。

  韦文忠的律师楼就在雪厂街,看来,利伯恒尽责地满足了“搭档”回去上班的
要求。

  意外消息突然出现,“韦文忠没有回巢,长官。”

  “什么? ”石勒精神一振。“他朝哪里走? ”

  “皇后大道中,长官。他走得很慢。”

  “慢慢来,拉开距离。”石勒指示。

  这个坏胚在思想东西! 通常,律师打主意的结果是一定有人遭殃。

  “他横过皇后大道中,长官。”

  石勒立刻想到答案,“注意,他要去爱丁堡广场停车场取车。”

  就在这时候,梁熊的声音进人耳膜,“汪孝尔刚接了个电话,长官。我想你有
兴趣听。”

  “接过来。”石勒说道。他瞄了司机座上的时钟一眼:上午十一时三十二分。

  “香港心声”节目在十一时结束。

  耳朵里传来汪孝尔那蛮不在乎的声音,“喂,是谁? ”

  “汪皇帝,是我。”利伯恒的声音。

  石勒立刻说,“停一停。”他问第一组,“报告目标位置。”

  “目标刚穿过湾仔海底隧道。长官。”

  嗯,看来,利伯恒是在车里打的电话。石勒说,“小梁,接过来。”

  汪孝尔的声音重新出现。“有什么好消息? 法兰克。”

  “你想不到的,马田想敲我一笔。”

  “什么? ”汪孝尔夸张地提高声音,“这家伙吃了豹子胆? 还是找到什么漏洞? ”

  “他说知道我们干的是什么大买卖,他想分一杯羹。”

  “我们有哪个地方不小心露馅? 让他抓住把柄? ”

  “我想他是猜测,也许是佐治差遣来投石问路的。”

  “这家伙无宝不落,他告诉你他手里有什么? ”

  “他妈的故作玄虚,不断冷笑,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如果不让他占一份,他
够能力让我们全军覆没。我载他游车河,他下车的时候留下句狠话,不要妄想动他,
他已经作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哼,空言恫吓! 这家伙有足够聪明,懂得这种事再让人知道,扔他喂狗没狗
啃。嗯,他不是自己兄弟? 怎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

  “利害关头,自己人也有亲疏之分。马田靠的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用唬吓骗哄
手段赚钱,我想不到他敢来敲我! ”

  “你想怎样对付他? ”

  “不管他是否想改行写推理小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们不会窝囊得让他有
时间买保险吧?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兄弟们怎样想? ”

  “我俩决定的事从来没人敢反对。”

  “就这样决定吧。”

  电话挂断的声音。

  石勒接通第二组,“情况怎样? ”

  “我们盯着他进停车场的,长官。正等他出来。”

  “多久了? ”

  “十七分钟,长官。”

  又是一个不祥的感觉,石勒催促,“派人进去找他,快。”

  “是的,长官。”

  这时候,石勒的车子已来到中环商业区。他转动方向盘,来到了爱丁堡停车场
出口的时候,刚好瞥到第二组的几个探员神色懊恼地从里面奔了出来。

  又让疯子赶在前头?

  “找不到他,长官。”第二组指挥官羞愧地报告。

  “他的车子呢? ”

  “还在,长官。”

  “把韦文忠的相貌特征和衣服款式通知所有巡逻车和巡警,一有发现,立刻扣
留他和他身边的任何人。”

  石勒略为思索,叫住部属。“警告所有伙计提高警惕,韦文忠身边的人属于极
度危险人物。”

  到这地步,石勒不得不豁了出去。这种经警方指挥中心通讯网络发出的消息,
拥有第一流通讯仪器的传媒也会同时收到。打草惊蛇,利伯恒一旦知道已被盯上,
以他的身份地位,石勒将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另一个高级助理警务处长一定置身
事外,推个一干二净。

  而且,如果“狗仔队”疏忽漏眼,韦文忠只是使用一辆警方不知的车子离开停
车场去“散心”,当他安全再现的时候,一定不会放过石勒把他当作

  “通缉犯”处理的不可饶恕行为,一定趁机控告警方有计划地损害他的名誉,
要求公开道歉和索取天文数字的赔偿。

  事到如今,石勒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不管韦文忠干过多少坏事,不管这个
大律师活在世上的功用是让更多的好人遭殃。但他还是人——身为警察,不管好人
坏人,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有人丧命的。


                第三节

  下午二时,石勒和刘陶再次来到尖沙咀觉士道。疲惫的警察站在门前,想起门
后面的那副怨恨的眼睛,就感到毛骨悚然。

  谁也不想再次见到这个寡妇,可是,案情的发展迫使他们不得不一次次上来面
对这对眼睛。

  他们上这里之前还没进中饭,疲于奔命的警长提议先填肚子。督察说:“一想
起那女人的眼睛,就咽不下饭。”

  “我看过这样的一句话:长官。”警长安慰上司。“你只要相信所作所为是对
的,你就可以做任何事,可以心安理得。”

  “小刘,问题是利伯恒一定也相信所作所为是对的。”

  对莫应彪的死,石勒心里感到纳闷和歉意。当初大张旗鼓来拉人的时候,是因
为他们吃过亏,知道媒体的厉害,害怕被挑衅、被质疑、被污蔑,士急马行田,不
得不搬指纹的主人来挡灾抵祸。

  可是,对像莫应彪夫妇这种普通人,如果你想向他们说“是媒体迫害警察,警
察才会压迫你;是你自己跟疯子扯上关系,警察才会对你用上手段”,这个道理委
实太复杂了。他们不会相信“你要把死这笔债算在警察头上,冤有头债有主,请你
去找罪魁祸首的疯子,去怨恨可以毁灭任何人的现代媒体”的解释。现代进步文明
把大多数人陶冶得像一群懂事的狗,在这些简单的脑袋里,谁有醇酒般的圆润声音,
谁懂得如何抚扫它们的毛发,它们就相信谁。

  门打开来,莫太冷冷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们,我的忍耐有个限度。你们
再来骚扰,我开记者招待会,谴责警方,请媒体主持公道。”

  石勒直视她的眼睛,说道:“莫太,疯子刚杀了韦文忠。”

  仇恨的目光陡地换上惊悸。她捂住脸孔,身子摇摇欲倒。石勒上前轻轻地扶住
她,警长关上门,跟他们一起坐到沙发上。

  很久很久,她停止啜泣,悲戚地问:“你们怎样知道的? ”

  “尸体被发现躺在柴湾兴民囤第三座前的空地上,警方在三十楼梯间发现他的
鞋印。他不是被人推下去,就是被迫跳下去的。”

  “又是你的推测? ”

  “我们在他家里和律师楼找不到自杀线索,他的亲人和同僚异口同声,看不到
丝毫自杀征兆。最重要是,尸体旁边发现摔碎的眼镜。”

  “眼镜? ”

  “如果是自杀,跳楼不会戴着眼镜。自杀者会留下眼镜才跳。因为,自杀是一
种极端自私的行为,跳楼的人不会为了看清楚过程而戴上眼镜。”

  “疯……疯子杀了他……”莫太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又来找我……”

  “莫太,他是离开你这里之后才被杀的,我希望你能够把真相告诉我们。”

  “你害死我丈夫不够,又想来害我? ”

  “韦文忠在你这里知道了内情,他利欲熏心,不知天高地厚,用你不肯告诉警
察的资料去敲诈疯子。他成为第二个受害者! 莫太,如果你一直认为警察害死你丈
夫,不肯合作。很快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受害者。你认为是谁害死他们? ”

  “他见过疯子? ”

  “我们盯住他,不过,在重要关头失去了他。由于你不肯合作,疯子着着领先。”

  “你们知道谁是疯子? ”

  “我们看到谁坐在韦文忠身边,不过,找不到证据,看不到动机。”

  莫应彪妻子用紊乱的眼神打量督察和警长,目光游移不定。“你……

  你真的在查案? ”

  “我不是为了查案,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 ”高级督察苦涩地说道。

  “咒骂‘睡猫’的市民没六百万也有三百万,这个绰号已经深入人心,比‘扫
把头’和‘老懵懂’更惹人憎恨,见到我的人不是拒绝握手,是向我吐唾沫。你想
我是为了当英雄出来管闲事的? ”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太恼怒地说,像煞一根肠子八下扯。

  “警察是我的职业,逮捕凶手是我的工作。”石勒继续解释。“我初人行的时
候,一位已经去世的警察曾经教导我:好警察不会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说得挺漂亮,可你是怎样对付应彪的? ”

  “我必须查清每一条线索,那个指纹证据确凿,我的职责是就算有怀疑,也要
尊重事实。”石勒反诘,“如果当初莫应彪先生能忠诚合作,我一定能保护他的安
全。”

  然后,高级督察适当地合上嘴巴,盯住那副呆滞的表情。他能够想象的是,在
这副陷入沉思的脸孔里面是正在燃烧的五脏六腑。所以,这是他寻求突破的最佳机
会。

  “我不知道莫应彪先生为什么不相信警察,”石勒再诚恳地说,“你看到的,
韦文忠只跟魔鬼交易一次,一生就此完蛋。”

  “你们让我想一想……”莫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拉开通往阳
台的玻璃门,警长想跟着出去,督察摇头示意,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过了一会,她才从阳台外回来,把手里的手提电话递给督察,沮丧地说,“如
果你是像你说的好人,就听这个电话。”

  石勒接过电话,说道:“喂。”

  “你是石督察? ”是那个亿万富豪古福成的声音。

  “我是石勒,古先生。”

  “石督察,莫太太相信你不是他们一伙。可是,如果凶手位高权重,超出你设
想之外,如果他是你的上司,是政府高层。你有什么办法? ”

  “就算他是德兰修女,杀了人,我一定追究到底。”石勒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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