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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眼蝶 作者: 马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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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眼蝶 作者: 马雨默

1  1.骇人听闻的新闻报道
  


    1.

    《上海日报》剪报

    日期:2004年7月27日

    

    标题:惨无人道令人发指!妙龄女郎被割舌惨杀公寓内!

    撰文/本报记者 夏松

    本报讯 昨晚7点左右,在本市A区连景路上的一栋公寓楼内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一名26岁的年轻女子被人发现身中三十余刀陈尸于该楼902室内。根据知情者对死者衣着打扮和体貌特征的辨认,初步可以断定被害人是居住在该楼904室的女住户李今。李今于四个多月前搬入该楼居住,其租住屋与案发现场仅隔几步之遥。

    据记者了解,案发地点是一栋名为“雨花石公寓”的18层老式公寓楼,报案人为该楼的物业管理员杨某。杨某称,昨晚六点左右,他按照惯例挨家挨户地收取每月的物业管理费,当他来到902室门口时,多次敲门无人应答,他发现该室房门虚掩,从房间里还隐约传来播放电视节目的声音,他以为屋内人因为在看电视而没有听见敲门声,便推门进去,但任凭他大声呼唤仍不无人回应,于是,他推开了其中一间卧室的门,不料竟发现一名女子倒在血泊中。

    “太可怕了。”杨某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仍然惊魂未定,浑身发抖,他反复说这是他有生以来碰到过的最恐怖最血腥的事。事发后,杨某由于受惊过度导致心脏病复发,已被送往附近医院救治。

    警方经勘察后发现,被害人身中三十余刀,其脸部、颈部以及身体各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刀伤,同时,被害人的舌头也被残忍地割去了一截。警方因此判断,被害人很可能是死于仇杀。但据该公寓楼的邻居反应,被害人生前长相甜美,性格开朗,乐于助人,平时相当有人缘,而且案发前也没有任何异状,因此听闻此案的人无不摇头称“想不到”。警方也觉得案情相当棘手,但负责侦办该案的警官称,从被害人的受伤程度分析,可以断定凶手是一个极度残忍,极其危险的人,警方一定会竭尽所能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案情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中。

    2.

    《上海日报》剪报

    日期:2004年8月3日

    标题:公寓女郎割舌案疑凶畏罪自杀

    撰文/本报记者 夏松

    本报讯 上个月发生在本市A区连景路雨花石公寓内的妙龄女子被杀案,目前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警方在搜集了大量证据后,可以基本确定案发现场902室的男性租住者陈剑河有重大作案嫌疑。事发后此人已去向不明。

    昨晚10点左右,警方接到举报称该疑犯在本市西区一家旅馆出现,于是立刻赶往该旅馆。不料当警方赶到时,该疑犯已经服毒身亡。经警方对现场的缜密侦查,可基本排除他杀可能,初步估计该疑犯的死因是服食了足量的剧毒药物。现场还留有一封疑犯写的一份遗书,言辞间,疑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似颇为懊悔。但警方称,还须经过刑侦笔迹鉴定才能最终确定该遗书的真伪。

    据悉,雨花石公寓902室的房主于今年年初,将该套公寓租借给三名青年男子居住,陈剑河就是其中之一。陈剑河现年26岁,目前是本市一家私营翻译公司的职员。据邻居反应,此人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往,看上去“颇为老实”,不象有暴力倾向。

    记者还了解到,陈剑河与女死者生前曾是大学同学,虽然两人同住一楼,但案发前两人关系一般,并没有深交的迹象,也看不出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陈剑河对被害人痛下杀手呢?对此各方说法不一。

    发现尸体的杨某认为案发原因是陈剑河与女死者之间有无法解决的经济纠葛,而与陈剑河同住一套公寓的一名男子却并不这么认为,他透露说,“陈剑河已经暗恋李今很久”,但李今却对此毫无反应,“她根本看不上他”,这位同屋坚持认为陈剑河之所以会这么做是由于“因爱生恨”,而另一位死者的女同学却认为,这是陈犯突然的精神错乱导致的惨祸……

    虽然所有人都言之灼灼,但这毕竟都只是猜测,如今两位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死无对证,究竟陈剑河的杀人动机何在,这恐怕将永远成为一个谜。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6 14:10:4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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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死人怎么会来信?


    这是一个秋天的晚上,刚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天气有点阴冷。他独自走在一条黑漆漆的小巷里。周围异常安静,没有人经过,也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偶尔有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吹过,他只能听到自己单调的脚步声。

    笃……笃……笃……

    一束不知从哪儿射进来的光,照亮了巷子的深处。

    突然,他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来自他的前方,于是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脚步声,似乎还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声。他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待,脚步声越来越响,突然,他看见巷子深处跑出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穿长裙,跌跌撞撞朝他奔过来,她披头散发,神情慌张,身上满是污迹,口中还念念有辞,直到她奔到眼前,他才一下子认出她,她是李今。她朝他冲过来,两只爪子一般瘦凌凌的手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她的脸上满是伤痕,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象是要开口说话,但是,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就象一条吐泡的金鱼,她的嘴巴使劲一开一合,但一切都是徒劳的,除了痛苦焦急的“呜呜”声,他什么也没听到。

    随后,她突然倒了下去。

    他弯下身子想扶住她。

    “李今!李今!”他听到自己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她虚弱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泪水,嘴里仍然在不断发出呜呜的哀鸣。

    此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朝他们跑过来。这个男人他也认识,他是陈剑河。他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气喘吁吁,好像刚刚跑完了几公里。

    陈剑河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匆匆地越过他们,径自向前跑去。

    他想叫住陈剑河,蓦地感觉手臂上一凉,他低头看去,发现李今口中正不断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黑血,那粘粘的,带着热气的血正好滴在他的手臂上……

    天哪!真要命!他拼命想用手堵住她的嘴,却不料血越涌越多……

    他惊恐万分,腾地跃起,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光明,他醒了。并没有什么巷子,什么流血的女人,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原来自己正安安稳稳地睡在卧室的席梦思大床上。他看看床头的闹钟,此时是上午十点一刻。

    近来,他常常会梦见李今和陈剑河。

    他大汗淋漓,虚弱地躺在床上暗自寻思。

    为什么呢?总是会做这样的梦?难道是因为那封信?

    每次想到李今,简东平的心都会禁不住一阵抽痛,虽然李今的案子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但那种最初听到此事时的震惊和痛心,却至今都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

    李今是简东平的大学同班同学,也可以算是他整个大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在他的印象中,李今永远是那个身材窈窕,开朗快乐的美丽女孩,她有着细嫩光滑的雪白皮肤,和一双美丽修长的腿。当年她凭借无可挑剔的穿衣品味和出众的容貌,成为当之无愧的系花,不知道有多少男生曾为她伤神。她也是系里第一个穿吊带裙来上课的女生,风头无人能敌。简东平记得她经常巧妙地在黑头发中挑出几缕染成棕黄色,再配上她那牛奶般的肤色,显得既典雅又狂野,后来许多女生也纷纷效仿,但风情却没有一个可以跟她比。

    大学一年级时,他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但当时的他,因为缺乏自信,所以并没有向高高在上的她作出任何表示。他想当然地认为象李今这样的绝代佳人不可能会对相貌平平的他发生超出友谊的兴趣,所以他打定主意,把仰慕之情深埋在心底。为了不让对方看破他的心事,他始终跟她保持微妙的距离,既不逢迎,也不疏远,后来他把两人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一直保持到毕业。

    其实那时,他跟李今住得很近,有时周末回家,两人还常常会在路上相遇,但并肩走时,他总是故意跟她错开一段距离,以表示自己对她并没有非分之想,而李今却坦然自若,时而谈笑风生,时而低头不语,风姿动人,引来路人无数惊羡的目光。现在每当想起当年两人一起走在夕阳里的情景,简东平的心里就会涌出无限感伤。

    当然,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动过追求她的脑筋,只是大二时等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向她表白时,他却突然发现她早已投入他最好的朋友吴立帆的怀抱。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大,让他足足伤心了好一阵子,他甚至还曾产生过退学的念头,为了消愁,他几次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还干脆醉倒在家里的楼梯地板上睡了一夜,结果因为受凉得了严重的感冒,为此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那段时间,是他的人生中最灰暗的岁月,只要一想到心爱的的女人在别人的怀里撒娇的情景,他就禁不住暗自神伤。

    感冒痊愈后,为了排遣郁闷的心情,他决定去作徒步旅行,他去了向往已久的西藏。让他没想到的是,高原仙境一般的旖旎风光和返璞归真的风土人情,奇迹般地让他忘掉了那段情感创伤。而等他从西藏回来时,他已经脱胎换骨,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会那么快就放下这段感情。

    因为对爱情不抱希望,他后来把自己的全部时间几乎都花在了旅游和打工上。打工,主要是替当律师的父亲整理案件卷宗,搜集一些案件所需的情报,另外他也替杂志和报社写写旅游方面的文章,或者从边远山区带一些工艺品和小古董来卖,做一些小生意,这样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他每个月也有不小的进账。

    而只要是不上课,又不打工的时候,他就会背着行囊到处游走,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背包客。大四时,在父亲的资助下,他买下了一部9成新的北京吉普,从而由背包客转而成了自驾族,他也因此被誉为整个系里“最会玩的人”。 他记得就是从那时起,他逐步成为一个旅行爱好者的。而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旅行发烧友,如果哪个假期,他没有开着他那辆吉普车去某个风景宜人的地方转转,他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学四年,他在忙忙碌碌中消磨着时间,而在这期间,李今和吴立帆的关系也似乎在平稳发展,大四时,还传出两人准备毕业后结婚的喜讯。简东平本来打算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还没等他完全消化这个喜讯,就又传来两人分手的消息,据说原因是李今另结新欢。不久,简东平就看见有人开着辆黑色奔驰来接李今下课。

    还有一次,他看见李今风情万种地上了那部车,而吴立帆骑着自行车正好经过,她隔着车窗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随后车子疾驰而去,吴立帆却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看见这一幕,简东平禁不住暗自庆幸,自己还好没被这种撩人的风情迷得晕头转向,从而对她展开追求,否则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失败的就有可能是自己了。

    自从李今跟吴立帆分手后,简东平也逐渐跟她断绝了来往,毕业后,他只是偶尔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她在一家欧洲的化工企业当秘书,收入颇丰。那时候他认为,李今总有一天会嫁入豪门,从此过上丰衣足食的少奶奶生活,他怎么都没想到,若干年后,她居然会死于非命。

    虽然李今的案子当时被冠上了“妙龄女郎被割舌惨杀公寓内”这样耸人听闻的题目上了本地报纸,但不知为什么,这件案子并没有成为轰动一时的新闻。事实上,简东平后来发现,除了《上海日报》曾经对此有过两篇简短的报道外,其它报纸对这件案子都不曾有过只字片语的关注。简东平认为这是警方和新闻媒体在故意回避,也许他们认为让这件案子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并不明智,他们或许是担心它会引起大众的不安。总之,这件案子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似乎也从来就不曾有人注意过它,因为媒体的冷漠,它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而事情发生时,简东平正在四川的偏远山区做一次艰难的野外探险,这一半是因为工作,一半则是出于他个人的兴趣,毕业后,他就成了《信》周刊的旅游版记者,所以当时他对这件案子一无所知。

    最先把整件事情告诉简东平的,还是他当律师的父亲。简律师知道儿子跟女死者曾经是同学,于是就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的大致情况地告诉了他。当时他正在喝一口热汤,结果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让他吐了一身。而当他知道,被认定是凶手的那个人居然是同学陈剑河时,则更是又惊又气。

    对他来说,跟凶杀同样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李今居然跟一个如此不相称的男人搅在一起,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两个人之间会有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故事。所以只要一想到这两个人将永远被人们放在一起谈论,他的感觉就象是无意中吃了别人咬过一口的苹果那样浑身不自在。

    但从那以后,陈剑河阴郁颓废的模样就常常出现在他眼前。

    陈剑河也是他的大学同班同学,印象中他一年四季都穿着件不新不旧的咖啡色夹克衫,当时他是班级里少数几个不住校的学生之一。这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削,有点病怏怏的年轻男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点,这可能跟他的肤色和身高有关,他身材刚超过一米六,是典型的小个子,有着男人中少见的白皮肤,五官说不上漂亮,但也不算难看,只是那双郁郁寡欢的眼睛给人印象深刻。

    陈剑河不太喜欢与人交往,每天清晨他匆匆赶来上课,上完课,又匆匆收拾书包离去,简东平从没见过他与人谈笑,也不曾看见他跟任何一个同学道别,总之,他好像终日生活在自己的角落里。因为彼此不认识,又完全没有交往,在大学的头一年里,简东平甚至没注意到班级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性格内向,沉默寡言的陈剑河平时在班级里极少发表意见,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绝对不会主动跟别人谈论某一个话题。如果遇到特别多话的同学,他往往显得格外不善言辞。而一旦在课堂上被提问,他却常常对答如流,令人瞠目。他是个好学生。

    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简东平才有机会跟陈剑河近距离接触。那时候,简东平在课余时间选修了德语课程,结果他发现陈剑河也选了同一门课。于是出于同班之谊,他主动邀请陈剑河做他的同桌,他本来以为对方会拒绝,不料陈剑河竟一口答应。于是从那以后,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了。

    当时,陈剑河对德语课相当痴迷,他是班级中少见的学习狂。除了一丝不苟地完成作业,专心致志地上课听讲之外,他还找了各种各样的参考书来读,上课时,他一会儿看教课书,一会儿翻他的参考书,常常忙得不亦乐乎。而阅读德语原文书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对于他喜欢的原文小说,他能够背得滚瓜烂熟,当他把整篇德语小说如数家珍般地背出来时,简东平起初还惊得哑口无言,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因为他的勤奋,选修课老师曾多次在课堂上给予嘉许。

    陈剑河对德语的疯狂劲儿让简东平一度认为他是准备留学德国,不料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认了。后来被简东平问得烦了,陈剑河才颇不情愿地告诉他,他学德语纯粹是出于对外语的兴趣,他曾经还一本正经地对简东平说,“我喜欢德语那些复杂的转换,它能锻炼大脑的反应,也能让我不那么无聊,每当我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尝试用多种人称说德语。很有意思。”

    据简东平所知,陈剑河在学完德语后,又学了日语和西班牙语,但是令人惊讶的是如此热衷于学习语言的人,却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从来不曾向别人卖弄过自己的能耐,他从来不说。简东平后来想,也许当别人在谈论某个话题时,陈剑河早已经象个翻译机器一样把所有要说的话都用不同的语言在心里说过一遍了,这对他来说,一定“很有意思”。

    跟陈剑河恰恰相反,简东平觉得学德语乏味至极。他向来没有学语言的天分,对那些搞昏他大脑的语法和转换形式他深恶痛绝,有好几次,他都差点中途退出,但后来还是因为种种原因千方百计地忍了下来。简东平学德语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以后到欧洲去旅游时不至于被人宰,但学了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了,他曾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如果早知道德语这么难学,他绝对不会自讨苦吃。所以他根本就无法理解陈剑河对德语的热情。

    而且,他很快就发现,陈剑河的怪毛病还真是不少。比如,他的话虽然不多,却总是带着弦外之音。

    有一次,他们谈起吴立帆和李今,当时那两个人正打得火热,无论走到哪儿都手牵着手,亲热极了,虽然简东平那时对李今已经失去了热情,但只要一看见他们卿卿我我地走在一起,他心里还是会觉得有点不舒服,他估计两人一毕业就会结婚,他问陈剑河对此有什么看法,

    “不会。他们就快分手了。”陈剑河却毫不犹豫地予以了否定。

    他的说法让简东平颇为吃惊:“怎么可能?他们感情那么好。你是说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象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

    陈剑河瞄了他一眼,颇有些得意地回答道:“这很明显,只是你没看到。”

    之后,无论简东平再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诸如此类有始无终的谈话经常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当时简东平觉得陈剑河是在故弄玄虚。但不久后当他听说李今和吴立帆真的分手了,就不免暗暗吃惊。他一直想弄明白作为局外人的陈剑河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可以未卜先知,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今天,终于成了悬案。

    简东平还发现陈剑河有个习惯,那就是在跟别人说话时,他总喜欢趁对方不注意时偷偷打量对方,而等对方发现他时,他又会迅速将目光移开,假装心不在焉。简东平认为他这样不太礼貌,有一次就好心提醒他,建议他改正,结果陈剑河的反应令他吃惊,在后来的三天里,陈剑河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觉得陈剑河的“动气”十分小儿科,简直可笑之极,而且还有点神经质。这件事给简东平印象极深,仔细回想起来,他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讨厌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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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钟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铃声。

    简东平快速按住闹钟上方的按钮,闹钟顿时停止鸣叫。现在他完全醒了。他听到外面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最近上海这个地方老是下雨,到处都湿乎乎的,怪不得最近总是会梦到陈剑河那张阴郁的脸和血淋淋的李今,阴沉沉的天气总会使人产生一些不快的联想。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休假以来他的心情一直阴晴不定。自从上次那篇跟了两个多星期才完工的大稿子被总编毫不留情地从排版单上撤下后,他就对什么事都意兴阑珊,于是就干脆申请了休假。可是休假之后,他又发现日子过得并不自在。作为记者已经习惯忙忙碌碌的他,很不适应这种整天无所事事的日子。所以假期才过了两天,他就又已经开始挂念以前那种东奔西走的生活了。

    他起身走到书柜前,想找一本好看的小说来放松一下神经,此时,门哐地一声被推开了,保姆萍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跟平时一样,她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萍姐四十多岁,身材粗壮,脸色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个干体力活的好手。自从简东平的母亲去世后,萍姐在简家干活已经有七年了,对于这个只有男性的家庭来说,她很明白自己的存在有多么重要,而一想到自己可以完全主宰这个家庭的日常生活,她也觉得相当满足。

    “早上好,萍姐。”简东平无精打采地跟萍姐打招呼。

    “已经不早啦!”萍姐粗声粗气地回应道,一边将早餐盘“哐”地一声放到沙发面前的茶几上。自从简东平当上记者以来,萍姐每天早晨的工作之一就是将早午饭送到他的房间。简东平喜欢熬夜,所以每天早晨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他都要睡懒觉,因而他的早餐和午餐通常会合在一起吃。为此他规定萍姐,每天上午十点以前不得进入他的房间。萍姐很看不惯他的这个习惯,她认为真正的正经人就该像她一样早起早睡,按时吃饭,因此她对此颇有微词。

    “天气真糟糕,是不是?”简东平并不在意萍姐的态度,低头自顾自翻书。

    “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是晴天呢,简直是胡说八道。”

    看见简东平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床边散落着大堆报纸和书籍,萍姐不禁皱紧了眉头。

    “你们这些男人,就会到处乱扔东西!真是要命!如果我哪天不来,这里就成了垃圾站了!”萍姐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收拾起来。

    “所以我们才离不开你呀,萍姐。”他甜蜜地说。

    “哈!”萍姐一点都不为所动。

    “我可是说真的。”他故作认真。

    “那就谢谢啦!”萍姐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快别看了,粥凉了,我可没功夫给你热!我还得整理壁橱呢!。”

    “别忘了在里面帮我找找那双蓝色的登山鞋。”

    “好吧,我找找看。不过如果找不到也没办法。那里面现在乱得要命,找什么都不容易。这得全怪你们!一有什么东西就往里面塞,现在怎么样,都快成垃圾箱了!”

    空气中飘来一股芹菜的香味,这让简东平突然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只吃了一片薄薄的甜面包而已,现在他的肚子早就饿了。既然美食当前,实在没有理由再磨蹭。

    他赶紧放下书,乖乖地坐到沙发前,开始享用萍姐端上来的早午餐。他今天的餐桌上有芹菜粥、肉松和一碟蟹酱。一般早晨他都吃得比较清淡,晚上就常常大块朵颐,虽然明知道这样的安排并不符合养生之道,但没办法,他已经习惯了。芹菜粥的火候正合适,蟹酱也很鲜美,萍姐的手艺向来都无可挑剔。

    “好吧,萍姐,今天有什么新闻?”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听萍姐说弄堂里的八卦新闻,这可能也是他当记者以后养成的怪癖,父亲对他的这个癖好常常嗤之以鼻,但一旦有稀奇古怪的新闻,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萍姐转过头瞄了他一眼。

    “哪有什么新闻。”

    “你上次说的那个搞外遇的吴教授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他老婆要跟他离婚。听他们家保姆说两个人已经分居了,教授太太现在已经住到妹妹家去了。”萍姐一讲起八卦马上就兴致勃勃,肥胖的脸因为兴奋显得益发红润“据说那个女学生一点都不漂亮,又黑又胖,还长了一脸的疙瘩,说话粗声粗气的,真不知道这个吴教授看中她什么了。”

    “年轻。”简东平下定论。“他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哼!”萍姐愤愤不平地说,“这回正好给他个教训!”

    “我看他的婚离不成,他老婆终究会原谅他,你等着瞧吧。”

    “要是我的话,我就一辈子不让他进门!”萍姐高声说。

    “当然,你是女中豪杰嘛。”

    简东平向强悍的萍姐微笑致意。

    “我可不会让男人来欺负我!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萍姐愤愤不平地说。

    简东平看了看墙上的种,正好是10点半。

    “我爸什么时候走的?”

    “七点。他说是要见客户。匆匆忙忙的,连早饭都没吃,说是要喝早茶。”萍姐突然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么,“啊,对了,有你一封信,今天一早来的,我放在外面餐厅的桌上了。”

    “谁会给我写信?肯定又是什么广告信,现在这类东西满天飞。不必拿给我了,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就可以了。”简东平毫无兴趣,头也不抬继续吃。

    “广告信?你的律师爸爸可没这么说,他说这封信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寄来的。”萍姐停下手里的活,回忆着简东平父亲的口吻说,“对,他是这么说的,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简东平在脑子里玩味着这几个字,顿时来了兴趣,要知道在如今的电子时代,能够用笔写的书信已经是稀世珍品了,更何况见多识广父亲居然说是一个“特别的人”寄来的,那么这封信一定非常“特别”。

    “他盯着信封看了很长时间。我敢说,要不是我在旁边,他肯定会拆开来看的!肯定!他的眼神瞒不了我。”萍姐红扑扑的脸上露出了告密者的神情。

    “该不会是谁写给我的情书吧。”简东平转念一想说道。

    “情书?”萍姐好心情地抱怨道,“如今的傻姑娘可真多。”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爱睡懒觉也算不上罪大恶极。”简东平冲着萍姐的背影,笑着说。

    不一会儿,萍姐就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喏,你的情书!”萍姐满脸好奇地递给他一个皱巴巴的白信封。

    简东平放下吃了一半的芹菜粥接过信,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信封的右下角,那上面小学生般工整的三个字好生眼熟,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意识到那上面的三个字是一个人的姓名时,禁不住浑身一震,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封没有丝毫分量的信还差点从他手里掉下来。怎么会?难道是白天见到鬼了?还是可恶的恶作剧?一股凉风掠过他的心头。但现在他终于理解,为什么父亲会对这封信如此感兴趣了。

    他知道萍姐正透过额前的刘海,偷偷地观察着他的反应,一封可能的情书对她来说具有无比的诱惑力,只要他稍微露出点蛛丝马迹,转眼就会被添油加醋,改编成一篇短篇小说,在附近有钟点工的住户中口口相传,他倒不在意成为别人的话题,也不是没有过,但是这一次,他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他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狼狈相,一脸无所谓的把信塞进自己的行动包里,开始继续大口吃他的早餐。

    “怎么了,为什么不看?究竟是谁写来的?”萍姐好奇地看着他问道。

    “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一个老朋友而已,而且他还是个男的。”他说。

    “我就知道不会是什么情书。”萍姐立刻就丧失了兴趣。

    “不过这封信可比情书有趣多了。”简东平忍不住喃喃道。

    “你都还没看呢。怎么会知道?”

    “不用看,我也能猜到。”简东平朝她笑笑,他的手禁不住敲地桌面咚咚响,“哈哈,萍姐,看来我又有的忙了。”

    “既然不是情书,何必那么兴奋。”萍姐满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扭身离开房间。

    没错,连萍姐都看出来了,简东平感到自己就象被刚刚注射了一针高纯度的杜冷丁,兴奋的感觉从头灌到脚,就连捏着筷子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在他的体内,好奇心就象涨潮的海水一样一波一波正推着他往前冲。

    他定了定神,从行动包里再次拿出那封皱巴巴的信来,没错,就是他。

    他看到的落款居然是……陈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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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3 是认识的人偷了我的东西


    信件

    寄信人:陈剑河

    收信人:简东平

    写信日期:2004年6月5日

    Dear 东平:

    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是位旅游记者,很为你感到高兴。说来也许你不信,虽然你我的交往不算很深,但我却一直觉得你是我身边最有头脑的人,这绝非奉承,而是我的肺腑之言。我羡慕你云游四方的经历,和潇洒豁达的处世态度。跟着眼于未来的你相比,拘泥于过去的我显得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给你写信当然并非为了叙旧,其实我是想请你帮忙。最近,我遇到了一件烦心事,我曾试图自己解决,但可能是因为我太愚钝,能力有限,我花费了很多时间都没能找到解决这件事的方法。而我环顾四周,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于是我就想到了你。我知道作为记者的你一定很忙,但我敢肯定,向来极富好奇心,又热衷于猜谜游戏的你一定会对我所说的事感兴趣的,我了解你。而我相信聪明的你也一定能我一个合理的答案。

    事情还得从今年年初说起。今年年初,由于一些特别的原因,我决定从我一向居住的姐姐家搬出来,独自生活。于是元旦过后,我就开始着手寻找房子。我向来好静,所以我比较喜欢独门独户的公寓房。但是看过的公寓房不是租金太贵,就是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或者就是环境脏乱不堪,让我无法忍受。我的薪水相当微薄,要求又不低,所以找了一段时间,一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房子。

    后来有一次,我在路上碰到张兆勇,我们聊了几句,他告诉我,他和袁桥正在找合租者。原来他们看中了市区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地段不错,交通也方便,只是两个人租的话,房租有点贵,所以再想找个人合租。这栋公寓离我工作的地方不远,价钱也合适,看过房子后,我觉得环境也不错,所以就同意搬过去跟他合住了。

    我们三个人于今年二月初搬进了位于连景路上的雨花石公寓,我们的那套房子在9楼。我的房间相对小了一点,但屋子里光线很好,楼下又有便利店,买东西十分方便。但对我来说,住在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无须应酬各种各样的闲人,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所以总而言之,我对这里相当满意。我们三个人虽然性格和职业各不相同,但住在一起一直互不干涉,相安无事。

    可是,自从两个月前三个女同学搬到我们隔壁904室后,我们的安静生活就被打破了。搬过来的这三个女生,你也都认识,她们是李今、郁洁和王盛佳。张兆勇说,她们的上班地点也都离此地不远,这大概就是她们搬来这里住的理由。这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当然这只是巧合,但是谁又知道呢。

    自从她们来了以后,张兆勇和袁桥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们,而另一方面呢,女生们似乎也并不讨厌跟他们交往,她们不仅常常应邀来我们这里做客,有时候也会主动举办一些聚会请我们过去。对于这样的聚会,我通常都会拒绝,但有时候,如果是在我们的屋子里举办聚会,我就很难回避了。这样的聚会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有一次,对我来说,这简直是种折磨。

    上个星期六的晚上,张兆勇和袁桥就在我们这里又举办了一次聚会。我想说的事正是跟这次聚会有关。聚会的发起人是张兆勇,这次聚会的名义是庆祝郁洁升职。郁洁原先是这家公司的人事部秘书,现在被升为人事部副经理。升职、加薪、过生日,他们总能找到聚在一起的理由。

    我想这次聚会应该跟往常差不多,他们会买些啤酒和各种各样的熟食大吃一顿,随后放音乐,如果兴致好的话,可能还会跳上几支舞。在聚会上跳舞,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惯例。因为事先知道这会是个非常嘈杂非常不太平的晚上,所以我故意在公司磨蹭到很晚才回家,我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9点半了,但是他们的聚会仍然没有结束。

    令我吃惊的是,我进门的时候,屋子里居然一片漆黑,而我刚刚踏进门,就听到厅里传来一阵恐慌的尖叫,随后,又是一阵大笑声。我正在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跳,我回过头去,原来是张兆勇,张兆勇说,20分钟前他们正在跳舞,灯突然灭了,估计可能是保险丝断了,现在袁桥刚刚买了保险丝回来,正在修。在黑暗中,我隐约看见女生们都挤在厅里长沙发说话。

    不一会儿,灯亮了,袁桥从门外进来,我们的电表总开关在楼梯口。袁桥告诉我,是因为家里电器开得太多,用电负荷太大,所以保险丝才断了,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

    因为恢复了光明,很快,客厅里的人也都恢复了常态,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我正想回房间,李今却叫住了我,她说:“陈剑河,老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有什么意思?跟我们一起聚聚,难道我们会吃了你吗?”,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劝我留下来,实在拗不过他们,于是我就同意坐下来跟他们呆上一会儿,因为大家都在喝啤酒,于是几个女生就劝我也来上一杯,我这个人向来就不胜酒力,喝了酒后,马上就脑袋发沉,于是没呆多久,我就因为体力不支不得不回自己的房间了,回房间后,我马上就躺下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后,跟往常一样为上班做准备,我却发现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没有放在原处。比如,我桌上原来放着的钢笔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它在我的拖鞋里,再比如,我的CD机不见了,后来我发现它被放在我的枕头下,还有那些酒瓶……显然,是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并且翻动过我的东西,我突然想到,我忘记锁门了。而我在整理东西时,却突然发现有一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不翼而飞了,这件东西平时一直放在我的抽屉里,至于这件东西究竟是什么,我现在还不方便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东西对我相当重要。所以发现它不见之后,我非常着急,到处寻找,但是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发现。

    而在这之前,我敢肯定,那件东西确确实实还在原来的地方。我觉得毫无疑问,肯定是昨晚聚会中的一个人偷走了这件东西,我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找不到别的解释。不瞒你说,单单这个想法就让我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他们个个看上去都不象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我猜不出究竟谁会是那个贼。

    后来我旁敲侧击地向袁桥打听,昨晚聚会时是否看到谁进入过我的房间。但是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他说几乎每个人都进去过,他自己曾经进去想找根蜡烛,因为椅子不够,张兆勇进去搬过椅子,至于女生们,她们好像都曾经在我的房间进进出出,至于进屋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也或者是纯粹出于好奇想进去参观一下,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锁着门,所以她们从来都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我后来又问了郁洁,她也承认她们三个女生都曾分别进入过我的房间,她说,她进去是为了帮张兆勇搬椅子,还有一次则是为了找手电筒,至于李今和王盛佳,她说在聚会开始前,她们都分别进去过,不过她很坚决地表示,她们是不可能拿走我的任何东西的,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我太多疑,肯定是我自己放在什么地方忘记了,她觉得不可能有谁会到我这么寒酸的房间里来偷东西,因为她们的收入都比我高。

    看得出来,郁洁对我问她这些很不高兴,所以我问她的时候,她的态度颇为冷淡,而我也意识到把这件事张扬出去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于是,我就没再问下去,我决定自认倒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想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再自己找找看。但是想不到,事情马上就有了结果。

    几天后,我按照惯例从公寓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抄近路去公共汽车站,却在小巷的垃圾桶里很意外地发现了我丢失的这件东西,它被塞在一大堆的垃圾里,只露出了一个角,但是它红色表面上的烫金海螺标记还是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就这样,它又鬼使神差地回来了。但当我把它捡起来后,却马上发现它已经不完整了。

    虽然失而复得,却已经残缺不全,很明显是有人在故意作怪,我敢肯定就是这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但是我实在猜不出,谁会做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而他偷走的那部分,我该怎么说呢,对某人来说事关重大,所以我为此深感不安。

    原谅我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些,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非常想听听你的意见。希望你收到这封信后能尽快跟我联系。

    盼速回!

    

    此致敬礼!

    陈剑河敬上

    2004年6月15日”

    信件

    寄信人:陈剑蓉

    收信人:简东平

    写信日期:2005年10月5日

    注:该信随陈剑河信件同时发出

    简先生:

    你好,很冒昧给你写信。我是陈剑河的姐姐陈剑蓉。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收到我弟弟的来信。其实这封信是前些天,我在整理他的抽屉时无意中发现的。

    我很了解我弟弟,他向来就是个万事不愿意求人的人,我想他既然会想到要写信求你帮忙,想必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看到落款的时间,很明显是那件事发生的前一个月,所以我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我猜想他当时很希望你能帮他出出主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封信写完之后,他并没有寄出,它一直被藏在抽屉的最底层。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弟弟的案子。我弟弟其实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却被当做嫌疑犯追捕,最后又被发现死在一个小旅馆的房间里,我到现在都无法相信我从小带大的弟弟会有这么悲惨的结局。警方说是他杀了那个女孩后,然后又畏罪自杀,我始终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看了这封信后,我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把这封信寄给你,最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按照我弟弟的意愿寄给你。如果有什么惊扰之处,请多原谅。另外如果能到寓所一晤,则万分感谢。

    此致敬礼

    陈剑蓉敬上

    2005年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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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4我弟弟不可能杀人


    这是一个建造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型社区。社区中的房子大多数都是老式的六层楼单元房,而所有房子的外墙都被刷成了土红色,每幢楼上的号码因为年代久远,都已经斑驳不清。象这样的社区在上海比比皆是,社区中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小商店、超级市场、学校和公共汽车站,甚至还有医院和图书馆,人口密集是这类社区的普遍特点。

    简东平走在社区的主干道上,不禁心中怅然,他熟悉这样的社区,几年前他住过的那套破旧的小单元房,就在这样的社区中,他跟父亲两人自母亲死后在那里呆了很多年,虽然住房拥挤,但有时候他也非常留恋那里热闹嘈杂的平民气息。

    根据陈剑蓉信上注明的地址,简东平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所。

    按响门铃后,屋子里马上就有了反应,不一会儿就有一张女人苍白憔悴的脸出现在打开的门缝里。

    “你找谁?”对方警觉地盯着他,简东平觉得,与其说她是在好好打量他,倒不如说是在用X光扫描他的全身。

    “请问,陈剑蓉住在这里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

    “你是……”对方仍然对他心存戒心。简东平注意到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长得又高又瘦。

    “我是简东平。”简东平一边说,一边恭敬地把自己的名片从门缝里递了进去。

    门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家常蓝色长裙的女人出现在门前,她有着跟陈剑河一模一样瘦骨嶙峋的身材和苍白的脸,甚至连脸上阴郁的表情也极其相似。

    “我猜到你会来的。我就是陈剑蓉,就是我给你写的信。”她一边说,一边又禁不住再次谨慎地打量了他一番,才撤掉警戒线,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请进。”她说。

    简东平走进房间。这是一套二室一厅的单元房,厅很小,不会超过10平方,卧室也不大,三个房间都被家具和杂物塞得摆得满满当当的,看得出来主人对保持屋子的整洁已经完全放弃努力了,这里看上去不仅凌乱不堪,到处都是灰尘,而且房间里还有股浓重的霉味。

    “对不起,家里乱得很。”陈剑蓉敷衍地说了一句,在他身后关上门。

    “没关系,自己住得舒服才是最要紧的。”简东平友好地说。

    “你随便坐。” 陈剑蓉并不理会他的客套,丢下这句话后便快步走进了厨房,随后从那里传来一阵叮叮铛铛玻璃器皿相互撞击的声音。简东平猜想陈剑蓉大概是在为他准备茶水,但显然,她不善家事。

    趁这个机会,简东平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来。家具式样及装修的格局,都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如今显得十分土气。房间里的装饰摆设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厅里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张老式的双层玻璃茶几,那上面的翠绿色花瓶里插了几枝粘满灰尘的塑料玫瑰花,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摆设了;斑驳的青色墙上还正儿八经地挂着幅俗气透顶的“一帆风顺”金属画,这样的装饰对向来注重品位和格调的简东平来说,简直是惨不忍睹,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纳闷“家境殷实”的服装公司老板娘为什么会乐意住在这间又破又旧的屋子里。根据她的财力,她大可以扔掉这些垃圾,重新置办几件像样的家具,再搬进宽敞明亮的商品房,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但她没有,难道是她喜欢旧东西?她真的会住得舒服吗?还是已经麻木不仁?

    他环顾四周,想找点更有意思的东西,褐色五斗橱上陈列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他便走了过去。

    这些照片中有些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照,有些是近年拍的彩色照。在那里面,简东平找到一张陈剑河的照片,照片中的陈剑河大概不过十六、七岁,头发剪得很短,穿了件皱巴巴的白汗衫,皱着眉头站在弄堂口,看上去象是在跟谁闹别扭。这里没有温馨的全家福,也没有一张陈剑蓉本人的照片,除了陈剑河的单人照外,其余大都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合影,两人看上去非常亲密,紧紧抱在一起,对着镜头乐开了花。简东平注意到这个男人的长相跟陈氏姐弟截然不同,他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看上去粗犷健康。

    “这是我前夫。”简东平正看得如神,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简东平转过身,看见陈剑蓉正低着头把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

    “请坐。”陈剑蓉朝他淡淡一笑,一边把一个干净的烟灰缸推到他面前,“如果你想抽烟的话,这个用得著。”

    这时简东平注意到,陈剑蓉没有化妆,白白的皮肤看上去松松垮垮的,还有不少小小的黑斑,眼睛虽大却没什么神采,眼角也已经有明显的皱纹了,但总体上说,她依旧是个美女,如果再年轻十岁,她应该会是那种会是那种能让男人一见钟情的类型。这个发现让简东平颇有些意外。

    “谢谢,我不抽烟。”简东平顺着陈剑蓉的指引在沙发上坐下。外表看上去还不算太旧的沙发实际上已经老掉牙了,简东平刚一接触到沙发的表面,就一屁股陷了进去。

    但陈剑蓉并没有觉察到他对沙发的不适应,她自顾自在沙发对面的旧藤椅上坐下,双膝交叉,两条细细的胳膊抱在胸前。

    “谢谢你能来。”她温和地看着他,眼角泛出笑意。

    “没关系,最近我正好有时间。”简东平调整了一下坐姿后,朝她友好地笑了笑,“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她快速回答道。

    简东平看着她,等她说下去。但她很干脆地丢出这三个字后,马上就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僵持了好一会儿她才斯斯艾艾地说,“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简东平瞥了一眼那个褐色五斗橱,心想为什么不从那些照片开始呢,毕竟照片总能说明很多问题,无论是回忆过去和表述情感,照片总是最好的佐证。

    “我刚刚在看你的照片,我发现陈剑河的照片好像不多。”简东平说。

    “哦,是的,的确很少。因为他不喜欢拍照。”陈剑蓉好像并没有料到他会提起那些照片,表情似乎轻松了许多,说话利索起来,“你也看见了,让他拍照他就那副鬼样子。……实际上,除了非拍不可的报名照之外,他什么照片都不肯拍,这张照片也是在他出事以后,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当时他大概16岁,读高一,还是个小孩子。”

    陈剑蓉一边说一边朝照片的方向投去温柔的一瞥:“上大学后,他就没再拍过生活照,他很固执,如果他不喜欢,别人很难强迫他。大学毕业后,因为考虑到找工作需要一些比较体面的照片,我曾经强迫他去照相馆拍过几张,但后来没看他拿出来过,我想也可能早就被他撕了。”

    “你们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没有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她低声说。

    “那是你女儿吗?”简东平朝照片的方向扫了一眼。

    “是的。”她脸上泛起一丝温情的涟漪。

    他试图在屋子里寻找女孩的踪迹:“怎么没看见她?”

    一阵沉默。

    “我送她去法国了,我有朋友在那里。”她把目光移到别处,“我想她需要换个环境,毕竟她才12岁。”

    “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

    “这房子好像有些年头了。”他环顾四周说。

    她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遍这个又脏又破的房间,无限感触地说:“是的,很多年了。我跟弟弟以前一直就住在这里,虽然这地方现在看上去乱轰轰的,糟糕透顶,但这里毕竟是我们的家。不管开心不开心,这里有我们很多的回忆。当然,自从我搬回来后,我也想把它搞得像样点,但是没办法,东西太多了,我不擅长整理,又什么东西都不舍得扔掉,所以东西就越堆越多。”

    看得出来,陈剑河出事后,她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除了窝在这间破旧不堪充满霉味的屋子里独自缅怀过去外,再没有别的人生乐趣了,简东平觉得,她就象是故意要把自己溺死在悲伤里拒绝求援。

    “我理解你的心情。”简东平温和地说。

    “我的心情,你是不可能了解的。”陈剑蓉哀伤地朝他笑了笑。“除非,除非你跟我们有相同的经历。但是这不可能,看得出来,你过得比我们好多了。你生在一个好家庭。”

    她说的是“我们”,这个“我们”中应该包括她跟她的弟弟陈剑河。

    “的确,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我们自己无法选择的。”

    “不错。”她点点头。

    “但谋杀就不同了。”简东平说。她蓦地抬起头盯着她,眼睛里闪过一道灵光,是惊恐还是愤怒?

    “我弟弟没有杀人。”她断然说。

    “可是警方并不这么认为。”简东平冷静地看着她。

    陈剑蓉把目光移向了别处,没有说话。

    “那个女孩死在他的房间,结果他却在那个节骨眼上突然失踪了,为什么?”简东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警方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把他看作头号嫌疑人吧。”

    陈剑蓉转过脸来,用凌厉的目光迎向他。

    “他们冤枉了他!没错,就是这样!他们找他当替死鬼,就因为他看上去软弱可欺。”陈剑蓉冷冷地说,在一瞬间,她原先那幽幽怨怨,无精打采的神情荡然无存,她的脸骤然变得异常冷酷。简东平诧异地看着她,心想这才是在竞争激烈的商场里拼搏厮杀的服装厂老板娘的真面目。

    “你的心情我了解,但是你的说法站不住脚。”简东平平静地说。

    “只因为我是他姐姐?”

    “那倒不尽然,不过据我所知,警方有充足的证据。”

    “那些所谓的证据只能证明他有作案的可能性,但并不能证明就是他。那个女孩的确是死在他的房间,但这未必就说明那个女孩就是一定他杀的。”

    “那么你有什么证据?”

    陈剑蓉皱了皱眉:“我想你已经看过他的信了吧。”

    简东平顿了一顿,虽然他心中的疑惑并不比她少,但他并不想那么快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她,从她的表情和动作,不难看出,她是个感情用事的女人,而在这种时候,保持清醒和理智才是最重要的,他可不想被她左右。

    “的确,从信上看,他当时的确是碰到了些麻烦。”简东平字斟句酌,“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也并不能成为他没有杀死那个女孩的证据。”

    简东平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发现水没有开,许多茶叶都干干地卷在一起,真是一杯糟糕透顶的绿茶,他赶紧放下。

    “哈!”陈剑蓉冷笑了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开始焦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显然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也在瞬间提高了几个百分点,“不代表什么?难道你没看出来,他被人耍了吗?有人在他背后搞把戏!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完全被蒙在鼓里。我敢说,他信上说的那件事肯定跟那女孩的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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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简东平的记者生涯中,他并不是第一次碰到被激怒的采访对象,他知道,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于是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停下脚步,用手按在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她走到橱柜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清凉油,用食指蘸了一些,涂在两个太阳穴上,过了一会儿,她才口气缓和地对他说:“对不起,一提到我弟弟我就没办法控制自己。自从他出事后,我就没办法好好睡觉。而且最近我的头疼病又经常犯,人上了年纪就是没办法,一点也经不住事情。”涂过清凉油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辛辣的味道。陈剑蓉一手按着胸口又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她似乎感觉好多了,她顺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胡乱地擦拭额上的汗珠,随后又重新在简东平对面坐下。

    陈剑蓉稍微定了定神后,和气地问道:“如果没有那封信,你大概已经忘了有我弟弟这个同学了吧。”

    “那倒还不至于,我们毕竟是同班同学,又报读了同一个选修班,还曾经是同桌,应该说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简东平含糊地说,当然,他想,谁会忘记一个被认为是杀人犯的同学呢。

    “我弟弟曾经把你写的文章拿给我看,好像是什么报纸上登的,他说你是同学中最有头脑的人,虽然他这个人说话不多,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很看重你。”陈剑蓉的眼神中透出一种期待。

    简东平只能以客气的微笑来答谢她。

    “本来我不想把信寄给你的,我也犹豫了很久,觉得不应该来麻烦你,但是只要一想到我弟弟,我就觉得还是应该寄给你。我想知道你对这封信的看法。”陈剑蓉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点上,而是迟疑了一下,又把烟放了回去。

    “的确,这封信很有点意思。”简东平点头说。

    “你的看法仅此而已?”陈剑蓉略显失望。

    “我现在只能这么说。”简东平耐心地说:“其实,我对这个案子一点都不了解,我对陈剑河本人也谈不上熟悉,所以单凭这封信,我很难判断。我只能说当时的确发生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陈剑蓉沉默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说:

    “我弟弟是做不出那种事来的。”

    对于陈剑蓉感情用事的坚持,简东平并不感到意外:“的确,我们很难接受自己所亲近的人参与谋杀。”

    陈剑蓉目光锐利地盯着简东平,一字一句地说:“简先生,虽然我很爱护我的弟弟,但我还没有因此丧失理智和应有的判断力。我之所以坚信他不会杀人,是基于我对他的了解,因为毕竟是我把他抚养长大的。他一向就讨厌暴力,讨厌刀之类的东西,即使杀人,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那不是他的风格。报纸上说那女孩的舌头被割掉了,老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根本就不敢想象,我弟弟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绝不可能……这真是天方夜谭!”

    “听说他还写了悔罪书。”简东平说。

    “你说的应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遗书吧。那东西我压根儿就没见过!警方只是告诉我,他在那里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表示悔罪。但是我很怀疑,在那里面,他是否真的把犯罪经过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如果没有,那就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没准他只是发发感叹,谁知道呢!没错!他也许会在背后搞搞恶作剧,爱戏弄别人,但是他绝对不会杀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陈剑蓉再次提高了嗓门,但她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又降低了音量。

    “他没有坏心肠,他不会伤害别人,除了他自己。”她伤感地说。

    “伤害自己?他有过吗?”简东平觉察到她话里有话。

    “是的。其实说难听点,他从来就是个搞不清楚状况的蠢蛋!他好像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从小到大,他这个毛病简直让我头疼死了。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他老是……老是在做些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的事,我觉得他脑袋里少根筋!”陈剑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明显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你指什么?”简东平禁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

    陈剑蓉犹豫了一下,才说:“比如说他上中学的时候,他的考试分数明明已经达到了一所重点中学的分数线,但是他嫌那所学校离家太远,坚持要上离家比较近的一所普通中学,要知道这两所学校的教学质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我费尽了口舌都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最后只能依了他。高考的时候,我真担心他落榜,好在最后他还是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另外再比如,他上学时,明明有一条又近又宽敞的大马路可以直接到达目的,可是他偏偏要选择一条又脏又绕弯的小路走,我说了几次他根本不听,象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早就习惯了,他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我想他的怪脾气可能跟我们的家庭有关,你知道,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陈剑蓉低声说,“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比他整整大了15岁。”

    比陈剑河大15岁,那么她今年应该是42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可能是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太大的缘故吧,虽然我们感情很好,但他依赖我的同时也很怕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肯跟我说,出事后,我也曾经反复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对他说,只有他说了实话,姐姐才能帮你,你也可以帮你自己,可是他仍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他只是反复说,他不该打那个女孩,我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陈剑蓉的脸突然显得异乎寻常的苍老,她求救般地抬起头看着简东平,“我真想知道我弟弟跟那个女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有没有听陈剑河提起过那个死去的女孩?”简东平问道。

    “从来没有。”陈剑蓉回答得很干脆。

    “那么陈剑河有没有要好的女朋友?”

    陈剑蓉似乎觉得他的问题特别滑稽,不禁笑了出来:“他整天闷在屋子里,哪有什么女朋友。而且他这个人除了自己以外,对别人好像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倒希望他能交个女朋友。”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简东平感觉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慌,是惊慌吗,简东平不敢肯定。

    “我听说陈剑河是为了追求那个女孩遭到拒绝,才一怒之下动了手,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这是父亲告诉简东平的大致案情。

    “真是无稽之谈。”陈剑蓉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从小到大,他连跟人吵架都从来没有过,更别说打架和动刀子了。以前我跟邻居发生冲突打起来,第一个躲起来的就是他,而且我说过,他讨厌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在家里,刀子之类的东西他根本从来不碰,我让他到厨房帮忙切菜,他都胆战心惊,担心切到自己,象这样的人,突然拿起凶器去杀人,而且还那么残忍……根本不可能。”

    “至于说他主动追求那个女孩,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大。以他的个性,如果是真的喜欢那个女孩,他可能会偷偷给那个女孩送点什么东西,会主动为女孩做点什么事,也可能更大胆一点,他会给她写封情书什么的,但你说,主动用语言表白,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很木讷,自尊心又很强,他一定怕被拒绝。再退一万步说,如果他真的表白了,又被拒绝了,他最可能的反应就是马上躲起来,马上搬家,再也不见那个女孩,他根本不会去攻击她。总而言之……这太不象他的作风了。”

    简东平不得不承认陈剑蓉的话颇有道理,攻击和谋杀的确不象是陈剑河的作风,另外他也实在难以想像陈剑河居然会主动向李今示爱。

    “而且我弟弟还有晕血症,他不可能用刀子把她扎成马蜂窝,因为还没干到一半,他自己首先就会吓昏过去了。”陈剑蓉说。

    晕血症?经陈剑蓉提醒,简东平突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当时学校规定健康的学生都要参加义务献血,他记得陈剑河就排在他前面,在抽血的时候陈剑河突然昏了过去,后来还是简东平送陈剑河回去休息的。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成了那次献血活动中的一个笑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晕血症吧。

    “那你有没有跟警方说提起过晕血症呢?”简东平寻思,难道警方把这一点都忽略了。

    “说了,他们没把这当一回事。他们一心想结案,所以抓住他不放,后来又有了所谓的悔罪书,所以……一切都完了。”陈剑蓉痛心地说。

    “你刚才说,在事情发生后,你曾经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他曾经跟你见过面?”简东平突然想到,报纸上曾经称案发后,陈剑河去向不明,现在看来,实际上当时陈剑蓉是知道陈剑河的去向的。

    陈剑蓉终于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是的,我们见面了,这一点我没跟警方说实话。当时我是一心想保护他,但是现在想想我真的是做了一件蠢事,我应该一开始就让他去自首,如果那样的话,也许他现在还活着。”她的神情异常伤感。

    “可以说说当时的情形吗?”简东平看着她。

    陈剑蓉歪着头,眉头紧皱,开始努力回忆起来,简东平发现每当她紧皱眉头的时候,她的脸就会显得异常苍老。

    “那天晚上大概是七点左右,他打电话给我――当时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给我打电话了,之前因为一件小事我们吵过一架,他很生我的气,所以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打电话来――在电话里,他显得挺平静的,他说他跟一个同学发生了点摩擦,那人好像不省人事了,他想让我找找我的律师朋友,问问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他需要承担哪些法律责任。虽然他的口气听上去没什么异常,但我还是担心,于是我让他在我们常去的一家饭店门口等我,随后我就去跟他见了面。我花了半小时赶到那里,他看上去非常沮丧,跟先前电话里的他完全不同,我想他一开始那么平静一定是装出来的。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肯说,听他的意思,他好像是担心那个被打的女孩醒过来后会告他,他不敢回去,但他也不肯去我家,说哪里也不安全,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为了让他先平静下来,我叫他先去我朋友的家里落脚。我朋友一个月前刚刚出国,她的公寓正好空着,她在国内又没别的亲戚,所以临走时,就把钥匙给了我,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就连我丈夫也不知道,我想那里最安静也最安全。”

    也就是说,陈剑河在出事前一直躲在他姐姐提供的一处住房里。

    “那天他看上去非常焦虑,心事重重的,我请他在路边的小吃店吃饭,他几乎什么都没动,这我能理解,出了那样的事,谁都会没胃口的。在饭店里我问他,为什么要打那个女孩,他说,那女孩太可恶了,她不断地朝他吼叫,他非常生气,他想叫她闭嘴,就打了女孩一记耳光,结果可能是用力过猛女孩昏了过去,他很担心女孩会找他算帐,于是就跑了出来。当时我非常吃惊,因为这是我头一次听说他还会打人,而且一下子竟然能把人打昏过去,我不太相信,但因为是他亲口说的,所以我也就没多想。我当时琢磨,一记耳光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赔点钱,所以我就宽慰了他几句,并答应去他租住的公寓看一看,我想那女孩没准现在已经醒过来生龙活虎了呢。”

    “当晚你也去过雨花石公寓?”这一点简东平没料到。

    “我把他安顿好之后就去了。但我到那儿的时候,警察已经把那里封锁了,我向路上的人打听,才知道那里有人被杀了,而出事的地方,正是我弟弟租住的那套公寓。我听到别人议论说,那女孩流了很多血,我当时就吓得浑身冰凉。这实在是太可怕了。”陈剑蓉一边说,一边身临其境一般耸起肩膀,身体缩成一团。

    “这好像跟陈剑河的话出入很大。”简东平插嘴道。

    “是的,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于是马上就打电话找他。”

    “他的反应如何?”

    “非常沮丧。我再次问他,他是不是仅仅只是打了对方一个耳光?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是的,随后就什么话都没有了,我知道他向我隐瞒了一些事,但我也知道一时半会儿,追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于是我就让他呆在那里什么地方都别去,我希望他能在那里好好把事情想清楚,然后再去警察那里自首,因为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怎么说?”

    “他答应了。当时风声很紧,连我弟弟的名字都上了报,我知道警察在到处在找他,而且我自己也很可能被监视,很明显,这件事应该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就越糟糕,但当时我还是想在作出决定前,先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就去找了我的一个律师朋友帮忙,我想听听他的意见。后来我还安排他跟我弟弟见了面,我希望律师能让他说出实情,而且我觉得在自首之前,先跟律师谈一谈,多少对他有利。他也答应了,但是他跟律师的见面并不成功。”

    “不成功?什么意思?”简东平问道。

    “他仍然坚持说,他仅仅只是打了那个女孩。”陈剑蓉看着他凝视着“但后来他又改口说,可能是他出手太重错杀了那个女孩。”

    “那么动机呢?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有没有说?”这是简东平最想知道的。

    “没有,自始至终他都没把这一点说清楚。他反反复复说的就是,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他做错了等等,听上去象在认罪,不过我从来就不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他干不出那些事来。”

    “你可曾问过他作案的细节?”

    “有。我曾经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有没有用刀捅她?你有没有割她的舌头?”她表情严肃,声调却很平静。

    “他怎么说?”

    “起初他好像是头一次听说流血的细节,显得非常震惊?他要求我把问题再重复一遍。为了证明我没有信口开河,我还把报纸拿给他看。”

    “然后呢?”

    “他看了报纸之后,就一言不发。”

    “什么也没说吗?”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只不过,他把报纸还给我的时候面如土色。我想他是吓坏了。”她痛惜地说。

    “没有别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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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5 胆小的人喜欢恶作剧


    陈剑蓉摇摇头。

    “所以我才肯定他没有做过那件事。我相信他真的只是把女孩打昏过去而已,正因为他觉得那个女孩在他走后可能还活着,所以他才会让我去公寓再探个虚实。”陈剑蓉看着他,“我想后来应该是别人进来杀了她,应该就是这样。”

    有这个可能吗?简东平不置可否。

    陈剑蓉向空中吐了一个圆圆的烟圈。“我一直觉得他是有事瞒着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过我知道他向来就分不清哪些事情对自己有利,哪些事会害了自己。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我想他也许是想自己找出答案,所以才会什么都不肯说。但是不管他怎么做,我始终相信他是无辜的,因此我才劝他去自首,我想警方总有办法让这个傻瓜开口说出实情,他也答应了。谁会想到,谁会想到,他居然在自首的前一天突然失踪。而且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这么说,你起初并不知道他去了那家旅馆?”简东平一直以为陈剑河殒命的那个旅馆是陈剑蓉为他安排的另一个藏身之所。

    “当然不知道,我一直主张他自首,更何况旅馆并不安全,很容易被发现。而且那家旅馆离我们家那么远,天知道他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简直是发疯了。真是搞不懂他。”

    “或许他以前去过,你却不知道。”

    “不可能,他怎么会去那里?他有地方住,为什么要去旅馆?”陈剑蓉断然否认。

    简东平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于是继续问道:“他出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陈剑蓉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说,我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就赶了过去,结果发现屋子里没人。于是那天晚上我就整夜守在那里等他,但他一直都没回来。第二天早上我看了报纸才知道他出事了。”

    “你去过那家旅馆吗?”

    “去过,但是我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陈剑蓉低声说。

    “那旅馆叫什么?”简东平从包里取出圆珠笔和笔记本。

    “东方罗马旅馆。”她笑起来,“名字听起来挺吓人,其实只是一家简陋的小旅馆。”

    “有具体地址吗?。”简东平把旅馆名字快速写在笔记本上。

    她歪着头想了一想:“应该有,让我找找看。”

    她起身走到五斗橱边,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结果一无所获。

    “我以前是记下来的,但是东西太多,不知道放哪儿了,你可以去找我的律师朋友,他也去过那里,他那里应该有具体的地址。”

    简东平把笔和笔记本递给她,她快速地写下了律师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他的律师事务所离这儿不远,如果你要去找他,我可以先跟他打个招呼。”她边写边说。

    “对你弟弟的事,你的律师朋友怎么看?”她写完后把笔记本交还给简东平时,他问。

    “他不信小剑是无辜的。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不过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她耸了耸肩。

    “如果陈剑河自首的话,他是否打算为其辩护?”简东平问。

    “嗯,他会的。不过,他觉得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不利的证据一大堆。而小剑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你们还是主张他自首?”

    “我们别无选择,自首总比最后被警方抓到要好。如果他自首,把一切都说出来,可能还会有转机。要知道,我从来就不相信他真的是凶手。”她朝他凄凉地一笑:“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他可真会挑时候,这么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畏罪自杀,再没有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了。”

    他可真会挑时候!突然,简东平的脑子里蹦出一个新的想法,他一边把笔记本塞回包里,一边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描淡写:

    “对于你弟弟的死,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

    陈剑蓉别过头来盯着他看,灰暗的眼睛徒地一亮:“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你弟弟不是凶手,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简东平平静地说。

    他的话让陈剑蓉沉吟片刻。随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想他是承受不住压力吧,他害怕坐牢,他料定自己不可能逃脱。”她的眼睛湿润了。

    为了避免尴尬,简东平尽量不去看她,他端起茶杯勉强喝了一口茶。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弟弟不是凶手的话,那么他的自杀就显得有点奇怪了。你刚才说,他一直担心那个女孩醒过来后会去告他,那说明,他临走的时候,很确定那个女孩并没有死,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完全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他根本没必要寻死。如果说清楚后,仍然没人相信他,要他当替罪羊,到那时候,他再寻死也来得及。”

    “你是说……他也可能不是自杀?”陈剑蓉用纸巾拭去眼角的泪水,突然转过头瞪着他。

    “我只是觉得他死得有点太仓促了。”

    “不过他看上去真的非常沮丧,所以说他走绝路,我从没有怀疑过。我只是觉得他傻,他做什么事都是这么没头脑。难道……”陈剑蓉象是在喃喃自语。

    简东平没有说话。

    “你说的很有道理。也许……”陈剑蓉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失踪前,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简东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陈剑蓉回想着:“不寻常?让我想想,那天下午我们通过电话,他答应第二天去自首,我问他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帮他叫外卖,他说不用了,叫我别操心,他有办法自己解决晚饭,我知道冰箱里还有泡面,所以也就没再说别的,我叮嘱了他几句,让他早点睡,就挂了电话……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天的情绪好像还不错?”

    “情绪不错?”在这种状况下,他居然心情不错倒是稀奇事。

    “他说,只要一想到事情马上就能解决了,心情就好多了。这是他的原话。后来想想怎么都觉得是临终遗言。”陈剑蓉哀伤地说。

    简东平想,陈剑河的那句话既可以解释为临终遗言,也可以有别的解释。

    陈剑蓉吐出一个烟圈来,缓缓地说:“其实,我之所以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说的这点,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他的自杀是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这一点出乎简东平的意料。

    陈剑蓉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迟疑了一下说:“因为以前他也自杀过,那是在他高考前。可能是因为升学压力太大吧,有一天中午,他企图开煤气自杀,结果那天我恰巧有事早回家,正好被我发现,这才及时救了他。跟高考的压力相比,这件事要严重得多,我一直担心他没办法承受,所以我觉得,他是很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傻事来的,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也许是我太武断了。”

    “我也只是瞎猜而已。”

    “不,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陈剑蓉突然抛给他一个赞赏的微笑,“看来我没找错人,你的确是能够找出这件事答案的最佳人选。”

    这就是她找我来的目的。对此,简东平早就料到了八九分。

    “为什么找我?”

    “是我弟弟选中了你。他既然会给你写那封信,说明他很信任你,而且确信你能够帮助他。”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简东平不得不承认,这个邀请相当诱人,但同时他又意识到要解开这个谜团困难重重,所以一时间,他拿不定主意。

    “也许是他高估我了,而且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些人,实际上我并不熟。”

    “至少比我熟。”陈剑蓉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她的神情居然十分妩媚,她继续说道:“至少那些人你都认识,你们是老同学,如果你想打听什么应该比警察更容易。而且我敢肯定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隐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当然,好奇心正象恼人的小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但是……

    “我恐怕没有时间。”他仍然心存疑虑。

    陈剑蓉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诚心诚意地说,“如果是钱的问题的话,请不用担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她凝视着他。

    “不,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

    简东平觉得这个女人自信得有点离谱,他认为有必要向她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于是他抬起头,正视她的眼睛:“坦白说,我并不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朝他很大度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我只要真相。”

    他继续说下去:

    “别忘了我是个敬业的记者,也许我会把整件事都公诸于世,但我却不能保证会把你弟弟写成一个什么都没干的屈死鬼。我会就事论事。而且,说起来,其实我对你弟弟并没有多少好感,这么说也许不太厚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简东平以为她会发火,但是她没有。

    “这个世界上喜欢我弟弟的人本来就不多,现在可能就剩下我一个了。没人喜欢他。”她有点泄气,但随即又问,“你觉得这件事还有新闻价值吗?”

    “有。”

    “谁会对一个一年前的案子感兴趣?”

    “越是残忍的案例,就越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消遣。只要有足够的资料,我猜很多人会对此产生兴趣。”

    “这我知道。”她平静地说,“引起公众的注意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是当你想完成某些很困难的事的时候,比如说,为我弟弟翻案。”

    的确如此。

    她想了两秒钟,随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吧,反正他已经死了,你可以写出来,我也希望人们都能来关心他的案子。他是无辜的,没道理顶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默默地躺在地底下。他的事应该让人们知道。”说到最后一句时,她又显得有些愤愤不平。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简东平认真地看着她。

    “请问。”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最后的真相凶手真的就是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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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剑蓉的脸上再度现出疲倦的神情:“这是不可能的。也许你觉得我是在强词夺理,但如果你跟我一样,跟他朝夕相处了二十六年,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了。我了解他,他只是个不爱说话的可怜的小孩子罢了。他真的没杀人。”

    “你为什么不找私家侦探帮忙?”

    “私家侦探?他们只懂得收钱,而且他们并不认识我弟弟。”

    这么说来,她已经试过了。

    “总之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我最后的希望。”她重新注视着他,这一次眼神中充满了恳求。

    简东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好吧,我尽力而为。”简东平骤然下了决心,“不过事先声明,我并不是你的雇员,也不是在为陈剑河翻案,我只是想找出真相。”

    “随你怎么说。”她松了一口气,脸上马上绽开笑容。

    简东平重新摊开笔记本来。

    “好吧,跟我说说你的弟弟陈剑河吧,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有什么特殊爱好。他有没有亲近的朋友?老实说我对他的了解真的很有限。”

    “特殊的爱好?你指什么?”她似乎不太喜欢这个问题,“说实在的,对这个我倒没注意。我只知道,他很爱学习很爱看书,我从来都不用为他的成绩担心。他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他是个寂寞孤独的小孩。”

    陈剑蓉答得很快,但表情仍不够坦率。简东平注意到,尽管她的确是非常想知道真相,但只要是触及到她不愿意提及的东西,她还是会有所隐瞒,看得出来,她为人谨慎,口风很紧,她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简东平决定转换话题,他抬眼正好瞥见五斗橱上的照片。

    “你刚刚说那是你前夫?”他试探地问道,既然说是前夫,这个男人应该已经离开了她。

    她一怔,好像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人,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的。”

    “他是做什么的?”他紧接着问道。

    她看着他,眼睛里掠过一丝警觉:“他是个生意人。”

    “做什么生意?”

    她开始皱眉头了,好情绪转眼就消失了:“我不明白……”

    “不能说吗?”

    “这跟我弟弟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她注视着他,反问道,她的神情明摆着是在说,我请你来是想跟你谈我弟弟的案子,不是来谈我的私生活的,你这个爱窥探别人隐私的小人!

    “当然有关系,家庭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简东平直视她的眼睛,温和地说,“而且据我所知,你弟弟很不喜欢你前夫。”虽然只是猜测,但他知道,八九不离十。套别人话时,他常用这招。

    “你怎么知道?!”她果然被吓了一跳,“谁告诉你的?是小剑吗?

    “除了他还有谁?”简东平煞有介事地说。

    她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

    他假装露出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看来我错了。”

    “什么准备?”她困惑地问道。

    “既然你请我来,就准备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他看着她。

    陈剑蓉注视着他,仿佛在掂量他这句话的含义,随后她久未修剪的眉毛向上轻轻一挑,露出一个听天由命的表情。

    “好吧,说说也无妨。去年我们离婚了。就在我弟弟出事之后。他说,他不想跟一个杀人犯的姐姐共同生活,其实我知道他是另外有了女人。结果不出所料。在我们离婚后一个月,他就又结婚了。就这么简单。”她弯下身子,从茶几下层再度摸出一盒烟来,抖开烟盒,娴熟地从里面抽出一枝来给自己点上,一股烟草的味道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看见她抽烟,简东平不禁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个神情正好被她逮到。

    “女人抽烟现在很平常,不是吗?”

    “是很平常。”简东平心想,让我惊讶的可不是这个。

    “抽烟可以让我放松,我常常会精神紧张。”陈剑蓉平静地解释道。“尤其是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

    “不过这有损健康。”简东平提醒她。

    “现在健康对我来说没半点意义。我是离婚以后才学会抽烟的,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不过,管它呢!”陈剑蓉耸了耸肩。

    简东平想,很多女人婚姻失败后都会选择放任自流,破罐子破摔,眼前的这个看来也是,不过应该承认,她抽烟的姿势相当优雅。

    她停了一秒钟后缓缓说道:“离婚让我学会不少东西,抽烟只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你们结婚很多年了吧。”

    “14年。”她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对我的事还真好奇,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办了一个服装厂,有这么几年生意做得很红火,也赚了不少钱,本来我还想扩大经营,大干一场,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他另外找了个大屁股的外地女人,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有一次他还把那女人和孩子的照片拿给我看,他说,我不应该怪他,谁叫我只不过给他生了个女儿,这是他的原话。不过我想如果我真的给他生了儿子的话,他又会找出别的理由来。我知道他早就想离开我了。对于这样的结局,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陈剑蓉神情落寞地微笑着。

    “这么说你们离婚还有别的原因?”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跟陈剑河有关吗?”

    “我想是的,他受不了他。”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为什么?”他看着她。

    她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性格问题吧。”她随口说道。

    “你前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聪明能干,性格开朗,口才也很好,无论什么事他总有办法说得我心服口服,包括离婚在内。”陈剑蓉停顿了一下后,说:“另外他也乐于助人。”

    “听上去是个蛮不错的人。”

    “不过他在女人方面,向来缺乏免疫力。”陈剑蓉瞄了他一眼,“小剑讨厌他,简直讨厌死他了。”

    “他们一直就合不来吗?”

    “其实,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们处得还不错,我丈夫几乎是看着小剑长大的,结婚这么多年来,他对小剑也一直很照顾,至少表面上看他做得无可挑剔,一开始小剑跟他也很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剑读高中开始,他就突然开始讨厌起我丈夫来,他处处跟我丈夫作对,简直都快把他气疯了。”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仿佛又看见了当年丈夫气急败坏的模样。

    “讨厌一个人总该有原因吧。是不是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

    “没有,我不记得了。”她茫然地摇摇头,“我曾经问过小剑,你为什么这么对你姐夫,但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脾气向来有些古怪,有时候我拿他也没办法。而我前夫,只要一提到我弟弟就破口大骂,他骂他是个吃白食的废物。这样他们两个的关系就越变越糟,到出事的前两年,他们已经彼此不说话。”

    “你没有尝试让他们和好吗?”

    “怎么没有?我试过好多次,但都失败了。我前夫甚至明确告诉我,叫我不要白费功夫,他不会让步,也不打算原谅我弟弟。他说小剑忘恩负义,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在这点上,他也并非在胡诌。”陈剑蓉吐出一个烟圈。

    “那么陈剑河怎么说?他没有反驳吗?”

    “他什么都没说。”陈剑蓉直直地看着他,“他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你至今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简东平直视她的眼睛。

    陈剑蓉避开了他的目光:“不。”

    “你难道没有猜测过吗?也许他不喜欢你前夫,只是因为讨厌他说话的方式,也许他跟你丈夫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但你却不知情。”

    简东平发现她拿着烟的手在微微颤抖,可见她的镇定只是表面功夫而已。她沉默了片刻,随后说:“我猜我前夫八成早就对我不忠了,我弟弟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他没有跟我说。所以他才那么讨厌他。”

    “那么去年年初,他搬出去住大概也是因为跟你前夫不和吧。”

    陈剑蓉点点头:“是的。我丈夫一直想让我弟弟搬出去住,本来我答应等弟弟毕业后再说,但你知道的,他在那家私人公司上班,每个月就那么点钱,有什么能力自己出去租房子单过,而且他一个人住在外面,生活上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没同意,为了这件事,他还跟我大吵了一架,结果恰巧被弟弟听到了,小剑的自尊心很强,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肯住下去了。其实从头到尾我都不赞成他住出去。但是,他既然已经铁了心要搬出去,我也无能为力。”

    “他们是三人合租,应该每人要交的租金并不多。”

    “也不少。一个人八百块,当然每个月我都会资助他一些钱。这样对他来说会好一点。”

    “这儿要住你们四个恐怕是挤了一点。”简东平用评判的目光扫了一遍整个房间。

    陈剑蓉笑了出来:“这里?当然不是。我是离婚后才搬回来的。我们在更好的地段有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是前些年买的,不过离婚时,我们把那套房子卖了,把钱分了,我觉得这样最公平。现在的这套房子是我父母留下来的。”

    “在你原先的住处,陈剑河也有自己的房间吗?”

    “对,他有一间挺小的房间。不过我丈夫坚持要把家里的一些杂物放在他的房间,所以他一直很恼火。”

    “他们争吵过吗?”

    她摇头:“不,没有。多数时候都是我丈夫对他破口大骂,他一言不发。他不是那种会吵架的人。”

    “那你丈夫为什么要骂他?”

    “恶作剧。”不知怎的,她看上去微微有些得意,好像她很欣赏弟弟对她丈夫所做的一切,“他经常戏弄我丈夫,比如偷偷往我丈夫的鞋里灌沙子,偷偷往我丈夫的牛奶里加辣椒酱,或者有时候,他还会把我丈夫刚买的袜子中的一个偷偷藏起来,他就专玩这些小儿科把戏,他就是个小孩子。”

    “他们有没有打过架?”

    “没有。他不会跟我丈夫正面冲突。如果看到情况不对,他就会想办法马上溜走。他知道自己在打架方面根本就不是我丈夫的对手,所以他总是尽量避免跟他发生正面冲突。但是他又忍不住老是去惹他,有几次还真的把我丈夫惹毛了,但是只要有我在,他们不可能打起来。”

    “为什么?”

    “可能是他们两个都对我有所顾忌吧。也可能是,我丈夫生怕事情闹得太僵,会把他的秘密抖出来,毕竟那时候他还没打算跟我离婚,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她变换了一下坐姿,以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服装厂呢?”

    “我们把服装厂也分了,他买下了服装厂一半的股份,所以我就打包袱走人了。我实在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得到我应得的钱,我就已经心满意足。”陈剑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现在还在经营那家厂吗。”简东平突然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他想如果请这个人谈谈陈剑河的话,准会有截然不同的说法。

    “对,他仍然是老板。至于那个女人,她原本是车间女工,现在却成了老板娘。人生的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她不无感叹地说。

    “你有他的电话吗?我是说你前夫。”

    陈剑蓉忽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你要去找他?”

    “我想找他聊聊。”简东平朝她微微一笑。

    陈剑蓉幸灾乐祸地笑着耸耸肩。

    “哦,当然可以,没问题。你当然可以去找他。我正巴不得有人给他找点麻烦呢,现在他的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舒心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她前夫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写给了简东平,“他叫宋景江,服装厂的名字叫红雁,不过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名字。”

    简东平把陈剑蓉写下的便笺塞进包内。

    “你会问他什么?”陈剑蓉感兴趣地看着他,低声问道。

    “所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他说的未必是实话,你要小心。”她神情严肃地提醒他。

    为什么她好像有点害怕?简东平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顺便问一句,那家服装厂,你前夫现在经营得如何?”

    “不清楚。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见面了。我也不想见他,他是个混蛋!自从我弟弟出事后,他每天都逼着跟我离婚,他说,他早就知道我弟弟会干出这种事,他早就看出我弟弟不是好人……这个混蛋!”说到这里,陈剑蓉的脸突然胀得通红,她愤愤不平地把吸了大半的烟戳灭在烟灰缸里。

    “所以你才想证明你弟弟是无辜的。”简东平注视着她。

    “是的。”陈剑蓉冷冷扫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地说,“不过我敢肯定,他的确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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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6 43刀,伤口排列整齐


    林仲杰感到有些心神不宁。

    十几分钟前,他接到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对方说想跟他聊聊一年前发生在雨花石公寓的那桩割舌命案。打来电话的这个老朋友名叫简其明,二十年前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语文教师,而如今却今非昔比,现在的他早已成为法律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林仲杰常常能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的大名,简其明大律师,光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对方发怵。

    但林仲杰可并不买这个帐。他只要一想到简其明,就有些来气。半年前,他们曾在一件案子中交锋,结果简其明以雄辩的口才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他苦心准备的所有证据,让他在法庭上大出洋相,为此局里不少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早就到了退休的年龄”,这让林仲杰很是恼火。因为这件事,林仲杰曾经发誓再也不跟简其明说话,结果他们还真的就此断了联系,林仲杰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两人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所以他越发感到这个电话来得突然。

    为什么呢?简其明会突然对去年雨花石公寓的那桩案子产生兴趣?

    “老兄,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在电话那头,简其明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我知道你是去年参与这桩案子调查的刑警之一。”

    “可是这件案子已经结案了。”林仲杰并不情愿接受他的邀请。

    “我知道。”

    “那你还想了解什么?”林仲杰不由地提高了嗓门,“你是怀疑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吗?”

    他听到简其明在对面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别象小孩子那样没完没了。我知道你曾经对这个案子的结果提出过质疑。”简其明的声音显示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火气,“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对我说的吗?你说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林仲杰一时语塞,这句话他的确说过。

    “你说如果有机会,你会重新调查这件案子。”简其明继续说道。

    “是的,我是说过,但那又怎么样?我早就不管这些陈年旧事了,我早就放弃了!”林仲杰稍稍缓和了一下口气。

    “那好,废话少说,10分钟后,我们在事务所对面的美美咖啡馆碰头。”简其明以不容质疑的口吻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便匆匆挂上了电话。

    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林仲杰心里骂道。

    简其明所说的事务所,指的就是他所在的简氏律师事务所,距离林仲杰所在的警察局大约有一公里远,如果开车去的话,也许只需要两分钟,但是林仲杰决定步行前往,他打算让可恶的简其明好好尝尝等人的滋味。

    林仲杰慢腾腾地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备忘录,在那里面他记录了那件案子在侦办过程中的一些资料和细节,他把它随手放在自己的手提包里便走出了门。

    林仲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乖乖去赴简其明的约。他只是觉得去见个面也无妨。况且一年多来,那件案子一直是他的心病。

    林仲杰是一年前负责调查雨花石公寓命案的警官之一,直到今天,那恐怖血腥的场面仍然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作为一个老警察,林仲杰曾经不止一次见识过血淋淋的凶杀现场,但他觉得,唯有这件案子的神秘恐怖最让他难以释怀。那奇怪排列的伤口,那被割去舌头的血肉模糊的嘴……凭经验和直觉,他一直觉得这件案子没那么简单。但是,谁听他的!

    林仲杰今年50岁,从他20岁那天披上警服以来,已经匆匆过去了将近30个年头,但是直到今天,他的级别仍然只是个副队长,虽然他办案经验丰富,工作勤勤恳恳,但如今升职看的可不是这些,他至今只有中专学历,在写案情报告时,常常因为写了错别字而被晚生后辈嘲笑。为此,简其明也曾经说他没上进心,可那时候,林仲杰坚持认为那张薄薄的纸片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对一个警察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办案能力和内心的正义感,所以他完全放弃了深造的打算。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观点真的是有点过时了。他如今的上司比他小20岁,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有一张高等学府的学历。

    一年前,就是在这位上司主持的雨花石公寓命案的结案会议上,林仲杰曾经提出过质疑,但是他的观点很快就被否决了。这位年轻的上司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鉴于证据确凿,该案已经了结,再重新调查无疑是浪费警力,而他也的确找不出什么新的证据来,所以那时候,他负气地决定听从上级命令,不再自寻烦恼。

    但是今天,简其明要跟他聊什么呢?

    林仲杰到达美美咖啡馆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刻钟。咖啡馆并不大,林仲杰,一眼就看见了简其明,这家伙还是老样子,又高又胖,头发梳得溜光,嘴里衔着根雪茄,一副老板派头。令他惊讶的是,简其明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同坐在那里的还有一位年轻人,林仲杰认识这个年轻人,他是简其明的儿子简东平,在《信》周刊当记者。

    他为什么会来?蓦地,林仲杰想起来,简其明曾经跟他提到过,案件中的两位死者都是他儿子的大学同班同学。但是,他为什么会来?

    简其明朝他挥了挥手。林仲杰径直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你迟到了。”简其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不动声色地说。

    “我没说要来。”林仲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位女服务员走上前来,弯下身子谦恭地问林仲杰要点什么。

    “我已经替你点了蓝山。”简其明抢先回答。

    林仲杰假装没听见,又叫了一杯绿茶,女服务员应声而去。

    简其明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周到不会得到应有的回报,他一点都没生气。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老土。”简其明一边打量他,一边朝他奸笑。

    每次碰头,简其明都会无一例外地对林仲杰的衣着和作派嘲笑一番,对此林仲杰早已习以为常。跟永远站在潮流前沿的简其明相比,林仲杰的确显得有点老态龙钟。不过,这次林仲杰可不打算忍气吞声。

    “你还是一样脑满肠肥,看看你的肚子!”林仲杰冷冷地扫了简其明一眼,揶揄道。

    简其明用粗壮的手指捏着根细细的雪茄,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老兄,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你才有问题!”林仲杰知道简其明又要发表高论了,他觉得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发制人,免得这个家伙逮到机会就说个没完,“简其明,你的问题就是太自以为是!”

    简其明露出冤枉的表情:“那你就错了,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大部分时候我都是正确的。而且我总能找到完美无缺的证据。你说呢?”

    简其明的话让林仲杰想到自己半年前在法庭上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的尴尬场面,禁不住有点恼火,但一时他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回敬对方,耍嘴皮子可不是他的长项。

    见他不开口,简其明继续说道:

    “老兄,你的问题就是太墨守成规,每次跟你见面,你喝的都一模一样。偶尔喝杯咖啡不会死人的,干嘛次次都喝绿茶。”

    女服务员送上一杯绿茶来,两人暂时休战。等服务员一转身,林仲杰马上就还击:“我倒觉得,对满肚子油水的人来说,绿茶才是最佳的饮料。”他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简其明肥胖的身材。

    “你懂什么?咖啡能锻炼我的脑细胞,而且能让我更年轻。你看看你,一副快退休的老相,怪不得你的同事都叫你老爹。”简其明说。

    “千金难买老来瘦,简其明,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哈!”简其明嗤之以鼻,“象你活得这么无聊,活得再长也是浪费时间。”

    林仲杰刚想回应简其明,却被坐在对面的年轻人抢了先。

    “两位,要不要专门约个时间斗嘴?”年轻人分别看了看林仲杰和简其明,不客气地问道。

    林仲杰和简其明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

    “忘了介绍了,老林,这是我儿子简东平。”简其明似乎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你得老年痴呆了?你儿子我怎么会不认识?”林仲杰没好气地说。

    “你好,林叔叔。”简东平简短地跟林仲杰打了个招呼。

    虽然林仲杰早就认识简东平,但彼此之间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面接触,之前两人只是匆匆打过几次照面而已,林仲杰审慎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干净利落的短头发、蓝色牛仔酷,土黄色长袖T恤,腕上带着块颜色鲜艳的运动手表,看上去充满活力,又风尘仆仆,象是刚从某个旅游景点回来,林仲杰突然想起来,简其明曾经告诉过他,儿子喜欢旅游,这么说来店门外那辆北京吉普应该就是他的。

    “听说你是记者。”

    “对,《信周刊》。”简东平的回答很诚恳。

    果然是在《信周刊》当记者。林仲杰对这份报纸没有多少好感,办公室的女同事曾经买过几次,他只记得那上面全是些花里胡哨的图片,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如今的人都喜欢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过看他的样子,还不象他们那份报纸那么轻浮,但他今天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疑团再次浮上林仲杰的心头。莫非……

    林仲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简其明:“好吧,简其明,我们言归正传,你们两父子今天约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我说过了,为了那件案子。”简其明简单明了地说,“我这个宝贝儿子想知道那件案子的详情,我想找你最合适。”

    果然又是记者想淘新闻的老套路,林仲杰的脸上露出厌烦的神情。

    “我知道,如今的报社就喜欢登些耸人听闻的案子来吸引读者。想不到一年前的旧案子你们也有兴趣,报纸不是应该登些新鲜玩意儿吗?”

    林仲杰的嘲讽对简东平来说似乎并不起作用。他友好地看着林仲杰说:“我见过陈剑河的姐姐。”

    陈剑河的姐姐?林仲杰心头一震,他当然记得她,高高瘦瘦的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但仍然十分有魅力,就是她当时缠着他说个不停,她坚持认为警察冤枉了她的弟弟,那件凶案不是她弟弟所为。

    “她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女人,林仲杰总觉得有点心虚,他总感到自己对这个女人有所亏欠。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烟,简其明“啪”地一声打开雪茄盒子递了过去。

    “古巴的,上等货。”简其明说。

    林仲杰扫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从那个深褐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细细的雪茄来不情愿地插在嘴里,简其明顺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凑上去替他点上火,林仲杰的面前立刻升起一团浓浓的烟雾,那股有些呛人的辛辣味道让他非常受用。

    “她离婚了,现在一个人过。”简东平皱着眉头,用手拨开烟雾。

    “是吗?”林仲杰假装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

    “我跟她聊过,她好像认为这件案子的凶手不是她弟弟。”简东平看着林仲杰,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对这种论调,林仲杰一点都不吃惊。

    “这些杀人犯的家属反反复复都是这么一句,如果你跟我一样也在这一行干了那么多年的话,你就会了解,这些全部都是毫无用处的老生常谈,不听也罢。”林仲杰气定神闲地朝他微微一笑。

    “不过,我觉得她说得倒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简东平看看他的父亲,“我听说,您也曾经怀疑过这件案子的结果。”

    林仲杰看了一眼简其明,后者朝他做了个鬼脸,他点了点头说:“不错,我是有过怀疑,但那又怎么样,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结束了,她弟弟也死了,案子也结了,还能怎么样?难道她又要旧事重提?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奉劝她趁早放弃。”

    “为什么?”

    “因为她这是在浪费时间。”林仲杰冷冷地说,“当初接待她的警员就是我,我跟她谈过好几次,她也说了不少,但是她唠叨的那些对我们警方来说屁用也没有!她根本就拿不出任何关键性的证据,全部都是凭空猜想和主观臆测。”

    简东平和林仲杰对视了一秒钟。

    “也许对外人来说,这的确是在浪费时间,不过,我很理解她,毕竟陈剑河是她唯一的弟弟。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铁定不会放弃,况且您也见过她,应该知道她并不是那种会听人劝的人。”简东平说,林仲杰听出对方语调虽然很温和,话语中的分量却不轻。

    “那么她究竟想怎么样?”林仲杰沉声问道。

    “她想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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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林仲杰自己也很想知道,但是……

    “那么你为什么要搀和进来呢?”这是林仲杰最想知道的。

    “我也想知道答案。可能是出于好奇吧,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同学。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两个之间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当然,我绝对不会给警方找任何麻烦,请放心。”简东平说。

    林仲杰把雪茄上的烟灰磕在面前的烟灰缸里。

    “明说吧,你找我来究竟想了解什么?”

    “我想了解案子的详细情况。什么时候发生的,谁发现的尸体,现场究竟是怎么样的,等等”简东平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记者专用的录用笔来,“我所知道的全是从爸爸那儿听说的,实在太简单,没比报纸上登的强多少。”

    “你爸爸那套东西就是我告诉他的。说给你听也没什么,不过你会不会把我说的话发表?”林仲杰警觉地盯着简东平的录音笔,跟记者牵扯上关系,是局里最忌讳的事,上头曾经三令五申,警员不得在没有经过上司允许的情况下接受记者的采访,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在接受采访呢?他可不希望临退休了,还闹出什么乱子来。

    “这你大可放心,我儿子做的是旅游版。”简其明在一边插嘴道。

    “我知道你们的纪律,而且林叔叔,您又是爸爸的朋友,我知道分寸。”简东平也在一边保证。

    “你父亲也不是没有害过我。”林仲杰瞪了简其明一眼。

    简其明笑出了声:“得了,老林,那些货色烂在你肠子里早晚会变成癌细胞,还是趁早说出来的好。”

    林仲杰暗自犹豫要不要畅所欲言,把心中的疑问好好宣泄一番。实际上,他自己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某个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的人好好聊聊这件案子,但是他朋友不多,唯一算是有些交情的就属简其明了,但一年前案发时,简其明正在办一个大案子,所以两人根本就没空坐下来详谈,后来两人又发生了龌磋,……今天,他倒是真想唠叨两句,可偏偏对方却是记者,这让他举步维艰,管它是旅游版还是新闻版,谁都知道这该死的职业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把自己听到的一切变成铅字。

    见他低头不语,简东平诚恳地说:“我发誓我对这件案子的兴趣纯属个人行为,跟报社无关。而且现在我正在休假中。”

    “老弟,我并不是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如果让上面知道的话……”林仲杰犹疑地解释道。

    “上面?!你说的就是你那个小毛头上司?他懂个屁!你理他干吗?老林,你真是越老越窝囊!”简其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简其明的话让林仲杰的心里五味杂陈,没错,活了一把年纪,凭什么现在万事都要听那个嘴上没毛的小子摆布,直到今天,每次想起上司让他结束调查时那居高临下的表情他就心里窝火,也许在这位名牌大学高材生的眼里,象我这样的人早该进坟墓了吧。

    林仲杰骤然下了决心:“好吧。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但要说明一点,我并不是这件案子的主办警官,我后来被调出了这个组。所以有些情况我可能了解得并不是很全面。”

    简其明锐利地盯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质问道:“你被调出了这个组?!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

    “另有一宗杀人案发生。我们的生活就是跟着凶案跑。”林仲杰倒很平静。

    “他是不是觉得你对这案子太执著了?”简其明斜睨了他一眼。

    “他要结案,我提出了疑问。”

    简其明嘿嘿一笑:“公然挑战领导的能力,你还是那样不识时务。”

    “所以我混得不如你,这点我承认。”林仲杰朝老朋友微微一笑,随后他又看了一眼坐在简其明旁边的简东平,指指桌上的录音笔说:“还有,把那玩意儿收起来,我可不想有什么麻烦。”

    简东平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用眼神示意他妥协。简东平随即关上了录音笔的开关。

    “好了,这样总可以了吧。”简其明看着林仲杰说道。

    林仲杰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简东平摊开笔记本,正襟危坐:“首先是,被害时间。”

    林仲杰也从包里掏出那本皱巴巴的备忘录,同样是笔记本,林仲杰的那本是单位发的,显得又土又寒酸。他打开笔记本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根据我们的推断,女死者的被害时间应该是在那天下午的三点至六点之间。最后一次有人看见她,是在当天下午的四点左右,有位邻居说曾经看到她站902室门口跟陈剑河说话。”

    简东平一边飞速地把林仲杰说的信息记录下来,一边说:“我记得报纸上说是一个物业管理员发现了尸体。”

    “不错,是这栋公寓楼的物业管理员发现了尸体。这栋公寓楼的住户多半都是上班族,所以他通常会在周末或是晚上收取物业管理费。那天晚上7点左右,他敲响了902室的门,但结果没人回应,他发现门虚掩着,里面还传来放电视节目的声音,他以为房间里的人没有听到他的敲门声,于是就闯了进去,这才在陈剑河的房间里发现了女死者。后来也是他报的警。”林仲杰口气平淡地说,“我扪接到报警后,马上就赶到了现场。当时,女死者是脸朝上躺在床上,满身是血,全身几乎赤裸,裙子和内裤被褪到了脚根,看上去似乎曾经遭受性侵犯。”

    “性侵犯?!”简东平瞪圆了眼睛惊叫了一声。报纸上对这些只字未提,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放心,这只是凶手的障眼法,后来经法医鉴定,你的女同学死前并没有遭受性侵犯。而且,她洁白无暇。”林仲杰扫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说。

    “什么意思?”简东平困惑地问道。

    “她是处女。”简其明吐出一个烟圈,断然说道。

    林仲杰点了点头。

    “处女?!”简东平象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很稀奇吗?”林仲杰问道。

    “很稀奇。”父子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她26岁了。”简其明说道,“听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更何况报纸上还说她性格开朗,很有人缘。”

    林仲杰皱着眉头瞥了一眼简其明,其实这个问题也让他有些吃惊。

    “我们发现她的人际关系相当复杂,男朋友很多,而且风评不佳,所以,对此我也有同感,这的确不太正常。”林仲杰说。

    “风评不佳?”简东平问道。

    “说难听点,大部分人都认为她是个人尽可夫的交际花。”林仲杰答道。

    “但她却是个处女。”简其明微微一笑,“这的确耐人寻味。”

    林仲杰向简其明递了一个赞同的眼神。

    “那么李今的真正死因究竟是什么呢?报纸上说她身中三十多刀,而且还被割了舌头。”简东平继续问道。

    林仲杰一边翻阅笔记本,一边回答他的问题:

    “死因是颈动脉大出血,说通俗点,就是凶手割断了她的喉咙。其实用‘割’这个字并不确切,根据伤口的形状和深度分析,我们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剪刀,后来我们果然在现场的厨房案板上找到了凶器,跟我们的判断分毫不差,是一把厨用的大剪刀,刀口非常锋利,象是事先被磨过,上面还留有被害人的血迹。凶手就是用它在被害人身上留下了43处刀伤,所以我们看到尸体时,她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43处?!”简东平皱了皱眉,好像这个数字刺痛了他的神经。

    “对,43处。一开始以为是三十多刀,所以我们只给了记者一个很模糊的数字。但后来经过仔细清点才发现一共是43处,身上和脸上的42处,外加脖子上真正致命的那一刀。”林仲杰口吻平淡地说。

    “43刀。”简东平呻吟了一句。

    “三十几刀和四十几刀原则上没什么差别。”简其明嘬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说“不过,可想而知,清点这些刀伤你们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林仲杰一言不发地看着简其明。

    简其明一接触到林仲杰的目光,就意识到自己可能猜错了:“难道不是吗?通常这种神经搭错,乱砍一气的案例,刀伤的分布都会很凌乱。”

    “这件案子完全不同,刀伤的分布很有规律。从脸部一直延伸到小腹,每两刀组成一个叉的图形,所以清点起来一点都不麻烦。”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林仲杰地用手指在笔记本的簿面上画了一个“×”。

    “有意思!”简其明饶有兴趣地说道。

    简东平表情凝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仲杰。林仲杰继续说下去:

    “每一刀的长度大约是5公分,深度也就是两、三公分左右,这些刀伤沿一条直线往下,看上去非常整齐,但它们都不足以致命,而且据我们所知,凶手在一口气留下了这42刀时,死者应该还没断气。”林仲杰停顿了一下,“当然最可恶的就是,死者的舌头被剪掉了一部分,看上去是凶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舌头暴露在嘴巴外面,然后他就一刀剪了下去,我们后来在马桶里发现了没有被冲走的那块舌头。”

    “天哪!”简东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真是辣手摧花。”简其明在一边也唏嘘不已,“这些上次你为什么不说?”

    “没有结案,我只能说这些。”林仲杰摊了摊手。

    “又是你那该死的纪律!”

    “凶手为什么要割她的舌头?”简东平象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我也想知道。”林仲杰无奈地看着他。“我们猜想可能是他行凶时,死者曾经对他破口大骂,惹怒了他。”

    “也或许是想让她闭嘴!”简东平说。

    “很明显,凶手要么对她恨之入骨,要么对她爱得死去活来。”简其明说,“要不然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一刀毙命就可以收工了。”

    “不错,我们的判断也是仇杀或是情杀。但是我们发现她既没有仇人也没有情人。案发前一个月,她刚与前任男友分手,由于他们两人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所以分手后,死者就辞职了。我们调查过她的这个男朋友,他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完美,那天他参加了公司的一个重要会议,这个会议从下午三点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半左右,有十几个人可以证明在整个会议期间,他没有离开超过5分钟。案发现场与这家公司相隔比较远,他根本没机会中途跑去杀人,更何况还要玩那么多花样,所以我们排除了他的嫌疑。转而把焦点对准了陈剑河。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首要嫌疑犯。”

    “为什么?”简东平问道。

    林仲杰皱了皱眉,心想这还用问吗?,这不是明摆着吗?

    “案发现场就是他的房间,案发后他又不知去向,而且又有人看到他在那天下午4点45分左右急匆匆地离开公寓。据那个人回忆,当时陈剑河看上去非常紧张,脚步匆忙,在门口两人还差点撞在一起,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匆忙?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我们觉得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是凶手!从当时所掌握的证据来看,他的确具备了成为凶手的一切条件,他有作案时间,有作案地点,又有动机。另外,根据我们的经验,越是那种性格内向、看上去有些猥琐的人,就越可能成为凶残的杀手,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而且这样的人也通常没办法发泄心理的情绪,所以只好通过暴力来解决问题。你看吧,杀人凶手里面,十个有九个是性格内向。”林仲杰说。

    “那你还怀疑什么?”简其明插嘴道“既然一切都那么最合情合理。”

    林仲杰还没来得及回答,简东平又抢先问道:

    “警方认为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追求不成,因爱成恨。

    “有证据吗?”简东平追问道。

    林仲杰朝他微微一笑:“不错,这就是问题之一,的确没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跟陈剑河同住一套公寓的一个男子说,陈剑河暗恋女死者,但实际上,他也举不出什么实际的例子,好像最能证明这一点的就是,他曾看见他们两人一起回家,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把这两个人连在一起。而我们在对陈剑河的房间进行搜查时,也没有找到跟死者有关的东西,我是指照片、内衣、头发之类的东西。一般某人暗恋另一个人,总会在身边放一些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是我们没有找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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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 又死了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后,又说:“不过,我们在他的衣柜里发现酒瓶,而且他的房间非常乱,所以我们当时怀疑他是酗酒之后行的凶。”

    “房间很乱?”简东平似乎很意外。

    “是的,很乱,很脏,抽屉全被打开了,草稿纸散了一地。”林仲杰说。

    “而且衣柜里还放着酒瓶?”简东平再次问道。

    “这是什么怪僻?如果这是他自己搞的,那么说明这个人的心理的确不健全。”简其明说。

    “警方没有在他的房间里找到涉及暴力色情的东西吗?”简东平问道。

    “没有。”

    “有没有笔记本、照片之类的东西?”

    “没有。”

    “便条或是留言簿呢?”

    “没有。”

    “日记呢?”

    “也没有。”

    “那请问你们在他的房间里都找到了什么?”简其明问道。

    “衣服、鞋子、生活用品、CD机、几盒排萧作品的音乐作品,几本原版小说,和十几本旧的英语杂志、仅此而已。没有照片、没有摆设、也没有纪念品、他的生活看起来简单得要命。”林仲杰看着笔记上的记录说道。

    “那么他的房间里难道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反应出他的感情生活吗?”简东平追问道。

    林仲杰看着他:“我看只有那些酒瓶可以反应他的感情生活。”

    “但他不是个能喝酒的人。”简东平用肯定的语气说。

    “也许他偷偷地喝。”林仲杰说。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矛盾,一边是杂乱无章的房间,另一边却是干净得无可挑剔的个人生活,好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简其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林仲杰叹了口气:“我有同感。”

    “你有没有想过究竟缺了什么?”简其明盯着林仲杰的脸问道。

    林仲杰微笑地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缺什么,这个案子还会有疑问吗?”

    “我想”简东平突然说,“缺的应该是规律。”

    “规律?什么规律?”林仲杰不知道这个毛头小子究竟在说什么。

    简东平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林仲杰略带不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好吧,那么现场还有什么其它的细节?”简其明接着问道,他一边将烟灰磕在烟缸里,一边好奇地盯着林仲杰手里的破笔记本。

    “我们在洗衣机里找到一件带血的男式白衬衣,后来证实那上面的血迹是被害人的,在厨房的案台上找到了凶器,一把厨房用的大剪刀,上面也有死者的血迹。洗衣机的启动按钮开着,但没有启动,后来我们发现洗衣机已经坏了好几天了,陈剑河那天上午还曾向门卫打听,公寓的物业管理部门是否可以上门修理洗衣机,这可以认为是他在慌乱中忘了洗衣机已经坏了的事实,他把衣服扔进去,企图洗去血迹,掩盖痕迹。”

    简东平顺着林仲杰的话说下去:“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他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作案用的衣服,他完全可以把衣服带离现场,然后找个地方烧了或是埋了,这样不是更干脆吗?”

    林仲杰看了简东平一眼:“另一方面,凶器、衬衫、和洗衣机按钮上都没有指纹,好像是被人用心擦过了。”

    “一方面慌张地把作案的衣服都忘记在已经无法启动的洗衣机里,另一方面却小心翼翼地擦掉指纹。”简其明又点起一支雪茄,慢悠悠地说,“看来这个姓陈的家伙有点顾此失彼。”

    简东平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还有一点。”林仲杰感觉自己已经谈出兴致来了,“就是那件洗衣机里的衣服。”

    简氏父子同时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

    “难道他当天穿的不是作案用的那件白衬衫吗?”简其明猜道。

    “不错。”林仲杰不由地朝老朋友微微一笑,心想这家伙的反应还真快,“我曾经问过好几个人,虽然大部分人都说不清具体他是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天陈剑河穿的是一件深色衬衫,这一点后来我曾经向他姐姐证实过。他姐姐说,那天陈剑河跟她见面时的确穿着件深蓝色的衬衫,这是前不久她刚刚为他买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但是这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换衣服呢?他没必要专门为了作案故意换一件衣服。”

    “也许他特别喜欢那件衣服,不想弄脏它。”简其明道。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可真是个冷静得可怕的凶手。”简东平叹息一般地说道,“不过我对他多少有一点了解,我相信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对衣服很在意的人,在我的印象中,他好像对穿衣打扮从来都不感兴趣。”

    “的确,我们检查过他的柜子,他的衣服不多,式样也很少,衬衫大约可以分为两种颜色,一种是白色的,另一种就是深蓝色的。听他姐姐说,他的所有衬衫都是他姐姐为其购置的,她曾经一口气给过他三件完全相同的深蓝色衬衫,所以我想他不会对身上穿的那件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林仲杰低头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凉了大半。

    简其明盯着林仲杰,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玩弄着一个闪亮的zippo打火机:“你是不是认为有别人进入了现场?因为生怕血迹弄脏自己的衣服,会引起怀疑,所以故意换了陈剑河的衣服作案。”

    “这样解释好像最合理,但是一切都只是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林仲杰不无遗憾地说。

    “所以陈剑河对他姐姐说,他并没有杀人,仅仅只是打了李今一记耳光,这一点是可信的,是不是?”简东平说。

    林仲杰眨巴着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不,他没有打过她,她的脸上没有掌印,也没有指纹。相反,我们通过尸体解剖,发现她体内有一些迷药的成分。所以她昏倒是事实,但应该不是受到攻击,而是被人下了药。她倒下的时候额头撞到了桌角,流了点血,但伤口很小。”

    简东平吃惊地盯着他,眼睛炯炯有神:“被人下了药?”

    “对。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迷药,过去我们曾经破获过一些用迷药抢劫的案子,用的就是相同的东西,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搞来的。”

    “这并不难,通过网络就可以。”简东平说。

    “有这个可能。”林仲杰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倒想知道,他是怎么把她药倒的?”简东平问。

    “桌上有两罐咖啡饮料,我们在那里面都提取到了迷药的成分,后来我们仔细查看过那两个罐头,发现在罐头的顶部有一个很小的针孔,所以很可能是有人用注射器把迷药注入进了咖啡罐头。也就是说,很可能是陈剑河请被害人喝咖啡,然后被害人在服用之后产生了昏厥。”

    “就算是这样,有一点很奇怪,如果他想到要把指纹都擦干净,那为什么不把含有迷药成分的咖啡倒掉,或是带走?为什么把它留在现场,让警方掌握这么有力的证据?咖啡究竟被喝掉了多少?”简东平用笔敲打着笔记本说,脸上现出思索的表情。

    “一半。”林仲杰看着简东平说道,“我说得再具体一点,一听咖啡是300毫升,我们找到的那听里面还剩下150毫升左右,你也许是想问喝这点咖啡,药物的量是否能起到作用,答案是肯定的,完全可以。那些药物足以药倒一个100公斤的大汉,死者才不过55公斤而已。而且经过分析,那些药物起效非常快,简直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那么他为什么要把咖啡留在现场?难道是想告诉警方,他做了什么吗?要知道,如果他把咖啡带走,到时候他完全可以说,他并不知情,他可以说,是被害人在来他房间之前就被人下过药了。”简东平仍不服气。

    简其明朝着儿子嘿嘿一笑。

    “那也可以解释为是罪犯在首次犯罪过程中,由于过度紧张导致的粗心大意。单凭这点就想证明陈剑河干是被人栽赃是不可能的。相反,情况会更糟。因为如果是下药的话,就说明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还说明他的确对那女孩居心叵测。我想这一点对他相当不利。是不是,老兄?”简其明说到最后一句时,转过头来看着林仲杰。

    “的确,这一点非常致命。”林仲杰承认。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人比他更象凶手。”简其明幸灾乐祸地说。

    简东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跟陈剑河同住的那两个人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林仲杰翻看着笔记说道:“他们两个人,一个叫张兆勇,案发时他说到电影院去看电影了,哦,对了,当初就是他告诉警方,他认为陈剑河暗恋李今的,另一个名叫袁桥,他说那天他心情不好,所以一个人去逛大卖场了。两人都找不出证人来。所以也可以认为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林仲杰记得这两个年轻人,张兆勇中等身材,衣着光鲜,额前的一蔟头发被染成了白色,说起话来总是面带微笑,感觉是个友好热情开朗的时髦青年。而袁桥呢,西装革履,穿着锃亮的皮鞋,说话冷冰冰的,看上去心机颇深。凶杀案发生后,林仲杰奉命封锁现场,当时这两个人就站在楼梯口看着警察在自己的房间里出出进进,都不怎么说话,但有趣的是,面对这样的惨剧,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这一点让林仲杰一直耿耿于怀。

    “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当时,张兆勇只是言不由衷地说了这么一句,而这一句却已经明确无误地指明谁是凶手了。林仲杰觉得,在那个时候,他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快了,而随后袁桥冷冷补充的一句话,则更加重了林仲杰的这种感觉。

    袁桥说:“我对他们之间的事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发生这样的事的确是在意料之外。”而看他的表情,林仲杰却觉得事情好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在随后的询问中,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张兆勇从一开始就向警方透露陈剑河与死者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他一再强调两人在案发前就交往频繁。与之相反,袁桥则显得谨言慎行,对张兆勇的说法,他既不赞同,也不否认,他说得最多的是:“可能是吧,我没注意。”“也许是这样,不过也不一定。”

    后来,林仲杰也曾经单独约两人见过面,张兆勇很乐意合作,不仅一口答应随时都可以找他,并且还一再承诺自己会积极配合警方,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他果然一见面就侃侃而谈,但林仲杰觉得他说的那些多半都没什么价值,所以有时候他不得不截住他的话头,早早结束会面。

    袁桥则完全不同,很明显,他对警察没什么好感,也不打算跟警方合作,为了约他见面,林仲杰费了不少功夫,起初他总是以各种理由回避推脱,后来实在躲不掉真的见面了,他也还是那套模棱两可的说辞,根本不想多谈,而且在接触中,他对林仲杰本人常常不加掩饰自己的厌恶和不耐烦,这让林仲杰更加坚信袁桥有事隐瞒,但他找对方聊过好几次,却都没问出什么来,如果当初没有结案的话,他也许还会继续盯下去。

    事发后不久,那两人就很快搬离了那套公寓。虽然当时也留下了对方的地址和电话,但自从结案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跟那两人联系过,所以对两人的近况,他自然是一无所知。不过他能够猜到,看上去有些轻浮的张兆勇一定会到处吹嘘自己认识这个杀人犯同学,而袁桥则可能会对此只字不提,这都是性格使然。平心而论,他倒更欣赏有点难搞的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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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东平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知道还有两个女生跟李今住在一起。她们两人也是我的同学。一个名叫郁洁,另一个名叫王盛佳。警方有没有找过她们?”

    “的确有这两个人。”林仲杰努力从记忆里搜索简东平所提起的那两个女孩,他对她们印象模糊,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面对警察的提问,两人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涂,讯问几度无法进行下去,最后只能找女警先安慰她们,稳定她们的情绪,不过平静之后,警方也没从她们嘴里捞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据我所知,有别的警员找过她们,她们好像对这件事的了解还不如你的那两个男同学,她们没提供任何线索,她们对两人的关系一无所知,只知道案发前陈剑河曾经给李今打过电话,仅此而已。案发时,两人都在下班回家的途中,也无从查证。”林仲杰说。

    “又是两个无从查证。”简东平低声说。

    “案发时间是下午四点至六点,正好是下班时间。”林仲杰答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与死者有关的四个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简其明斜着肥胖的脑袋,意味深长地看着林仲杰。

    “你想说什么?”

    “如果陈剑河不是杀人凶手的话,那么没准凶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如果是外人作案的话,应该不会搞得那么复杂。另外泛泛之交也不太可能下这么重的手。”简其明十拿九稳地说,“这件案子让我看到的是仇恨,疯狂的仇恨。那么谁会跟她结那么深的仇?当然是亲近的人,熟悉的人,至少是认识的人。而那女孩只不过在那栋公寓住了几个月而已,我猜她唯一熟悉的就是她的同学们,所以那几个人都逃不掉干系。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栋楼里还藏着某个精神变态者,一直偷偷对死者垂涎三尺。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的确,林仲杰曾经认为,在这栋楼里真的有个精神变态的家伙在偷偷觊觎着死者,为了找出这个人,他曾经独自排查过整栋楼的男人,但结果一无所获,他没能找到任何跟死者有过接触的男人。由于入住时间短,仅仅只有几个人对死者略有印象,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所以现在,他也越来越觉得凶手应该是个熟人。但是,会是谁呢,他们每个人都显得那么“正常”。

    “你的意思是凶手也包括女生?”简东平回过头去看着他的父亲。

    此时,邻座突然发出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别过头去正好看到一个穿蓝色套装的年轻女郎,将一杯咖啡猛地浇在她对面的男子脸上,随后她抓起桌上的挎包,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出门去,那男子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他的脸上和衣服上满是咖啡沫,看上去十分可笑。

    “可别小看女人的暴发力。每个女人都是小型燃烧弹,一旦被激怒,她们的杀伤力会非常惊人。”简其明喝了一口咖啡,评论道。

    “所以你一直没再结婚。”林仲杰慢悠悠地说。

    “你真老土,跟女人交往何必一定要通过结婚?”简其明不怀好意地朝他嘿嘿一笑,“你是无法体会到自由的快乐的。你已经被牢牢地套住了。”

    又来了!自从那次简其明偶然到林仲杰家,凑巧看见他被老婆数落后,只要一有机会他就批驳林仲杰的婚姻,并且还总是肆无忌惮地嘲讽他老婆的长相、身材以及作派,林仲杰可不希望把这个话题无限制地延伸下去,尤其是当着晚辈的面。于是他说:“好吧,我同意,凶手很可能是他们四个人中的一个。”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外人进来作案。也说不准,陈剑河真的是一时粗心,把衣服忘在洗衣机里了。”简其明看见林仲杰露出恼怒的表情,马上举起双手作出一个投降的姿势,“我是说,什么可能性都有。”

    简东平对他们两人的说法不置可否,他似乎没有兴趣就这个问题多作纠缠,也许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问林仲杰:“有没有他们四个人的联系方式?”

    “你们不是同学吗?”林仲杰反问道。

    “大学毕业后,我们就没来往了。而且在大学时,我就跟他们几个不太熟”简东平诚恳地解释道。

    林仲杰点了点头,“我明白。地址有是有,不过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也许他们早已经搬了家。”

    “没关系。应该总能找到。”

    林仲杰把那四人当初留给自己的联系方式通通给了简东平。看着简东平飞速地地把它们记录在笔记本上,他暗自琢磨,难道这小子真想自己去调查?

    林仲杰合上自己的备忘录:“好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简东平顿了一顿,答道:

    “陈剑河的死。”

    “是自杀。”林仲杰简短地答道。

    简其明斜睨了林仲杰一眼,说道:“如果他不是凶手,他好像没必要自杀。”

    不错,这又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林仲杰心里骂了一句粗话。

    “鬼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案发之后这个陈剑河就失踪了,我们找了他大半个月,连个影子也没找到,结果某天突然接到一个报案电话说,这个人在一家名叫东方罗马旅馆的小招待所出现,于是我们马上就赶到了那里,而等我们进门时,他已经死了。整件事就是这样。”林仲杰说。

    “陈剑河的死因是什么” 简其明问林仲杰。

    “我们在桌上的一罐咖啡里找到了毒鼠强。一种很常见的杀虫剂。”

    “最后判断他是自杀吗?”

    “因为没有他杀的痕迹。这是一家简陋的小旅馆,没有安装视频保安系统,所以没办法知道是否曾有其他人进入过他的房间。在他的房间里也没有找到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我们问过旅馆的前台,他们说陈剑河是一个人来的,来的时候没带任何行李,他也没要过客房服务。他从下午四点入住一直到当晚8点被发现,在房间里一共待了四个小时,在这四个小时中,没人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好像是专门跑到那里去自杀的。”

    “听说他还写了悔罪书,是不是?”简东平看着林仲杰。。

    林仲杰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抖出一张A4规格的复印纸来,那就是陈剑河的悔罪书,当时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复印了一份。

    简东平拿起“悔罪书”举在自己和父亲面前,读了起来:

    “为什么呢,你要闯入我的领地,为什么呢,你要让我成为一个罪人。李今,我本来以为一切都可以风平浪静地过去,我本来以为所有的罪恶和痛苦都会随着时间而消逝,但是命运再次捉弄了我,我早该想到,一开始下错了种子,自然不会得到想要的果子。我并不是天生迷信的人,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命运的不可抗拒,以及我自己的可悲和渺小。让一切都结束吧,虽然孤独地生,但却能没有遗憾地死,我还能有什么怨言呢。李今,死亡并不可怕,那么久了,我想你也已经早就不痛了,忘掉那些相互伤害的往事吧,但愿我们的罪会随着风飘散。你不会再讨厌暮眼蝶了吧。”

    简东平停了下来,他又看了看复印纸的背面,试图寻找可能遗漏的部分。

    简其明问道:“就这些?”

    “就这些。”简东平端详着悔罪书说,随后他问林仲杰“确定是他写的吗?”

    “当然是他,我们做过笔迹鉴定。”

    “没有供述犯罪细节,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凶手,这应该算不上是严格意义上的悔罪书。”简东平的目光越过那张纸,稳稳地落在林仲杰脸上。

    “对,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没描述犯罪过程,也没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说得可真叫含糊。”简其明隔着烟雾看了林仲杰一眼。

    “虽然没有明说,但看字面的意思,基本可以理解为他做了对不起李今的事。而且最后几句,应该就是这个意思。”林仲杰说。

    “但是因为他没明说,所以也可以理解为完全不同的意思。”简东平说,“比如说,如果他打了她,他当然也会觉得对不起她。”

    “对,的确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因为李今被人杀了,而他是头号嫌疑犯,所以很自然地,我们只能这样理解。”林仲杰不太肯定地说,其实他的内心对这封遗书的内容也曾经有过怀疑,但是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还有,暮眼蝶是什么意思?”简其明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林仲杰摇头。

    简东平感兴趣地盯着这封遗书,突然问:“这个可以给我吗?”

    林仲杰还没来得及回答,简其明抢先说道:“没问题,你拿去吧。他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到警察局的档案里找到原件。”

    林仲杰本想对简其明的自说自话提出抗议,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没错,他的确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原件,更何况,他已经说了那么多,似乎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过于较真。于是他假装没看见简东平把悔罪书的复印件塞进了口袋。

    “他还是老样子……”简东平低声说。

    “什么老样子?”林仲杰困惑地看着他问道。

    “说话模棱两可。”简东平说。

    林仲杰不作声了,他看见简其明朝他挤挤眼。

    过了一会儿,简东平继续问道:“请问他是用自己的名字登记的房间吗?”

    “怎么可能?他还没傻到这种地步!”林仲杰干笑了一声,说道,“他用的名字叫萧广明,入住时还提供了这个人的身份证,后来我们发现这个身份证号码居然是真的,我查过萧广明这个人,户籍显示确有其人,但这个人已经失踪很多年了。他家里人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正打算申请他死亡。”

    “很有意思。”简其明插了一句。

    林仲杰不置可否。

    “那么是谁报的案?”简东平继续问道。

    “是旅馆的客房服务员,当时我们已经把他的照片发到各个旅馆招待所,要求协查。”

    “他是自己登记入住的吗?”

    “对,不过前台小姐也不敢肯定,因为登记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她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她只记得他是个皮肤白白的瘦男人。”

    简东平沉吟片刻,又追问了一句

    “报警的是客房服务员?”

    “是的。怎么了?”林仲杰不知道简东平究竟想问什么,他警觉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没什么。”

    简东平摇摇头,合上笔记本,朝林仲杰微微一笑:“非常感谢。”

    这大概算是结束语。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2 21:30:3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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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仲杰也觉得自己已经呆得太久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随即说:“我一会儿也有事,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得走了。”

    “干嘛这么急?”简其明看着老友把笔记本重新放回到包里。

    “局里有事,再说我也不想一直对着你。”林仲杰没好气地说,一边站起身。

    简其明不以为意地嘿嘿笑了一声,嘴里咬着雪茄含糊地说:“好,你滚吧,老家伙,这顿我请。”

    “你是暴发户,当然应该你掏钱!”林仲杰又补了一句。

    简东平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一边利索地把他的东西塞进双肩背包,一边热情地对林仲杰说:“林叔叔,你去哪儿?我送你。”

    对于晚辈的热情邀请,林仲杰倒不好意思拒绝,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便径自往门口走去,他听到在他身后,简其明对他儿子嚷道:“慢点开,别把他那副老骨头震散了。”

    但此时,林仲杰懒得去答理简其明的揶揄,萦绕在他心头的是刚才简东平没有说下去的那半截话。

    于是等他跟简东平两人都坐进简东平的那辆旧北京吉普车时,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子,你一再问报案人是不是客房服务员,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东平想了一想才开口。

    “你刚才说,陈剑河没要过客房服务,那么如果双方根本就没有接触,客房服务员又怎么会知道他就是警方要找的人呢?据我所知,在很多小旅馆,警方的协查通知一般只有前台的工作人员才能看到。所以报警的应该是前台小姐才对。难道不是吗?”简东平目光炯炯地看着林仲杰。

    林仲杰一怔,这一点他倒是不曾细想过,不过他立刻想到,在这么一个简陋的小旅馆,一个客房服务员总有办法能看到通缉令上的照片,也许凑巧这个客房服务员的警惕性特别高,记忆力特别好,也许她对那些罪犯本身就充满了好奇,谁知道呢。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虽然没要过客房服务,不过,一般新客人入住时,客房服务员总会进去送热水的,这是惯例。”

    林仲杰一边说,一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他记得报案人是一个小个子女人,有着一双兔子一般红红的惊慌失措的眼睛,说话怯声怯气,还有一点结巴。那天当他们接到报案赶到旅馆时,这个女人已经下班了,所以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见到这个报案人。当时他们只是站在旅馆门口的街边简短地聊了几句,这个女人没给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一切都很正常,至今他都这么认为。会有什么问题吗?林仲杰暗自思忖。

    对于林仲杰的说法,简东平并没有反驳,他沉默片刻后,耸了耸肩说:“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发动了汽车。

    跟简东平分手后,林仲杰觉得有点忐忑不安。简东平最后的那番话仍然困扰着他。他觉得简东平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知道在很多旅馆,警方的协查通知的确只有前台人员才能看到,而且一年到头,警方传送到各家旅馆的协查通知不计其数,也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对此并不在意,虽然她们会把那些协查通知象模像样地用钉子钉起来,挂在办公桌边的显眼处,但他怀疑那只是摆摆样子,如果真的遇到通缉犯,她们根本不会去一张一张辨认,所以也很少有人能真正认出谁来。除非罪犯的长相非常有特色,陈剑河的长相算是很有特色吗?不见得。

    也许陈剑河的通缉令正好被放在所有通缉令的最上面,所以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报警的应该是曾经跟他面对面接触过的前台小姐,不应该是客房服务员。也许她是凑巧看到了,也许凑巧这家旅馆非常重视警方的协查令,也许……

    林仲杰觉得有必要再跟这个报案人好好聊聊。

    第二天上午,他从自己整理的案卷里找出了报案人的资料。

    “黄秀丽,女,35岁,上海人,2000年3月从上海西西服装厂辞职,同年五月进入东方罗马旅馆担任客房服务员,工作至今。”

    对于这位报案人,他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当时他也没有留下她的家庭电话号码与地址,因为觉得没必要,但现在看来这的确有点失策。

    他从案子的原始卷宗里找到东方罗马旅馆的电话号码便打了过去,为了避免引起旅馆方面的注意,他决定先不表明自己的身份。

    “喂,是东方罗马旅馆吗?”

    “您好,请说。”接电话的总机小姐有礼貌。

    “我找客房部的黄秀丽。”

    “你说什么?”总机小姐好像吃了一惊,又好像没听清他的话,于是他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电话那头突然没有声音了,好像是有人故意捂住了话筒,林种仲杰正觉得心里纳闷,电话那头又传来总机小姐温柔的声音:“好,您稍等。”

    不一会儿,就有另一个人接起了电话,是个女人。

    “是黄秀丽吗?”

    “你是谁?”对方的声音沙哑而粗鲁。

    “你是黄秀丽吗?”

    “不是。”对方冷冰冰地回答道。

    “那么请她接电话。”

    “你是谁?找她干嘛?!”对方似乎很警觉。

    这个女人态度蛮横,林仲杰不免有些恼火,看来不亮出自己的身份是不行了

    “我是A区公安局重案组的刑警林仲杰,现在我有一件去年的案子需要她协助调查。立刻叫她来接电话!”他换了一副严厉的口吻说话。

    这招似乎起作用了,对方立刻不吱声了。

    “你听到没有?快叫她接电话!我要找她本人!”林仲杰不耐烦得催促道。

    “抱歉,警官,我办不到,因为她早就死了。”对方冷淡地说道,随后话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声。

    林仲杰拿着电话呆立在那里,他觉得自己的额上沁出了汗珠。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2 21:31:01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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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8 有个问题,他爱喝酒吗?
  


    备忘录

    文件性质:现场勘察报告

    负责警员:戴功、林仲杰

    整理:林仲杰

    执笔:张志

    案件简述:昨晚接到报警赴现场勘察,发现女租户李今陈尸于雨花石公寓902室,身上有多处刀伤,现场只发现女死者一人。已正式立案侦查。

    日期:2004年7月27日

    时间:早晨9点

    ――――――――――――――――――――――――――――――――――

    2004年7月26日晚7点04分,110接到报警称位于连景路36号的雨花石公寓内发生凶杀案,接报后,本区凶杀科刑警林仲杰、张志、王成义及法医龚祖明等于第一时间赶赴现场,到达现场时间为7点12分。

    陈尸地点为雨花石公寓902室。女死者仰卧于其中一间卧室的床上,双手平放于身体两侧,头发凌乱,喉咙处及上身有多处明显刀伤,刀伤从胸口延伸至肚脐,承规律性直线分布,并呈现“×”图形。死者上身穿白色短袖花边上衣,下身穿白色短裙,上衣及胸罩被撩至胸口以上,短裙和内裤被撸至脚踝处。

    卧室内开有日光灯,玻璃窗紧关,窗帘也被拉上,但没有打斗痕迹。屋内物品摆放凌乱,并有异味,怀疑是馊饭或垃圾的味道。据邻居反应,该卧室的实际租住者名叫陈剑河,在一家翻译公司任职,此人于当日下午四点三刻左右被人看见离开公寓。

    该卧室内陈设简单,主要家具为,单人床一张,大衣橱一个,木制书柜一个,木制书桌一个。在衣橱内发现男性衣物,多为夏季当令服饰,白色短袖衬衫3件,深蓝色短袖衬衫2件,黑色长裤4条,内衣、袜子若干,所有衬衫和长裤均为同一品牌,同一款式。衣橱内凌乱不堪,内有衣架,但所有衣物都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有些显然是脏衣服。衣橱内还放有几本满是灰尘和污垢的旧书,以及十多个明显已经用水清洗过的空酒瓶。

    书桌上发现有笔筒1个、英语词典和德文词典各1本、CD唱机1个、CD碟片6张、茶杯1个,罐装咖啡一罐(已开启),空的二锅头酒瓶1个,茶杯中有少许剩余的绿茶水。书桌边的墙角处有一箱尚未启封的方便面,上面还放有两包饼干和三个罐装牛肉。书桌的三节抽屉全部开着,抽屉内放有各种部分文具和资料,部分散落一地。

    床底下发现有一双运动鞋和一双拖鞋。

    床上被褥被透开放置在死者旁边。

    搜索厨房、客厅和卫生间,发现厨房案台上有一把带血的厨用剪刀,厨房内的其它刀具均放在厨房抽屉的最后一格,该抽屉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客厅内有饭桌、冰箱和沙发,冰箱内有两盆剩菜、三个苹果、一袋葡萄、两听啤酒,四盒治疗肠胃的药物、两袋熟菜、鸡蛋若干。客厅物品摆放整齐,没有异状。卫生间内有一台洗衣机,在洗衣机内发现一件带血的白衬衫,其款式跟陈剑河衣橱内的一模一样,卫生间的水池内也有少许血迹。

    据了解,902室为三室一厅,其它两间卧室分别由陈剑河的另外两位同学承租,发现尸体时,两人均不在房内。当晚8点左右,两人才出现,两人均称自己对事情的经过一无所知,但都指出,近来陈剑河似乎心情不佳,经常为小事跟室友发生不愉快。

    两人称陈剑河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平时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也从没有访客,下班后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从不允许别人进入他的房间,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内做什么。平时他很少跟两位室友交流,也极少在客厅走动,同时,他也从未与两位室友共同进餐,通常时候他都在自己的房间内独自进餐。

    两人还告诉警方,陈剑河平时整洁观念较差,不爱整理房间,还经常会将脏东西带回家,他们曾经看见陈剑河将废酒瓶和旧报拿出去卖,因为担心长期如此,会导致房间长虫,两人曾经找陈剑河谈过,试图改变陈剑河的做法,但是陈剑河却装聋作哑,依然我行我素,两人对此也无可奈何。

    据调查,案发前,陈剑河曾联络女死者,要求与其见面,女死者欣然同意,其后便发生凶案。

    目前,该案已经正式立案侦查。但从种种迹象表明,902室的租住人陈剑河有重大作案嫌疑。

    信件

    写信人:简东平

    收信人:陈剑蓉

    日期:2005年10月12日

    陈剑蓉女士:

    你好。上次拜访贵府之后,我就开始着手重新调查你弟弟的案子。我见了去年曾经办理该案的林仲杰警官,他已向我提供了一些当时侦办此案的细节,但愿能从中获得一些新的线索。林警官对你还有印象,其实他对该案的结局也有保留意见,但因为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所以他也感到无能为力,他对我参与此案有些恼火,但我认为他是一个很有头脑,很负责任的警官,相信我跟他的见面会给他不少触动,也许没过多久,他就会重新登门拜访你。

    我已看过林警官提供的案情简述,发现有三个问题难以理解。烦请答复。一是,据陈剑河的邻居和室友反应,他那里从没有访客,也就是说作为他的姐姐,他惟一的亲人,一向对他关怀备至的你从来没去过他的租住地,对此我颇感奇怪,请问这是为什么?

    第二个问题是,如今作为一个翻译,电脑应该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所以我很奇怪在陈剑河的房间内没有找到电脑。请问,他是否之前他的电脑寄存在你处,可否拿来给我过目?

    第三个问题是,陈剑河是否有喝酒的爱好?他的酒量如何?

    另外,我还希望你能为我提供更多你弟弟的资料,尤其是他早年的日记和好朋友的姓名。祝

    安康!

    简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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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9 三个版本的谎言


    张明律师大约四十多岁,身材矮小,头发稀疏,身材微微有些发胖,却长了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上去颇为滑稽。简东平一进门,他就从堆放着几大摞文件的书桌前走出来,热情地跟他握手。

    “我知道,你是陈剑河的朋友。剑蓉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过电话了。”张明律师满脸堆笑地说。

    张律师衣着体面,举止文雅,一对小眼睛炯炯有神,他彬彬有礼地请简东平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抱歉,我的秘书几天前度蜜月去了,所以我这儿简直乱得一团糟。你不介意等我两分钟吧,我很快就好。”张律师一边说,一边用他那短小粗壮的双手飞快地整理起桌上的文件来。

    张明律师是一年前曾经受陈剑蓉的委托,跟陈剑河有过接触的律师。简东平从父亲那里了解到,张律师目前在业界小有名气,他的主营业务是承接离婚官司,据说胜诉纪录很高。简东平心想,没准陈剑蓉的离婚官司也出自他之手。

    一抬眼发现简东平正好奇地注视着自己,张律师便充满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没办法,整理这些东西,我实在不在行。”

    说话间他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

    “听说你是个记者,你真的是陈剑河的朋友吗,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张律师友善地打量着他。

    “不,算不上朋友。我跟他曾经是大学同学。”简东平简短地回答道,一边拿出了他的录音笔。

    张律师立刻露出一个体恤的微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的确,象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可能会有什么朋友。”张律师蓦然瞥见简东平的录音笔,“这是什么?记者的随身宝吗?”

    “录音笔。……可以吗?”

    “悉听尊便。”张律师满怀诚意地说。简东平心想,张律师的优势就在于,无论他说什么,都让人觉得那么友好真诚。

    简东平打开录音笔上的开关。

    “听陈剑蓉说,在出事以后,你曾经跟陈剑河见过面。可以说说这方面的情形吗?”

    “当然可以。”张律师点点头,“对,我的确见过他,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整个过程太艰难了。”

    “我不懂。”简东平摇了摇头。

    张律师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最开始还是他自己要求剑蓉来找我的,他想知道那个女孩如果告他的话,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等我跟他见面时,他的态度就来一个180度的大转变,他很不愿意跟我合作、根本就不听我的,从头到尾他都没好好回答过我的问题,一直在用胡言乱语搪塞我。说难听点,我觉得他的神经有问题。当然这话我没跟他姐姐说。”说到最后一句时,张律师突然压低了嗓门,好像陈剑蓉也在这个房间里似的。

    “关于那件事,他究竟是怎么解释的?”简东平问道。

    “好吧。让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呢?”张律师仰起自己光秃秃的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后,说,“他当时对我说,他跟那个女孩原本互不相干,没什么交往,可有一段时间,那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常去找他,于是他便认为是女孩喜欢上了他,而他也觉得自己慢慢对那个女孩产生了好感,于是他便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写进了日记本里。案发那天,他找女孩过来,把日记本给她看,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按照他的意思,那上面记录了不少情话,这等于是向她示爱,结果女孩完全不领情,不仅没有欣然接受他的美意,还大声斥骂他,并当场撕碎了他的日记本。可能是女孩骂得太凶了,陈剑河说,他感到十分‘难堪痛苦’,这是他的原话,他拼命想阻止女孩继续骂下去,于是就打了女孩一个耳光,结果女孩一下子就被打昏过去了,他这才发现自己闯祸了。他说他完全没想到女孩会死,他当时唯一担心的是,女孩一旦醒过来会加倍责备和羞辱他,他觉得再也没脸见人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就逃离了现场。虽然他的叙述颠三倒四,但是我还是基本听懂了。”

    “这就是全过程?”

    “应该说,这是第一个版本。”张律师语带讥讽地说。

    “难道还有不同的版本?”简东平从张律师的口吻品出了某种异样的味道。

    “可不是?”

    “你好像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那是因为我对他的叙述曾经做过调查,我发现他的话漏洞百出。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

    “他究竟都说了哪些谎?”这是简东平最感兴趣的。

    张律师清了一下嗓子,兴致勃勃地说起来,简东平有种感觉,张律师好像等待这个畅所欲言的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首先是日记。他说那女孩撕碎了他的日记,我后来看过警方的报告,在现场并没有发现类似的碎片,我问过他,他支支吾吾,先是说他把日记本带出去扔掉了,但他又说不记得扔在哪里了,后来我再问他时,他又说,逃跑的时候,因为太慌张,所以几乎没有带任何东西,他自己也不知道日记到哪里去了,按照他的第二种说法,日记本应该还在现场,但是现场没有,这很奇怪,不是吗?照我的想法,根本就不存在这本日记。”

    “但象他这种性格内向的人,通常都会有记日记的习惯。这并不稀奇。”简东平相信陈剑河一直都有记日记的习惯,不过他立刻想到林仲杰曾经告诉他,警方的确没在他的房间里搜查到日记本之类的东西。

    张律师微微一笑。

    “反正我是没找到那本日记,他或者是在撒谎,或者就是把它藏了起来,关于日记的事,他一直解释不清,于是他就给了我第二个版本。”

    简东平等他说下去。

    “他改口说,他从来就不曾喜欢过女死者,他一直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因为讨厌她,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刻意回避她,但按照他的说法,那女孩却好像特别喜欢跟他搭讪,她总是主动来找他,这让他十分烦恼。案发当天,女死者又一次主动来找他,他当时正在翻译一些东西,对她的来访十分厌恶,但因为是同学,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勉强请她进屋。一进屋,女死者就抱怨他没开冷气,屋子里热得要命,随后她就脱了外衣,只穿了一件吊带裙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象是在勾引他,见他不心动,女死者就主动睡到了他的床上,还喝了他杯子里的水。陈剑河说,这让他非常恼火,因为他有洁癖,最讨厌别人动他的杯子,于是他就开始大声斥责女孩来,那女孩可能是恼羞成怒,马上就上前给他一个耳光,两人就这样开始厮打起来。陈剑河说,起初他一直退让,但后来,见女死者越来越激动,他也感到非常生气,于是他用尽力气打了她一个耳光,这样,女孩就昏了过去。”

    “跟第一个版本完全不同。”简东平暗想,难道李今真的会主动去勾引陈剑河吗?真是难以置信。

    “听上去还蛮有情节的,不过这也是假的。”张律师清晰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简东平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女死者并没有穿吊带裙,验尸报告说,女死者上身穿的是短袖衬衫,下身穿的是短裙。被害的时候虽然全身几乎赤裸,但衣服仍然还穿在她身上,只不过被撩了起来而已。”

    “你把你的怀疑告诉他后,他怎么说?”简东平看着张律师的脸,微微一笑,“他该不会又给了你第三个版本吧。”

    张律师咧嘴笑了:“让你猜对了。他真的给了我第三个版本。”

    “因为第二个版本难以自圆其说,他又说,他跟女死者之间其实是因为经济问题才闹起来的。据陈剑河说,之前,女死者曾经三次共向他借过五千元钱,因为是同学,而且对方又是苦苦哀求,陈剑河说,他碍于情面最后只能把钱借给了她,并且也没有向她要借条。本来,女死者承诺说她会在案发的前一天把钱全部还给他,但结果到了那天,她却装聋作哑,碰到他只字都不提还钱的事,而陈剑河说他也不好意思当面向她讨债,他打算过两天再说。但案发那天,他突然发现,女死者居然买了一个昂贵的新款手机,这让他很生气,于是他就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间里理论,他想叫她还钱。结果,女死者不仅矢口否认曾经借过他钱,还嘲笑他是傻瓜。两人就为这件事发生了争执,后来还厮打了起来,最后,还是那样,一记耳光结束了战斗。”

    听张律师的口气,这个版本的真实性也值得怀疑。

    “难道这也是假的?”简东平蹙眉问道。

    “当然。”张律师的脸红扑扑的,他伸出一只手,梳理了一下他稀疏的头发,一边说道,“我查过陈剑河的银行账户,在案发的前三个月内他根本就没有支取过五千块钱。事实上他只有一个账户,是他姐姐为他办理的,账户里有两万块钱,是他姐姐在他外出租房时存进去的,她是希望他用这笔钱交房租,但他分文都没动过。你也许会说,他可能身边藏着不少现金,但我觉得这一点可能性不大,因为按照他的收入,他不可能会有什么结余。他每月工资1800元,除了交800元房租外,还需要负担水电煤费用、车费、饭费,或者还会买点书,上个网什么,不管是谁,总会有些七七八八的开销,总之他剩不了多少,他根本没有五千块钱可以借给死者。另外据我所知,女死者是富家女,她的父亲是房地产大亨,她自己的存款就超过两百万,所以她不太可能去问收入微薄的陈剑河借钱,而且半年内她也没有买过新手机。”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简东平忍不住脱口而出。

    张律师摇摇头。

    “不知道。当我弄清楚他的第三个版本仍然是在说谎时,我简直无话可说。而事实上我也来不及再对他说什么了,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张律师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随后他仿佛突然想起某事来,“哦,忘了说了,耳光也是假的,那女孩其实是被人下了药才昏倒的。”说完这句他又开始忙活手头的工作了

    简东平想了想,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谎?”

    “我猜他是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让自己显得很无辜,或者也可能是想掩盖真相。”张律师抬起头,朝他做了个有趣的鬼脸。

    “那你认为真相是什么?”

    “那还用问吗?他喜欢那个女孩,结果在向她表白的时候,女孩可能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有钱又漂亮的女孩难免会忘乎所以,不可一世,很显然,那些话激怒了他,于是他就处心积虑策划了这场谋杀。因为不敢面对面地实施报复,所以他先用迷药把她药倒,然后再折磨她,同时这也解释了他为什么要割去被害人的舌头。我认为这就是真相。”

    “那么他为什么要让他姐姐去公寓探个虚实?他应该知道那时候李今早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而且你刚刚还说,一开始他想找你是想咨询女孩醒过来后会不会告他,他需要负多少责任,如果他是凶手的话,他根本不用问这些问题,他应该很清楚犯了杀人罪,他将面临的是什么。不是吗?”

    张律师看着他,平静地说,“不错,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知道我是对的。虽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自己动过刀,但我相信他就是那个剪刀手。对于这个事实,他也许会永远不肯面对,因为他毕竟是个胆怯懦弱的人,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他根本就没办法自圆其说,这一点其实他自己也知道。”

    “陈剑蓉告诉我,当他从报纸上了解到李今的受害程度时,显得十分震惊。他好像一点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简东平回想着陈剑蓉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张律师轻轻皱了皱眉头。

    “我想他是在演戏。再说,他肯定害怕说出实情会被姐姐责骂,他从来就怕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创伤性失忆。如此残暴的罪行恐怕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可能是在逼迫自己忘掉那一切吧。他曾经反复对我说,他并不想那么做,他很后悔,这应该是真心话,我想连他自己都不敢去回忆那可怕的场面。”张律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见过那些残酷的记号,感觉就象是老师在批改一个差生的作业,好像是在说做错了,全做错了,这儿长得不好,那儿也是……他还把女孩的舌头扔在抽水马桶里,看得出来,他是在有意羞辱死者,羞辱一个本来在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女性,可能这也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刻。我觉得他那个时候已经疯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同意自首?为了解脱吗?”简东平问道。

    “他已经跟他姐姐保证他没有杀人,所以他不得不把戏演下去,他不得不以自首来说明自己是无辜的。但是结果怎么样,他最终还是没有自首,他选择了自杀。因为他很明白,一旦自首他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就是凶手。他的戏再也演不下去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么,动机是什么?仅仅只是李今说了他几句?”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对于象他这种心智不正常的人来说,任何东西都可能挑起杀心。”

    张律师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把一摞整理好的文件放在身后的书橱里。

    沉默了半晌后,简东平问他:“你为什么不把你的想法告诉陈剑河的姐姐?也许这可以打消她为弟弟翻案的念头”

    “人有时候不得不说谎。我了解她的脾气,如果我说出真心话,她准会跟我翻脸的。既然她弟弟已经死了,让她有一个美好的幻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但我没想到,她会去找你。真是拿女人没办法。”张律师摇摇头苦笑。

    “张律师,你好像非常肯定陈剑河就是凶手。”

    “是啊,真令人遗憾,但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毫无疑问,就是他干的,他骗得了他自己,骗得了他的姐姐,可骗不过其他人。”张律师面无表情地说。

    “难道你从来没有对这个结论有过怀疑吗”简东平看着张律师。

    “怀疑?怀疑什么?为什么要怀疑?”张律师似乎觉得这个词非常可笑。

    “也许他对你撒谎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脱,而是有别的难言之隐呢。”

    “难言之隐?”张律师嗤笑了一声,“你好像受了剑蓉不小的影响,不过我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有天大的难处,也应该说出来,不是吗?但是他没说,他为什么不肯说?我的解释是,他知道他自己做了什么。他实在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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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你看来陈剑河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张律师想了一想,回答道:“多愁善感,缺乏进取心,但有时候却又固执得可怕,是那种一条道走到底的人。我想说的是如果他爱一个人会爱到底,恨一个人也会恨到底。”

    “陈剑蓉说他非常害怕刀,她认为他不会也不可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张律师为难地皱皱眉头:“的确,他看上去不象那种会动刀动枪的人,但是……谁也不清楚,他是不是会为了某件事突然发狂,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在我看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太内向了,这实在是非常危险的性格。”

    张律师瞥了他一眼,又换了一副笑脸地说道:

    “当然,如果剑蓉听到这些,她准会激烈反对。她一直认为她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可怜,最无辜的孩子。典型的妇人之见。”

    简东平想,张律师也许已经认识陈剑河姐弟很多年了,也许还曾经追求过陈剑蓉,也许现在还在追,要不然,象他那么精明务实的人当时应该不会冒险去见陈剑蓉的杀人嫌疑犯弟弟的。

    “张律师,你在陈剑河小时候就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五岁,剑蓉20岁,剑蓉是我夜大学的同学。那时候我常去她家,印象中,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的男孩,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律师说。

    简东平能够想像陈剑河当时的模样,大学时代的陈剑河也是如此,看来这么多年,他并没什么改变。

    “他从小就是这么内向自闭吗?”

    “没错。”

    等了一会儿,见张律师没有继续说下去,简东平就问道:“他为什么会养成这种性格?是天生的?”

    张律师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想这可能是跟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他老爸是当地有名的酒鬼和恶棍,脾气暴躁,又非常自私,而且他好像非常不喜欢这个小儿子,经常借故虐待他,我听剑蓉说他常常把陈剑河当出气筒,劈头盖脸地痛打他,有时还把他锁在壁橱里,那时候要不是剑蓉挺身而出,陈剑河可能真的会落下什么终身残疾。再说他们的母亲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生长在这样的家庭,可想而知,他的性格不可能不出问题。对此,我一点都不吃惊。”

    陈剑河的家庭生活令简东平有些意外,怪不得他从来都不愿意谈起他的父母,怪不得,陈剑蓉曾经感叹自己和弟弟没有生在一个好家庭,小时候,他们一定过得非常痛苦。

    “这么说来,他们姐弟两的感情应该很好。”

    “的确很好。我觉得从某种方面说,剑蓉更象是陈剑河的母亲。他们年龄相差太大了,不可能象朋友那样那样相处。”

    “他们的父母以前是做什么的?”

    张律师暧昧地朝他笑了笑:“不是什么体面的职业。最初他们在弄堂门口摆摊卖些自己家做的茶叶蛋、油饼之类的小吃,后来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卖点酒烟、牙刷牙膏什么的,他们就靠这为生,他们的母亲死了之后,剑蓉就把杂货店改成了小饭店,她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是自己打理,小饭店的生意很不错,当时我也去光顾过很多次。”

    “她自己打理?她父亲不去帮忙吗?”

    “她父亲?得了吧,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干。他们的母亲死后,全家的生计都靠剑蓉一个人支撑。”张律师露出鄙夷的神情。

    “当时她几岁?”

    “20岁。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一边在夜大上学,一边经营着家里的小饭店,总是忙得不亦乐乎。……”

    回忆似乎激起了张律师的无限感慨,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本照相簿来,很快翻到了他想找的那页。

    “你看,这就是当年的她。”张律师把那张已经泛黄的照片递到简东平的面前。当时的她非常漂亮,生气勃勃,充满活力。”

    照片中的陈剑蓉剪着整齐的短发,肤色雪白,眼睛明亮,穿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这在保守的80年代初期,应该算是非常时髦的打扮了,她容光焕发,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美丽的大眼睛充满神采。她身后的背景,是一家朴实的小饭店。

    简东平把照片还给张律师。

    “的确非常漂亮。”简东平附和地说。

    “但可惜,漂亮的女人总是红颜薄命。”张律师惋惜地说道,一边把照片放回原处。

    “我知道她离婚了。”

    “对,我帮她办的。经济上她没吃什么亏,但是在心理上,我想对她打击很大。”张律师指了指自己的心说。

    “你认识她前夫吗?”

    张律师点点头:“当然认识,不是什么坏人,心地不错,人也很爽快,但是缺乏自制力,是典型的雄性动物。”

    “听说她前夫跟陈剑河一向不和,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律师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个……我倒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凡是跟宋景江牵扯不清的事,多半都跟女人有关,这是一条规律。无论对方是陈剑河,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查过他?”简东平紧紧盯着眼前的小个子。

    “啊,被你猜到了。”张律师的面孔微微有些发红,“对,我的确查过他,那是在他们结婚之前,我想替剑蓉把把关,因为他给我的第一感觉,有点,怎么说呢,好像太有吸引力了,不,这个词还不够准确,应该说,他非常性感,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雄性的气息,虽然他当时只是一家机械厂的普通工人。”

    “工人?”但陈剑蓉说她前夫是个生意人。

    “对,据我所知,他是那家工厂有名的大众情人,曾经跟好几个女工谈过恋爱,后来居然同时跟两个女工搞在一起,结果闹得沸沸扬扬,有个女工的哥哥还找到工厂来找她算账,就这样,他实在在那个工厂呆不下去了,才辞了职,当然其实他是被开除的,但工厂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认识剑蓉不久,就离开工厂了。”

    “你把这些都告诉陈剑蓉了吗?”

    张律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我当然告诉她了,但是她全当耳旁风,她说她不在乎他的过去,那时候宋景江把她迷得晕头转向,她铁了心要嫁给他。结婚的时候,宋景江连工作都没有,于是剑蓉就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支持他做服装生意,他这才干起了那行。”

    “我知道,他后来干得相当不错。”

    张律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运气,宋景江的运气一向都不错。”

    “那么结婚这么多年,宋景江有没有过对陈剑蓉不忠?”

    张律师滑稽地朝他挤挤眼:“怎么会没有?我想这样的事应该是数不胜数的。我自己就曾经亲眼看见他在马路上搂着个花蝴蝶一般的女人进了出租车。”

    “但是居然没有被陈剑蓉发现?”

    “所以我说他运气好,当然,也可能是她知道,却不肯承认,女人都是这样,在这种事上,她们喜欢自欺欺人。她认为只要最后他能回到她身边就行了,但是最后一次还是出事了,这个结果她没料到。”

    “有没有可能,陈剑河知道他的风流韵事才那么讨厌他”

    “我说不准,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们两个的矛盾,只有他们两个自己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一定跟女人有关。或许是陈剑河发现了他跟某个女人有染,出于对姐姐的感情,才会那么恨他。”张律师悠闲地说。

    “你刚刚提到他们的父亲,请问他现在还健在吗?”

    “你是说他们的父亲?谢天谢地,在陈剑河10岁那年,他终于死了。”张律师幸灾乐祸地说。

    “是生病死的?”

    “不是。在一个隆冬之夜,他酗酒后醉倒在马路上,最后冻死了。”张律师的脸突然变得异常冷峻,简东平觉察到,他小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疑。

    “虽然他嚣张了一辈子,但最后横死街头,结局也够惨的。不过他们姐弟俩都恨透了他,他死之后,他们连追悼会都没开,家里也没挂遗像,也没举行任何祭奠仪式,好像大家都不想再提起这个人。我记得剑蓉把父亲的衣服和杂物扎成一包,放在家门口,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张律师感叹地说。

    “那一定很壮观,应该会有不少人围观吧。”

    “当然。”

    “你当时也在场?”

    “啊,对,是剑蓉让我去帮忙的,同去的还有好几个同学。我们负责帮她把她父亲留下的酒瓶通通搬出去扔掉。他们家到处都是空酒瓶,我记得后来拆掉她父亲的床后,我们还在他的床底下发现了两百多个瓶子,的确非常壮观。”

    “你刚才说,他们的父亲很不喜欢陈剑河?知道为什么吗?”

    “这我倒不清楚。”张律师突然谨慎地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他才补充道:

    “要知道剑蓉不可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尤其是她的家事,她以此为耻。”

    “那么,有谁知道他的家事。我想多了解陈剑河的家庭背景。”

    “其实,她家的事在那片小区非常有名,你只要去找个上点年岁的人打听一下就明白了。”张律师说

    “有没有对他们家特别熟悉的人?”简东平注视着他。

    张律师凝视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盘算要不要透露点消息给他,最后他妥协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不过你可不能告诉剑蓉。”张律师从桌上的便笺纸簿里撕了一张下来,在上面飞快地写起来,“她叫齐红,是剑蓉以前的邻居,结婚前,她跟剑蓉的关系很好,不过最近这些年她们已经没来往了。如果你想了解剑蓉的家事,找她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张律师把写有齐红地址和联系方式的便笺递给简东平。

    “谢了。”简东平将便笺塞进背包,顺便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如果现在赶到齐红家,应该还来得及,不过不知道这位齐女士是否是上班族,如果是的话,现在应该还没下班。

    张律师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他说:“齐红是全职太太,你随时都可以去找她,不过我认为你现在去时间刚刚好。再晚点的话,恐怕她就得做晚饭了。”

    “是个好主意。”简东平关上录音笔,开始陆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张律师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真的打算重新调查这件事吗?”

    “对。”简东平说,“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撒那么多谎,我很好奇,难道你不好奇吗?”

    张律师皱着眉头笑了笑。

    “我当然很好奇,只不过,我觉得再怎么努力结果都不会变,所以也就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简东平没有说话。

    “我劝你别死心眼了,他的确杀了她。”张律师好心好意地小声劝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简东平说。

    张律师笑了出来,“好吧,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真相,我祝你成功。”

    简东平站起身,跟张律师握手告别。

    “非常感谢你今天抽时间跟我见面。”

    “没关系,有什么问题,我可以随时效劳。”张律师客气地朝他微笑。

    见简东平拉门准备离开,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你很快就会明白,他出生在一个多么糟糕的家庭了。我敢肯定,暴力也是有遗传的。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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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0 邻居的话


    齐红的家坐落在本市西区一个新建造的豪华小区内。简东平按响门铃的时候,她刚刚洗完头,因为门铃声大作,她只在头发上胡乱地盖了一条干毛巾,便急匆匆出来开门了,因此,当简东平看到她时,她看上去有些狼狈,简东平注意到,她臂上的衣袖被胡乱地撸了上去,头发上不断滴下来的水珠则把她肩膀上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齐红是一个身材粗壮,长相平凡的中年妇人,她脸色红润,精神健硕,烫成大波浪型的头发被染成了有点邋遢的红棕色。她把门开得老大,发现眼前站着个陌生男人,脸上顿时露出了警觉而疑惑的表情。

    “你找谁?”

    “请问是齐红女士吗?”简东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和蔼可亲,“我是张明律师介绍来的。”

    “张明?”齐红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了,“是他让你来找我的?干吗?有事吗?”

    “我是《信周刊》的记者,正在写一本关于陈剑河那件案子的书,张律师告诉我如果我想了解陈剑河的家庭情况,找你是最合适的了,因为你跟他们家很熟。”简东平谦恭地向她递上自己的名片。

    “你是记者?”齐红接过名片,颇为诧异地看了看,随后又把名片还给了他,“得了,我可不想找麻烦。”不过她的口吻听上去并不十分坚决。

    她慢腾腾地准备把门关上,简东平连忙用手顶住门。

    “我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我保证。”

    她犹豫了一下,重新抬起头审视了他一番。

    “那件事真的要写成书了?”

    “是的,所以我才会找到你。”

    齐红突然充满嘲讽地冲他一笑。

    “这回她们家可真要出名了。好,进来吧。”

    她一面说,一面把门敞开让他进屋。

    这是一套采光充足,布置得相当温馨舒适的房间,透过落地窗正好可以俯视小区庭园里的绿化景观,下午的阳光照得整个客厅都暖洋洋的,在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架黑色钢琴,那上面插着一瓶新鲜的百合花,散发着幽幽的香气。房间收拾得相当干净,家具的成色也都相当新,看来他们搬来不久。

    “这房子真不错。”简东平环顾四周,讨好地赞扬道。

    “买它之前,我们看了不少楼盘,但比较下来,还是觉得这里的性价比比较高。幸好我们那时候一咬牙把它买下来了,现在这里的房价已经涨了快一倍了。”齐红颇有些得意地说。她一边说,一边用干毛巾狠命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是啊,这里是黄金地段,房价自然会水涨船高。”简东平亲切地说。

    “请坐。”齐红擦干她的头发,顺势在简东平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下,兴致勃勃地说,“你说你想了解陈剑河家的情况,你还真的找对人了,要说有谁了解她们家的事,非我莫属。你知道吗,陈剑河的姐姐陈剑蓉曾经是我的小姐妹,我们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以前她什么话都跟我说。”

    简东平犹豫是不是要告诉齐红,他准备把两人的谈话录下来,但想了想,他还是没说。录音很可能会影响她的谈话兴致,他可不想冒这个险。于是,他把录音笔偷偷藏在最外面的衣兜里,趁她不注意,打开了开关。

    “你跟陈剑蓉姐弟从小就认识吗?”他问道。

    “对,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我们两家总是紧挨着,一开始住老房子的时候,她家是10号,我家是11号,后来那地方原拆原建,就是在原来的地方拆了平房建公房,我家又恰好住在她家隔壁。”齐红从旁边茶几下面找出一大瓶凡士林润肤露来,倒了一些在红通通的手背上麻利地揉搓起来。润肤露很快就渗透进了她的皮肤,她的手看上去油光光的。

    简东平寻思,齐红所说的那个原拆原建的地方,应该就是他曾经去过的陈剑蓉现在的住处,看那小区的格局和建筑风格的确已经有些年头了。

    “你说的是朝阳小区吗?”

    齐红惊奇地看着他:“是啊。就是那儿,你去过?”

    “陈剑蓉现在就住在那里,她曾经请我去过。”

    “我知道,她离婚了,所以才会从大房子里搬出来,住回到老房子去。”齐红说。

    坏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

    “你刚刚说跟他们家住在一起很倒霉,看来你并不十分喜欢这个邻居。”

    “谁会喜欢她们家!?不可能!就因为改建后仍然住在她家隔壁,我父母很不高兴,还找过当地的居委会和房管所,希望能调换一下,可因为没有人愿意住在他们家隔壁,所以说了几次也没用,最后只有我们家自己吃进了。这可真是倒霉!”齐红嗓门洪亮地说道。

    “她们家就这么令人讨厌?”

    “其实她们家其他人都还好,就是剑蓉的老爸陈向前实在太可恶。”齐红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说,“他曾经不止一次偷过我家的东西,虽然只是些鸡蛋、红枣、肉之类的食物,但当时大家经济都不宽裕,吃点好的也不容易,他这么做就太不要脸了。”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怎么知道是他拿的?”

    “我可没冤枉他。有一次,他正把我家的鸡蛋放在自己的口袋,让我妈撞个正着。结果他还厚着脸皮对我妈说,这是我们家欠他的,我妈虽然气得要命,但知道这个人根本不讲理,所以也就没跟他计较。”齐红嘟着嘴说。

    “看来陈剑蓉的父亲的确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简东平谨慎地说。

    “何止不受欢迎,简直是人见人厌。陈向前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酒鬼加流氓。听我父母说,他年轻的时候原本在一家国营工厂工作,后来因为跟人打架,又偷厂里的东西出去卖,就被抓去坐了三年牢。出来以后,他当然就没工作了,一直游手好闲的,连他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早就不跟他来往了。你说跟这种人做邻居,谁会高兴。”

    “那他靠什么谋生呢?”

    “我想最初是靠父母,后来就是靠老婆。”

    “我听说他们摆了个摊卖小吃的。”

    “对,他老婆宋玉英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回来就在弄堂口摆摊卖小吃,而陈向前就什么都不干,不是在家里睡觉,就是在外面惹事生非。因为他经常喝酒闹事,不是把人家打伤,就是弄坏了别人家的东西,宋玉英经常不得不赔钱给人家,所以他们的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我们小的时候,宋玉英还曾经帮人家带孩子贴补家用。我记得剑蓉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起早贪黑地帮她妈一起出摊卖东西了。说实在的,剑蓉小时候过得可真不容易。”齐红的言辞中饱含同情。

    “即使是这样,他们也相安无事?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你是指陈向前和他老婆?简直糟透了。他动不动就虐待他的老婆,经常把她打得鼻青脸肿的,有几次,还打得她起不了床,但是这个畜生仍然不肯放过她,大冬天早晨,硬是把她从床上揪起来赶出门去,连口热饭也不让她吃,他还指望她每天出去干活养活他,在我看来,他对她简直连牲口都不如。我家就住在他家隔壁,经常能听到那老混蛋骂人打人的声音和他老婆苦苦哀求他的声音,简直太让人无法忍受了,就因为这个,我们一直想搬家。”齐红厌恶地说。

    简东平的耳边仿佛听到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又尖锐又刺耳,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自己从幻听的漩涡边拉了回来。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他呢?”他问道。

    齐红笑了出来:“离开他?怎么可能。他老婆对他那么死心塌地。听我妈说,最开始还是她追求他的呢。结婚前,她明知道他脾气不好,坐过牢,但还是喜欢他,她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为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我妈说,最后他是拗不过她,才勉强娶了她。也许最开始她是觉得他比较有男子气吧,年轻时她曾对我妈说,她喜欢能打架的男人,不过她没想到,后来他会连她也一起打。看她的日子过得那么惨,我妈曾经不止一次劝她离婚,但她总是说,她想等孩子长大了再说。结果怎么样,儿子三岁时,她就自杀了。没人告诉你?”

    简东平摇摇头。

    齐红站起身,快步走进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把塑料红梳子,显然她喜欢艳丽明亮的颜色。她开始用梳子认真地梳着自己仍然湿漉漉的头发,不断有水滴在地板上,但她却毫不在意。跟落寞憔悴的陈剑蓉相比,她看上去要健康快乐多了。

    “她用一把水果刀在卫生间里割断了静脉,流了很多血。她没留下遗书,可能是对人生太绝望吧,不过在临死前她做了一件蛮棒的事。”齐红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她把陈小前藏在酒柜里的酒通通从窗口扔了出来,摔得粉碎。陈向前后来知道老婆毁了他所有的酒之后,气得双脚跳。那是她唯一一次对他表示不满。看到那些碎酒瓶,我妈说,看的出来,她真的是不想活了。话说回来,如果她不自杀的话,陈向前也不会放过她。”

    简东平想,在这个家庭里,绝望好像是一种遗传病。

    “她为什么自杀?”他问道。

    “我想她是受够了吧,既然她不愿意离婚,那么最后只有死路一条。跟那种男人是没办法过下去的。”她无所谓地说。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简东平追问了一句。

    “不记得了。都那么久了。他们家每天都吵吵闹闹的,我想她每天都会遇到些伤心事,所以她自杀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们早就料到她最终会走上这一步的。”齐红瞥了他一眼,把梳子随手一搁,便走到茶柜边忙碌起来。不一会儿,两杯速溶咖啡就冲好了,咖啡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把咖啡端到他面前,“请喝咖啡。”

    “谢谢。”

    她手里端着热腾腾的咖啡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陈向前是不是有别的女人?”简东平猜测道。

    她想了想,突然“啊”地轻轻叫了一声。

    “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在她自杀前的那段日子,的确有人说,陈向前跟一个做衣服生意的年轻女人打得火热,但这只是传闻,谁也没看到过这个女人,陈向前也从来没提到过她,他们好像也没为这件事吵过,所以究竟有没有这件事,谁也不清楚。虽然宋玉英很喜欢向人诉苦,但是对这件事,她却自始至终都守口如瓶。”齐红说。

    “陈向前对她那么残忍,她的家人有什么反应?”

    “家人?”齐红显然十分意外,“你是指宋玉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没见过。”她摇了摇头。

    “她跟家人断绝了来往?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亲人?”简东平琢磨道。

    “老实说,我没怎么听她谈起过她的家人,我只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不过好像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她死了之后,因为没有举行大殓,所以她家人也没来。”齐红想了一想,又继续说道,“其实她是个蛮不错的人,手脚勤快,心肠也很好,有段时间,她经常上我家来帮我妈做针线活,她挺喜欢跟我妈说话的,经常找我妈诉苦,所以我才会知道他们家那么多事。”

    “听说陈剑河的母亲去世之后,他父亲就经常虐待他,有这么回事吗?”

    “啊,对,”她点点头,“他好像特别不喜欢这个儿子,总是找机会揍他,有一次还把他打得送进了医院,为这个,居委会和警署曾经找他谈过几次,但都没什么用。他还是照打不误。所以陈剑河小时候是个很可怜的小孩子。”

    “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儿子?”

    “不知道,陈向前好像从来就不喜欢他,我们猜可能是因为小剑特别爱哭吧,陈向前哪有那个耐性去哄他,所以就经常吓唬他,打他骂他,这样小孩当然不可能跟他亲近喽。说来也怪,这对父子一直都象冤家一样,等陈剑河稍大一点,他就开始跟陈向前作对了。”

    “作对?”简东平突然想起陈剑蓉曾经跟他说过,陈剑河爱跟他的姐夫作对,总是搞些恼人的小把戏来作弄他,也许这就是他表达愤怒和仇恨的方式,而这个方式也许已经由来已久,“你是不是说他爱搞恶作剧?”

    齐红皱着眉头,微笑了一下:“恶作剧?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词呢?”

    “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把小便倒在他老爸的酒瓶里,还把沙子洒在他的被窝里,有一次,把大便弄在他的牙刷上,反正这样的事有很多。”齐红的眼睛里闪动着幸灾乐祸的灵光,“我想他可能是亲眼目睹了他老爸是怎么对待他老妈的,所以他恨死他了。但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当然他这么做就免不了会受皮肉之苦。”

    跟对付他姐夫的方式如出一辙。他从来就没胆量跟对方正面冲突,只能玩些小把戏。

    “那么对弟弟的行为,陈剑蓉怎么看?”

    “还能怎么样?她拿那孩子根本就没办法。她曾跟我抱怨说,她跟陈剑河谈过好几次,让他乖乖的,别再惹事了,因为她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家里保护他,如果他再干那些荒唐事,最后受伤害的只有他自己。可是无论她怎么软硬兼施,那孩子根本就不听她的。他还是照样我行我素,所以才会挨了那么多打。”齐红轻轻叹了口气。

    “陈向前也打他的女儿吗?”

    齐红扫了他一眼。

    “不,剑蓉是个例外。说来奇怪,他唯独就害怕这个女儿。剑蓉可能是继承了他父亲的暴躁性格,从小就凶巴巴的,动不动就跟人吵架,别看她长得瘦,力气可不小,在我们小区,她从小就以跟男孩子打架而出名。当然在家里她也是唯一那个敢跟陈向前当面对着干的人。有几次,陈向前差点揍她,但她总有办法能在最后一刻化险为夷。她那时候跟我关系不错,她曾经告诉我,为了以防万一,她总是随身带着把刀,如果她父亲敢动她一根毫毛,她就杀了他。看她的表情,好像不是说笑。”齐红轻描淡写地说。

    可惜她描述的那个强悍泼辣的女人现在早已经荡然无存,简东平的眼前浮现出陈剑蓉颓丧落魄的神情,现在的她就象一个被戳破的热水袋,水分正渐渐从她身上流失,剩下的只有干瘪枯瘦空虚的外壳。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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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1 非正常死亡的家庭


    “陈向前为什么单单会害怕她?”简东平觉得奇怪。

    “我想是因为她泼辣,再加上她长得又漂亮,那时候有很多男人都愿意替她卖命。她曾经说,她随时都可以找人收拾陈向前,黄浦江又没盖盖子,这是她的原话。另外自从老婆死后,陈向前喝酒喝得更凶了,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最后几乎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我看他也没力气跟年轻力壮的剑蓉对着干了。”

    “陈剑蓉跟她母亲的关系好不好?”

    “一般。剑蓉瞧不起她。”齐红摇了摇头说,“她也不太喜欢她母亲的作派,她常常抱怨说是母亲的无能和懦弱害了她。宋玉英对她的老公总是惟命是从,在很多事上即使明知道老公没道理,但为了息事宁人,她还是会顺从他。比如,剑蓉读书这件事,本来初中毕业后,她们家是完全有能书供她继续读书的,但是因为陈向前反对,她老妈最后还是屈服了,这件事让剑蓉一直耿耿于怀,从那以后,她的性格就变得越来越暴躁了。不过宋玉英自杀的时候,她还是很伤心,所以我想她对她老妈还是有点感情的,她还在家里搞了一个蛮像样的祭奠仪式,我父母和一些其他的邻居还去拜祭过,也送了礼金。”

    “陈向前死的时候也搞过这样的祭奠仪式吗?”

    “当然没有。”齐红似乎觉得他的问题特别滑稽可笑,“他们都恨死他了,哪还会搞什么仪式。陈向前一死,剑蓉就把她老爸的东西一股脑儿通通都烧掉了,一点都不剩。”

    “听说陈向前是冻死的?”

    “啊。”齐红含糊地应了一声。

    “是吗?”

    “对,大冬天的晚上,他喝醉了酒躺在马路上睡觉,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因为谁去拉他,他就打谁,所以没人敢管他的事,结果那天晚上恰好有寒流来,我记得那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天,他就这么死了。”她平静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齐红用手支着脑袋,皱着眉头回想起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让我想想,我记得他死的那会儿刚好我结婚,对了,那年剑蓉应该是25岁,那么就是17年前的事了,她跟我同岁,可结婚比我晚,陈剑河比他姐姐小15岁,所以那年他应该正好是10岁。”

    一个25岁,一个10岁,一个已经长大成人,一个还是小孩子,一个性情暴躁,一个爱搞恶作剧,两个人都恨透了他们的父亲,也许……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两个人都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心智和胆量。

    “他们家的三个人好像都死得不同寻常。”

    齐红咯咯笑起来:“是啊,我们都觉得他们家象是受到了什么诅咒,所以我当时劝剑蓉到庙里去上上香,或是找个大师来驱邪,但是她不信这套,她对我说,她父母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报应。”

    “在你们那儿,关于他们家的事,有没有什么议论?”

    “两个人都死得那么突然,当然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不过都没什么根据。”说到这儿,齐红的口吻突然变得犹豫起来。

    “人们都议论些什么?”

    齐红顿了一顿,才开口:“有人说剑蓉的老妈宋玉英是被陈向前杀死的,也有人说,陈向前是被剑蓉故意赶出来才冻死的,但这些都只是瞎猜。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你对他们的死怎么看?”

    “我?”她吃惊地看着他。

    “你很了解他们家,不是吗?”简东平笑容可掬地说道。

    “是啊,不过……”她显得很不自在。

    “他们死得那么突然,你不觉得奇怪吗?”

    简东平鼓励地看着她。

    “我很吃惊,这是当然的。”齐红踌躇了一下说“不过我认为,没什么可奇怪的,宋玉英一定是因为碰到了什么伤心事,一时想不开才自杀的。至于陈向前,他出事的那天,的确喝了很多酒,可能比平时都喝得多。”

    “你怎么会知道?”

    “那天傍晚他碰到我爸时,已经喝醉了,他拉住我爸,不断地跟他说,他说他发现自己平时买的都是假酒,只有那天他喝的才是真酒,因为这天的酒比平时要浓烈得多,他对我爸嚷嚷说,以后如果我们要买酒,得先让他尝尝,他一尝就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好像感觉好极了,还哼起了歌,就是那首很有名的《军港之夜》,他只要一喝醉就唱这首歌,每次一唱这首歌,他就对别人说,苏小明是他的梦中情人,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又胡言乱语了一通,他说苏小明是这世界上最漂亮最有女人味的女人,如果他能娶到她,这辈子就满足了。我们都觉得他那个样子简直又可笑,又讨厌。结果怎么样,还不是那酒把他害死了。”她发现简东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你们有没有把他说的这些告诉警方?”

    “警方?你在胡扯什么呀!”她吃惊地看着他,“他讲的只不过是一个酒鬼的醉话罢了,谁会当真。再说我们都觉得他是恶有恶报。”

    说到这儿,齐红突然停下来,满怀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要写陈剑河的案子吗,为什么总问他父母的事?你想把这个也写到书里去吗?”

    “那倒未必,我只是想尽可能地搜集一些资料。”简东平小心翼翼地说。

    “你可不要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去,要是剑蓉知道是我把这些陈年旧事抖露出来的,她一定会恨死我的。”齐红半开玩笑地说,但听得出来,她并没有当真。

    “请放心,绝对不会透露你的名字。这本书的重点还是陈剑河,他父母的事仅仅只是作为参考而已。而且如果我不顾后果乱写一气的话,那追究起责任的话,首当其冲的应该是我,所以请相信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我保证。”简东平诚恳地说。

    “好吧,但愿如此。不过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是我来趟这趟混水?张明真是的,他为什么要你来找我?如果让剑蓉知道,天知道她会怎么想。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齐红皱着眉头,烦恼地说。

    “她是不是很不好相处?”

    “她有时候还蛮和蔼可亲的,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来,就会变得非常可怕,而且她总是动不动就发脾气。”

    “你喜欢她吗?”简东平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喜欢。”她很快说。

    “就是因为她脾气不好吗?”

    “她太霸道了。”齐红噘了噘嘴,“只要别人跟她的意见不一致,她就会很恼火,哪怕是再小不过的小事,她也要跟别人争个明白,而且非得压过对方才肯罢休,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她跟她老爸很象。”

    “你们在一起都聊些什么?”

    “什么都聊,工作、学习、、家人、恋爱诸如此类的。”

    “在你看来,她对什么最感兴趣?”

    齐红茫然地望着前方,好像陷入了回忆。

    “她当时好像说的最多的是她的饭店。你知道,宋玉英死后,她把那家小杂货铺改成了小饭店,全靠她一个人经营。她那时候总是跟我说,她要把小饭店的生意做得更好一点,多赚点钱,以后供弟弟上大学。说实在的,在做生意上面,她的确很有头脑,后来,她还在离小区不远的一条马路上另外开了一家店,生意也相当不错,我相信她的确赚了不少钱。不过,做生意有头脑的女人,在感情方面经常都是白痴。”齐红幸灾乐祸地笑了。

    “你也认识宋景江?”

    “哦,当然认识。”她脸上露出洞察一切的表情,“他人长得很帅,油嘴滑舌的,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劝剑蓉离他远点,但她那时候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根本就听不进去,后来怎么样,还不是被那男人骗了,据我所知,宋景江在结婚的第一年就开始跟别的女人来往了。而这些,可能剑蓉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

    “她一直以为自己又聪明又漂亮,每个男人都应该象张明那样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其实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照我说,她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她曾经对我说,她弟弟陈剑河是个书呆子,她担心他以后可能找不到女朋友,其实他读高中的时候,我就曾经看见他跟一个女孩蛮亲热地走在一起。这种事,她这个当姐姐的居然一无所知。”她得意洋洋地说。

    “他跟一个女孩亲热地走在一起?会不会你是看错了?”简东平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

    “千真万确。我还上去跟他打了招呼呢。陈剑河的脸胀得通红,真是个老实的孩子。”她咯咯地笑起来。

    “那个女孩长得什么样?”

    “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只记得是一个长相很一般的女孩子。”

    “你后来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陈剑蓉?”

    “没有。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剑蓉一定会认为我是在胡说,还会跟我大吵一架,她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她是不会相信的。不过当然,她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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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是告诉她了?”简东平问道。

    “没有,她是从别人那儿听到的。”她显得有些尴尬,简东平猜想她一定是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说给了很多人听,最后终于传到了陈剑蓉耳朵里,可想而知,按照陈剑蓉的火爆脾气,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人们不是常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从别人那儿听说也不奇怪。”简东平和蔼可亲地说。

    他的宽慰马上就起到了作用,她露出了感激的微笑:“可不是,谁知道别人有没有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剑蓉居然跑来跟我吵架,结果这件事后,我们就不来往了。老实说,有没有她这个朋友,我根本就不在乎。她那时候还说,以后再跟我说话,她就不姓陈。结果怎么样,后来还不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这么说,她想跟你恢复友谊?”

    “才不是呢。这个人向来就有点神经兮兮的。提起这件事,我现在都觉得奇怪。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来往了,一年多前,她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找我。她来了以后转弯抹角地说了很多废话,最后突然问起以前我看到她弟弟跟一个女孩走在一起的事,她老是问我,这是不是真的。真是莫名其妙,特地跑来就为了问这件事。”

    简东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都问了些什么?”

    “她问得可仔细了。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在什么地方,当时陈剑河几岁,那个女孩是什么样子,有没有跟他们说话。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有没有什么亲热的举动等等。我哪记得那么多啊,我只能告诉她,的确有那么回事,我根本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即使听到,现在过去那么久,也不记得了,他们两个没什么特别的亲热举动,但看上去还是很要好的,两个人都兴高采烈的,我只知道这些。”

    “她听完之后有什么反应?”

    “她好像有点失望。”

    “失望?”

    “是的,有点。她问完这些后,马上就走了,所以我觉得她是特地跑来问这件事的,真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神经。”齐红困惑地说。

    简东平沉默了一会儿后说:“看来她是个难得的好姐姐。”

    “那当然,对陈剑河来说,她是个无可挑剔的姐姐。无论有什么好吃的,什么好穿的,她都会首先想到陈剑河。另外,她也很保护他,只要是谁欺负了陈剑河,她准会马上找人家算帐。有一次,弄堂里的一个大孩子打了陈剑河,被剑蓉知道后,当天晚上就吵上门去了,还威胁对方家长说以后只要一看到那个小孩就揍他,害得对方家长又赔钱又道歉。在我们那片,大家都有点怕她,人人都知道她是陈向前的女儿。”

    “陈剑河是不是很怕她?”

    齐红噘着嘴,摇了摇头。

    “表面上看是这样,但实际上,我看不见得。剑蓉的话,他从来不反驳,但向来都当耳旁风,他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为这个,剑蓉也很恼火。”

    “她打过他吗?”

    “没有。她从没有打过他。虽然她曾经好几次说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子,不过到最后,她还是很快就原谅他了,她拿陈剑河根本没办法。”

    “你觉得陈剑河是个怎么样的人?”简东平换了一个角度问道。

    齐红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看上去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但其实是个很精明的人。”

    这倒是一个新的说法。

    “怎么见得?”简东平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

    “他经常主动帮一些邻居做点杂事,以此来换取报酬。当然大家给他的报酬不一定是钱,有的邻居会给他买本书,有的人会给他点好吃的。但有一点很奇怪,他总能知道别人需要什么,有一次,我妈生病,恰好我们都不在,他居然什么都没问,就主动拿来了她需要的药,事后,我妈给了他一个鸡蛋作为奖励。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所以我认为他一定是经常偷偷地在旁边观察别人。老实说,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的确,他很象那种人,简东平想。

    “总之,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有时候,虽然他的确是为对方提供了很及时的帮助,但他那副已经掌握人家秘密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真心实意地感激他,反而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

    “他一定很失落。”

    “失落?”

    “这或许是他想引起别人注意的一种方法。但是却适得其反。”

    齐红有点厌烦地点了点头:“哦,有可能。”

    简东平喝了一口咖啡,它已经有点凉了。

    “那件案子一定让你吃惊吧。”简东平随口问道。

    “当然,我看过报纸,太可怕了……真让人想不到……”

    “你准是没想到陈剑河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话简东平都听腻了。

    “起初我的确是这么想的的……”齐红点了点头说,却欲言又止。

    “起初?”他禁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没错,但后来我想了想,也许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怎么看陈剑河都不是那种会去杀人的人,虽然他经常做些稀奇古怪的事,但他不是那种会动粗的人,他很文雅,而且心肠也不坏,所以我一直都不信他会做这种事。警察也经常有搞错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随手把衣服上粘到的一根棉线拉下来扔在脚边的垃圾桶里。

    看来她想说的还不止这些,简东平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问道:

    “那么齐女士,你认为是谁有可能杀了那个女孩?”

    她抬起眼睛快速地扫了他一眼。

    “当然是剑蓉。”她不假思索地说,

    简东平心里一惊。

    “她会做这种事吗?”

    “只有她才会做这种事。这是遗传。”齐红正视着他说道,“她发起火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那个女孩说了什么陈剑河的刻薄话,她很可能会因此丧失理智,她就是那么一个人。”

    难道说陈剑蓉说了谎,为了替弟弟出气,才动手杀了李今?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太离谱了。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简东平问道。

    “因为我很了解她们姐弟倆,所以才会一直这么想。”齐红瞥了他一眼,一点都不为自己所说的话感到不安,“不过那也难怪。剑蓉那个时候情绪非常不稳定,我听张明说,在出事前,她老公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过夜了,剑蓉气得发疯,她到处找他,后来才发现他是搭上了他们工厂的一个女工,还跟这个女人在外面借了房子一起住。于是她就跑去打那个女人,两次都把对方打到上了医院,她为这还被拘留过,最后是张明把她保出来的。她就是那么冲动的人,对这一点,她弟弟陈剑河是最清楚不过了。他向来很讨厌他姐姐的臭脾气,以前剑蓉跟别人发生冲突,他总会竭力阻止,但这次她姐姐把祸闯得太大了,所以他无能为力,只能替她顶罪,说到底,她也是为了他。他们姐弟的感情一直很好。”

    还没等他问下一个问题,她就又接着说:“你一定又会问,我为什么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警方。现在我就回答你,因为我觉得这不关我的事,而且警方也不会理睬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简东平一直试图联系宋景江,但是自从他在电话里告诉对方,他想了解陈剑河的旧事之后,宋景江的态度就变得十分生硬,他一直回避跟简东平见面。简东平一连打了三天电话,他才勉强答应跟他在电话里说两句。他的敌视态度令简东平感到意外,因为这显然与陈剑蓉和张明描述的那位热情开朗,说话讨人喜欢的男子形象不符。简东平本来以为他会很潇洒地跟他聊聊他的过去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跟他们陈家已经没任何关系了。”在电话里,宋景江冷冷地丢出一句话。即使没看到本人,简东平也能猜到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只想问三个问题。”简东平平静地说。

    宋景江停顿了一下才说:“我很忙,你得快点。”

    “陈剑河为什么那么讨厌你?”简东平立刻问道。

    简东平听到宋景江冷哼了一声道:“很简单,因为我有了别的女人,他看不惯。”他的回答理直气壮,没有丝毫负罪感。

    “就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吗?”

    “对。他迎面看见我跟女人在街上。”宋景江直截了当地说。

    “好吧,那你对陈剑河是什么感觉?”

    “他是个王八蛋!”宋景江吼了一句。

    “你是什么意思?”

    “你干吗不去问他的姐姐?干吗来问我?要知道有外遇的可不是我一个人!那小子凭什么总是针对我?”宋景江火气很大。

    简东平以为宋景江要提起陈剑河的恶作剧,但却听到了意外的回答。

    “也许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猜测道。

    “得了,他当然知道,但他把过错全怪在我头上,他认为是我导致了他姐姐做出那种事。真他妈的不正常!告诉你!他死了我很高兴!”宋景江气冲冲地说。

    “陈剑蓉到底跟谁有外遇?”简东平忍不住问。

    “你问那女人去!我很忙!”宋景江猛地挂了上了电话。

    请柬

    简东平台鉴:

    本人吴立帆将于10月18日,在博古大厦12楼A座举行上海丽蒂雅珠宝设计公司开幕仪式,届时恭候光临。

    吴立帆。

    2005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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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 东方罗马旅馆


    

    东方罗马旅馆位于D区黄西路的尽头,两条阴暗小巷的交界处,由于它所处的位置正好在两个居民小区之间的小路上,所以在大马路上几乎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这次故地重游,林仲杰也是凭借一年前留存在案卷里的地址和一个模糊的印象,穿过几条弯弯扭扭的小巷,最后在一个热心人的帮助下才终于找到了它。

    这是一幢5层楼的旧公寓楼,尽管整幢楼都被刷成了醒目的红色,但却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远远看去它更象一个被废弃的工厂仓库,只有走到跟前才能注意到旅馆底楼门口那黯淡无光,破损不堪的招牌。

    林仲杰推门进去,旅馆里的一切跟一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狭小局促的大堂,几张又破又旧的黑色沙发和一个埋首于时尚杂志正吃吃傻笑的服务小姐。

    他大步走到服务小姐面前,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服务小姐才霍然醒悟过来。她飞快地把杂志藏到抽屉里,站起身,向他绽开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你好,先生。请问你是要住宿吗?我们这里既可以整夜住宿,也有钟点房,请问你需要哪一种。”

    林仲杰向他亮了亮自己的证件。

    “我是公安局的,你们老板在吗?”

    “公安局?”她吓了一跳,笑容凝结在脸上,随后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很快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请,请梢等,我,我马上去找,这个时候,我们老板可能正在忙……”她结结巴巴地对他说,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变得很小。林仲杰记得这家旅馆的老板,那是个脸色发黑,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牌瘾极大,据说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牌桌上度过的,林仲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他猜想眼下这个时间,他可能正在打牌。

    服务小姐握着电话,背过身去跟电话那头小声说了几句,随后似乎是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她转过身来,如释重负地挂上电话,对林仲杰说:“她马上就到,请在那边坐一会儿。”对着大堂里的黑色沙发,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林仲杰点了点头,朝沙发走去。

    等他坐定之后,服务小姐笑吟吟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林仲杰习惯性地审视了她一番,突然发现她也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你来这里多久了?”他顺势问道。

    “两年。”她回答得很快。

    “这么说,你一年前也在这里?”

    “是的。”她看着他,试探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一年前来抓那个杀人犯的警察?”

    他缓缓地抬起头,盯了她一眼:“是的,我是其中之一,你记性很好。”

    “啊,是的。朋友们都这么说,我的记性的确很好。哪怕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都能记得。”她笑嘻嘻地说道,好像正期待着他的发问。

    于是他问道:“你认识黄秀丽吗?”

    她马上重重地点点头:“认识。她以前是这里的客房服务员,负责五楼。”

    “据我所知,当时就是她报的警。”

    “是的,我们都很吃惊。”她看了他一眼,说道,“平常看她不声不响的,谁知道她会做这种事。我是说,她不象是那种会跳出来做什么叫人吃惊的事的那种人,我们没料到她会报警。”

    “发现嫌疑犯,及时报警不是公民的义务吗?”林仲杰严肃地看着她反问道。

    “是的,可是,还是挺奇怪的,这好像不干她的事……”她有点发窘。

    “她报警之前,有没有看过你们前台的协查通知?”

    “没有。”一年前的一桩小事,她居然回答得那么快又那么肯定,倒让林仲杰吃了一惊。

    “看来你的记性的确不错。”

    “这倒不是我记性好,我只知道上班的时候她是从来不到前台来的,那天也不例外。”她解释道。

    “那么报警之前,她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这个杀人嫌疑犯?”

    服务小姐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听说黄秀丽已经死了,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叹了一口气:“她是摔死的。那天她在五楼擦窗,结果一不小心就从上面掉了下来,她可真是倒霉。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没吃早饭引起的低血糖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大半年前吧。”她的眼珠在眼眶里快速地转了一圈,悄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警官?”

    林仲杰没有接口,继续问道:

    “她在这里干了多久?”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来了。可能从这个旅馆开张的时候,她就来了吧。”她说。

    “那么她在这里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她想了想,说道:“好像,原先四楼的客房服务员蒋金霞跟她关系不错,但是她已经不在这里做了,黄秀丽出事后没几天,她就辞职不干了,她说害怕自己也会突然死掉,真是要命!怎么会有这么迷信的人。”说到这里,她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知道这个蒋金霞现在在哪里干活吗?”林仲杰问道。

    “不知道,我跟她平时很少说话,”她积极地说,“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我知道她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

    林仲杰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她。

    “好,你打听到后马上跟我联系。”他严肃地说。

    她接过名片看了看,快速地塞进了上衣口袋。

    林仲杰凑近她,小声叮嘱道:“记住,一定要马上跟我联系,你提供的线索可能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服务员盯着他的脸,小鸡琢米般紧张地点了点头。

    此时,东方罗马旅馆的老板终于出现了。令林仲杰吃惊的是,这次出面的老板跟一年前并不是同一个人,原先的干瘦男人现在换成了一个体态丰腴,一脸凶相的中年女人。她眼神凌厉,嘴巴涂得鲜红,穿着件米黄色的紧身西装和一条白色长裤,一脸不高兴地快步朝他走来,高跟鞋的声音敲击着地板,发出重重的声响。林仲杰注意到她厚厚的红嘴唇在喃喃自语,毫无疑问,这个悍妇这一路都在骂他,他猜想她就是上次电话里的那个女人。

    她一出现,服务员马上逃也似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去了。

    女人走到林仲杰面前坐下,瞪着他粗鲁地问道:“又怎么了?警官?”。

    “你是这里的老板?”林仲杰冷冰冰地问道。

    “老板是我老公。他现在不在。”她一边说,一边大大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

    “这么说,你就是老板娘喽。我想问一些有关你的职员黄秀丽的事,希望你能配合。”林仲杰说。

    “你想知道什么?她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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