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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浴场》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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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7-10 14:5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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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浴场》zz

『莲蓬鬼话』 [连载]《死亡浴场》斑竹推荐

  1
  汽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象一个蹒跚萎靡的老人。
  空中飘着小雨,浓重的墨色云朵大片大片积在头顶。
  我伸手去推早已锈住的车窗,很用力的,一寸一寸推开它。
  冷风飕飕地卷进来,我不管,我想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个欲望远远战胜了对寒冷的恐惧。
  眼前突得绕过一只修长的手臂,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的全部努力付之灰趄。
  杨畅关好窗户,奇怪地看着我。
  “我快闷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瞪着他,好像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那我帮你扇扇风?“
  他好脾气地凑过来,用手上的游戏杂志在我颈边用力摇着。
  顿时,满车的污浊之气,连同乡下大叔抽的卷烟气味劈头盖脸向我扑来。
  我慌忙推开他,掩紧鼻息。
  “对不起!“
  杨畅赶紧向我道歉,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是见我皱眉,便习惯性地道起歉来。
  我感到有些颓丧,看到他这样,我只是觉得更无力。
  “算了,看你的杂志吧,别管我了。“
  我把头转向窗外。
  杨畅那边好半天没动静,几分钟之后,他拉拉我的袖子。
  “喂,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无聊呀?“
  我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他在一边更小心翼翼地说:“不然,我们来打牌吧?“
  “我不喜欢打牌。“我冷漠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在这单调的乡间公车上,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花样了,“那你睡会吧,靠在我的肩上睡会?“
  “我,不,困。“我转过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他。
  天知道,为什么他就不能偶尔离我远一点?
  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
  难道我们对彼此许下婚姻的承诺,意思就是把对方绑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吗?
  是这样吗?
  那么对不起,至少我们还只是未婚夫妻。
  近一个月来,我每时每刻不在压抑自己,才不至于对他狂吼出声。
  你离我远一点,远一点!
  我呼呼地象一只充满敌意的大公鸡,可那边杨畅已经低下头为我剥橘子了。
  我颓废地往后瘫在了椅子上。
  突然间,心脏异常地收缩起来。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从这个角度,杨畅清秀优雅的侧脸完美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白色的衬衫外,套着天蓝色的针织毛衣,杨畅,一个干干净净,象清新雨水般单纯的男孩。
  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任何出轨的纪录,文质彬彬,谦虚有礼,从小遵循着红灯停绿灯行的谨严,上学时年年拿全勤奖。
  我们高中时认识,大一时他才敢跟我表白,谈恋爱三个月,他满脸通红地牵了我的手,六个月看完电影后打了KISS,直到大学毕业,彼此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举办了简单的订婚仪式,再也没有别的事发生。
  每天早晨,他等在我的宿舍楼下邀我共进早餐,中午通一次电话,晚上看场电影,十点钟之前各自回家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九年的时间便在我们循规蹈矩,相敬如宾下一闪而逝。
  我们是恋人吗?是的。
  我们相爱吗?我想是的。
  难道我已经厌倦了?难道我想离开他,我变心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侧影,他转过脸来微笑着,一瓣橘片递到我的唇边。
  我机械地张开嘴,慢慢地咀嚼。
  很甜,杨畅买的水果总是很甜的。
  伴随着可口味觉的享受,罪恶感瞬间席卷了我。
  我身边的人,一直是个天使。
  为了他,我怎么可以让自己着魔,变得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女妖呢?
  我并不是想离开他,我也不能离开他。
  我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动摇过,我是爱他的。
  我闭起眼睛,挎过他的手臂,下颚枕在他的肩头,鼻间传来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谢谢你。“我气若游丝地低喃一句。
  他却听见了,拿起我搁在座椅边的外套盖在我的身上,轻轻搂着我。
  “睡吧,安心地睡,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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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7-10 14:5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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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近傍晚,杨畅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拉着我站在了一栋陈旧古朴的建筑前。
  红砖砌成的墙围,尖角屋顶,房子盖得很高,却只有两层。
  大门前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的手上都拎着铁桶,塑料盆和布袋子。
  他们彼此之间都不打招呼,看人的眼神冷漠疏离,常年的北风使他们的皮肤看起来阴晦昏黄,滞愣的眼神在看到陌生人时,才会折射出令人浑身发冷的幽异光芒。
  这就是我十岁前所居住的地方。
  清水镇的空气和氛围一如十五年前一样令人窒息和压抑。
  风中卷着薄沙,吹得脸干干涩涩的疼。
  我握紧了杨畅的手,他也用力地反握着我,可是表情却和我完全不一样。
  他显得异常的兴奋,眼中闪耀着好奇的神采。
  “好厉害!“这就是他的评价,放开我的手大拇指高高竖起,“我想像过一千次一万次,你知道吗?城市里怎么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致,小镇中私人开设的浴场,你们家真的好厉害!“
  我面无表情,不以为然:“有什么厉害的?就象别人开饭馆,理发店,还不就是做生意,赚钱。“
  “那怎么一样!“杨畅激动地指着眼前的建筑,“虽然这里只是个浴场,但却当之无愧是整座清水镇的中心,每天几乎每个人都要来一次这里。“
  我觉得无聊:“清水镇的人口总共不超过一千人,加起来相当于城里一座小学的人数,就算全到这里来了又怎么样?而且照你的说法,全镇人身上的污垢每天都累积在这里,还不够恶心吗?“
  杨畅愣住了,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的罪恶感又来了,似乎我的尖锐再一次伤害了这位天使美好的心灵,于是我只好跟着一起沉默,因为我真的不是很会哄人。
  我和杨畅就这样对视着呆了半晌,他猛然醒觉似地甩甩头。
  “陈雪,你有时候说话也太恐怖了。“
  我呵呵干笑。
  杨畅一把拉起我的手:“好啦,好啦,反正我也习惯了,天快黑了,我们进去吧!“
  他拉着我绕到了浴场的后门,后墙围的不远处装着三个管道,专门排放污水,下面的水沟常年累积着苍蝇和镇上人们的毛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显然这种臭气连一向随遇而安的杨畅都受不了,他微微皱起了眉,敲门的力度比往常大了不知多少倍。
  门“喀嚓“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中年妇女未施脂粉的素脸。
  我望着那张脸,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她却先认出我来。
  “陈雪?“
  “恩。“我只好答应,愣愣地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她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头发严谨地盘在脑后,整个人象一座冷冷的雕塑。
  “您是陈雪的大舅妈吧?我是杨畅,陈雪信里跟你们提起过的,您好。“
  杨畅伸出手去。
  我在一边汗颜地恍然大悟,自己的亲戚男朋友认出来了,自己却认不出来。
  做人也是够失败了。
  大舅妈望着杨畅伸出来的手,半天也没反应,杨畅有些尴尬,我皱起了眉。
  好半天大舅妈才咽了口口水:“对不起哦,我刚刚在洗浴池边的地板,你们知道,那个,比较脏……“
  大舅妈的手在围裙上蹭啊蹭的,杨畅倒是松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收回了手。
  “那你们快点进来吧,陈雪她外公不在家,先见见两个舅舅和两个表妹。“
  大舅妈转身走在了前头,我跟进去,杨畅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关好门。
  我们进屋后由大舅妈带着直接从一座木质的狭窄楼梯上到二楼,陈年旧木在脚下呻吟作响。
  苏家的旧楼在我曾祖父那一代便建成了。
  那时候正是苏家最风光的年代,曾祖父是浙江上虞人,做水产生意起家,发迹后举家搬到上海,享受到了上海滩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清水镇也不是现在这样,东区有一座茂密森林,常年春暖花开。曾祖父为了显示自己的财富,选择在这里盖起一座“避暑山庄“式的温泉浴场。
  到了祖父这一代,共产党宣布新中国建成,人民当家作主,苏家却随着动荡的局势一夜间落魄,狼狈地举家迁至清水镇。不久之后,东区的森林起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树木烧光了,东区那边的人也烧死了一半。从那时候起,这里的冬天一年冷过一年,人们沉浸在家人,朋友死去的悲痛中,人心也逐渐麻木冷漠。
  黄沙不时袭来,清水镇如同干涸的沟渠,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生机。
  苏家的天然温泉自然也逐渐消失了,祖父将整座建筑翻修,明明暗暗地绕了数不清的通水管道,一楼建成了浴场,苏家的人全部搬到了二楼,生意倒还不错,足够维持生计了。
  苏家的二楼看起来就象大学宿舍的楼层。
  一条阴暗的走廊,楼梯的位置将走廊分成了东西两块。
  往东有六个房间,从里到外分别是大舅舅和大舅妈的卧房,苏妮的卧房,苏云的卧房,小舅舅的卧房和两间客房。
  往西走有三大间,一间厨房,一间客厅,最里面是外公的卧房。
  厕所在一楼楼梯的旁边。
  大舅妈带着我们一一参观,两间客房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分别给我和杨畅居住。
  杨畅把行李放进房间,又走出来,大舅妈带着我们往走廊东面走,停在尽头处。
  她没有立即打开门,顿了顿对我说:“你大舅舅身体不好,睡着呢,你们看一眼就出来吧,别吵醒他。“
  大舅舅的事我知道一些,他早年肝硬化不肯住院,最近发展成肝癌,常年都躺在床上。
  我和杨畅点点头,大舅妈轻轻推开门,我们就站在外面向屋里望了望。
  简单的家居摆设,一个衣柜,一架缝纫机,角落里一张大床,现在还是秋天,床上的人却裹着寒冬腊月里才使用的两层棉被,棉被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和杨畅立即退出来,大舅妈关上了门。
  “本来想带你们先见见苏妮和苏云,刚才经过她们房间,苏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玩了,苏云画画呢,也不敢吵她。“大舅妈说起女儿,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就象陈述别人的事一样。
  我点点头,直接问她:“小舅舅呢?“
  在我的印象里,清水镇如果还有一个让我真心思念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小舅舅,一个慈祥的话很少的男人。
  在我十岁之前,几乎就是小舅舅和妈妈一手带大的。
  大舅妈的眼神还是冷冷淡淡:“你小舅舅在浴场里帮忙呢,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我去帮你叫他。“
  我答应了一声,大舅妈便一个人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10 14:54:2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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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7-10 14:5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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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杨畅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他还站在大舅舅房门外,整个人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迷茫地走向我。
  “你干什么呢?“我随口问他。
  他却抿着唇不说话,一直到我的房门口,我提出各自先回房休息,他猛得撑住房间的门,眼神有些诡异。
  “你……刚才在那间房,有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我愣了愣:“你指什么样的气味?我觉得这整栋楼的气味都不好闻,大舅舅那一间也没什么特别的。“
  杨畅垂下眼,半天才喃喃地说了一句:“不一样。“
  我实在懒得理他,坐了九个小时火车,两个小时公共汽车,早已经疲倦不堪。
  “怎么样都好,总之我现在需要休息,你也回房歇一会吧。“
  我说完就独自进了房间,杨畅以为我又生气了,赶忙说:“那你休息吧,我整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把你的东西给你拿过来。“
  我懒懒地答应一声,环顾四周。
  房间正中有张单人床,朝北的窗前搁着陈旧的木质写字台,旁边的衣柜上镶着落地镜子,床的对面有两张小沙发。
  我走到床前坐下,想到杨畅刚刚说的话,走过去打开窗户,黄沙扑面而来,我又赶紧关紧窗,窗户的玻璃上满是污垢,我皱皱眉,焦躁起来。
  杨畅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进来,忙东忙西地将我的衣服放进衣柜,书塞进写字台的抽屉里。
  我仰身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愣:“杨畅,你说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呀?“
  “看望你的亲人啊,我们要结婚了,我跟你的亲戚朋友也该见个面的。“杨畅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翻了个身,侧卧着看他:“说实话,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错。“杨畅朝我笑笑。
  “哪里不错?“我追问。
  “你大舅妈啊,挺客气的,房间也打扫得挺干净。“
  “就这样?“我的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污垢的窗户上。
  忽然觉得,这间屋子就象我和杨畅即将到来的婚姻,顺理成章,安宁平静,但是偏偏在一个角落里,我挑剔地介怀着那扇无法打开的窗。我渴望着外面的空气和自由,但是一旦推开窗户,黄沙必将屋内席卷得惨不忍睹。我舍不得,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只好贪婪地望着外面蒙胧的天空,焦躁难安。
  门板上突然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我坐了起来。
  门没有关,透过走廊的窗户,落日的余辉印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我仔细看过去,认出了那双平静安详的眼睛。
  “小舅舅!“我叫着,跳下床光着脚跑过去。
  小舅舅笑着站在我的面前,十五年没有见面,他苍老得令我心惊。
  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皱得象七,八十岁的老人,左眼因为白内障留下的后遗症混沌不清,唯一没有变的,只剩下了宽厚仁慈的笑容。
  “丫头,你还晓得回来呀?“他沙哑着声音笑着说。
  我的眼睛早已潮湿了:“小舅舅,小舅舅……“
  我想说小舅舅,你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呀?可是我说不出口,小舅舅大概也不会爱听,所以哽在了嗓子眼里,变成了一次次的呼唤。
  杨畅走到我身后,按着我的肩,跟着我叫了一声小舅舅。
  小舅舅笑着看他,看了半晌:“好,好,你就是杨畅对吧?你很好,这丫头能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我感觉杨畅的手在我肩上加强了力度,然后他说:“谢谢您,我常听陈雪提起,您小时候非常照顾她。“
  小舅舅点点头:“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其实在没有见到小舅舅之前,我一直盘算着越早回城里越好,可是这一见面,我身体里早就麻木的亲情仿佛瞬间复苏了。我拉着小舅舅的手,忽然感到,这个曾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住到过完年。“我略一沉思,便坚定地回答。
  “要住三个月哪?“小舅舅似乎有些吃惊,眼中闪过一丝我所看不懂的情绪。
  我大力点头。
  最震惊的是杨畅:“陈雪,你只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吧?“
  “没事。“我简单地带过,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瞧着小舅舅。
  小舅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楼下突然传来大舅妈的喊声。
  小舅舅只好笑了笑:“楼下好像忙不过来了,我先去干活,你们休息吧,来日方长。“
  我拉住他:“我和杨畅帮你一起干。“
  小舅舅说什么也不肯:“别说傻话了,我们这种粗活你们干不了的,而且没事的话,别到一楼瞎晃悠,那层不干净。“
  小舅舅说不干净这三个字的时候,左边的眼似乎显得更浑浊。
  我还要坚持,杨畅却拉住我。
  “行了,你不是说累了吗?你休息,我去帮小舅舅的忙。“
  “你们谁都别来。“小舅舅突然加重了声音,“今天不许来,以后也不许来,你们住在这里,有些规矩不知道,很容易犯了忌讳。有时间我再一一跟你们说,在这之前,你们只要记住,没事别到一楼去,也不能在浴场里洗澡,听懂了吗?“
  “不能到那儿去洗澡?“杨畅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对。“小舅舅的表情极认真。
  “为什么?“我跟着问。
  “对呀,为什么呢?“
  杨畅也加了一句,这个贪新鲜的家伙大概早就想到浴池里痛痛快快地泡个够了。
  大舅妈又在楼下叫唤。
  小舅舅转头喊了几声来了,望向我们时叹了口气。
  “小舅舅说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听进去也就是了,浴场的事不要管得太多,平平安安地住几个月,不是很好吗?“
  他说完,深深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我和杨畅面面向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10 14:55:2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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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间后,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我更多的想到的是,大舅舅疼爱我,舍不得我到浴场帮忙。
    我看了看表,已经傍晚五点多了。
  
    因为浴场的生意关系,苏家吃饭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九点左右,我的生物钟还调整不过来,已经饥饿难耐。
  
    杨畅象变戏法似得从塑料袋里掏出两袋方便面,房间里没有热水,他便跑到厨房去了。
  
    等了十分钟,杨畅一手拖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快步走回来。
  
    我接过碗和筷子,发现他的嘴里竟然叼着一根籐茎。
  
    “你从哪里弄的这种东西?”我指了指,稍显厌恶。
  
    他却毫不在意地将籐茎拿在手里把玩着:“橱柜顶上放了一大把。”
  
    “快点丢掉!”
  
    “为什么?”
  
    “那东西不吉利。”
  
    “为什么!”
  
    我瞪他一眼:“那是常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茅山术里有一种方法,法师就是用这种东西来招魂的。”
  
    “真的!那要怎么做,你知道具体的方法吗?”
  
    我的警告反而激发了杨畅的好奇心,我低头专心吃面不去理他。谁想到他却围在我身边跳上跳下地追问,弄得我急了,把碗一搁。
  
    “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我是茅山道士啊!给我回自己房间里去,别在这里烦我。”
  
    杨畅象个受了委屈和惊吓的孩子,噘着嘴看我。
  
    我填饱了肚子,翻身躺在了床上。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杨畅站起来的声音,缓缓走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我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立即起床,窗外幽幽透进些许光线,我在黑暗中发着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直到门外传来轻微试探般的敲门声,我这才坐起,想答应一声“来了”,却猛然愣住,背脊发冷凉到心里。
  
    对面的小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我的意识瞬间惊悚到停滞,只感觉一双凄冷刺眼的目光与我幽幽对视着。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只是那么一瞬。
  
    突然间,人影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对着门又敲又砸,闹了半天才想起门是从里面开的这个常识。
  
    我旋转把手,一把将门撞开。
  
    悠长漆黑的走廊上,只有窗外的月光孤凉地洒进来。
  
    我立即觉得不对劲,刚才在外面敲门的那个人呢?


  我头皮发麻,手心里攥着冷汗,这时木板楼梯上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我立即向那脚步声冲去,在墙边一转弯,楼梯上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也刚好要转过来,我们两个人顿时撞在了一起。
  
    我跌坐在走廊的地板上,那个人的运气却没有这么好,低沉地哼了一声便向楼梯下摔去。
  
    在我的惊叫声中,一双手适时地扶住了他,是小舅舅。
  
    “爹,您没事吧?”
  
    小舅舅扶住外公,眼睛却向我瞥来,黑暗中他浑浊的目光冷静沉着。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外公皱着眉居高临下望着我,表情清冷。
  
    跟在他们后面走上来的是杨畅和两个年轻女孩子。
  
    不知道谁突然打开了走廊上昏黄的灯,杨畅惊叫一声,三五步跨上楼梯蹲下来紧紧拉住了我。
  
    “出什么事了?”
  
    经他这么一叫,我的三魂七魄才苏醒过来。
  
    我动了动嘴唇,只说出一句话:“没事。”
  
    “没事干吗在走廊上跑呀?还撞到爷爷了。”
  
    楼梯上传来一个女孩清爽直率的声音。
  
    我的目光越过外公和小舅舅,落在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鹅黄色毛衣,皮短裙,靴子的女孩身上。
  
    我认出那是大舅舅的大女儿苏妮,她正牵着一个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女孩的手,那女孩的气质要文静得多,脸很苍白,头半垂着,应该就是苏云。
  
    我由杨畅从地上扶起来,低着头站在外公面前:“外公,对不起。”
  
    想不到十五年没见,我跟外公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外公抿着嘴唇,微微下垂的唇角使他看起来更严肃,不易亲近。
  
    “下次小心点。”
  
    他丢下这么一句,向西面房间走去,小舅舅也赶紧跟了上去。
    杨畅在我身边紧张地嘘寒问暖,苏妮拉着苏云走了过来。
  
    “陈雪你胆子真大,第一天就惹爷爷生气。”
  
    她的语气令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望向杨畅。
  
    “刚刚我听到有人敲我的门,是不是你?”
  
    杨畅一脸的莫名其妙,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我皱起了眉,目光一扫,发现苏云正看着我,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疑虑。
  
    当她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就赶忙头一低:“对不起,我回房间了。”
  
    她甩开苏妮的手,头也不回地向东面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苏妮笑了笑。
  
    “我妹妹不习惯跟陌生人在一起,她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画画,裁剪衣服什么的。”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总之很欢迎你们,苏家整天死气沉沉的,你们来了,气氛多少能活跃些。”
  
    她说这翻话的时候,态度倒是很诚恳,所以我笑着对她说:“有杨畅在,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苏妮兴致勃勃地望向杨畅:“呵呵,刚才我已经和他聊过天了,他说话真有意思,好有趣哦!”
  
    是吗?
  
    曾几何时,我也是那么渴望着跟他聊天说话,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看着杨畅,他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赶紧说:“其实,其实也就聊了一会。”
  
    苏妮捂着嘴笑:“呦,还怕未来的老婆大人吃醋啊?”
  
    “哪有......”
  
    我看着杨畅飞红的脸,突然心里竟有些暖意。
  
    “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啊?”我问,并不是感兴趣,而是想为杨畅解围。
  
    苏妮赶紧抢着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杨畅跟我说了一些城里学校的情况,因为我在护士学校读书,马上要毕业了,想看看能不能在城里找份工作。杨畅还问我,厨房里怎么放着籐茎,还说那个东西不吉利,呵呵,你男朋友好迷信哦!”
  
    这回就轮到我脸红了,我和杨畅窘迫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咳了一声说:“可是那种东西放在厨房里,的确很奇怪啊。”
  
    苏妮眨眨眼睛:“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妈妈总爱出去摘很多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哦。”
  
    我随便答应一声,不想再持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没想到杨畅倒懂得现学现卖:“苏妮你知不知道,茅山术有一种方法,就是用籐茎来招魂的。”
  
    我气得暗翻白眼,苏妮却“咦!”地叫了一声,立即缠住了杨畅。
  
    “真的吗?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杨畅看了看我说。
  
    “那你知道具体的方法吗?”苏妮兴奋地小脸通红。
  
    这两人还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宝!
  
    杨畅摇摇头:“不知道。”
  
    苏妮失望地叹了口气,可随即眼睛又亮起来:“没关系,我们可以上网查查看!”
  
    杨畅也来劲了:“这里有网吧吗?”
  
    苏妮得意起来:“我房间里就有电脑啊,你跟我来。”
  
    她说着就去拉杨畅的袖子,杨畅望向我。
  
    我对他们笑笑:“你们去吧,我回房间看看书,等会吃饭的时候你们再把结果说给我听。”
  
    苏妮大喊万岁,杨畅还在犹豫,却敌不过苏妮的热情,一步三回头得被她拉走了。
  
    我百无聊赖地回到房间,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翻了几页。
  
    然后我突得跳了起来,刚才那个黑影又窜到了我的脑子里。
  
  我朝门看了看,我可以肯定,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有人敲了我的门。
  
    究竟是谁?
  
    我放下书,瞪着两张小沙发愣了半晌。
  
    走廊上传来大舅妈嚷着开饭了的声音。
  
    我答应了一声,走到门边又走回来,动手搬移那两张小沙发,让它们面对面贴在一起。
  
    在我的观点里,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坐”在上面了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径直走到了客厅。
  
    外公和小舅舅已经端坐在长方形的红木桌前。
  
    我刚坐下,杨畅和苏妮也走了进来,两人的表情都很兴奋。
  
    杨畅快步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他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是看到外公严肃的表情就忍住了。
  
    等大舅妈和苏云也坐下来的时候,外公沉声咳嗽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手里拿的书上,这是我不小心顺手带过来了,见他望来,我便把书藏在桌下我的膝盖上。
  
    没想到外公还是发话了,他皱皱眉就下了命令:“苏云,帮陈雪把书拿回她房间去。”
  
    我实在有些尴尬,外公却不理会。
  
    “我说过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吃饭。陈雪你虽然有一些年月没回来,苏家最基本的礼仪应该还记得吧?”
  
    我皱了皱眉,他还知道我很多年没有回来,那么,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吗?
  
    我不想第一天来就跟他吵,干脆低下头去拿筷子准备吃饭,谁料此举又触犯了老太爷。
  
    “长辈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这种态度吗?这几年你在城里读得都是什么书?学得都是什么礼?”
  
    我眼一抬,筷子便向桌子重重执下,却没有发出预期的声响。
  
    杨畅抓住了我的手,跟我眨眨眼,又向外公点了点头。
  
    “对不起外公,陈雪不是故意的,我帮她把书拿回去,外公您别气坏自己的身体。”
  
    杨畅拿过我的书正欲站起,书却从他手中被抽走了。
  
    苏云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们身后说了句:“还是我去吧。”
  
    她转身走出了客厅,我暗暗冷笑了一下,她的背影很象一个人。
  
    很象我妈妈,一个对外公言听计从,到死都唯唯诺诺的女人。
  
    外公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他一副连看都不想看我的样子,沉着脸拿起筷子。
  
    大家这才跟着沉默地吃起饭来,桌上死气沉沉,连半点咀嚼的声音都听不到,每个人都漠然而拘谨。
  
    杨畅也显得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停得往我碗里夹菜,我一向偏食,注意我全面的营养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当走廊的西面传来苏云的尖叫的时候,杨畅正夹着一块豆腐向我送来,他的筷子一震,豆腐便成了两半落在桌上。
  
    我和杨畅的位置离门最近,所以我们两个以最快速度跳起来冲到了门口。
  
    几十米外的走廊,也就是我房间的门外,苏云瘫坐在地上 她面对着我的房间,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惊恐万状的侧脸。
  
    我和杨畅对视一眼,飞快地冲过去。
  
    杨畅蹲下来扶住苏云的肩,我向房间里看,暗暗的并没有异常。
  
    “你看见什么?”我居高临下地望向苏云。
  
    苏云也正看着我,目光里闪烁着怪异的恐惧,她抓住了一边杨畅的手,向他身边缩了缩,可是在我的感觉里,她这个动作好像是想离我远一些似的。
  
    她的反应令我很不舒服,我冷冷地又问了一句:“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苏云震了震,转眼又看向屋里。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她看的,正是那两张诡异的沙发。
  
    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那两张被我拼在一起的沙发:“那上面,躺着,躺着一个......”
  
    我的心脏猛然收缩成一团,苏云却不再说下去。
  
    外公和小舅舅正走过来。
  
    “什么事?”外公问。
  
    苏云低着头不说话。
  
    “到底什么事?”外公开始不耐烦了。
  
    苏云猛地摇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眼花了,看错了......”
  
    她突然跳起来,转身向自己房间冲去,“碰”一声关上了门。
  
    她的房间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我还在发愣,外公指着我的房间问:“那两张沙发是谁摆成那样的?”
  
    我看了他一眼:“是我。”
  
    “好端端的弄成那样干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叫我怎么回答呢?
  
    难道要我说,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其中的一张小沙发上,因为害怕所以把它们拼在一起,却被苏云撞见有一个“人”“躺”在上面吗?
  
    我只好低头保持沉默。
  
    外公嘴里嘟囔了几句,看来他现在对我已经反感到及至了。
  
    外公转身走回客厅,走廊上只剩下我,杨畅和小舅舅。
  
    小舅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房间,好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
  
    “何苦呢?”他喃喃自语。
  
    “小舅舅,你说什么?”我敏感地盯住他。
  
    他震了震,看着我笑了:“陈雪,你看到什么了吧?”
  
    “我应该看到什么?”我瞪大眼睛。
  
    小舅舅露出怪异的笑。
  
    我浑身发毛,杨畅疑惑地抓住了我的手。
  
    “小舅舅,这间屋子该不是闹鬼吧?”我脱口而出。
  
    小舅舅慌忙嘘了一声,紧张地看了看外公离去的方向。
  
    “别瞎说。”他严肃起来,“总之你记得我的话,不要到浴场洗澡,没事别到一楼去。这个房间你能住就住,不能住就跟杨畅住一间吧,反正你们要结婚了,没什么好避忌的。”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隐隐觉得不安。
  
    小舅舅却避开我的目光:“放心,你不会有事的,真要出什么事,也不会出在你身上。”
  
    我还要再问,小舅舅大力地摆了摆手:“好了,回客厅吃饭吧。”
  
    他说完,独自向东面走去。
  
    我抬眼看杨畅,他也正低头看我,然后伸手把我抱在怀里。
  
    “晚上到我房间里来睡吧。”
  
    “那不是便宜你了?”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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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很奇怪,偏偏是这种情形下,我竟然有了跟他开玩笑的兴致。
  
    可是他显然没有这种兴致,手臂更用力地揽着我。
  
    “你别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右眼总是不停地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
  
    我打断他:“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迷信了?”
  
    “我不是迷信,我只是......”
  
    他想要争辩,却支支吾吾地停住。
  
    我轻轻推开他,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西面尽头处大舅舅的那个房间。
  
    “怎么了?”我问他。
  
    他欲言又止,却忍不住还是说了:“你真不觉得,大舅舅的房里,那味道真的很奇怪?”
  
    他三翻四次提到大舅舅房里的气味,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强颜笑了笑:“算了,也许是我多心。”
  
    我们牵着手,一步步向客厅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仍然一阵阵发寒,手脚冰凉。
  
    我紧紧挨在杨畅身边,想用他的体温温暖自己。
  
    忽然觉得,幸好有他在我身边。
  2
  次日醒来已不见杨畅。
  昨天晚上睡得还算不错,杨畅的睡相很好,躺下就不动了,呼吸声细细的象个孩子。
  我翻动枕头寻找搁在床上的手表,看了看,10点,眼角一瞥,发现枕下另有东西。
  我伸手去掏,是杨畅随身携带避邪用的黑曜石手镯。我拿起来对着窗外阳光把玩,圈圈浑韵的彩虹眼闪耀着神秘的光泽。
  “醒了?”杨畅推门进来,笑容闪耀开朗。
  我点点头:“你怎么把手镯放在我枕头底下?”
  杨畅在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这黑曜石手镯是我奶奶传下来的,开过光,你戴着吧,可以保护你。”
   “你还真当这座老宅闹鬼啊?”我笑了,不以为然地把手镯塞还给他,“既然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你就好好收起来,也算是个纪念。而且这手镯我戴着也太大了,我不要。”
  杨畅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好了,等会我把手镯重新穿一下,改小一点,不管怎么样,在我们回城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带着,也好让我安心。”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下了床,走到衣柜镜子边梳头。
  杨畅望着窗外,眼神沉沉地发起呆来。
  我从镜子里看他,随口问:“今天早上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干什么去了?”
  他回过头来:“大概八点左右,小舅舅来敲门,你没听见吗?”
  我摇摇头:“小舅舅来干什么?”
  他吐了吐舌头:“不知怎么被他知道我和苏妮研究藤茎招魂的事,他把我和苏妮叫过去一本正经地教训了几句,说这事被外公知道,我们准被骂得狗血喷头,叫我们以后别干这种无聊的事。”
  我笑起来:“小舅舅教训的对,你这个人就是玩心太重了。”
  杨畅却不承认:“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们家的事一件比一件奇怪,厨房顶上放着招魂用的藤茎,自家的浴场却不准自家的人去洗澡,大舅舅房里奇怪的气味,三更半夜下楼上厕所,外面有人敲门,等开门的时候却没有人。”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瞪着眼睛转过身:“你说什么?你说厕所怎么了?”
  杨畅自知失言,沮丧地捂住嘴:“哎呀,我想着想着不要说的,怎么还是说出来了。”
  我坐到他身边盯着他:“你昨天半夜下楼上厕所了?有人敲门?你肯定没有听错吗?那是几点钟的事?”
  杨畅想了想:“大概半夜两,三点吧。说来奇怪,我一向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昨天晚上却屡屡醒来,而且一睁开眼睛就半天无法再入睡。”
  的确奇怪,其实我跟杨畅正好相反,晚上睡觉一向是有点动静就会惊醒。可是昨天晚上我却睡得出奇的沉,杨畅起来上厕所,我不知道,连早上小舅舅来敲门,杨畅被叫出去,我也不知道。
  到底为什么,我和杨畅的习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的目光落在杨畅手里的黑曜石手镯上。
  “杨畅,你是什么时候把这手镯放在我枕头底下的?”
  “刚睡下的时候,怎么了?”杨畅莫名其妙地问。
  我立即把杨畅攥在手里的手镯给他带在右手腕上:“记住,这手镯你不许再拿下来了。”
  杨畅看看手镯,再看看我:“你的意思是,是因为这手镯……”
  我正色打断他:“我不知道这手镯是不是真的能避邪,但它应该有安神的作用。你戴它戴惯了,没有它晚上睡不好,所以你还是好好戴着吧。”
  杨畅摇摇头:“既然它真这么有用,更应该给你戴。我是男人……”
  “别说了。”我挥挥手,“你知道我的个性,我说了不戴就不戴。”
  我固执地和杨畅相视了半晌,杨畅低下了头。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颚:“还有,以后半夜起来上厕所,我们结伴一起去,知道吗?”
  杨畅秀气的脸庞在我手中显得楚楚动人,他扑兹笑了起来。
  “没这么严重吧?昨晚我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敲门的事也许是我听错了……”
  “不管。”
  “那我大便怎么办?你不是有洁癖吗?不嫌臭?”
  杨畅竟然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了。
  我依然沉着脸:“你以为只有你会大便吗?我也会啊。总之晚上上厕所我们要一起,就这么说定了。”
  杨畅不笑了,怔怔地看着我,突然,他伏下身来,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
  蜻蜓点水的一吻,他抱紧了我。
  我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揽他的腰身。
  会有情侣象我们这样吗?一边谈论着厕所和大便,一边还有亲吻和拥抱的欲望。
  也许当一对情侣达到这样境界的时候,他们便可以结婚了。
  我静静地扬起唇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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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的苏家大楼有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楼的客人进进出出,大舅妈和小舅舅都在浴场帮忙。
  在二楼听着楼下水声喧哗,眼前却分外寂寥。
  苏妮去学校了,苏云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这几天外公天一亮便出门,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我和杨畅在镇上逛了几次,他骑脚踏车带着我,镇上的人关系疏离而冷漠,但是彼此都知根知底,当他们知道我是苏家老头的外孙女后便对我失去了兴趣,走在路上彼此也不会打招呼。
  但即使是这样,我和杨畅还是找到了几个有趣的地方。
  这几个地方都在东区——清水电影院,望水滩和兰嫂小饭馆。
  清水电影院是一个相当于两个教室大小的场地,不知谁在经营,每天滚动着放一些经典老电影,从早上9点到晚上12点,每一场的客人都是三三两两,我和杨畅去看过两场,一部是《罗马假日》,一部是美国的侦探电影《疑影》。那两场的客人加在一起还不到10个人。
  望水滩是清水河边寂静的天然沙滩,虽然现在的清水河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站在河中心,水只到我的膝盖而已,严格来说它已经不能算是一条河,可这里仍不失为一个欣赏日出日落,疏解郁闷心情的好地方。
  而我之所以特别提到了兰嫂小饭馆,不是因为它的菜比别家的高明,也不是装潢特别有格调,而是冲着一个与清水镇居民性格完全不同的老板娘。
  这位叫兰嫂的女人大大咧咧,美丽而开朗,她与杨畅几乎是一见如故。
  我喜欢跟杨畅在这里叫几叠小菜,两杯清酒,听他跟兰嫂乱侃。这种感觉跟在苏家吃饭完全不同,没有繁缛的规矩礼仪,不用小心翼翼,所以我和杨畅的中饭基本上都在这里解决。
  混得熟了,兰嫂谈了些自己的经历。
  她并不是纯正的清水人,她的家乡在一个更荒僻贫瘠的地方。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到清水镇来,卖给了一个壮实冷漠的男人。那男人娶了她当老婆,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她受不了虐待偷跑了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然后就是更冷酷的毒打。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甚至已经做好轻生的打算。
  那天夜里她男人到朋友家喝酒,她半夜爬起来走到院子里,搬了个凳子往树上系绳,想着一了百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听屋外人声鼎沸,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她打开门,见到远处火光盖天。
  她抓了个人问,那人跟她说,树林边的海翔大酒店失了火,火势绵延烧到林子里。
  兰嫂立即回家,对着供的菩萨就拜,她男人的朋友家就在那酒店不远处。
  她跪了几天几夜,不吃饭不喝水,终于,她的男人没有回来。
  她站起来对着天狂笑,邻居都以为她疯了。
  她没有疯,她得到了丈夫的遗产,开了个小饭馆。
  她对自己说,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是菩萨赐的,她一定要开开心心,好好地活个够本。
  兰嫂说到这里的时候,喝了些酒,闪着泪光,然后她一抹眼睛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仰头笑得象个孩子。
  从兰嫂店里出来,我和杨畅在曾经的海翔大酒店周围转了一圈,这里早已是一片废墟,一道冗长的砖栏将它与外界隔离。
  我们好奇地窥视了几眼,看看天色不早,便动身回了浴场。
  
  来到浴场已经快一个星期,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却也闲得逍遥。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小舅舅谈谈,聊聊苏家这几年来的变化。
  可是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在躲我,这些天来甚至没有单独跟我相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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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浴场比往日更加忙碌。
  我和杨畅都感觉象两个吃闲饭的太不好意思,杨畅自告奋勇去厨房帮忙。
  我一无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初来苏家的那一天窗户上的污垢,于是准备来个大扫除。
  当我卷起袖子接了盆水,拿着抹布进房间时,却愕然发现房间的窗户明亮洁净得几乎一尘不染。
  我有些疑惑,回到走廊望着隔壁那间我只搬进去半天便又搬出来的房间。
  见太阳高悬,胆子不由的大了,干脆走过去推开门。
  那两张小沙发已经照原样摆好,我直直走到窗前,一牙傲薄?br>  果然,那满窗户的积灰并不是我的幻觉,我推开窗户,黄沙瞬间卷入。
  我动作麻利地擦拭起来,任寒咧的风吹的脸生疼,我这个人有一定的洁癖,见不得房间里不干净。
  “丫头……”
  我努力地擦着窗户上一块暗褐色的旧斑,很奇怪,不管是水还是肥皂,不管我多用力,越擦它反而越清晰起来。
  门外传来沙哑的呼唤声:“丫头,小心点……”
  “哦,我知道。”我答应了一声,苏家会叫我丫头的,也只有小舅舅了,我转头望去,门外一个佝偻的影像印在门板上,身形的确和小舅舅无异,可是那个人似乎刻意地躲在墙后,我根本无法看清他。
  “小舅舅是你吗?”我有些疑惑起来,探头去看,“你进来吧,我正好想跟你聊聊呢。”
  可是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那若隐若现的影子在门板上投下诡异的线条。
  我心里猛然惊跳了几下,从窗台上跳下来向门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一声“晃!”的巨响。
  我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放在窗台上的塑料盆已经不见踪影,赶紧扑上前往下望,塑料盆摔在楼下的水泥地上,一个花盆砸在上面,已是四分五裂。
  我本能地抬头向上看,天台上铁质的花栏竟然断裂了两根,那盆花刚刚就是从上面砸下来的。
  我吓得连连后退,等脑子稍一清醒,回头见门板上的影子一闪向东。
  我赶忙跑到走廊上,却又是一派幽邃宁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小舅舅!”我朝着东面叫。
  没有回应。
  我必须找到他,立即。
  我冲过去一间一间地砸门。
  隔壁是苏云的房间,我拍了几下,她惊惶地在里面叫:“谁?什么事?”
  我懒得多说,见门没锁便径直推开,这时苏云已经奔到门边,见我破门而入很是震怒。
  “表姐你干什么?”
  我的目光越过她向里望,立即倒退一步。
  她的房间,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仅是一眼,我望见了至少四个与我身形差不多高度的人偶。
  她放这么多人偶在房间里不会害怕吗?
  接着我恍然大悟,苏妮说过苏云喜欢裁剪衣裳,很有可能那些人偶就是她的模特。
  我镇静了一下心神:“对不起,我找小舅舅。”
  苏云直着脖子就对我吼:“要找小舅舅到浴场去,进我的房间干什么?”
  她回头便“碰”的把门甩上了。
  我愣在门口,做梦也没有想到苏云这样性格的女孩会发这么大的火。
  但是我哪里还理得了这么多,马上再跑过去敲苏妮的房门,苏妮上学还没有回来,门锁得很严实。
  我转头再向里望,只剩下大舅舅的房间。
  心跳更加急速,我连吞了几口口水,还是呆呆地不敢推门进去。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犹豫再犹豫,门内却恰巧传来细微的呻吟。
  “大舅舅,您没事吧?”我隔着门问了一句,里面的声音却停止了。
  我壮了壮胆,终于还是推开门。
  大舅舅的房间我只进来过一次,跟上次一样,四周弥散着一种萎靡而沉闷的气氛。
  暗红色的绒布窗帘拉得的死死的,屋里很暗,很干燥。
  大舅舅象上次一样躺在床上,厚厚的棉被裹住了他的身体还有头颅。
  我皱了皱眉,大舅妈究竟是怎么照顾大舅舅的?象这样每天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连阳光也见不到,别说是癌症患者,就是健康的人也受不了呀。
  我正气愤,隐隐听见床头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奇特,象是一窝老鼠躲在洞里啃嗜食物,时不时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远远站着,小声说话:“大舅舅,您醒着吗?您在做什么呢?”
  没有回答,那“啃嗜”的声音却更急速起来。
  我等了一会,深吸着气往床边走了两步。
  这时床头的声音停住了,一个嘶哑得象两百岁老太太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水……”
  因为屋子里实在太静,所以即使那声音轻得象耳语,我还是听清楚了。
  “大舅舅,您想喝水是不是?”
  “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好,我马上给您倒。”
  大舅舅的床头柜上放着个茶杯,旁边有个水缸,我慌忙走过去在床头处蹲下来。
  倒了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我端着茶杯端详。
  这水看起来不新鲜,似乎已经放了好些日子,水面上有一层浑浊不清的残渣。
  我心里很不舒服,想跟大舅舅说让他等等,我去泡壶新茶来。
  可是一抬眼,对上的竟是双暗褐色隐隐发红的眸子,象是医学院笼中解剖用的白老鼠的眼睛,闪着晦涩的光。
  大舅舅紧搂着被子裹着身体和脸,只露出那双令人惊恐的眼睛。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杯里的水溅到手上,象火烧般的疼。
  正愕然间,大舅舅突然伸出一只青白枯槁的手,将杯子抢了去,立即翻个身背对着我牛饮起来,象一个饥渴的疯子。
  他这一翻身,被子被他往旁边拽过去,污秽的被单上,一大片被啃的不成形的骨头露了出来,在他刚刚躺的地方,赫然爬着几只活生生的蟑螂。
  我捂住嘴,胃液翻滚,转身便向外跑。
  跑到门口“碰”地撞在一个人身上,是大舅妈,我和她看着对方,眼神皆是陌生和怀疑。
  我一步也没有停留,飞奔地跑回房间锁上了门,拿出盆吐的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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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个晚上,杨畅都在照顾我。
  从大舅舅房里出来我就开始发高烧,吃了药躺了几个小时,刚刚出了一身汗,感觉总算好了一些。
  杨畅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服侍我在床上梳洗。
  我乖乖地由他摆弄,他帮我擦了脸,洗了脚,又去换了盆水来。
  我微笑着看他:“你还想帮我擦哪里呀?”
  他脸微微一红,却还是在我身边坐下,一声不响地擦我的右手。
  我有些奇怪地望着他的举动,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可是越擦越专注起来,样子就象我下午在隔壁房间擦玻璃,仿佛有一块污垢怎么也擦不掉,他开始用力,我先是忍着,直到手上的皮肤红的发烫,终于一把抽回了手,浮起不悦的神情。
  “干什么呀?弄疼我了。”
  他不说话,牢牢盯着我的手。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猛一推他的肩,他才如梦初醒般震了一下望向我:“怎么了?”
  “我问你怎么了才对,你刚才的表情好奇怪,干嘛那么用力地擦我的手呀?”
  “我哪有用力?”他想争辩,一低头却望见了我手上红红的印记,他猛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握住我的手,一脸懊恼地放在心口。
  我有些不忍心,忙安慰他:“不要紧,别这么紧张。”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鼓励地对他笑:“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杨畅点点头。
  “那就说啊。”
  他吸了口气:“陈雪,你下午去大舅舅的房间,碰过什么东西?”
  我怔了一下:“没碰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眼睛又望向我的右手:“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天在大舅舅的房间里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吗,现在你的手上,也有那种气味。”
  我吃了一惊,忙低下头嗅了嗅手背。
  果然,一股淡淡的腐臭,象放了好几个月发霉的烂肉。
  我从小患有慢性鼻窦炎,不仔细闻还闻不出来,可是一旦察觉,联想到大舅舅的房间,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我拿过杨畅手上的毛巾,发疯一样擦自己的手背。
  杨畅赶紧拉我,又哄又劝,好半天才让我平静下来。
  “我现在可以肯定,大舅妈在虐待大舅舅。”我愤愤地喘着气。
  杨畅的表情也很严肃:“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能找个知道内情的人商量一下。”
  “找小舅舅!”我立刻叫了起来。
  因为在大舅舅房间里受了太大的刺激,我竟然忘了之前寻找小舅舅的事。
  我向杨畅叙述下午在隔壁房间擦窗户的时候小舅舅叫我当心,因而使我避过了从天台上砸下来的花盆。
  杨畅紧握着我的手,认真地听着,听完了一脸怪异地望着我。
  我拉着他就想跳下床去找小舅舅,杨畅一把将我拽了回来。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小舅舅。”
  我一震,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外公白天不在家,我见到的那个影像明显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除了小舅舅还会有谁?”
  “总之不可能是小舅舅。”杨畅很肯定地说,“下午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我整个人如塑像般地愣住了。
  好半天,我和杨畅迷惘地望着对方,屋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杨畅,我有点害怕。”我无助地喃喃低语。
  杨畅搂住我,下颚抵在我的头发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没事的,现在太晚了,明天我们再找小舅舅谈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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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总是让人惶恐不安,我们都想快点睡着,早点见到升起的太阳。
  可是越是这么想,似乎越难入睡。
  我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地想起我的母亲。
  十岁那年的冬天,她在这栋苏家大宅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年是很晦暗的一年,年初开始浴场便不断有人死去,先是小舅舅的妻子和他才出世的孩子,接着起了东区的那场大火,外婆在那场大火中凄厉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过多久又轮到了我的母亲。
  那一夜一如往常,只是沉默寡言的母亲突然开朗起来,拉着我说了很多话。
  她说了些什么,我早已经不记得,但是那一夜我很开心,妈妈一直对着我笑,温柔慈爱地笑。
  第二天的清晨,她的尸体被浴场的工人发现,她坐在天台边缘,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割破了颈部的动脉,头部以下均浸在血中,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上翻着,只剩下眼白。
  她的死状很凄厉,我奔上天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小舅舅就捂上了我的眼睛,可是那景象已足以印在我的脑海中一辈子。
  母亲死后我便被送出了清水镇,这是母亲遗书中唯一交代的事,她求外公把我送到城里去。我进城后,进入寄宿小学,初中,大学,直到毕业。这么多年来,除了小舅舅第一年中来看过我几次,其他的人象忘了我的存在,连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写过。
  要不是如今准备跟杨畅结婚,杨畅三番四次说要见见我的亲人,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我的思维开始飘忽,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
  可是这个时候,身边有人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我以为杨畅想去厕所,强压着睡意睁开眼睛,黑暗中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我想动,可是很无力,那个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我心里暗暗责怪他,我不是说过,晚上上厕所的话一起去吗?
  人越来越清醒,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那个人已经打开了门。
  “杨畅,等等我。”
  我张口叫道,他却门也不关就走了出去。
  我刚想下床去追,枕边却传来蒙胧的声音。
  “陈雪,你干什么呢?”
  这声音吓坏了我,我“啊!”地一声尖叫,人就滚到了床下。
  台灯“啪”得被打开了,杨畅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地望着我。
  “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你,你……”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畅还睡在床上,我猛得想起来,杨畅的确一直都睡在我的右侧,那刚才从我的左侧起身,走出房间去的是谁?
  我朝门望去,那门还呈现着大敞的状态。
  杨畅察觉到什么,立即跳下床跑到门口,向走廊望。
  显然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就要关门。
  走廊的东面却在这时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扶着墙站起身,望着杨畅,杨畅拉住我的手:“想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一步一步向声源走去,努力不弄出一点动静。
  手心冒着冷汗,走的近了,我们听出那响声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厨房的门虚掩着,我和杨畅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里望。
  苏云!
  我几乎要叫出来,杨畅赶忙捂住我的嘴。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们注视着一身雪白睡衣的苏云,她的脸浸在黑暗中,说不出的诡异。
  苏云站在厨房的案台边,面前放着大把的藤茎,她的目光迷散而呆滞,整个人毫无生气。她将藤茎一根根抽出来,拿在手里揉捏,绿色的液体沾的满手腥气。
  这个时候我和杨畅已经看出来,她在梦游。
  杨畅放轻了声音跟我耳语:“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
  我在想的是,刚才我们房间里那个人,是苏云吗?
  可是我的眼角一瞥,望见了厨房满地的藤茎“残体”,象苏云这样一根一根地揉捏,动作迟缓,要弄到这么一大片,绝不是一会工夫可以完成,她一定站在这里很久了。
  更何况,睡觉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我还特意锁上了门,插上插销,反复检查了很多次。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或者,他真的是个“人”吗?
  我和杨畅在门外窥视了许久,苏云一直重复着毁坏藤茎的动作,一根接一根。
  直到天蒙蒙亮起来,她才找来扫帚打扫,藤茎的“遗体”被她全部装进黑色塑料袋中,拖着向她的房间走去。
  我们知道她是梦游,所以没有刻意藏起来,让出一条路让她通过。
  她果然对我们视而不见,回到房间便锁上了门。
  我和杨畅茫然地望着对方苦笑。
  回到房间,我们立即躺下补眠。
  我们都已经觉察到,这个浴场真的不对劲,在某个角落里,隐藏着秘密。
  我不知道杨畅怎么想,至于我,我对浴场的秘密并没有兴趣,现在只希望能平安地住到过完年,然后和杨畅远远离开这里。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无意发掘秘密,秘密却已经在暗处与我寸步不离。
  那一天,我梦到了妈妈。
  梦境中回到了妈妈临死前的那个晚上,她拉着我坐在小沙发上,紧紧抱着我,不停地说话。
  我很努力地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所说的话我又一次忘得干干净净。
  唯独只有一句,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陈雪,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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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次回来真的是一个错误吗?
  睡下不到2个小时,我便醒了过来。
  我伸手在床沿抚摸,脑子里满是昨天从身边坐起来的黑影。
  那一定是我看错了吧?近来脑子里想得东西太多,对于结婚和生活的改变也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加上浴场的气氛永远如此低迷,产生幻觉也不奇怪。
  杨畅还在睡。
  我悄悄起了床,来到走廊。
  大舅妈正巧走过,向我笑了笑。
  我敷衍地点点头,望着她的背影,又望向大舅舅的房间。
  对了,我至少应该弄点大舅舅喝的水去化验,或许能证明什么。
  “大舅舅?”我跑过去敲敲门,俯耳细听,没有动静,“大舅舅,是我,陈雪,我进来了。”
  我旋转门把手,令我吃惊的是,门上了锁。
  前两次来都出入自由的房间,却在我的一次误闯之后立即上了锁,这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细细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迅速转身,苏云抱着一个巴掌大的人偶娃娃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怯怯地望着我。
  “我想看看大舅舅。”我镇定下来回答她。
  “别再去打扰我爸爸了,你昨天闯进去,已经吓坏了他。”苏云半垂着脸低声说。
  “我吓坏了他?”
  “你知道自己昨天的表现多没有礼貌吗?见了我爸爸之后,转身就跑掉了,好象还吐了是不是?你有没有考虑我爸爸的心情,你当他是怪物吗?”
  面对这样的指控,我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昨天实在是被那诡异的场面震住了,现在想想,的确很对不起大舅舅。
  “我昨天失态了……”我边说边向苏云走去。
  可是随即我发现了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对于我的靠近,苏云竟然仿佛浑身不自在似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多心吗?仔细想来,前几天刚见面的时候她对上我的目光就很快地跑掉了,那次沙发黑影事件,她望着我的眼神也好象见了鬼一般,向杨畅怀里躲去。
  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加快脚步向她走,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整个身体都缩回了房间。
  “你怕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我没有。”她却还在死撑,脸色已经苍白一片。
  “你为什么怕我?”
  “没有,我说了没有……”
  可是她的表现却更慌乱,一把将门甩上,我本能地伸手去挡,想阻止她逃避我的问题。
  突然间,在半敞的门内,苏云的身后,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小孩飞快跑了过去。
  我吓得倒退一步,门还是在我面前关上了。
  我似乎听见苏云在门那边大声地喘息。
  我靠在走廊上,胸口的起伏也久久不能平息。
  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苏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气,穿着短袖运动服,皮肤苍白得几乎青紫的小男孩,那是谁?
  为什么我一眼见到他,竟有一种天气猛然下降的森冷感觉。
  等我回过神来,我猛敲自己的头。
  陈雪,你最近真是太神经质了,就算苏云房间里有个小孩,那又有什么奇怪?
  也许是邻居的孩子来找苏云玩呢,虽然苏云的个性很内向,但不是有很多内向的人都很喜欢跟小孩和动物做朋友,也许苏云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我立即扑上去敲门。
  “苏云,你开一下门好不好,我想和你谈谈。”
  门里半天没动静,等我打算再敲的时候,苏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累了,想睡一下,你走吧。”
  想睡一下?她房间里有个小孩,她扔着小孩不管,自己睡觉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苏云,你房间里那个孩子是谁?”我试探着问。
  “你……说什么?”苏云的声音出奇的僵滞。
  “刚才你关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在你的房间里跑来跑去,穿一身白色卡通运动服,他是谁?是邻居的小孩吗?那样穿不会感冒吗?”
  又是沉默。
  房间里终于再度响起脚步声,苏云打开门,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
  她将一张纸递到我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瞪着我。
  我接过来看,画面上正是小男孩刚刚穿的运动服,她为什么要特别地画给我看呢?
  “是不是……这一件?”苏云的眼神很不对劲。
  “是。”
  我话音章洌赵破送ㄒ簧诘厣希疟凰驳贸氏执蟪ㄗ刺?br>  放眼望去,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冲进去,不敢置信地四处寻找,床底下,衣柜,只要能藏人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呀啊啊啊啊啊——”
  苏云发了疯一样地叫起来,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癫狂地坐在地上向走廊外蹭去。
  我被她的尖叫声搞得心烦气躁,顺着她的目光寻找,脑子顿时嗡得一声,一片空白。
  窗户外,一双小孩子的手紧紧扣着窗台,皮肤的颜色一如刚才那个孩子般青紫。
  这算什么?恶作剧吗?一定是,是苏云和某个小孩串通起来吓唬我的恶作剧!我不会上当的!
  我一步步地向窗口走去。
  “不要!不可以过去……”苏云在身后哭喊着,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在演戏。
  可是我停不下脚步。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的手推开了窗户,我的头向下探去。
  眼前是一个仰面张着嘴巴的小孩,嘴唇苍白,鲜红色的眼角,青紫的皮肤像长期浸泡在水中逐渐腐烂,没有焦距的空洞目光,却紧紧盯着我。
  他的手指紧扣着窗台,我转动唯一还在掌控中的眼珠,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的下半身。
  我喊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贴近那小孩的脸。
  他大张着近乎扭曲的嘴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液体状,渐渐上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我记得这味道,大舅舅喝的水就是这种味道。
  我的嘴向他的嘴贴去,不由自主地跟着张了开来,那小孩嘴巴里的水仿若具有生命一般,向我的嘴里涌来……
  肩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小孩的脸猛然离我远去。
  我摔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对上杨畅惊慌的眸子。
  “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喊出来,很快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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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在苏云房间里见到了那个穿白色运动服,嘴巴里冒着臭水的小孩,我就一直浑身发冷,高烧不退,在床上躺了三天。
  这件事我只说给了杨畅听,他听了以后沉默良久。
  他说他相信我,那天当他把我从窗台拉下来的时候,黑曜石手镯突然缩紧,仿佛要嵌入他的骨肉。他并没有看到那个小孩,只是见我的前半段身体向外探得角度十分危险,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扎下去,于是赶紧拉了我一把。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叫声,仿若被抢了心爱的玩具的任性孩子,怨毒的尖叫声。随即他又闻到了那种气味,第一天进入浴场,在大舅舅房间里闻到的气味,上次我从大舅舅房间里冲出来,手臂上沾染到的气味。
  杨畅寸步不离地陪在我的身边,我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苏家的人对我热洛了很多,连外公都每天跑过来看我几次,可是他们一句也没有问过我晕倒那天发生的事,似乎全都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苏云从那天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倒很佩服她,闹鬼的房间她竟然还呆得下去。小舅舅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我想象得出来。
  
  一连几天,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非常熟悉的梦境,小时候似乎也做过,只是没有这般清晰和频繁。
  那是一个深夜,我独自一人走在浴场二楼幽黑的走廊上,思维清晰。
  我讨厌黑暗,走到墙边想要打开吊灯。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垫脚跳跃,还是够不到那个开关。是开关的位置变高了吗?不,是我自己变小了,我看着自己的手,发现那是一双孩子的手。梦就是这样,虽然莫名其妙变成了小孩,我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放弃了开灯,走到了楼梯口。
  楼梯蜿蜒,下面更是漆黑,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说。
  “陈雪,你需要泡浴。”
  我的心震了一下,那声音实在熟悉得令我心碎,是的,那是妈妈的声音,纤弱温柔,语调间淡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一楼有脚步声响起,却是渐行渐远。
  我急了,想叫又叫不出来,只好扶着墙壁摸索着向下走,四周非常寂静,只有陈旧的木质阶梯在承受我的重量时,发出的仿若呻吟般的声响。
  我终于下到一楼,眼前果然是妈妈的背影,一个小女孩紧紧抓着她的手,两人一起缓慢地向浴场走着,步态僵直。
  我依然叫不出来,并且突然间无法动弹,只好望着她们漂浮般的步子。
  那女孩是谁?看起来很眼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她的背影与妈妈十分像,简直就是妈妈的缩小版,两人都穿着一身雪白的浴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非常美丽动人。
  她们的身影一闪,穿过外厅的门进入了浴场的内廊。
  这时候我的身体又恢复了自由,我飞快地追过去。
  一瞬间眼前灯火通明,我的眼睛被刺痛了,慌忙用手捂住。一双小手迅速按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是小孩的手,冰冷的温度令我害怕。我慌忙放下手来,却见一个小女孩近在咫尺地站在我的面前,她整个人像羊颠疯患者般剧烈地抽搐着,双目狠狠上翻,嘴巴一口口吐出不知名的浑浊液体。
  我吓得大叫,这一叫,恐怖的小女孩马上消失了。
  眼前仍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十岁的我的身影。
  我正站在浴场内廊的镜子前,四周弥漫着不散的雾气。
  镜子在水气中映得朦朦胧胧,人的影象印在上面也已经变了形。
  我迟疑着抹去眼前镜子的一方水气,仍是混沌不清,泛着陈旧的晕黄。
  我盯着自己变形的脸看,一张瘦削的面孔扭曲得丑陋不堪,冷漠的眼睛,紧抿的嘴唇,突然觉得这张脸好陌生,陌生得不象我的脸,我伸出手,缓缓地向自己的脸摸去,镜子里的人也跟我做着一样的动作。
  就是那么一瞬间,划破宁静的一声尖叫,身边一道白色的影子飞速向我脚下窜来,我吓得本能地倒退,却有人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
  我猛得跌坐在地上。
  单薄的身体——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她深深埋着头,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顶和披散着的长发,她紧紧抱着我的小腿,像是很害怕。额头抵在我的膝盖上,一动不动,触及到我的皮肤一片冰凉。

  我惊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道寂静得吓人。
  “你没事吧,怎么了?”好一会儿,我才找回自己干涩的声音,小心地问。
  她埋在我腿上的脸左右蹭了蹭,像是在摇头,她的头发摩擦着我腿上的皮肤,我心上一阵发麻。
  “请你……放开我……”我使劲咽了口口水,试着收回自己的腿。
  “我抓住你了吗?”小女孩突然开口说话,不同于她年龄的暗哑嗓音,飘忽得令人心惊。
  “你说什么?”我不确定地问。
  “我终于抓住你了吗?”她依然埋着头,僵硬地重复着。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伸手想去推她的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力,她的头发像海藻一样粘乎乎的,又像涂了洗发液却没有洗干净,她却在这时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开放着暖气的浴场过道,寒气嗜骨逼来。
  不要抬起头!不要抬起头!我不要看到她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这样呐喊着。
  可是为什么没有办法闭上眼睛?我仿佛已经看到女孩惨白的额头皮肤,像两栖类动物般单薄透明,几乎能看到骨肉。
  “陈雪,快点来,你需要入浴,。”
  过道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没有上下音调,却一样柔软的声音,是妈妈。
  我和小女孩同时转头向她望去。
  妈妈背对着我们,脸和身体紧紧贴着墙壁。
  小女孩没有动,僵直的头又一点一点向我转过来,“喀喀 ”仿佛骨骼碎裂的声音。
  “陈雪,听话,到这里来,你需要入浴。”那女人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小女孩的动作再度停止了,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身上的白色浴袍长得拖在地上,盖住了双脚。
  她缓缓向妈妈移动,一直移到妈妈的身边,像她一样面贴墙壁。
  两个人一起横向地朝右手边的女士浴场“移”去,终于消失在我的眼前。
  妈妈刚才不是在叫我,而是在叫她,为什么妈妈向她叫着我的名字?
  而当妈妈叫她陈雪的时候,我竟然没有觉得奇怪,好象那是理所当然似的。
  我迷茫地站起来,不知道应该跟着进入女士浴场呢,还是回二楼睡觉。
  最后我还是缓缓向妈妈和小女孩消失的方向走去,停在紧紧拉住的门边。
  我的手已经触摸到厚厚的布帘,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进入浴场。
  可是那一瞬间,我却匍匐不前,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仿佛布帘那边是一张血盆大口,只等着我闯进去,便将我一口吞噬进无边的黑暗。
  “陈雪,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布帘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
  我又无法动弹了,面对着布帘,一张大人和一张小孩的脸由另外一边顶过来,在布上形成突起,上下左右地随意游走。
  她们两人的声音同时传了过来。
  小女孩的嘴巴里像像含着什么东西,时而怨毒,时而痛苦,时而凄厉,不断地改变着说话的语气:“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这次不会再让你逃跑了……我会抓住你……藏起来也没有用……轮到你了,轮到你来抓我了,你不能赖皮……你逃不了了,我就要抓到你了,就要抓到你了……”
  妈妈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却异常得凄哀惨淡:“陈雪,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们的声音不断地在我耳边旋转,回响,直到我醒来,大汗淋漓,泪流满面。
  我有十分不祥的预感,这个梦暗示着什么。
  我是不是应该找出谜底呢?可是内心却隐隐抗拒着答案,总觉得那答案就像无底的深渊,会将我拉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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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生这样的事,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离开清水镇。
  本来我留下来就是想跟小舅舅好好聚一聚,可是他总躲着我,对我欲言又止,每天呆在浴场从早到晚地干活,我留下来的理由似乎失去了意义。
  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苏云。
  我曾试着去敲她的门,她会很小心地问是谁?当我报出自己的名字后,房间里便没有了回应。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再到她的房间去,不仅是因为那个小孩,我总觉得苏云的声音变了,非常神经质,而她房里渐渐传出了腐臭味,有一次半夜上厕所,我甚至看见她紧闭的门缝里有浑浊的液体渗出,仿若有生命般的液体,蜿蜒着向我流淌过来,我立即转身跑开。
  
  这几天,苏妮也不对劲了。
  她的房门外挂了好多奇怪的东西,“鬼中之王”钟馗像,八卦图,还有佛珠。被外公和大舅妈看到之后,为此大吵了一架。苏妮虽然性格直爽,对外公却一直很忌惮,可是这次她说什么都不妥协,一定要挂。外公骂了她几句之后,也没有坚持,不再管她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我发现苏妮的手很奇怪,拿筷子很不便捷,于是特别注意了一下,她的十个手指上竟然密密麻麻都是小小的针眼。
  到了下午,我更是亲眼见到苏妮偷偷在厨房里喝生水。
  “苏妮,你在干什么?”我走到她身边,故作随意地问。
  “我很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很渴。”她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明显消瘦下去的脸颊,饥渴的眼神如同吸毒者一般。
  我被她的样子吓住了,忙避开她的目光。
  “渴的话可以喝水瓶里的水啊,喝生水会拉肚子的。”
  “水瓶里的水都被我喝光了,我一直在烧水,可是开得好慢,我等不及,我真的很渴。”
  我突然间发现,不光是苏云,苏妮的声音也变了,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神经质,听不出内心感情的声音。
  苏妮慢慢地走出了厨房,她走起路来头弯得很低,双臂没有摆动,诡异地下垂着。
  她走出厨房的时候杨畅正巧进来,转身望着她的背影,奇怪地嘟囔:“她怎么了?”
  “你也觉得她很奇怪?”我问。
  “是啊,一连几天了,她的脸色很不对劲,声音和走路的姿势也怪怪的。”
  “原来不是我多心。”
  炉子上还烧着开水,苏家人多,热水瓶也多,台子上放着8只,我一一拎了拎,全是空的。
  这些水都是苏妮喝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这个可笑的念头,随即自嘲地一笑而过,那怎么可能啊?苏妮是人,又不是水牛。可是难受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满脑子都是苏妮喝生水时贪婪的没有焦距的眼神。

  我因为苏妮的怪诞行为再度陷入了复杂的胡思乱想之中。
  傍晚,杨畅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兰嫂小饭馆,说是要帮我解闷。
  我抱着杨畅的腰,望着走在马路上的清水镇居民,他们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十分奇怪的想法,清水镇上的人似乎变多了,以前马路上没有这么多人的。可是即使如此,非但没有增添热闹的迹象,反而更加阴冷,空气中黄沙的含量也仿佛浓厚了一倍。
  兰嫂小饭馆门外,有个老公公在地上画了个白色的圈,蹲着烧纸钱。
  小饭馆毕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在这里烧纸钱不太好吧?我感到疑惑。
  杨畅拉着我绕开老公公,向饭馆里走,只听老公公暗哑的声音一声声刺耳地喊着:“尘归尘,土归土,烧了纸钱给你们,快去投胎吧,不要再闹事了……”
  我回头张望,老公公也正向我望来,阴沉的目光令我心悸,我慌忙转回头。
  果然,小饭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一定是看到老公公烧纸钱,觉得不吉利,所以没人来。
  我随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空荡荡的饭馆内,每张桌面上都摆满了酒菜,统一的三菜一汤,白米饭上直直地插着筷子。
  兰嫂呆呆地坐在收费台后面。
  杨畅也发现了异常,飞快了冲了过去摇晃她:“兰嫂,你怎么了?没事吧?”
  兰嫂这才发现我们的存在似的,她冲我们笑了笑,表情很疲惫,可是目光还是正常的。
  “你们来了,对不起哦,今天不能招待你们,饭馆停业一周,我在门口挂了牌子,你们没看见吗?”
  我们的确没有注意,刚才只顾着看那个奇怪的老公公了。
  “兰嫂,那桌子上的饭菜……”我伸手去指。
  门外的老公公怒喝一声:“不可不敬!”
  我被他吓了一跳,手指已经被兰嫂抓住:“小心说话,不要吵到他们吃东西。”
  他们?他们是谁?
  “兰嫂,你不要吓我们,饭馆里没有人啊,陈雪你说呢?”杨畅颤颤地说。
  我摇了摇头:“饭馆里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确没有人啊,你说谁在吃东西?”
  兰嫂苦笑了一下,喃喃地说:“你们看不见的,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呵呵,不过有什么关系?最苦的日子我也熬过,眼前又算得了什么?你们走吧,这家饭馆已经不干净了,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你们出事。”
  我和杨畅面面相觑。
  可是突然,兰嫂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四处张望着,我们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却依然什么都没有,这景象叫我和杨畅毛骨悚然。
  “都走了,真的都走了!全部都走掉了!”兰嫂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老公公也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兰嫂忘形地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孟公,我就知道,找你一定有用,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把他们赶走了,他们要是再在饭馆里呆下去,我迟早会疯掉的。”
  “等一下,兰嫂,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啊?”杨畅按耐不住地扬声问。
  孟公推开兰嫂,哼了一声:“你们很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们,刚刚这个饭馆里,坐满了十五年前东区烧死的亡灵。”
  孟公的皮肤很黑,满脸皱纹,脸上疙疙瘩瘩的,颧骨很高,嘴角下垂,佝偻着脊背,非常明显的四白眼,他瞪着我们说出上面那句话的时候,我和杨畅被他一脸的煞气骇得倒退了一步。
  “开,开什么玩笑?”杨畅回过神来,拍着胸口嘀咕。
  “是真的!”兰嫂喊道,“你们看不见,但是我看得见,我……”
  兰嫂似乎想告诉我们什么,可是她突然停住,望向老婆婆。
  “说呀,说给他们听。”孟公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可是孟婆你不是说,叫我不要把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吗?”兰嫂疑惑道。
  “我自有道理,你尽管说吧。”
  孟公一个人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上,摘下脖子上的佛珠,低头念起来。
  兰嫂把我们拉到另一张桌前坐下,说起了这些日子来的遭遇——
  “那天像往常一样,我早早醒过来,烧水开门做生意。
  天气很不错,又是周末,我想客人应该会很多,可是一个早上,一个中午,竟然没有一个客人,直到晚上才来了零星几个人,匆匆吃完就离开了。

  从那时候起,我的右眼皮就开始跳,跳得非常厉害,心也很慌,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不祥的预感加上生意清淡,我早早关了店门上床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死去丈夫的脸在我的脑海中反复闪现,我明明早已忘记他的长相,可是那天却清晰得想了起来,好象他的脸就在我的面前似的。
  这时候楼下传来砸门声,我立即跑到门口。毕竟我一个单身女人居住,警惕心比一般人高得多,小心翼翼地问是谁。
  “我们很饿,想吃东西。”门外有声音这样回答我。
  我偷偷透过门缝向外望,外面站着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人。
  我当时乐坏了,想着今天总算有了大生意,马上就为他们开了门。
  一开门我就吓晕了!
  那些根本不是人,我从门缝偷看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样,可是一走进饭馆他们却全都变得面如死灰,只有头正常,从脖子以下均像被焚烧过似的,每个人的身体都残缺不全。
  他们一起盯着我,嘴巴里重复着要东西吃,好象他们保留着完整的头部,就是为了到我的饭馆来吃东西。
  我当时想拔腿逃走,可是饭馆就是我的命啊!没有了饭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时我就豁出去了,他们要吃,我就给他们吃好了,只希望他们吃了,就快快离开。
  我做了满满几桌子菜,他们就不再看我了,可是也不吃东西,定定地盯着食物,仿佛这样就满足了。
  我逃回房间继续睡觉。
  可是当我第二天醒过来,他们还在。
  我发现除了我之外,没人看得到他们。
  桌子都被亡灵占满了,我也不敢做别人的生意,大家见到我在空桌上堆满饭菜,都觉得我神经不正常。清水镇的人就是这样冷漠,他们觉得饭馆不对劲,没有一个人跑过来问我,纷纷躲得远远的。
  我这几天日日夜夜对着那些恐怖的亡灵,说实话,我真的快要疯了,他们好象打算在这里扎根似的,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
  突然间,我想起神公堂的孟公,他是镇上出名的神媒,我马上跑去找他帮忙,孟公在这里帮我超度亡灵已经有三天了,直到刚才,才终于把亡灵送走……”
  “我可没有那本事,整整27个亡灵,我老头子又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三天就全部赶走,你当我是神仙啊?”兰嫂的叙述刚一结束,孟公便走了过来。
  “孟公你说什么呀,那都是你的功劳啊,不然亡灵又怎么会离开呢?”兰嫂奇怪地问。
  “是他们,不,应该说是她。”孟公指着我,表情非常严厉。
  “我?”开什么玩笑,我哪会驱鬼啊?这老公公真的是神媒吗?该不是用某种迷药使兰嫂产生了幻觉,在这里装神弄鬼吧?
  孟公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冷哼一声:“有这闲工夫怀疑别人,还不如多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小命要紧。你现在嘴巴里吐出的气,阴得连亡灵都受不了。你到底招惹了什么邪魔?”
  “邪魔?”这是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名词吧?我简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孟公继续瞪着我问:“你到底从哪里来的,你……难道是从苏家浴场来?你就是苏家几周前回来探亲的外孙女吗?怪不得,怪不得……不过好端端的你回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听你妈妈的话呢?找死吗?”
  “你认识我妈妈?”我几乎跳起来。
  “见过一次,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孟公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太晚了,现在你再想离开已经太晚了,它已经找上了你,不会轻易放你离开。清水镇也被它诅咒了,所有人都逃不了,饭馆出现亡灵的异变就是事发的征兆……”
  “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一句话也听不懂!”我打断她,她的话让我很不舒服。
  孟公惨淡地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其实我早该察觉到是你的问题,从你来清水镇那一天起,镇里的阴气就突然重了很多。你的到来唤醒了邪魔,苏家浴场应该已经出事了吧?”
  “陈雪在苏家浴场看到了小孩子的亡灵,那代表什么?”杨畅突然问他。
  “杨畅!”我喝止他。
  杨畅紧紧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说话,他仿佛相信了那个怪异的老公公,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小孩子……”孟公沉思,“不错,小孩子,是小孩子,不止一个,苏家浴场到处都是小孩子的亡灵,难道那就是……”
  孟公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黝黑的脸透着青白,他猛地紧盯我和杨畅告戒:“这件事超过了我理解的范围,我必须回去查些资料。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苏家的人,包括你们两个在内,全都不可以离开清水镇。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抱住了你们的双脚,现在逃更加是死路一条。”
  孟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抱住了你们的双脚”——与我的梦何其相似。
  在我的梦中,一个小女孩紧抱着我的小腿,想要抬起头来。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会害怕看到她的脸?
  为什么她给我的感觉那样熟悉?
  小女孩究竟是谁?是我曾经认识的人吗
  如果妈妈不叫走她,我会看到什么?我又会遭遇什么?
  妈妈为什么对她叫着我的名字?妈妈为什么叫她陈雪?
  我反复地想着这些问题,杨畅也陷入了迷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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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们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了浴场大门外,时间是晚上十点,满月之夜,抬头望着浴场,陈旧的建筑仿若巨大的怪兽,张牙舞抓地向我们张开了血盆大口。
  
  “陈雪,你还在里面吗?你没事吧?”杨畅在厕磐庹秸骄ぞさ匚实溃裉毂荒抢掀牌畔诺貌磺帷?br>  老婆婆的话根本就毫无依据,杨畅却像是真的相信了。
  我进厕所还不到五分钟,杨畅就在门外叫了我十一次,仿佛怕我随时消失在厕所里似的。
  “喂!陈雪!陈雪!你没事吧?你还在吗?”
  受不了,我没有立即回答他,他便以为我真的出事了。
  “我在,我在,我当然在了,你别那么紧张行不行啊?”
  我站在水池边洗手,眼前是一面四方镜子。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
  最近只要我一照镜子,便会产生这样的错觉,我总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我,虽然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表情动作,可是我就是觉得那不是我,那种感觉很奇妙,很难述说,诡异得令我全身发寒。
  “哇啊啊啊啊!”杨畅在门外惊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慌忙打开门,眼前一个影子飞速地窜进浴场里去了。
  杨畅跌坐在地,语无伦次地指着影子消失的方向问我:“你看到了吗?好大的老鼠,一米多长的老鼠!”
  我赶紧把他拉了起来。
  是的,我看见了,非常像老鼠的黑影,不管是形态,动作,还是逃跑的速度,都与老鼠无异,可是世界上不会有一米多长的老鼠。
  “我过去看看。”杨畅说着就往浴场里面走。
  “不行,你不能去,会有危险。”我拉住他。
  杨畅的表情很严肃:“可是我觉得那只‘老鼠’似乎想让我跟进去,它好象想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说不定那老鼠就是邪魔呢?你不是很怕老婆婆说的那个邪魔吗?或许它就是想引我们过去,然后害我们,难道你没有闻到那股气味吗?”
  一打开厕所的门,我便又闻到了那股腐烂的臭味。现在我对这种臭味已经非常敏感,并且我知道那是不祥的。
  杨畅被我一吓,迟疑了片刻。
  我拉着他想马上走开,内廊却传来了仿若被灼伤般嘶哑的声音——
  “救,救她,救,救救她……”
  大舅舅!是大舅舅!我听过一次大舅舅现在的声音,那种怪异的苍老,任何人都伪装不来。
  大舅舅在浴场里?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应该是完全无法自己下床的。
  这么晚了,是谁把他带进了浴场呢?
  没时间多想,我拉着杨畅飞快地跑进浴场内廊,我熟悉地摸索到吊灯开关,一瞬间灯火通明。
  内廊上并没有人,与我梦中的情景相似,只是这时候并没有雾气。
  “你听,好象有人在拍打水的声音。”杨畅说。
  真的,从女浴场传来的拍水声,可是这么晚了……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杨畅说着向浴场走去,我马上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我要跟你一起行动,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不要离开彼此的视线。就算发生什么事,两个人面对,毕竟好的多。”
  “好,我们一起面对,永远在一起。”杨畅温柔地揽了揽我的肩。
  我们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掀开了女浴场的布帘,来到女子更衣间。
  拍水声果然更清晰了。
  我们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透过透明的塑胶帘,小心翼翼地向浴场探望。
  浴场地上到处都是水,拍打声来自浴池,狂烈四溅的水花,一具裸露的女性身体面朝下浮在水面上,既不起身,也不下沉,头却埋在水里,疯狂地摆动四肢像在挣扎。
  “救她,救救苏妮……”
  大舅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们猛地回头,门晃当一声,那像巨大老鼠般的不明物体又窜了出去。
  苏妮?那个在挣扎的是苏妮!
  我和杨畅也管不了是不是邪魔的骗局了,飞快地冲了上去。
  杨畅跳下浴池,一把将在挣扎的女人面朝天翻了过来。
  果然!真的是苏妮!
  我跪在池沿伸手抓住了她的脚,将她拽到池边,和杨畅一起把她从浴池抬出来,平放在地上。
  苏妮拼命地向外吐着水,她的肚子鼓得像怀胎6个月左右的孕妇,脸被水浸泡得浮肿不堪,皮肤皱折得像随时会脱落下来,可是即使这样,她竟然没有窒息,也没有晕厥。
  “我们快把她移到二楼,然后去叫小舅舅和大舅妈,这件事一定要跟他们说才行。”我急道。
  接下来的苏家乱成了一团,苏妮眼睛睁得大大的,痴痴傻傻的样子。
  外公,小舅舅,大舅妈纷纷围在她的床边,忙忙碌碌地照顾她,直到天微微亮起来。
  他们不停地盘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每次当我和杨畅准备离开,她便会激动地从床上弹跳起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讲,又不愿意被别人听到。
  果然,等到房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她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开口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正常,自从做了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一定会有报应。我被他们抓住了,将要代替他们此刻为我们所受的苦,他们实在太痛苦了,每个晚上都在呻吟哀号,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大家都得死。”
  我和杨畅坐在她床前的地板上,温柔地望着她,希望能鼓励她把烦恼通通说出来。
  她沉默了一会,我想要引导她,没有直接问“他们”是谁,只是出于关心地问:“昨天,是你自己去浴场,还是有人逼你过去?”
  “是我自己。”她悠悠地回答,这个开朗的女孩眼睛里已全无神采。

  “为什么?那么晚了,你留在浴场干什么呢?”我循循善诱,语气尽可能柔和,害怕刺激到她。
  “我告诉过你,我一直很渴,真的很渴。”苏妮呻吟着,“这些天我几乎喝光了浴场所有热水瓶里的水,后来等不及烧开,便开始喝生水。可是那些水喝到我的肚子里,非但不解渴,反而只是让我更想喝水。直到昨天我在浴场帮忙,无意间浴池的洗澡水溅到我的眼睛和嘴巴里,我突然发现我真正想要喝的就是那种水……”
  苏妮双目投射出异常兴奋的光芒,可是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她无助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连我自己都觉得恐怖。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了,我快要渴死了,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喝浴池的水,只好躲在一边,度秒如年地等待,等到太阳落山,浴场关门。我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扫女浴池,把妈妈和小叔叔赶了出去。然后我就像疯了一样趴到浴池边喝里面的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那水里都是一天下来全镇女人身上的污垢,皮屑,甚至还有很多毛发。可是我停不了,每喝一口,身体就好舒服。原来只有那种水可以解我的渴,我拼命喝,拼命喝,喝得膀胱充盈,跑去小解之后又忍不住跑回来喝。我无法控制自己,好象我的身体要把全浴池的水喝光才会甘心,我怎么会这样……”
  我和杨畅震愕得面面相觑,想要开口安慰苏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妮所描绘的场景,简直可称为我生凭见过最恶心的一幕。
  苏妮突然哭喊起来:“我看到他们了,是小孩子,好多小孩子!我把头埋进水里的时候,他们就在浴场里四处奔跑,当我觉得不对劲想抬起头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孩子从水里抱住我的脖子,双脚缠在我的腰上,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竟然还可以呼吸,那孩子虽然没有说话,可是我感觉到他要我继续喝水,于是我继续喝,不停地喝……直到我猛然间发现那孩子是谁,我才开始挣扎……”
  苏妮突然翻身抓住了我的肩膀,惊恐地说:“我认识那个孩子,我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他就是苏云的儿子,是苏云的儿子!”
  “苏云怎么会有儿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被她的神态和说出来的话吓住了,怔怔地顺着她问。
  “有的有的,她有的!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是我亲手帮苏云溺死那孩子的,可是我不想啊,是苏云求我,她怕爷爷知道了打死她,我也没有办法啊……”
  苏妮断断续续,又哭又嚷地说了很久,我才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苏云高中时期并不像现在这样安静自闭,有一阵子更是经常很晚回家,放了学就跟朋友四处闲逛游荡。18岁的一天,她跟朋友出去喝酒,闹到很晚,大家都喝醉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跟同伴中的某个男生发生了关系,却连那个人是谁都没有办法记得。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只想快点忘记它,当没事发生过。可是天不遂人愿,隔了几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害怕,在苏家这个保守的家庭,爷爷是绝对不会容忍孙女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她从小就怕爷爷,一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爷爷知道。
  她也不敢去打胎,在清水镇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熟人,一不小心就会搞得人尽皆知。于是她只好偷偷买了一些药回家吃,可是那些药非但没有帮她解决问题,还把她弄得身心具疲,憔悴不堪。到了最后,孩子在她的肚子里越长越大。她只好找苏妮商量。
  苏妮真的很想帮助妹妹,可是仅仅比苏云大一岁的苏妮,心智年龄还不如苏云。两人惊慌失措,抱头痛哭了很多次,苏妮终于狠狠心提出了一条致命的建议——瞒着所有人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弄死,只要尸体处理得干净,没有人会知道孩子曾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两人达成了共识,苏妮帮着苏云进行隐瞒。
  学自然是不能上了,苏云正巧刚刚高三毕业,一心想考进城里美术学院的她只好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整天呆在房间不出来,性格也在那时变得沉闷。爸爸妈妈每天都把心思投在浴场,而爷爷又整天不回家,在外面钓鱼下棋。所以一直到孩子生出来,除了大舅妈偶然间置疑过几次苏云怎么胖了,没有一个人发现端倪。
  小男孩是苏妮帮着接生的,两个女孩子弄得手忙脚乱,却也算是成功。孩子一落地,苏妮就慌忙用棉被捂住孩子的嘴巴,当时她满手是血,心里很害怕。于是她飞快地冲出去洗手,等她冷静下来回到苏云的房间,孩子已经不见了。
  苏妮吓坏了,质问苏云,苏云哭着说她恨那个孩子,把孩子从二楼窗口扔了下去。
  害怕事情暴露的苏妮马上跑到楼下,幸好四周没有人,她又迅速抱着小孩跑回来,这时候小孩还没有死,但是嘴巴和鼻子里都在向外涌血,脸色青紫,全身痉挛,也不再叫了。
  苏妮对苏云“晓以大义”,将她安抚住,把孩子藏在衣柜里,她想等天黑了,孩子肯定也死透了,这样她们才方便处理。
  苏妮把房间收拾好,陪着妹妹坐在床上等待。
  天终于黑下来,苏妮抱出孩子,那孩子竟然仍是活着的。
  苏云几乎崩溃了,苏云一咬牙,叫妹妹把事情全部交给她处理,她跑到浴场假意帮妈妈打扫女浴场,把妈妈哄走,然后抱着孩子,将孩子按进水中。孩子早就不能挣扎,她按了很久很久不敢停手,生怕再看到孩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这才全身虚脱地坐在地上流下眼泪。她不敢看那孩子的惨状,迅速用浴衣包裹好,连夜埋在了浴场后的泥土地面下。
  苏妮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跟杨畅都傻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氛低迷,安静了很久。
  然后我和杨畅同时想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杨畅抢着问:“你怎么知道在浴场看到的那个孩子就是苏云的孩子?当时那只是个小婴儿不是吗,而你说在浴场的那个孩子抱着你的脖子,脚缠着你的腰,应该是年龄更大的孩子才对……”
  “我不会认错的。”苏妮拉着哭腔解释,“那天陈雪在苏云的房间晕倒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苏云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我,她说她和陈雪同时看到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小男孩。在浴场池里抱着我的小男孩也穿着白色的运动服。错不了,就是他。那件运动服我认得,是苏云亲自设计,亲手用纸扎成的,我们后来心存内疚,做了很多衣服和玩具偷偷烧给孩子,希望他能原谅我们。那纸衣服全世界只有一件,就是我和苏云烧给那孩子的呀!而且,而且,苏云的孩子要是活着,今年五岁,是应该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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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头昏脑胀地整理着思绪,苏妮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浴场闹鬼便有了解释。
  可是这就是事情全部的真相吗?我总觉得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可是现在已经无暇细想。苏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清水镇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就在我挖空脑筋,无所适从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一声惨叫。
  苏妮立即从床上弹跳起来,抱着头喊:“又出什么事了?又出什么事了!”
  她的情绪十分激动,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我和杨畅一起向走廊冲去,这个举动事后让我们深深懊悔,当时应该留下一个人照看苏妮,但是我们都只是经历浅薄的年轻人,到目前为止也只知道跟着事态的发展走,丝毫没有应付急变的经验和智慧。
  冲到走廊,大舅妈跌坐在苏云的房间门口,双手在眼前挥舞,十指关节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她瞪着血红的双眼,放声尖叫。
  苏云出事了!念头一转,我们飞快跑过去。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间血屋。
  望着眼前的景象,我的嗓子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声音,僵硬的身体无法动弹。
  杨畅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捂住了我的眼睛。他手心冰冷,隐隐颤抖。
  这不是第一次了,眼前的景象如同十五年前历史重演。
  妈妈在天台上割颈动脉自杀,也像眼前这般,铺天盖地的鲜血。
  后来法医的验尸结果说,苏云割破了颈动脉,割破了双手双脚的动脉,然后在房间里上吊自杀。
  她的长发盖住了脸,露出一只眼睛狠狠上翻,只见眼白。
  她死得非常凄厉,像我的妈妈。
  “呀啊啊啊啊啊——”身后传来苏妮的尖叫声,她发了疯一般向楼梯下冲去。
  “我去追她,你快点报警。”杨畅迅速把我拉出房间,带上了门,飞快地向苏妮消失的方向追去。
  接下来的事情我的印象都很模糊。
  总之我报了警,然后发现大舅妈晕倒在走廊上,又手足无措地打了急救电话。小舅舅闻讯从浴场跑了上来,见到眼前景象,抱着我哭得老泪纵横。外公也被浴场的工人从老年会社叫了回来,他见到苏云的惨状,跌跌撞撞地摸进客厅,坐在桌前,失声般一言不发。
  浴场提前关了门,苏云的房间做为事发现场,门口被警察用绳索拦住,浴场外面站满了面无表情的围观镇民。
  因为大舅妈被送进了医院,杨畅又没有回来,我首先接受了警察的问话。
  帮我录口供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叫张壮志,长得很粗旷,态度却很谦和,他看起来很有经验,谈话间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说出了这些天苏云的异常,譬如把自己锁在房间,终日不出房门,我也说出了苏云孩子的事,苏妮告诉我的一切,我一一和盘托出。现在苏云死了,苏妮的精神也濒临崩溃,我不敢有任何隐瞒。更何况,这种事本来就不能瞒。
  警察立即跑下楼寻找孩子的骸骨。
  我趁着警察帮外公和小舅舅录口供的空当,想到浴场外面透透气。
  经过走廊,隐隐听到苏云房里法医官与某个警察的对话。
  “这女孩怎么忍心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仿佛要把全身动脉全部割断似的。”
  “是啊,感觉就像想迫不及待地让全身血液离开自己的身体,这种自虐型的自杀方式,我做警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也有这种感觉,像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现在的年轻人啊,全都没吃过苦,遇到一点挫折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唉!她就不想想自己的死状被亲人看到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是吗?苏云真的是自杀吗?
  从初见苏云的尸体到现在,我一直反复想着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是自杀,那她究竟是因为对孩子内疚的心理才把自己逼上绝路,还是受不了孩子冤魂索命,为寻求解脱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又或者,她不是自杀。我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像苏云这样胆小怕事的女孩会选择如此惨烈的自杀方式。那么,是谁杀了她?是那个孩子吗,那个穿白色运动服,曾出现在我的面前,试图把我从二楼窗台拉下去的孩子,那个在浴场逼迫苏妮喝池水的孩子,那个被苏妮和苏云用残忍方式扼杀了生命的孩子。
  一切会因为苏云的死而结束吗?又或者只是个开始呢?
  苏妮说过,“他”不会放过任何人,所有人都要死,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在浴场门口遇到了仓皇失措的杨畅。
  “我追不到她,一眨眼就跟丢了。怎么办?我觉得她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事,必须马上找到她才行。”
  “不要急,我去跟警察说,你去问小舅舅和爷爷,看看她平时跟什么朋友来往,她有可能跑到朋友家去了。”
  我们分开行动,又是一阵慌乱。
  警方出动了十几个警察,甚至警犬,浴场停业,工人们纷纷加入到寻找苏云的队伍中去了。
  结果是,在苏妮告诉我们的那块泥土地下面,警察找到了包裹孩子沾血的浴衣和棉被,却没有找到孩子的骸骨,孩子的骸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而苏妮,也仿佛消失在了清水镇,铺天盖地的黄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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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窗外。”
  一早醒来,我拉开窗帘叫杨畅过来看。
  最近几天,清水镇更加异常了,刚开始只是早晨雾气弥漫,可是现在全天都笼罩在浓雾中,情形一天比一天严重。
  今天是苏云下葬的日子,苏妮依然下落不明,浴场也依然没有开张。
  外公和小舅舅整天在外面跑,到处找苏妮。
  我和杨畅帮着大舅妈忙里忙外,也总算把苏云的后事办得妥帖了。
  “没想到这次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本来我们是为了结婚才过来的,结果却变成这样。” “不要胡思乱想,等苏云的葬礼结束,找到苏妮,我们就回城举行婚礼。”杨畅从后面揽着我的肩膀,柔声平抚我的不安。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苏妮不是说‘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大家都得死’。那位老公公也说过,小孩子的亡灵已经抓住了我们的脚,我们现在离开清水镇也是死路一条。”
  “不会的。”杨畅像是安慰我,又像是安慰自己,“事情的真相不是已经水落石出了吗?浴场之所以出现小孩子的亡灵,是因为苏云的孩子死得凄惨,现在他向母亲复了仇,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真的告一段落了吗?亲手杀死那孩子的是苏妮,苏妮现在是不是也遭到毒手了?”
  “苏妮不是离开浴场了吗?孩子的亡灵在浴场,她逃走了就不会有事的。”
  我点了点头,和杨畅紧紧拥抱着对方,给对方温暖和信心。
  我没有向他提出的置疑是,苏妮说——“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人,大家都得死”,她说的不是“他”,而是“他们”;孟公说,“小孩子,不止一个,苏家浴场到处都是小孩子的亡灵”。
  不止一个,是的,我感觉的到,真的不止一个。
  可是我宁愿抱着侥幸的心理,相信噩梦已经结束。

  苏云是土葬,葬礼举行得非常低调,毕竟死得那么惨,谁也不愿意再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留人话柄。
  仪式举行到下午,追悼会场的气氛十分压抑。
  大舅妈几次哭得晕厥过去,外公和小舅舅低着头,表情沉痛。
  来的人很少,几个苏云曾经的同学,还有浴场的工人。
  到了傍晚的时候,兰嫂带着孟公过来了,向我们鞠了躬,我们还了礼。
  孟公悄悄把我和杨畅拉到一边:“你们现在走得开吗,我想跟你们谈一谈。”
  我们跟着孟公一路东行,清水镇东区和西区的交界处,一座装饰得类似佛堂的平方小屋上挂着金字招牌,写着——“神公堂”。
  兰嫂先回饭馆了,我和杨畅进入神公堂,四处显示着怪异和灵气。
  四面墙壁三面都挂满了鬼神画像,墙边倒竖着许多扫帚,主台上供奉的是太上老君像,周边一盏盏小小的烛台,屋子正中间搁着一张方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佩玉,红丝线,古钱,八卦,还有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四周弥漫着檀香味,闻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心安感觉。
  “事态比我想象中更严重,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有感觉了吧?苏云这丫头绝不是自杀,而是鬼杀。”我们围着方桌坐下后,孟公便扬着他皱巴巴,却非常有威严感的脸说道。
  我和杨畅怔怔地望着他。
  我故作平静地接过话来:“孟公,不管是自杀还是鬼杀,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已经得知了苏云的一段过去,她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一个小孩子因她而死。杨畅上次跟你提过,我在浴场见到小孩的亡灵,就是那个孩子。所以苏云的死,也可以说是一种报应,她已经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了代价,一切都结束了。”
  “是吗,你真的认为一切都结束了吗?”孟公笑得怪异。
  “不然呢?”我皱眉反问。
  “要我说,苏云的死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用不了多久,很多人都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孟公摇着头,目光突然犀利起来,“这样下去,清水镇将会血流成河,我们必须赶在悲剧发生之前加以阻止。两位,我需要你们的协助,而你们也只能协助我,因为大家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你有什么证据吗?”即使我承认这次的事件的确是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但不代表我就相信孟公是个货真价实,有真本事的灵媒。
  “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你自己看吧。”孟公说着,递了一本册子给我。
  那是一本十分破旧的册子,纸张透出暗黄色的斑纹,书页上画着一个裸体的孩子,紧闭着双眼,姿势就像胎儿在母亲的肚子中,小孩的四周画着许多根壮植物。
  “啊!是藤茎!浴场厨房的柜子上,就是这种藤茎!”杨畅一经认出,惊奇地叫起来。
  “没错,这是一种至阴的藤茎,你说在浴场里见过?”孟公问道。
  杨畅连连点头。
  “那就没错了,这证明了我的推测,有人在擅用养鬼秘术!”孟公看起来既激动又愤怒,恨恨地砸了一下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养鬼秘术!养鬼秘术!
  我脑海中嗡的一声,一些残存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妈妈自杀的前一个月,我从外面玩耍回来,妈妈的房间门口隐隐传来她与外婆的争吵声——
  “你不要再找借口了,我已经洞悉了你的秘密,我什么都知道了。”
  “妈,你疯了!我不想听你胡言乱语,你出去。”
  “呵呵,别这样嘛,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要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研究了几十年都没有成功的事,你却做到了,并且做得那么完美。快,快把你成功的秘诀告诉我,听话,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
  “不要再说了,算我求你。养鬼秘术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它会养出邪魔,会颠覆一切,破坏一切!求求你,放手吧,我们以后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碰那些邪门的东西了好吗?”
  “说的还真好听,女儿啊,你真是小气,想自己独吞养鬼秘术的秘密吗?我告诉你,休想!你要是不把成功的秘诀说出来,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哈哈!你应该知道,我手上有陈雪致命的把柄,你不是很疼女儿的吗?不是为了女儿什么事都可以做吗?要是我把陈雪的秘密抖出去,你猜她的命运将会怎样?”
  “妈,陈雪是你的外孙女呀,你怎么可以……”
  “只要能得到养鬼秘术的秘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好,我就再给你几天时间,你给我考虑清楚!”
  “我求你不要再逼我了!我真的不能说,我有苦衷啊!”
  “是你不要逼我才对,不要逼我做出伤害你和陈雪的事情,好自为知吧!”
  “妈,妈……”
  “哼!啊!陈雪,你这个臭丫头,竟然在外面偷听!你给我进来,你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啪”——我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外婆凶狠的表情在眼前迅速放大,她对我一贯冷淡,却从来不像今天般令我恐惧,她的巴掌铺天盖地地向我打来。妈妈哭喊着阻止她,两人拉拉扯扯。然后突然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温暖的床上,妈妈正坐在床沿悲伤地哭泣,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外婆。后来听说,那天外婆与妈妈大吵了一架,接着外婆便一个人跑去东区的海翔大饭店过夜,结果夜间一场大火,她再也没能回来。
  “陈雪,你没事吧?”
  杨畅忧虑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我望着他担心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隐约间,我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很多事我不愿意想起来,更不愿意思考。
  因为我害怕结果是我无法面对的答案。
  孟公望着我摇了摇头,洞悉人心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无奈。
  我继续翻着小册子。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说明性质的册子,每一页都有一幅图,图下面附着寥寥数字。
  总的来说,它记录着一种叫做“养鬼秘术”邪术的由来,用途,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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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鬼的由来用一些文字进行了介绍,但是内容非常模糊和跳跃,列举了种种的传说,最后的结论是,有可能是这样,也有可能是那样,总之连做出这本册子的人都无法确定养鬼的真正发源地和发源人,只说它可能是由苗疆传出的巫术,也可能是茅山术发展而来,又或者是妖魔作祟,用来迷惑世人的方法。成功养鬼的人,可以差遣自己养的鬼做各种事情,达到自己各种目的和愿望,简直如神般的无所不能。可是禁忌也非常多,似乎一个不留神便会养出恶鬼,甚至遭到恶鬼反扑。方法并不困难却十分恶毒,需要刚刚出生却立即死去的新生儿的尸骨猎取魂魄,用火从下巴处烧其头颅,收集尸油或骨油,并且开坛做法,进行祭炼,而图上的藤茎正是做法祭炼中一种不可或缺,所需量巨大的“材料“。
  我飞快地翻阅了一遍,马上就把册子扔在了桌子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心跳加速,呼吸困难,仿佛是一种本能似的,我感到自己对“养鬼“这件事极度的恐惧和排斥,根本就没有办法逐字逐句阅读册子里的内容。
  “你是说,浴场有人在进行养鬼?“我强行抑制内心慌张,颤抖着问孟公。
  孟公点点头:“这是唯一可以解释苏家浴场和清水镇的阴气为什么会如此压倒性地急速增长的理由。因为就算发生再惨烈的事,死再多的人,也不至于造成现在的局面。你还记得十五年前东区的大火吗?七百多人死于非命,可也没有因此出现什么亡灵呀!就是说,不管你的表妹苏云做错了什么事情害死了一个孩子,那孩子也没有能力进行冤魂索命。亡灵在没有一定介质协助的情形下,绝不可能有所作为。所以这个世界上每天那么多人冤屈致死,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犯人,都不是被亡灵掐死的,这么说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请继续说下去。“
  “冤魂现身必有其因,那表示他所需要的’介质’出现了。而我认为所谓的介质就是有人在做养鬼这件事,养鬼是最损阴德的邪术,它将浴场的阴气推上了一个颠峰,所以浴场内的怨灵苏醒了,展开了恐怖血腥的复仇,最终杀死了苏云。可是即使这样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阴气能大到笼罩整个清水镇,甚至连兰嫂的饭馆都出现了十五年前烧死的亡灵,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根据我的猜测,有几种可能--1,此刻整在养鬼的人并没有遵守养鬼的法则,而是在里面做了什么变化,2,这个人根本就对养鬼一知半解,在某个步骤上出了纰漏,3,他利用的小孩子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就不是我可以凭空想象的了。“
  “那小孩会不会就是苏云的孩子呢?“我说出了苏云孩子的骸骨莫名其妙失踪的事。
  “有可能,很有可能。“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偷取苏云孩子骸骨的人应该早就知道苏云和苏妮的秘密了,如果这个人是浴场的人,他能如此藏而不露,实在可怕。
  “我应该怎么做?“我已经完全没了主意。
  “告诉我苏家浴场最近有什么异常?“孟公紧盯着我说。
  异常?简直数不甚数。
  苏云的死,苏妮病态性的口渴症状和她的人间蒸发,还有大舅舅房间里的水,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我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些日子我一直觉得自己忽略或者遗忘了什么,现在我总算想了起来:“杨畅,你还记不记得苏妮在浴场喝池水的那一天,我们之所以能找到她,是因为听到大舅舅的求救声。“
  杨畅吓了一跳:“我只记得有个很大的类似老鼠的东西在眼前窜过,后来听到求救声,那是大舅舅的声音?怎么可能,大舅舅不是卧床不起的吗?“
  我愣了一下,对了,杨畅没听过大舅舅的声音,所以这几天他才没有对此提出置疑,而我因为苏妮的异常和苏云的死亡,头昏脑胀,竟然把这件事彻底地遗忘了。
  “大舅舅有问题,他很有问题!“
  我很肯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立即把到浴场之后所有的怪事向孟公叙述了一遍,孟公听了以后沉默了一会。
  “据目前的情况来说,你大舅舅的确非常可疑,就算不是养鬼的人,也必定跟养鬼这件事有所牵扯,你们必须多加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也许可以从他那里查出点什么。“
  孟公说到这,指着桌上一堆奇怪的小物事叫我和杨畅分别挑选一样。
  “这些都是我常年搜集来具有特别辟邪功能的灵物,不过只能做为协助,在关键时候帮你们一把。以目前清水镇笼罩的阴气来说,我们处在不利的位置,养鬼已经引发了邪魔,这是场硬仗,我们的胜算很低,但是我们只能胜,不成功便成仁。“
  我随意地挑了一对玉镯,颜色翠绿通透,没有一丝杂质。
  杨畅右手戴着黑曜石镯子,遍挑了串佛珠戴在左手上。
  我们正在把玩新的“防具“,孟公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朝外望去:“糟糕,天黑了,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外面十分危险。“
  “不行。“我马上拒绝,“今天是苏云下葬的日子,我们不可以彻夜不归。“
  杨畅也在旁边附和:“的确,那样太不合礼数了。“
  孟公也不强求,只说:“记住,有人在身后叫你们的名字或者拍你们的背不要答应也不要回头,小心地上的大石头,柳树和槐树,一定要避得远远的,到家门口轻轻拍去身上的灰尘再进门。“
  要是换了一个月前,我听到这样的“无稽之谈“绝对会一笑而过,可是此时我却努力把孟公的告戒塞进了脑子里,并且问他:“我晚上总做一模一样的噩梦,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孟公问:“你的噩梦中是不是有死去的亲人呢?“
  “有,有我死去的妈妈,可是也有一个像亡灵般的小女孩。“
  孟公沉思了一下,说:“梦很多都是一种提醒和预兆。以前民间有这么一种说法,就是不要把神像法器放在房间,因为那样做会影响梦境,让死去的亲人无法托梦示警。但是你说亲人和亡灵会一起出现,我需要你把梦境叙述得更详细,才能判断是亲人示警还是亡灵入梦。不过现在天色实在不早了,越晚回去你们就越危险,所以这个梦我们留到下次再解决。我教你一个方法,在房间墙壁上靠一只倒竖的扫帚,用木碗倒半碗水,再放入7颗饱满无损的黄豆在床边.再把鞋一正一反放在床边,应该可以暂时防止鬼怪侵入你的梦中。“
  我和杨畅告别了孟公,走出神公堂。

  杨畅四面张望了一下:“这个清水镇果然阴森森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孟公言论的影响,总觉得这里的确比我们初来的时候阴冷多了。”
  “笨蛋,我们来的时候是12月底,现在已经1月了,自然是越来越冷。”
  “怎么,你还是不相信孟公的话吗?”杨畅问。
  “一半一半吧,你呢?”
  “呵呵,我也一样,一半一半,先弄清楚大舅舅的事再做定论吧。”
  我点点头,我们牵着手走在夜凉如水的清水镇街道上,清水镇已经很多天看不到月光了,每天都是阴天,要不是从路边各家各户透出暗暗的灯光,真就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我奇怪地四处看了看,最近清水镇的镇民好象真的多了起来,这么晚了竟然还有许多人四处游荡,不过与其说游荡,不如说伫立。每个人家门口都静静地面向门站着一,两个人,彼此也不说话,只是一声不吭地长久地站着,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双手僵硬地下垂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渐渐的,我觉得不对劲起来,我想起兰嫂说得那些15年前东区烧死的亡灵,饭馆中只有她看得见的亡灵。
  “杨畅。”我使劲捏了捏杨畅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与我一样隐隐冒着汗,“你看得见吗,那些平房门口站的人?”
  “我也正想问你呢,呼!吓死我了,真担心你看不见。”杨畅松了口气似的,“我现在总算明白兰嫂当时的心情了,只有一个人能看到大堆亡灵,实在恐怖。”
  我们两都稍稍放下心来,继续朝前走。
  我的左肩猛然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差点叫起来,却听一个男人低沉飘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请问,你们知道兰嫂饭馆在哪里吗?”
  我刚想回过头去,杨畅一把扯住了我:“你忘了孟公的话了,不能回头。”
  “可是有人问路,怎么办?”
  杨畅为难起来,只好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哦这位兄弟,我和我女朋友脖子出了点问题,回不了头,哈哈!你找兰嫂饭馆对吧?别找了,她那家店这一个星期都不开张。”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已经找了她很多年了,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仿佛近在耳侧,我突然觉得寒气逼人,浑身不舒服。
  “你是兰嫂的亲人吗,还是朋友?”杨畅依然头也不回地问。
  我知道杨畅在试探那个人,兰嫂曾经说过她已经没有亲人了,跟清水镇的居民也都格格不入,平常不怎么讲话,所以才跟我们特别谈得来,除了孟公之外,她应该也没什么会找她很多年的朋友。
  那男人却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幽幽的,语无伦次地说:“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迷路了,迷路了好多年了,我想回家。”
  杨畅突然扯了扯我,指了指墙壁。
  通过街边人家的灯光,我看到自己和杨畅的影子在那面墙壁上被拉得长长的,可是我们的身后并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杨畅死撑着又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兰嫂的什么人?”
  男人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我是她的丈夫。”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杨畅放声大叫,飞快地奔跑起来。
  兰嫂的丈夫早在15年前的大火中被烧死了啊!我们摆明了是撞鬼嘛!
  可是不管我们怎么跑,那男人的声音还是紧紧跟在我们身后,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们能告诉我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们能告诉我吗?”
  我们早吓得魂飞破散,尖叫声震天动地,奇怪的是那些站在平房门口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回头看我们一眼的。
  我一疑惑,不由得向那些人望去,却正对上他们下垂的双手,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都黑得像碳一般,不,根本就是被烧焦的黑碳。
  “呀啊啊啊啊啊啊!杨畅,杨畅,那些站在家家户户门口的,都是15年前大火烧死的亡灵啊!”
  “哇啊!你不要吓我了!”
  “是真的,你看他们的手!”
  “看手?……啊啊啊!哇呀呀呀呀呀!”
  猛得,我停住了脚步,呆呆站住了。
  身体突然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穿过的感觉,我生生地打了个冷战,身后男人的声音消失了。
  “你干嘛停下来?现在有鬼追我们耶,还不快跑?”杨畅急急地冲我说。
  “我们不用再跑了,那鬼不会再追我们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怔怔地望着前方,缓缓伸出手指向前指去:“你看,我们已经把兰嫂的丈夫带回家了。”
  此刻,我们正站在兰嫂饭馆的门前。
  “怎么可能!我们出了神公堂后明明是往西面浴场走的,怎么会来到东区,还到了兰嫂饭馆门口呢?”
  “杨畅,你说兰嫂会不会有危险?”
  我和杨畅面面相觑,然后慌忙冲上去疯了般地砸门。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正当我们想破门而入时,门那边传来了兰嫂怯怯的声音:“谁?”
  “兰嫂,快开门,是我和陈雪!”杨畅焦急地喊。
  门打开了,兰嫂苍白着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怀里还抱着枕头,一脸的恐惧表情,额角频频冒着冷汗:“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正巧经过这附近,就过来看看。”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又忙试探着问,“兰嫂,你脸色好差,出什么事了吗?”
  兰嫂欲言又止:“你们先进来吧,我们坐下再聊。”
  饭馆的四脚桌前,兰嫂心神不定地为我们倒茶,一不小心杯子里的水溅了一桌子。
  “对不起,看我粗手粗脚的。”兰嫂赶紧找来抹布擦拭。
  我忙拉她坐下:“别忙了,我们坐坐就走,兰嫂,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很惊慌。”
  兰嫂低下了头:“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我,我梦到了死去的丈夫。”
  我和杨畅飞快对视一眼,我又问:“是什么样的梦,很可怕吗?”
  兰嫂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梦到他站在我的床头对我说,老婆,我终于找到家了,以后我们又能在一起了。他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听到了敲门声,随即惊醒过来。我张开眼睛,竟然看到一个人影趴在我的身上。我吓坏了,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我曾经听说过这种情形叫做鬼压床。但传说中被鬼压床的人不是都意识朦胧不清的吗?当时我的脑子特别清醒,我甚至听到那趴在我身上的黑影对我说话——老婆,我终于找到家了,以后我们又能在一起了。竟然是我死去丈夫的声音,然后我死命地一挣扎,连人带枕头从床上滚了下来。我立即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对不起,兰嫂。”杨畅听到这里,站起来内疚向兰嫂鞠了一躬。
  兰嫂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歉然地把今晚从神公堂出来后发生的诡异事件告诉了她。
  兰嫂听了以后沉默着颤抖了很久,她并没有怪我们,只是掉着眼泪说:“这个冤家,生前对我百般折磨,死了还不肯放过我……”
  我们安慰了她半晌,一致觉得不能放兰嫂一个人住在饭馆,于是带着她到了神公堂,让她暂且先在那里住一晚。
  然后我跟杨畅又向苏家浴场走去,一路上我们紧紧挨在一起,每家每户门口,依然站着15年前烧死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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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我和杨畅匆匆赶回浴场已经是晚上11时,等待我们的又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大舅妈不顾小舅舅的劝阻,连夜带着大舅舅回娘家去了。
  “开什么玩笑?大舅舅病得那么重,怎么离开浴场?”我当即火起来。
  外公正和小舅舅坐在客厅的长桌前,沉默地抽着烟,满烟灰缸都是烟蒂。
  浴场一下子少了四个人,显得分外冷清。
  “你大舅妈叫了辆卡车,把你大舅舅抬上去,两人就这么走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苏妮此刻还生死未卜,大舅妈却在这时候带着大舅舅跑回娘家,多像是落荒而逃。她一定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才一定要逃走。难道她养鬼的那个人?仔细想来,全家也就数她最可疑。苏妮和苏云害死了一个孩子,对鬼神躲之惟恐不及,决定不会做这种事。外公一向厌恶鬼神之说,小舅舅自从妻子儿子去世之后,性情淡漠,对世事一无所求,他根本没有必要养鬼。所以,就只有大舅妈有可能这么做了。现在她的匆匆离开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这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们就这么让她走了,都没有拦着她吗?”我急问。
  外公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小舅舅目光闪烁,叹了口气:“你大舅妈为我们浴场忙里忙外这么多年,付出得太多了,现在一个女儿死了,另一个女儿又失踪了,她说要回娘家,态度又那么坚决,我跟你外公都没有立场说什么。”
  “没有立场!哈!这话不是太可笑了吗?”我立时火了,“小舅舅你也就算了,外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卑,也考虑起什么立场不立场的了。他不是一向惟我独尊的吗,只要有人不合他的心意,那就是死罪。当初他对我妈妈就是那么狠心,现在倒考虑起立场来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这些话是我一直埋在内心最深处,瞬间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外公立刻脸色铁青。
  小舅舅慌忙冲我说:“陈雪,跟外公说话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
  杨畅也在一旁拉我的袖子,我猛然甩开他:“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我和妈妈怎么会那么惨,妈妈也不会自杀!”
  “陈雪,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一些谣言,误会你外公什么了?”小舅舅急忙问。
  “误会?”我冷笑一声,“那好,我们现在就来澄清这个误会。”
  的确,我所知道的种种关于妈妈的传闻,每件都是小时候从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中总结出来了,多少真多少假,我通通无法确定。可是只要有一件事是真的,就足够我憎恨外公一辈子了。
  我从长桌前拖了把椅子坐下,冷漠地望着外公,像对质那样,这是我早就想做的:“二二十七年前,妈妈十九岁,在镇里的小学教书。有一天从城里来了位大学生,他是一位偏僻山区教育的志愿者,后来的一年里,他担任起了小学音乐课和数学课教师的职务,这位外表清俊高大的大学生叫做陈纪寒,没多久他就与妈妈相爱了……”
  我故意停了一下,外公和小舅舅都低头沉默着,没有任何置疑。
  我一面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一面继续说着我所知道的妈妈的过往:“妈妈与陈纪寒的交往遭到浴场的一致反对,特别是外公和外婆,坚决不允许妈妈离开清水镇,嫁到城里去。两人的感情在那一年受到很多挫折,陈纪寒几度登门,都被外公赶了出去。妈妈和陈纪寒也考虑过分手,可是始终耐不住思念的折磨,分分合合间,感情却越来越深。终于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在陈纪寒在清水镇小学任教即将满一年时,也就是他即将要回城时,两人发现他们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深喘了口气,心里酸酸涩涩的,杨畅握住了我的手。
  “陈纪寒决定为了妈妈留在清水镇,于是又一次来到浴场,把自己的决定告之外公外婆,并把妈妈怀孕的事也一起说了出来。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外公外婆的认可,却没有想到外公外婆火冒三丈,二话不说就决绝地把陈纪寒赶了出去,并且把妈妈锁在房间里,禁锢了她。两天之后,陈纪寒找到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沿着外墙爬到妈妈的窗口,要妈妈跟他私奔。可是妈妈犹豫不决,她认为外公外婆只是在气头上,毕竟她已经有了孩子,等外公外婆消了气,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于是两人决定再等上些日子。那之后每个晚上,陈纪寒都悄悄爬窗来见妈妈。妈妈报喜不报忧,总是说两位长辈态度一天好过一天,过不了多久两人便可以如愿以偿。可是陈纪寒望着妈妈渐渐消瘦的脸,觉得事情并没有像她说得那么乐观。终于有一天当他再来的时候,见到妈妈痛苦地倒在地上,满裤子都是血。她告诉他,今天她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谈话,才知道他们近来一直往她的饭里掺堕胎药,想让孩子在不知不觉中流掉。两人明白事情已经到达刻不容缓的地步,于是妈妈和陈纪寒,也就是我的爸爸,连夜从窗口逃走了。”
  外公和小舅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我叙述的中途,他们屡屡张张口,却又马上闭上嘴,欲言又止,脸色苍白。
  “接下来的几个月,没有人知道爸爸妈妈在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听浴场当年的工人说,爸爸似乎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后来突然有一天晚上,妈妈大着肚子出现在浴场外面,她哭着哀求外公外婆帮帮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当时即将生产,却因为穷困潦倒只好回浴场求助。”我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火充斥着眼眶,“可是外公,你和外婆是怎么对妈妈的?你们竟然将临产的女儿锁进了女浴场,任由她自生自灭!”
  “不是的,事情不完全是这样……”小舅舅也跟着跳了起来。
  外公却一把拉住了他:“不用辩解了。”
  “可是,可是后来明明……”小舅舅显得很激动。
  外公向他摇摇头,转而对我说:“没错,陈雪,当时我一气之下的确把你妈妈关进了浴场……”
  “后来妈妈就一个人在浴场把我生了下来,是不是这样?”我步步紧逼地问。
  “……是,……但是……”
  “够了!你承认了这些就够了,别的不用多说!”我握着拳头,低头让刘海遮住眼睛,我才不会在这种人面前哭,“你竟然能对亲身女儿做出这种事,简直连禽兽也不如。杨畅,我们走!”
  我拉着杨畅就向客厅外走去。
  小舅舅在身后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想要追过来,外公用一句“算了,随她去吧”拦下了他。

  我们一直来到浴场门外,我停下来大口喘息。
  杨畅好一会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帮我擦着眼泪。良久之后,他抬起我的下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如果可以的话,把那些不好的记忆都忘记吧。以后有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了。”
  “谢谢,我没事。”我轻轻地说,勉强向他笑了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准备回浴场吗?”
  “当然不。”我振作了一下精神,“杨畅,我们去找大舅舅和大舅妈。”
  “现在?”杨畅吃惊地问。
  “现在。”我肯定地回答,“我实在不放心大舅舅的处境,大舅妈在这个时候匆忙离开浴场,我觉得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大舅妈的娘家,在距清水镇不远的白鸟镇,坐66路巴士过去2,3个小时就到了。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追过去看看。”
  “可是已经快午夜12点了,还会有车吗?”杨畅怀疑地问。
  “有,我记得没错的话,12点还有最后一班车,我们正好赶得及。”
  我带着杨畅飞快地向车站跑去。
  果然不出所料,清水镇的一切都与15年前无异,包括这个车站。因为是终点站,16路车早就已经等在路边,准备整点准时出发。车内没有开灯,路边的街灯也没有亮,天空飘起了小雨,车内隐约有几个人影,远远望去很是阴森。
  我和杨畅上了车,司机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向窗外望着。车内的丝土攘任藜福颐亲诒冉虾竺娴奈恢茫懊孀帕礁龃┳鸥咧兄品呐偾懊嬉桓瞿昵崤哟鸥鲂∧泻ⅲ糇乓惶踝呃龋幸桓隼贤返痛棺磐罚跗脸恋难樱燮痹迸吭谑辗烟ㄉ洗蝽铩U饩褪钦霭褪康娜埃滞饧帕鹊母芯酢?br>  我和杨畅心情沉重地握着对方的手,前面两个女学生却突然兴致昂然地讲起故事来。
  左面的女孩:“喂,你有没有听说过66路巴士的故事啊?”
  右面的女孩:“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辆66路巴士吗?”
  “对啊,听过吗?”
  “没有,什么样的故事啊,爱情故事?”
  “不是啦,是灵异故事,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啊?”
  “好啊,挺有趣的,那你就快说啊!”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清水镇到处游荡着亡灵,都快变成鬼镇了。这些小女孩倒好,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在这样的深更半夜讲什么灵异故事。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椅上。
  杨畅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不是说要2,3个小时才到得了吗,你就先休息一会吧,养养精神也好。”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一点也不想听前面那个女学生说什么灵异故事,偏偏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被映衬得异常清晰,一字一字飘进我的耳朵里,随着一个小小的颠簸,巴士向前方驶去,“灵异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
  “在一个像今天一样飘着小雨的夜晚,一样也是午夜12点的末班车,一个孕妇乘上了66路巴士。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大概只有5,6个乘客,孕妇便和一个老头坐在了一起。巴士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在即将离开清水镇的时候,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站台,上来了三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三个男人的装扮和行为举止几乎是一模一样,就像三胞胎似的,黑色大衣非常得长。而更奇怪的是,车内明明有很多空位置,三个男人却都拉着吊环直立着,没有一个人想要坐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孕妇身边的老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怒道:‘你竟敢偷我的钱包,快点还给我!’孕妇大惊:‘你说什么?谁偷你的钱包了,少含血喷人!’老头面目凶恶:‘我亲眼看到你偷了我的钱包,你居然还敢否认,跟我下车,我们去警察局!’老头不顾孕妇的挣扎,强行拖着她来到巴士门口,大叫停车。车里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多管闲事,你也知道咱们清水镇人的脾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司机立即开了车门,老头立即拉着孕妇跳下车,车马上开走了。老头这才松开孕妇的手,孕妇生气了:‘去警察局就去警察局,老娘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老头骂道:‘笨蛋!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看你怀着孕,我才不会冒这个险!’孕妇不信:‘你这老头胡言乱语什么呀?’老头哼了一声:‘你还记得刚刚上来的三个黑衣男人吗?那三个男人,都没有脚。’在孕妇的惊慌失措中,老头悠然而去。孕妇回过神来,骂着神经病步行回了家。结果第二天,当她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被一则新闻吓得颤抖不止——前一天晚上她乘坐的那辆66路巴士,在快到达终点站的时候,从山坡上翻了下去,车上无一人幸免,全部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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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完之后,车厢内又陷入了阴冷的宁静中。
  我隐隐感到杨畅的身体发着抖,心疼了起来。
  杨畅一向是最害怕这种奇闻怪谈的,以前看聊斋的时候见到狐仙露出尾巴,晚上都要做噩梦。这次跟我回到清水镇,亲身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恐怖,他却从没有跟我抱怨过半句,只是默默陪在我的身边。要不是我带他来到清水镇这个鬼地方,他就不会遇到这么多事,他的一生将会很单纯,很快乐才对。
  我这么想着想着,神志渐渐模糊起来。恍惚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像是电视慢放镜头,又好象是受到干扰的电波,感觉非常“扭曲”。
  那声音对我说:“陈雪,快点下车,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马上就要上来抓你了,快点逃走啊!……”
  我朦胧地睁开眼睛,突然一张苍白的脸逼至我的眼前,是苏云,一双孩子稚嫩的手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两人皮肤相互接触的地方,大量的鲜血向外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
  我叫起来,猛得惊醒,一只手近在脸侧,我本能一挡。
  “怎么了?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你怎么就叫起来了?”杨畅看了一眼被我打掉的手帕,不解地问。
  车厢里依然很安静,原来是梦,好可怕的梦!
  “对不起,我做噩梦了。”我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原来是做噩梦,难怪一头虚汗。”
  杨畅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以示安慰,弯身去拣落在地上的手帕,可是他这一弯腰,竟然半天没有起来。
  我刚想问他,杨畅突然将我扯过去,他手心冰凉,向前方指着:“你看,我是不是看错了?坐在我们前面再前面的那个女子和小男孩,他们好象……好象没有脚……”
  我猛得捂住嘴巴才没有喊出来,是的,我看见了,我的视力比杨畅好,特别是在暗处看东西,那个女子和小男孩,的确是没有脚。
  我和杨畅吓得坐直身子,直直地望着那两个“人”的后脑勺一动都不敢动。
  我突然又发现了什么:“杨畅,那个小男孩,他穿着夏季的白色运动服……”
  杨畅的声音都变哑了:“那个女子的背影,怎么看都像,都像……”
  他说不下去了,当然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说的人正是苏云,已经惨死了多天的苏云!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幻觉!
  可是,除了苏云的那个孩子,谁还会在冬季的深夜穿夏季运动服出门。
  越看,就越像他们两个。
  我跟杨畅凑快僵硬成木乃伊了,我的心脏几乎要麻痹了,这个时候,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门外三个穿着黑色大衣,装扮得一模一样,连走路的姿势都一致得如同三胞胎的男人排着队走了上来。
  这场景根本就是Copy前座女学生的灵异故事嘛!我向前面两个女学生望去,她们互相靠在一起,像是睡着了。幸亏她们睡着了,否则看到这一幕不知道做何感想。
  现在我应该做的是和杨畅一起跳下车落荒而逃。
  可是我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杨畅也是一样,眼看着车门即将关上。我有一种感觉,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和杨畅生存的希望就算是彻底结束了。等待我们的将是比刚刚的梦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遭遇。
  说到迟那时快,身边猛然窜起一个人。
  真的仿佛灵异故事的重演一般,隔一条走廊坐着的老头扑过来一把抓住我,我也及时地抓住了杨畅,在老头奋力的拉扯下,我们一起向车门冲去,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下了车。
  脚踩在结实的土地上,我和杨畅的脸正巧同时对着窗户,苏云和穿白色运动服的小孩一起转动脖子向我们望来。那姿势非常的诡异,他们的身子依然直直向着前方,可是随着巴士的行驶,他们的头向我们转过来,先是30度,60度,90度,最后转成了180度,青绿的脸上带着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66路巴士向前驶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我和杨畅这才松了口气,身后却幽幽传开苍老嘶哑的声音——
  “现在,没有人跟我抢了。”
  拉我们下车的老头缓缓回过身来,露出笑容,他满脸插着破碎的玻璃,红得发黑得血由脸上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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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呀啊啊啊啊——”
  我和杨畅没命地向前奔去,风瑟瑟在脸颊边作响。
  “我救了你们的命,你们的命是我的,回来,回来陪我。”老人的声音不放过我们,近在耳侧,似乎不管我们怎么跑,都逃离不了他的手掌心。
  “怎么办?”我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向杨畅问道。
  “我拦着他,你快跑!”
  “不要!”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飞速转身向身后追赶我们的老人扑去,猛得将他扑倒在地,那老头的身体落地的声音,就像用旧发硬的棉被褥。老人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仿若复制一般,他的身体突然“分解”出又一个一模一样的身体,如光般穿过杨畅,继续向我追来。
  “陈雪,你快点跑啊!愣着干什么?”杨畅回过头向我声嘶力竭地吼叫。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态,他应该比我更害怕才对,可是却什么都豁出去了,只为了要保护我。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丢下他一个人跑吗?我怎么可以!
  “妖怪!我跟你拼了!”我顿时红了眼。
  老人疯牛般向我冲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勇气,我迎上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触手可及的皮肤如鱼鳞般冰冷粗糙。我再也管不了许多,只顾着死命勒他的脖子,疯狂喊叫:“为什么要找上我们?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老头那张恐怖的脸整个暴露在我的面前,可是突然间,我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这就是我全部的念头。我甚至忘记了,他本来就是个亡灵,又怎么会被我掐死。
  奇怪的是,老头对我的举动丝毫没有反抗,甚至不再动了,他的眼睛向外夸张得突起,舌头也越伸越长,像蛇似的,伸至了不可能的长度,最后那舌头竟然开始向上卷曲,眼珠子猛然掉了下来,落在舌头上,那真是叫人作呕的画面。
  瞬间,老头的影象渐渐透明起来,突然间消失了。
  我跌坐在地,杨畅那边的老头也不见了,他喘息着向我爬过来。
  “笨蛋,刚才那样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叫你跑,你为什么不跑?”杨畅责怪着我,声音却哽咽着。
  抓住他伸向我的手,劫后重生的感觉也让我湿了眼眶:“你才是笨蛋呢,不知道是谁先向亡灵扑去的,太乱来了!你就不害怕吗?”
  “谁说我不怕?我怕死了,差点尿裤子!”
  “那你还逞英雄?”
  “因为我是男人啊,心爱的女人向我求救,在危机的关头问我应该怎么办,这是我唯一的办法。”杨畅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沮丧,“我真的很害怕,但是我更害怕不能够保护你。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件都没有帮你解决,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比如刚才,我就不敢像你那样掐住亡灵的脖子,向他反抗。我是不是很没用?”
  “是啊,你这个没用的家伙……”我鼻子酸酸的,言不由衷地说。
  杨畅苦笑了一下:“你也不用回答得那么直接吧?”
  我起身抱住他:“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谢我!谢我什么?”
  我的眼泪低落在他的颈项,“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杨畅,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要不是我带你到清水镇来,你也不会遇到这些希奇古怪的事,都是我连累你了。”
  “傻瓜,这是什么话?”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老公陪着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清水镇是我要你带我来的,因为我想看看你的亲人,看看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想要更了解你。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你才对。”
  我紧搂着他,何其幸运,现在我怀里这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爱我,陪着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个人的宝贵?我还来得及回应报答他对我的情谊吗,我们还有机会离开清水镇,回到过去平静的生活中去吗?我还有机会成为他的妻子吗?
  在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管清水镇到底有多少亡灵,也不管会有多少人死去,我只知道,杨畅绝对不能有事,我要用尽所有的力量保护他,哪怕是我的生命。只要他能够平安地回城继续好好过日子,我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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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拥抱着对方,给予彼此信心和温暖。
  突然间,一道强光落在我们的身上。
  所谓强光,其实那只不过是手电筒照射出的光线,因为我们在黑暗中呆久了,才会觉得刺眼。
  一个男人向我们亮出了证件:““我是警察,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的眼睛稍作适应之后,杨畅叫起来:“张警官!你是张警官?”
  此人正是苏云死的那天,帮我录过口供的警察张壮志。
  “你们是苏家浴场的外孙女,外孙女婿,叫……陈雪,杨畅,对吗?”张警官也立即认出了我们,“这么晚了在这荒郊野外干什么?”
  “说来话长。”我们又不能说刚刚坐了幽灵巴士,被鬼拉下车,所以才出现在这里,只好随便找个借口,“我们想到邻镇白鸟镇去找我大舅妈,结果下错了车。”
  张警官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表情有些奇怪,低头沉思。
  我抬眼环顾四周,这地方可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非常荒凉。算算时间也快一点钟了。北面方向有许多人г谀抢铮磷呕鸢选N也挥傻糜行┖闷妫骸罢啪伲饷赐砹擞衷趺椿嵩谡饫铮磕潜咭淮笕菏鞘裁慈耍俊?br>  “那些都是我的同事,我们是接到报案才过来的。”张警官直直望着我,欲言又止,“你们出现得还真是凑巧……本来我正准备给苏家浴场打电话呢……大约半小时之前,一辆疾驶的面包车上一名女子突然打开门向外跳出,从路边的矮阶滚下田地,当场颈椎断裂死亡……”
  我和杨畅紧张又不解地望着张警官,他当然不会毫无理由地告诉我们这些,不祥的预感再度填满了我的整个大脑。
  “根据面包车司机提供的线索,死者正是苏家浴场失踪了多日的苏妮小姐。”
  “苏妮!”我愕然大叫。
  “你说苏妮死了?确定吗?会不会弄错了!”杨畅前些日子与苏妮非常聊得来,一时也无法接受这道惊天霹雳。
  张警官摇了摇头:“你们可以跟我过去辨认一下。”
  我们忙跟着张警官向灯火人群处走去,他一面走一面说:“面包车司机自称是苏妮的小学同学,叫做吴森。他说苏妮今天下午突然去找他,给了他200块钱,要求吴森将她带出清水镇。吴森正好有一辆面包车,便答应了苏妮的请求。一路上苏妮显得很惊慌,一再要吴森加快车速,说是有人追杀自己,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吴森被苏妮被催得不耐烦起来,而这个时候路上又没什么车辆行人,于是他便开始超速行驶。当车飞快向前驶去的时候,苏妮却突然撞开车门跳了下去,身体弹跳了几十公尺,顺着路边的矮阶滚下了田地。吴森立即下车寻找,等他找到苏妮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吴森立即报了警……”
  怎么会这么巧?我们下车的地方竟然距离案发现场如此接近,就好象苏妮的灵魂有意牵引着我们过来看她似的。
  不管我们如何不愿面对,仰或抱着侥幸的心理,接下来我们还是真真切切地见到了苏妮的尸体。血由她仰卧的身体下溢出,已经凝结。她像睡在一张血床上,皮肤和嘴唇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恐惧,让人不禁联想她在死前究竟看见了什么,让她如此害怕。
  又死了一个!正值花季,青春貌美的两个女孩,一个个横遭惨死。
  难道浴场真的被诅咒了吗?真像孟公所说,一切都是因为有人养鬼招来恶灵?为什么,我在城里的时候浴场不是还好好的吗?可是我一来浴场就开始出事,这算是巧合还是另有乾坤?隐约间,我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想法,说不定整件事与我有关。
  养鬼——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名词,虽然我对它还是非常排斥。
  对了,我为什么如此排斥?仅仅是因为小时候偷偷听到妈妈和外婆争吵的话题中频频出现过这个词吗?
  我努力回忆,想逼自己记起更多关于“养鬼”的事件。我知道我的记忆中隐藏着一些秘密,十岁那一年我失去了很多段记忆。人常常会忘记一些事不是吗?除了生理周期性的遗忘,那些会带来伤害或是超出承受范围的事,我们通常会把它埋葬在心灵的盲点区,不去碰触。
  可是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小时候我经常躲在大家看不见的角落,偷听浴场工人谈论我的爸爸妈妈。从爸爸与妈妈的相遇,他们的悲恋,外公外婆在妈妈的饭里掺堕胎药,爸爸妈妈的私奔,爸爸的意外去世,妈妈临近生产,被关在浴场独自将我生出来……这些残忍的议论纷纷,我一一默默聆听,然后冷眼旁观,装作不知情。性格也逐渐变得麻木漠然,一直到妈妈的死……我连妈妈凄厉的死状都记得那么清楚,可是偏偏,对于10岁时的几个片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的记忆有三个死角——小舅舅的妻子和儿子死的那一天,似乎发生过什么,我想不起来;妈妈和外婆为了养鬼争吵后也似乎发生了什么,我也想不起来;妈妈死前抱着我说的话,理因非常重要,我还是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也一直不愿意去想。可是现在,我隐隐感觉苏妮和苏云的死似乎与我有关,似乎与那些记忆有关。我第一次试着去想,却又害怕,那比妈妈的死状更让我恐惧的记忆,想起来真的好吗?
  拨通了浴场的电话,我不知道要怎样开口,就委托张警官向外公和小舅舅传递苏妮死去的噩耗。
  我和杨畅考虑着是继续前往白鸟镇找大舅妈还是先回浴场,我坚持前者,杨畅坚持后者,最后抛硬币做了决定,我们还是坐上警车,踏上了回浴场的路途——事后证明这个选择还是非常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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