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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都市恐怖病系列之狼嚎 byGidde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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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z]都市恐怖病系列之狼嚎 byGiddens

恶魔盘据在万人头骨上,噬血的绿芒在夜空中飞舞,在漫天炮火中恣意讪笑步入灭亡的旧时代,他们张开大嘴,将恐惧的毒素注入每个心灵,疯狂烈焰在每个人的心中点燃、闷烧、灰白殆尽。

和平的宁静早已被人们遗忘,正义的荣光不知坠落何处,不再被信任。

这个时代的人们只相信力量,只相信以暴制暴的强大力量才能够带来短暂的曙光。

暴力凌驾伦理道德,暴力高踞在艺术上,暴力睥睨着欢乐笑颜;科学不再是为了汲求宇宙奥祕,而是为了获取更蛮横的暴力,收音机旁的耳朵再听不到醉人的音符,只有教条式的胜利宣传,宣传着高人一等的暴力形式。

暴力才是这个时代唯一的真理。

世界已经堕落。

黑暗的毒渗透到地心,亿兆双手挣扎在魔鬼的尖牙里。

在最黑暗的时代,才有最灿烂的英雄。

英雄才拥有超越暴力的力量,一种正气凛然的气魄。

“我一直相信会有这么一天,我们会重新踏上历史的转戾点。”渥华趴在欧拉的腿上,看着屋顶下逐渐模糊的弯曲路灯,远方的迫击炮与机枪声连绵不断,正从远自近撕裂着这个城市,渥华感到脚底屋瓦震动,甚至还闻到呛鼻的烟硝味。

熟悉的柏林已变成一座待宰的死城,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祈求英美联军早一步将坦克开进城门,甚至已为美国大兵准备好乾净的房舍与葡萄酒,但艾森豪已拒绝选择性投降的哀饶,冰冷的事实敲响了日耳曼民族最后的丧钟,乌云已经遮盖多日。

无论如何,满城军民都不愿曾被他们逼入围城绝境的苏联红军,踏着铁靴、拿起刺枪捣破门窗,在柏林复制一场场曾经在莫斯科城外上演过的奸淫掳掠,几近弹尽援绝的武装亲卫队与残余的陆军部队只好浴血奋战,而挹注了氰酸钾的自杀胶囊在一双双发抖的手中跳动。

“是的,恶魔的末日在我们进入法柜的那一刻就已经註定。”欧拉髒污的黑手慢慢蒙上渥华无神的眼珠。

“先走吧,英雄,剩下的历史就交给我们了。”摩赛像巨熊高大壮硕的身子拔起,背上的粗糙黑毛挂着两挺机关枪,胸肌上“1950'sReverse”的蓝色刺青喘伏着。

“决战时刻,把握。”浑身棕毛的盖雅话一向很少,他的眼睛一直观察着远处街上不断吆喝的盖世太保,手腕上的四柄利刃银光褶褶。

洛思缇、雅米茄、凯西静静看着欧拉,欧拉将插进屋脊上的双斧挂回背上,将渥华放在即将进入黑夜的污浊天空下,一双狼眼红得可怕,全身的青毛竖起,有如无坚不催的锋利铠甲。

“走吧。”欧拉说,看着蹲在地上呕吐的法可。

长满苍白狼毛的法可抬起头来,坚定地点点头,这些日子以来他已学会什么是勇气。

只可惜,法可还不明白自己握有多少勇气的光芒。力量。

“你是最重要的战士。”每当法可陷入恐惧的仓皇犹疑时,他都会想起欧拉勉励他的这句话。

欧拉的眼睛总像夕阳的落日,血红却充满孤独的希望。

“走吧。”法可站起,提起一串沈甸甸的手榴弹。

一台轰炸机高空滑过,七个巨大的狼身跃起,隐没在四面八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

“报告元首,列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一名武装亲卫队立正站好,在最后的时刻他依旧挺起胸膛信心满满,因为元首的战略绝对高瞻远瞩,元首的祕密计画一定能够实现。

一个身材臃肿、鼻下留着小鬍子的秃头男人点点头,眼神深邃,看不出他心底作何打算?究竟想些什么?到底有无反败为胜的“计画”?

这位元首,当然就是蹂躏欧洲大陆、挥戈非洲、隔海与英国轰炸对决、突进苏俄距克里姆林宫仅60公里、兴建集中营屠杀四百多万犹太人的魔王希特勒!

“为了让亚利安民族纯正的血统统御世界,让我们进入历史上最光荣的大反击里吧。”希特勒面无喜色,斜眉看着站在两旁的护士与亲卫队,还有表情肃穆的情妇艾娃,他们几个小时前才在简陋的防空洞中结婚。

希特勒携着艾娃,跟着为首的亲卫队队长进入指挥总部的地下室防空洞里,身后还跟着二十六个全副武装的亲卫队队员。

地下室防空洞俨然是个小型的指挥部,墙上还挂着钉满敌我各部队番号的地图,亲卫队队长单手拉开防空洞里极为沈重的岩门,十多个亲卫队队员张大嘴巴,面露不可思议的欣羨神色。

那可是重达三百公斤的祕密岩门啊!

“王,核弹半小时后引爆,请进密穴等待毁灭性的胜利吧。”队长神祕地笑。

王?

核弹?那是什么东西?是元首的祕密武器?

“接下来的伟大历史,就不是你们人类能够参与的。”希特勒的瞳孔射出晶绿璧芒,霎那间,亲卫队忠贞的鲜血泼上地图,惨叫声回荡在阴暗的地下室里。

十一个亲卫队队员舔试着嘴角的鲜血,眼中也泛着一抹绿光,艾娃满脸是血、阴森地靠在希特勒的肩上怪笑,希特勒却依旧死板着一张脸,说:“席斯,核弹就交给你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的,王。”一名亲卫队队员躬身领命。

再过半小时,人类的历史将因柏林四周早已安置好的十颗核子弹,被震向毫无生命意义的空窗期。

那将是一个完全黑暗的时代。

祕密岩门的背后,是一条通往地下300公尺密穴的天然大理石道,而密穴另一个出口则是柏林外郊的森林,但如此深不见底的密道却不见升降梯或机具,甚至连个铁梯子都没有。

希特勒跟艾娃看着地道,似乎相当满意这样的安排。这样的地道才是最安全的设计。

此时苏联红军的炮火声越来越近,坦克的履带卷覆的嘎嘎声似乎已来到柏林街上,希特勒严肃死板的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微笑。

来吧!来自俄国的杂种,你们都将成为伟大帝国神力的见证。

此时希特勒头顶上的地板突然一震,石灰尘埃抖落,亲卫队队长脸色微变,心想:“俄国狗来得也未免太快,街上的武装亲卫队干什么吃的?”

希特勒却不担心,因为这个隐藏绝密的战略地下室至少得花上三个钟头才能找到,那时候柏林早已变成人间炼狱。

希特勒携手与艾娃纵身往密道里下跳,像怪物食道的黑洞传来沉闷的破空声,亲卫队队长久久才听见极其细微的落地声。

“走吧。”亲卫队队长看着其他十个队员,也要跟着跳进洞里。

就在此时,位于另一个房间的地下室入口的暗门轰然炸开,亲卫队队长大吃一惊,大叫:“怎么可能?”语毕,同十名亲卫队队员掏出腰上手枪冲向入口,只见一头巨大的人狼抱着两挺机关枪蹲在炸裂的大洞旁,大叫:“去死吧臭蝙蝠!”

子弹烽火流星般扑向脸色剧变的亲卫队,三名首当其冲来不及闪躲的队员立刻被被银头子弹轰成冒火的碎片。

亲卫队队长与其余队员及时闪避,贴在大理石门墙后,露出比钢还要坚硬的尖牙,但谁都可以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得到一股无法置信的仓皇。

即使他们手中的枪火并无法穿透人狼坚硬的尖毛凯甲,他们也有身为帝国核心武力的骄傲,但他们似乎看见有对巨斧的影子映在墙上。

该不会是手持双巨斧的青毛厉鬼……欧拉吧?亲卫队队长不禁退后了一步。

“没时间了,硬上!”抱着两挺机关枪的摩赛大喊,欧拉手持双斧踏上摩赛的背往前一跃,双斧劈空斩落,钢板强化的门墙豆腐般崩落,随即反手一挥将斧头插进天花板,贴在上面。

门墙崩塌,摩赛手中的机关枪再起炮火,无所遁形的亲卫队赶紧飞向密穴洞口,但银火烈烈飞舞下,除了队长来得及冲向密洞,其余队员全都浸淫在淒厉的尖叫声中。

欧拉倒吊在天花板上,左手巨斧拔起一掷,化成一团旋风扑向正跳进密洞的队长,队长惨叫一声,就这么硬生生被巨斧钉在洞壁,四肢挣扎着、颤抖着,却迟迟没有因为巨斧穿身而化成火焰碎片而更加的痛苦。

欧拉拔起右斧翻身跳下,摩赛扛起炙热的机关枪走上前,而原本在楼上殿后的其他人也来到战略地下室。

“我最喜欢看这只斧头砍蝙蝠了。”欧拉毛茸茸的粗大黑手抓着亲卫队队长的脑袋,用力一扭,血水炸在欧拉魔神威严的脸上。

欧拉将队长的头颅往后一丢,盖雅随手银刃一挥,头颅顿时脆成零零星火。

“希特勒一定没想到核弹已被洛思缇给拆了。”凯西笑道:“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祕密武器。”

“还没结束。”盖雅冷冷说道,看着“传说中可能出现的密道”。

胆小的法可拿起一串手榴弹,说:“不如我们丢炸弹下去,把他永远埋起来吧。”

摩赛轻轻一巴掌拍向法可的后脑勺,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洞说:“胆小鬼,就算可以永远把他埋起来,我也要揍他一顿先,没人反对吧。”

欧拉将双斧插回背上,灵动跃入密道,双臂撑住平滑的圆壁,说:“没有亲眼看希特勒的狗头落地,谁也不能放心。”说完便双手飞抓往下爬去,一会就隐没在黑暗里。

盖雅按下手腕上的机关缩回银刃,跟着便攀了下去,洛思缇、雅米茄、凯西跟随其后,摩赛看着犹疑不决的法可,一把抓了起来放在背上,法可闭上眼睛,紧抓着巨塔般可靠的摩赛攀下密道。


“吱——”欧拉点燃照明棒,甩在地上。

在黑暗中与希特勒作战,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盖雅按下机关,腕上弹出四柄银刃,银光森森映在脸上。

凯西右手握着点燃的照明棒,左手扛着一箱火药。

雅米茄拿着大砍刀,紧张地东看西看,身边的洛思缇老神在在咬着照明棒,把照明棒当雪茄抽,两手拿着火焰枪,揹着沈重的压缩瓦斯。

最后摩赛跟法可也落地,法可躲在摩赛背后拿着两枚手榴弹,鼓起胸膛尝试让自己看起来勇敢一点,但握紧手榴弹的手微微颤抖,透露出对黑暗的恐惧。欧拉遥遥向法可点头鼓励,法可神经兮兮地点头。

七只狼人或伏或挺围成一个圆圈,观察密道底下的环境。

初步看起来,这是个极为宽敞的下水道设计,四面墙壁成半圆弧状,而中央蹒跚近乎不起波澜地躺着一条死水,河道宽约十公尺,一端封住,一端不知通往何处,还有四艘没有木桨的小板舟停摆在河道上,俨然是个经由水力活动的藏匿路线。

欧拉心想:果然是河道,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静乎死水,不用桨划或马达推动根本无法在没有自然流动的渠道上前进,不带马达下来真是失算了。

欧拉指了指小船,群狼于是静静登上板舟,撕断系住板舟的粗绳,个个巨掌拨弄宁静的死水朝前方挺进。

欧拉独自一船,盖雅与雅米茄一船,摩赛跟法可一船,洛思缇跟凯西一船殿后,四艘板舟就靠着照明棒的一点光亮努力向前移动,可能的话,欧拉想尽量拉近与希特勒的距离再做突击,但这样的速度实在太缓慢了,欧拉考虑弃船,大夥沿半圆弧形的墙壁斜斜奔跑反而会快上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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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欧拉想发出命令时,远方隐隐有风雷之声逼近,河面波澜点点,欧拉从腰上拿出钢琴线织成的鱼网,将船划向偏方大叫:“不用藏声了!希特勒正向我们打招呼呢!”

摩赛兴奋地架起机关枪大叫:“好啊!干你妈的轰掉你的蝙蝠脑袋!”

凯西吐了吐舌头,说:“看来你要轰掉的蝙蝠脑袋成千上万呢。”

隧道的远方传来轰轰之声的,正是上万只嗜血如命的毒蝙蝠振翅磨牙所发出!

摩赛大吼:“咬得进我的肉里才怪!”机关枪焰起,子弹飕飕击向黑压压的隧道深处,远方的蝙蝠一阵怪叫后,振翅风雷之声嘎然骤止,水道一片寂静。

法可喃喃说道:“怎么突然不见了?”

隧道寂静的可怕,更可怕的东西脱却了声音的壳,舟板上的亮光变成极明显的标靶,群狼好似航在死亡的庞然鲸鱼里。

小舟停下。

盖雅警觉地看着四周水面,水面平静无波,但狼的野性让他嗅出水底下似乎藏着莫名的危险。

欧拉跟雅米茄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一人抓住鱼网的一端;洛思缇打开火焰枪的开关与凯西背对着背相贴,凯西一脚踩着火药箱,拿起原本拿来当桨滑舟的圆盾与狼牙棒凝神关注水面;摩赛放下机关枪,从法可的腰上摘下一枚手榴弹,打开保险扔进水里。

法可赶紧闭上眼睛,一记沈重的闷响在深水里炸开,数千数万只毒蝙蝠激射出水面,大肆张开利嘴,像一枚枚活动钻刺袭击狼群!

“开!”欧拉大吼,与雅米茄用力一扯寒锋厉厉的鱼网,鲜血在河面中爆开,欧拉纵身往左急跃,雅米茄往右飞跳,锐利的鱼网飞舞在血雨中,独自一人的盖雅两脚纹风不动、眼神寂然,双臂利刃以最冷静的超高速刺破数百蝙蝠肚肠。

洛思缇身上咬住十几只蝙蝠,手中喷出一千度的高热火焰压制不断冲出毒牙的河面,凯西挥舞盾牌与狼牙棒护住自己与洛思缇,法可大叫丢下手中榴弹,在河底释放出的能量将四艘小舟震得微微上浮,摩赛哈哈大笑:“炸死你们!”出拳将十几只蝙蝠震碎,身上却刺进二十只疯狂的小怪兽抓着、咬着。

正当群狼与数万只蝙蝠嚣战正烈时,正挥舞狼牙棒的凯西突然被一阵黑暗包围,在凯西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即永远地被吞噬在混沌里。

洛思缇尖叫跳开,对着身旁昂然站立的凯西……冒出血水肚肠的下半身大叫:“水里还有怪物!”

“什么怪物?!”雅米茄在圆壁上飞跑吼道,看着凯西的下身与盾牌摔进河里,立刻以异常的高速被吸进河底。

“怪物!”法可尖声,一张巨大黏稠的圆嘴在漫天蝙蝠的掩护下拔出河面,在法可的头顶一公尺处橡皮般咧开三倍,有如发怒的伸缩吃人水管!

摩赛闪电一拳轰倒来不及躲开的法可,法可眼冒金星扑倒,摩赛自己赶紧往后摔倒,圆嘴一击堕空后立刻钻进河底。

“狗屎!哪来这么大的水蛭?”摩赛骂道,赶忙爬起握紧两挺机关枪盯紧附近的水面,所幸像疯子乱咬的蝙蝠大量减少,视线稍微明朗,挥舞着鱼网的欧拉与雅米茄也试图捕捉怪物水蛭的身影。

洛思缇心神未定,与他生死之交的凯西在十五秒前还像希腊英雄赫库力司般神勇挥舞狼牙棒叫嚣,现在却只剩下一箱火药。

洛思缇大怒,双手火焰枪直朝水里狂射,欧拉大叫:“冷静找出怪物!”一手拉着鱼网,一手自背后抽出令群魔丧胆的巨斧。

此刻,欧拉却感到很不对劲,水道的另一头突然出现点点星光,像萤火虫蝶蝶飞向这里。

原来如此……欧拉心想……

这样的阵仗,果然有维系亿兆生灵的豪迈场面!

“大只的蝙蝠来了!丢出照明棒!”欧拉大吼:“雅米茄跟我上!其余人想办法扯烂水蛭!”说完跟雅米茄将鱼网丢给摩赛。

法可猛力掷出两根照明棒,照明棒笔直飞向水道深邃又黑暗的一面,也照耀出敌人的可怖姿态……大只的蝙蝠,就是飘浮在水面上,手持来福枪、眼睛闪烁着绿光的三十名祕密禁卫军!

谨慎的雅米茄心中暗暗叫苦:“欧拉怎么不多叫个帮手?”但欧拉对他的信任令他勇气百倍,彷彿数百倍的力量也从天而降了,于是手上的大砍刀刮起壮士的寒风,与欧拉远远冲向萤火虫闪耀的绿色青光。

双方距离还有四百公尺!

“臭死的傢伙,嚐嚐。”禁卫军士官冷笑,二十名妖异地盘旋在水面上的禁卫军纷纷开火,来福枪的撞针击发出极高速旋转的子弹,欧拉与雅米茄往旁跃开,但零星子弹仍刺进他们刺蝟般的坚硬毛甲,血花酱开。

而禁卫军却不再开火,只是呆呆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巨斧。

神经紧绷中,巨斧彷彿静止了。

轰!

两名禁卫军的身体被激烈的飓风爆碎,巨斧闪电回旋,自背将士官拦腰炸掉后立刻砍进隧道圆壁,禁卫军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一只青毛大手再度拔起巨斧,跃上空中喊道:“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两只巨斧在河道上空暴走抓狂!四个禁卫军士兵霎那间飞裂成苍白的星火,禁卫军丢下来福枪向四周飞散,十指随即快速长出锋利的绿色指甲,以极快的飞行术合围将一把巨斧钉进隧道顶上的欧拉,欧拉一手撑起自己,一手以凌厉的防守与飞舞的爪牙激战。

“喂!”雅米茄的大砍刀抡起,砍向一名龇牙咧嘴的禁卫军士兵,禁卫军士兵飞快闪避入水,站在圆壁上的雅米茄举刀挡住另一名士兵凌空刺下的坚硬指甲,一手解开挂在腰带上的手榴弹抛入水中,轰的一声,红色的水底喷出一颗绿色的眼珠子和几只带血尖牙。

正当此时,法可拿起两颗手榴弹大叫:“逼它出来!射死它!”手榴弹摔进河底炸开,四艘舟板被翻滚的水潮震得东倒西歪,一张挂满坚硬细牙的巨嘴猛然拔出水面,袭击仍在刺杀蝙蝠的盖雅,盖雅飞快后翻到拉思缇的舟板上,数十发子弹轰进水蛭瞬间巨幅扩大的圆嘴里,水蛭吃痛缩进水里。

摩赛大叫:“盖雅!”说完将鱼网抛向正收起腕上银刃机关的盖雅,盖雅接过鱼网与摩赛跃入充满危险的黑水中,拉思缇往水里喷出蓝色火焰帮助照明,法可将背包里的手电筒打开丢进水里,抓着机关枪紧张地看着水面。

水底下两名勇敢的狼人,正冒着生命危险捕捉也许是世界上最凶猛的水生巨兽,久久不见浮出水面。

而战场的另一端,隧道的极黑暗处两根照明棒的亮光被十几双绿眼包围,雅米茄靠着圆壁稳扎稳打,大砍刀银光一闪,破入妖怪士兵的肚子,士兵痛苦地化成飞焰散去,但雅米茄绑在手腕上的照明棒却被割落,眼前顿时一黑,只听见筋肉被刺穿的声音,雅米茄在剧痛中挥出砍刀,却渐渐感到死期不远。

唯一支持雅米茄坚持继续凌乱挥出砍刀的,是在那头顶上十公尺处,一团在漆黑中从未停歇的沉闷风声。

欧拉的身上也负伤累累,毕竟对手拥有灵活的飞行术,又是护卫帝国元首的超精锐,但欧拉巨斧的威力毕竟不负它所享的盛名,带着烟硝味的斧风令众士兵不敢过分欺近。

欧拉的瞳孔放大,红色的仇恨在视线里流谧,是时候了。

欧拉低吼,左手拔出钉在圆壁顶的巨斧一翻倒立,脚掌利爪抓进斧痕里,双手巨斧往两旁撑开!

众士兵一见机不可失,个个朝欧拉浑身漏洞攻去!

“铿!”欧拉两斧交击,火光迸现,两斧炸出夺目火焰,众士兵在黑暗中极佔优势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剧烈的光差而闭上,然后就再也张不开了。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两团火焰飞舞,黑暗的隧道星火如雨,就像烟火一样美丽。

有些人的故事,比烟火还要灿烂。

雅米茄看着烟火微笑,砍刀坠地慢慢坐下,一根锋利的指甲就要来到他的额上之际,一团火焰却扑灭了邪恶的绿眼,砍进雅米茄身旁的硬石。

欧拉缘壁飞快爬下,拔起燃烧的巨斧蹲在雅米茄身旁,雅米茄身上的狼毛渐渐枯萎脱落,露出没有血色的皮肤,沈重的责任也跟着烟消云散。

欧拉拨开雅米茄原本的褐发,看着他身为人类的俊俏脸庞,叹息:“雅米茄,你拥有犹太血液中最骄傲的部份,人类的历史将以你为傲。”

雅米茄无法开口,只是满足地笑着,然后慢慢垂倒。

欧拉两手举起燃烧着火焰的巨斧站起,回身大吼:“希特勒!出来!难道你在害怕?身为吸血鬼帝王居然畏惧一群野兽?”

欧拉的声音回荡在吞噬光明的隧道里,也唤起了在水中奋战的摩赛与盖雅。

摩赛大笑浮出水面,盖雅随后爬上板舟,两人举起满佈残余肉块的鱼网,噁心肥大的恐怖水蛭显然已经丧命。

盖雅在小舟上伸手将摩赛拉出水面,法可这才注意到摩赛的双脚膝下已经不见了!摩赛咬着牙与法可用舟板上的粗绳绑住大腿避免继续失血,一边咒骂着水蛭如何刁钻噁心。

“不要放弃啊摩赛大哥。”法可看着摩赛痉挛的大腿几乎要哭了。

“谁要放弃了?管好你自己吧!”摩赛笑道,冷汗却浸湿他的大手。

小舟慢慢往前滑行,欧拉看了熟睡的雅米茄一眼,飞跳回板舟上与拉思缇共船,拉思缇愤怒大叫:“希特勒!你很好奇为什么大地没有震动哭嚎吧?告诉你!核弹已经被我给拆了!帝国的末日已经来临了!红军坦克就要碾平整个柏林了!”

摩赛感到有些晕眩,但豪气不减地扣下机关枪板机朝远处示威,直到水面再起波澜……水面波波扰动,谁都可以感觉到远方的水底下有庞然大物逼近。

怪物隆起,水花有如瀑布。

“不妙。”盖雅按下机关,利刃弹出。

盖雅的声音有些寂寥,他一向冷酷而强悍,但他知道眼前将至的魔物不是他手中八片利刃可以对付得了的,甚至还有种深深的遗憾。

难道,自己无法亲眼看见历史的卑劣祸胎终结吗?

盖雅并不祈求冒险的终点照耀着胜利的荣光与热情的欢呼,但,至少也要挂起希特勒的脑袋吧?

“唔……唔……”

腥风扑面,二、三十只更加庞大的怪物水蛭肆无忌惮地拔出水面,远远呼啸游来,声音震动直逼古代雷龙复生,身躯肥大几乎塞满了整个下水道,一只只利嘴开阔嚣张地吞吐河水。

摩赛在手掌上吐了一口水,说:“哪来这么多的髒东西?希特勒真的很不爱乾净啊!养什么鬼东西!”法可的双手却开始发颤。

欧拉微笑,双斧的火焰将他身上的青毛烤得蜷曲焦黑,大叫:“好啊!原来吸血鬼帝王的真面目是水蛭!那也无妨!”回过头轻声说道:“等他们再近一点。”

拉思缇放下火焰枪,看着凯西留下来的火药箱。里头可是装满TNT的好东西,正是喂大鱼的好饲料。

臭气沖天!黏稠的体夜疙瘩了整条水道!

“唔……吼唔……”怪物水蛭的血盆大口张开,向群舟冲来!

“现在!”欧拉大叫,拉思缇举起沈重的火药箱就要抛出,一管巨口却毫无预警自拉思缇身后翻出水面,一口将眼冒出火的拉思缇与火药箱吞进肚里,欧拉快速回身砍劈,水蛭受创怪叫一声后即逃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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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肏!”摩赛赶紧用最后仅剩的子弹轰击逼近的众多怪物水蛭,水蛭蠕动怪叫却不断被从后冲出的水蛭挤上前,法可将腰上剩下的七枚手榴弹一次拉开保险,朝几乎来到眼前的怪物水蛭群掷去!

“撑住!”欧拉大喊,全身青毛竖起缩成一团。

炸开!
灼热的血块黏在水道圆壁上,发出谁也不想再闻第二次的焦烂气味,最靠近爆炸的盖雅被震下水里,欧拉的耳朵也冒出血泡。

“快滚!”摩赛的机关枪继续扫射悲鸣的受伤水蛭,水蛭负伤后不再恋战,纷纷扑入水中逃逸,但水蛭钻入水中后却又立刻发疯似的朝群狼攻击,像是被强大的精神力量控制住似的。

欧拉与盖雅索性跳上抓狂的水蛭,在水蛭黏滑的身躯上闪避尖牙利嘴,欧拉挥击冒着火焰的巨斧,盖雅的利刃流星飞梭,水蛭一一倒下,声势却越见凶猛。

“王八蛋!”摩赛哀号,因为子弹已经用馨,法可与他的舟板却被水蛭撑了起来,眼看就要摔进水里。

欧拉瞥见法可与摩赛陷入绝境,急得大叫:“法可!要相信自己!”

这一分神,两头水蛭朝欧拉的前胸后背夹击,令欧拉重心不稳跌进水里,巨斧的火焰被黑水浇熄,卧藏在水里的水蛭见猎心喜扑向欧拉。

盖雅毫不犹疑跃入水中,利刃插进来袭的水蛭,与欧拉泅水并肩作战,法可与摩赛的板舟在空中被嚼碎,两人眼看就要落入张大嘴巴的水蛭口里。

“法可绝不能死掉!”欧拉心想,便要挥出手中巨斧截断等待法可与摩赛落下的水蛭。

就在千均一刻之际,抱着摩赛的法可吼声隆隆,雪白的毛色底下暖暖发光,瞳孔白光隐隐生辉,没有眼睛的水蛭依旧张大嘴巴兴奋地等待食物落口。

欧拉手中巨斧硬生生拉回砍进身旁的水蛭,等待法可身上的奇迹诞生。

那个奇迹,正是法可身在危机四伏的隧道的理由!正是这场归零历史之旅的唯一意义!

“啊……”

法可大叫,抱着堕入水蛭的嘴中,水蛭猛力一咬,数百颗挂在圆嘴上的牙齿却咬不进柔和的光晕,法可与摩赛立刻弹出巨嘴的威胁摔入水中。

摩赛兴奋地在水中挣扎怪叫,浑身被柔光包围的法可泅水抱着摩赛攀上板舟,举起双臂,充满自信大吼。

欧拉与盖雅发觉水蛭不再咄咄逼人,于是在水中静静观赏一头美丽的白狼站在小板舟上,散射出和煦流波似的娇嫩白光,十几只水蛭像是被催眠般不住点头,然后阖起蛮横的巨嘴缓缓沈入河中,完全忘记这场激烈的廝杀。

“你是对的。”盖雅看着美丽的白狼叹道。

欧拉点点头,看着白光奇异地慢慢流遍整个隧道,疲惫的双手似乎得到完全的休养,这场惊险旅程的终站终于得到最大笔的胜利筹码。

隧道不再黑暗,也就不再危险重重。

操弄黑暗的君王无从隐藏,四头骁勇善战的狼人却获得了超强大的自信。

“臭水蛭!你屠杀了四百多万犹太人,却偏偏漏掉你最畏惧的白狼啊!这真是太讽刺了!”摩赛振臂狂呼,整个隧道都回荡着豪迈的狼嚎。

一声极其尖锐的哀号伴随一阵漩涡式的阴风自隧道远方刮来,令身处水中的欧拉与盖雅寒毛直竖。

欧拉与盖雅眼中红光毕现,一齐踏上舟板盯着远远逆漂过来的小船,欧拉右斧直竖在前,左斧横握在后,双膝微蹲沈静以待;盖雅站得笔直,双手垂下,水滴自腕上弹簧刀尖落下,滴滴答答。

小舟上伫立着阴风的主人,黑暗的君王。

身着军服的希特勒站在自动滑行的小舟船头,脸色阴沈毫无笑颜,虽不见任何气馁意味,眼神却被浓浓的哀伤给盘据。

小舟的末端有件焦黄的乳白洋装,上面还残留着点点星火,身着洋装的女主人已屈服在爬满隧道的白光下,化成痛苦的烈焰。

希特勒一双鹰眼盯着浑身流泄出静谧白光的法可,双拳紧握,愤怒的味道令四周的水面沸腾冒泡。

法可毫不畏惧看着希特勒。

这是他的使命。全人类的命运,祖先的誓约。

法可的双瞳亮如白昼,白毛像海草悠悠摆动,厚实的毛底下激射出令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光芒!


“好好享受吧。”欧拉看着希特勒微笑。

地球上最光亮的地方就在这条地底隧道里,法可,太阳的使者,身上的白光纯净无暇照耀在希特勒的脸上,将希特勒的脸颊炙出一条条焦黑的伤口,挂满勋章的军服开始冒着黑烟,但希特勒的眼神却益见阴狠。

“野兽,滚回森林吧!”希特勒大叫,青筋自脖子迅速爬到脸上,纠住两只青绿色眼珠,眼珠暴撑几乎要射出,脚底下的小舟顿时碎成破木,水底黑气大盛,沸腾的水花点点喷上圆壁顶。

希特勒双手扬起,脸上的焦黑伤口绿光隐现、快速痊愈,身后一阵阵狂猛的气流钻进水底,骤然刮起十多个黑色的龙卷风向法可袭来!

法可一声巨吼,光芒万丈刺入凶神恶煞似的龙卷风内,龙卷风四分五裂化作数个大水块摔落,但希特勒背后的恶风来势越来越急,不断钻入水底刮起张牙舞爪的龙卷风攻向群狼,绞碎欧拉等人的座船,欧拉与盖雅连忙跳上隧道边缘闪避龙卷风,摩赛抓紧法可的大腿在剧烈颠簸的小舟上大吼助阵。

希特勒不愧是震铄全欧的魔星,龙卷风挟带狂风暴雨,淹没了法可身上宛若朝日的光芒,摩赛大叫:“法可加油啊!”

隧道像进入十级台风里,鬼哭神号似的。

法可双掌打开,两团鸡蛋大小的极光在双掌中窜流跳动,身上的光芒更盛,像巨蟒般的光束朝四面八方卷来的龙卷风轰去,龙卷风一一碎开,但后面的龙卷风却前仆后继地旋来。

希特勒全身冒起黑气,欧拉讶异地看见希特勒的眼珠子发出他从未见过的“颜色”,那颜色世间未有,决不是光谱中的任何存在,那颜色令欧拉极为不安,甚至莫明奇妙产生绝望的念头。

希特勒眼中的奇异颜色辐射散出,穿越法可四周夺目的光气与龙卷风,撞入群狼的身躯,一向霸气凌人的摩赛突然放声大哭,大叫:“大家快逃啊!法可救救我呀!”

法可身躯颤抖,震撼大地的狼嚎慢慢歇止,光芒削弱不少,更显龙卷风妖气逼人。

冷静超绝的盖雅虎目含泪,站在这样关键的历史切口上,盖雅深感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欧拉在暴风雨中突感灰心丧志,双臂垂软,似乎再也举不起沉重的巨斧。

“希特勒竟然这么可怕,我们原来是螳臂挡车!”摩赛心里哀号,已无一丝战意。

原本充满自信的法可看着被黑暗蚕食鲸吞的隧道,看着希特勒凶神恶煞的眼神,法可不禁打了个哆嗦,身上金光顿时黯淡不少,趁隙而入的龙卷风撕咬着法可与摩赛的皮毛,血水溅上欧拉的脸。

欧拉猛然回神,这不是他烽火万里后所企求的结局!

“盖雅!”欧拉凶狠大吼,站在隧道对面的盖雅惊醒,看着欧拉手持双斧飞身劈向包围法可与摩赛的龙卷风,双斧大力轮转,激发出可怕的回旋力道,龙卷风霎时被巨力摆平、无影无踪。

这种巨力与坚强的意志力,只有欧拉才可能办到!

希特勒张开满嘴尖牙,手指指着欧拉,十五道龙卷风朝欧拉身上密集奔去!

盖雅手腕弹出寒芒,银刺飞快钉着隧道圆顶、挢捷闪过怒吼的龙卷风,眼睛冷然盯着希特勒,跃下!

希特勒轻蔑一笑,盖雅电光火石刺下!

但希特勒竟在眼前消失不见!

“碰!”

盖雅撞上隧道壁,石屑纷飞,胸前肋骨断折冒烟。

※ ※ ※ ※ ※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龙卷风碎散!

欧拉双臂持平冲向希特勒,巨斧翻飞,抡起断山裂河的气势将十五道龙卷风斩平,踏着奄奄一息的水花跃起大吼。

双斧朝希特勒顶门斩落!

“轰!”

黑水爆开!

像两枚炸弹投入水中,高耸的水柱炸上圆顶!

希特勒身上自肩至腰,裂出两条交叉的绿色血缝,希特勒的脸部扭曲、愤怒地看着欧拉,鼻子吓吓喷出黑气。

欧拉看着希特勒,一阵寒风吹过,欧拉全身焦黑的青毛像蝗虫羽去,露出伤痕累累的人类皮肤。

欧拉感到一阵晕眩,但双手仍竭力抓着极其沉重的斧头,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河里。

还没结束……

“我还没将希特勒砍成两半呢……”欧拉嘴里吐着泡泡,胸口冒着浓烈的狼血。

希特勒痛苦大叫,身上的裂缝颤抖着绿色的光芒,但伤口愈合的速度却很缓慢,龙卷风的力量也减弱了八成、甚至消逝成漫天水滴。

“怎么……怎么可能?”希特勒从未感受过恐惧的滋味,他的眼中依旧是刚刚那记远胜青天霹雳的巨斧雷击。

法可倒在摩赛的肚子上喘息,双掌中的激光已化为两团白色的光焰。

“结束吧。”法可虚弱地抛出两团亮如白昼的火焰,光焰飞向狼狈的希特勒,希特勒咬牙嘶吼,却无力扬起任何飓风阻止即将毁灭他的烈焰。

但,命运倒向不可一世的大魔王。

光焰在距离希特勒不到一公尺的关键时刻,竟软弱无力坠入河里,法可不禁懊悔地闭上眼睛,希特勒在痛苦挣扎中露出胜利的微笑,历史永远是站在强者的肩膀上啊!

只是,有个人还没有放弃。

光焰落入河里,缓缓沉入黑压压的冰冷世界,纯白的光芒照耀着一双黑色的眼眸,带来了悲伤的消息……法可孤注一掷的最后努力也失败了。

失却狼身坠入河底的欧拉,现在只是脆弱濒死的人类之躯,已无惊人的奇力举起堪称史上最狂暴的武器……

即便是力大无穷的摩赛,也只能勉强举起其中一只巨斧,根本没有第二只狼人有能力自由操纵这威猛的沉重凶器。

更别提,只是一个人类罢了。

狼人无法操纵。

人类无法举起。

但!

英雄可以!

“历史站在我这边!”希特勒惨白笑道,巨大的伤口逐渐愈合,黑色的龙卷风慢慢成形,法可眼中白光黯然。

此时,两团光焰冲出水面扑向希特勒的面门,希特勒大骇,两手掌心黑气斗盛,急伸抓住光焰往旁边一扔,光焰登时在隧道壁上碎裂成点点星火,但希特勒的双手也被光焰吞噬销融,无法忍受的惨叫声回荡在隧道里。

法可的眼泪流出,摩赛瞪大双眼,盖雅的利刃撑起身子。

水柱拔起,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挣脱出水面,抡起传说中能够斩裂一切妖物的巨斧,两只比火焰热烈万倍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正在颤抖的大魔王。

“轰!”

英雄,总是强横与历史背道而驰的不朽人物。

英雄拥有超越力量的力量,勇气。

他在最黑暗的时代燃烧自己,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动人光芒。

双斧沉入河底,这一次,巨斧永远地沉睡了。

但巨斧上的双手却牢牢握紧,不管多么险恶。

欧拉从不懂放弃。

英雄与魔王,双双殒落在历史无法记载的一页。

那深藏在地底三百公尺的黑暗水道,

那最震撼人心的勇气。

埋葬吧,巨斧。

但举世无双的勇气,在世界面对强暴与专横时,

它将赋予一双善良的大手,再次举起劈断历史的英雄气魄。

<都市恐怖病,盛大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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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

印象中,在那神秘的森林里,最幽静与最热闹同时存在,最安全与最危险一起呼吸,所有的矛盾与和谐叮叮咚咚跳跃在同样的五线谱上。

春天来的时候,雀鸟飞到村子教堂上的咕咕钟发愣,我坐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河畔洗着脚大声唱歌。

夏日茂密的黑森林也藏不住阳光,青蛙傻瓜似一只只跳到山王的掌心,然后又一只只跳进“不知道通到哪里河”里。

秋风将黑森林扫成一片鹅黄,狄米特坐在铺满金黄的“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中的大石上,吹着幽幽陶笛。

冬夜的刺骨寒风将大熊大蟒赶到不存在的洞穴里,却无法阻挡海门在冰冷的“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中敲击碎冰。

这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

自始至终,我都这么相信。

※ ※ ※ ※ ※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1:27:0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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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海门这次真的能赢摩赛爷爷吗?”

狄米特的草帽盖到了鼻子,眼神专注地看着海门袖口鼓起的肌肉。

“我怎么知道?”我说,回头挥打山王的手。我最讨厌这些男生乱抓我的马尾,要不是我妈坚持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我真想把这棕色的马尾巴给剪掉。

山王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我赌海门,因为海门要是赢的话,我们就可以把桌上的钱全都搬走了!”

木桌上的确堆满了硬币跟啤酒,村子里的大人几乎一面倒支持摩赛爷爷,我想这些大人一定不知道海门每天晚上都会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里搬石头练力气,要不然他们绝对不敢小觑海门。

但,即使今年海门已经连续撂倒了八个大人进了总决赛,摩赛爷爷还是像平常那样咧开大嘴,将全村最粗大的臂膀横跨在劈裂开的树轮上,看着满身大汗的海门贼兮兮发笑。

摩赛爷爷同样撂倒了七个大人、外加一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山王,但满脸通红的摩赛爷爷可是村子里连续二十九年的“钢铁腕力”冠军,今年如果再赢,我看等一会儿全村最盛大的“巨斧节”就要变成摩赛爷爷的三十连胜狂欢纪念日了。

“海门!我赌你赢!”山王大叫,将一枚铜板重重放在橡木桌上。

“我也是!”我豪气地将两枚铜板……这个星期所有的零用钱,用力地砸在桌上。

被巨大草帽盖住半张脸的狄米特,湛蓝的眼睛流露出默契一笑,两手食指轻扣拇指,将手上的四枚铜板灵巧弹到橡木桌上,铜板溜滴滴地在桌上弧行,一齐撞上铁炼,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那可是狄米特为了玛格丽特姨妈家橱窗里那支长笛,存了两个月的钱啊!

“喂,狄米特小子,我可不会同情你的长笛。”摩赛爷爷咯咯发笑。

狄米特耸耸肩,慵懒地靠着神采逼人的山王身上,漫不在乎地看着海门。

海门的样子有些窘迫,他看着铁炼旁的七枚铜板不说话。海门的话一向很少。

“来吧!海门小子!”摩赛爷爷大叫,全村的男人大声鼓噪拍手,将摩赛爷爷与海门围了起来,啤酒香与汗臭、还有浓烈的兴奋之情麻醉了空气,我的胸口也感到一股灼热。

海门点点头,一言不发将树桌上的铁炼缠套在手臂上,最后用力扯住叮当作响的铁环,铁炼不长,另一端的铁环被摩赛爷爷紧紧抓住,两个人各掷铁炼的两端,各自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巨斧村”独特的力气大赛,不同于一般的腕力较劲,双方的手臂并不直接碰触,而是以一条精铁打造的粗链子缠住双方手臂,双方在橡木桌上互相拉扯,谁的拳头先碰到桌上就赢了,这种决胜负的方式是为了减少双方体型的差异,特别是手臂粗细的差异所设计的。

摩赛爷爷的手臂特粗,而海门的手臂只有他的一半大。

“开始!”村长一掌拍向桌面,气氛震动到最高点。

铁炼瞬间绷紧,我隐隐约约听见金属疲乏的喘息声,还有海门牙齿沉默的咆哮声。

“加油!摩赛老头!”

“摩赛三十连胜!不要输给小孩子啊!”

“摩赛一定要赢啊!等一下全村可要游行了!”

“海门小孩!别被老家伙给看扁了!”

“撑下去啊!摩赛老头的力气会用完的!”

村人吆喝着、欢呼着,他们为老当益壮的摩赛爷爷加油,却也不禁为海门奋斗不懈的表情所感动。

全身颤抖、头发都快竖了起来,汗珠自海门的鼻头滑落。摩赛爷爷的眼睛死盯着海门,但海门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村子中央的巨大岩块。

传说中那岩块底下埋着两把神秘的巨大斧头,这也是村子为什么叫“巨斧村”而不叫其他名字的原因。

只有在钢铁腕力比赛中抡元的英雄,才有资格以一己之力推开巨岩,在这一天挥舞传说中那两把巨斧向村人炫耀,至于有什么好炫耀的我并不懂,但在一天到晚都在期待庆典的小村庄里,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变得很热闹,耍弄巨大的斧头一定可以会成为庆典的最高潮。

但是,不管传说中的巨斧是不是真的存在,赢过大赛二十九次的摩赛爷爷却未曾推开过巨岩,因为摩赛爷爷的两条腿在年轻时断了,拄着拐杖的他面对高大的巨岩只能象征性地推几下。我看今年不管是谁赢了比赛,村人还是一样见不着传说中的巨斧。

“为什么不用绳子将巨岩绑住,全村的人一起将它拉倒就好了?”我记得这么问过爸爸,爸爸却也是一脸迷惑,只是说:“大概有它的原因吧?况且大家一齐将这么重的东西弄倒,就为了弄懂里面有没有斧头,这不是很奇怪又很费力吗?”

其实,比起每年办这么耗费汗水跟时间的比赛,来决定谁可以将巨岩推倒,大家一齐将这块超级大石头扳倒根本一点也不费力。

但摩赛爷爷跟海门却对这件事认真得不得了,摩赛爷爷对胜负很执着,而海门却一直很想推倒巨岩,这就好像童话故事中,亚瑟王拔起众人费尽力气都无法撼动的石中剑那样,挥舞巨岩底下的斧头也带着某种迷人的向往吧。

“加油啊!海门!”我大叫,海门的手掌却距离桌面越来越远,他的脸涨红冒汗,十四岁的力气逐渐放尽,却不肯屈服在摩赛爷爷青筋暴露的巨腕下。

摩赛爷爷面露微笑,似乎颇有余力,但我看得出摩赛爷爷灰色的眉毛之间透露出对失败的恐惧。

这股对胜利的坚持,至少要持续到三十连胜的记录缔造后吧?!摩赛爷爷的拳头突然注入新的力量,海门的铁炼陡然上拉了一小截,看来胜负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全场安静了下来。

“喔喔喔,可恶的摩赛爷爷。”山王吐吐舌头,一只胡蜂飞过山王黑色的发梢,停在摩赛爷爷的慢慢压向桌面的拳头上。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刻,这只胡蜂慢条斯理地将尾针刺进摩赛爷爷的指缝里,摩赛爷爷的表情吃痛,狠狠瞪着不知好歹的胡蜂,然后将拳头“砰”一声压在橡树桌上,

胡蜂快速溜走,摩赛爷爷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哈哈大笑:“海门小子!你今年的力气有长了不少啊!明年再来!”

海门闭上眼睛,我也闭上了眼睛,我不敢看海门难过的表情。

“又输给你了。”海门站了起来,懊丧地抱着头,山王气得跳脚,狄米特刻意将帽子压低,我仿佛听见狄米特心中那把长笛生出翅膀飞走的声音。

“哈哈哈哈,如果你明年力气再长一倍,老头子说不定真要让位给你!”摩赛爷爷大笑,被众人抛到半空中。

海门傻笑,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比去年长了一倍,只要再严格锻炼体魄,说不定明年自己的力气真能再长一倍似的。

尽管海门将我们四个小鬼的零用钱输得一塌糊涂,但他马上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在大家将啤酒洒在他的身上欢呼时,他也一股劲地笑,爽快接受啤酒香的英雄礼赞,被村人抛到半空中。

海门就是这样的人,不开心的事绝对没办法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尽管他为了推倒巨岩整整等了三年。

但巨岩不会长脚,而海门的手臂却会越来越粗。

故事,就像这块凛凛生威的巨岩一样,长在黑森林的中心,生了根,紧紧抓住整个村子,抓住四颗永远相连的心。

村子“巨斧节”的最高潮就从摩赛爷爷扳倒海门的下一刻开始。

众人簇拥着摩赛爷爷来到巨岩的旁边,摩赛爷爷拄着拐杖,在海门欣羡的眼神下哈哈大笑猛力拍击像小山一样大的巨岩,巨岩当然没能倒下,但众人可是很捧场地叫嚣欢呼,连摩赛爷爷养的大狗丹丹也开心的绕着巨岩狂吠。

海门忍不住在一旁大喊:“摩赛爷爷,你认真一点!我想知道我距离推倒巨岩多少?”

摩赛爷爷并没有嘲笑人小志气高的海门,他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双掌使尽全力挥击巨岩,巨岩虽然一动不动,但摩赛爷爷殴打巨岩的声音却十分怕人,真不愧是巨斧村第一力士。

“海门小子,看到了吧?想要推倒巨岩,光靠力气是不够的。”摩赛爷爷微笑道,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经很疲倦了,摩赛奶奶赶紧掺扶着他,拿出毛巾为他拭汗。

“那还要什么?”海门看着摩赛爷爷肿红的双手,说:“还要日日夜夜刻苦锻炼的决心对不对?”

“不对。”摩赛爷爷若有所思道:“有一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锻炼出来的,希望你总有一天会懂,也希望你永远没有推开巨岩的一天。”

海门傻气地看着摩赛爷爷,说:“没有办法锻炼出来的话,那我根本不能做些什么啊!懂了也没用。”

摩赛爷爷哈哈大笑,但有些村人看见认真的海门对推倒巨岩的执着,竟有种不快的眼神,不过摩赛爷爷爽朗的笑声很快就将大家莫名奇妙的情绪冲散,不一会儿庆典中的啤酒将大人小孩个个都灌醉,所有人踉跄地唱着诗歌,围在夕阳下的营火旁。

“哇,从明天开始我们身上连一毛钱也没有了,我们应该想点办法打零工赚钱,暑假漫长得很。”山王看着营火说,营火映在他的脸上,深刻的轮廓上泛着红光,卷曲的黑发里藏着一只好奇的蚱蜢。

尽管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了三十年,在德国的黑森林里,这个以犹太人为大多数的小村落仍是不可思议的存在。村口的教堂是这个犹太村马马虎虎的信仰中心,每天却有不少人看着凹秃不平的巨岩发出敬畏的感叹。

而山王是犹太神父的独子,也是村子里的孩子王,每当憨厚的海门受到欺负,他总是挺身而出。

“对喔,我输光了大家的钱。”海门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真是欠揍。

海门是个孤儿,摩赛爷爷说他的爷爷曾经跟他一起并肩跟可恶的纳粹作战,勇敢地战死,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也就是海门的妈妈。但海门的爸爸妈妈在他八岁那年就生病死掉了,从此海门就住在同村的远房亲戚家里,虽然他的力气很大,但不懂事的小孩子总喜欢笑他没爹没娘,海门总是倔强地忍住眼泪,一个人走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的灌木丛里号啕大哭。

摩赛爷爷一直很照顾他,常常请他喝啤酒,虽然啤酒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应该不怎么好。

“我们去抓青蛙卖给史莱姆叔叔吧。”狄米特说:“要不然就进城里,我可以在街头吹陶笛赚小费。”

“得了吧,进城要花的钱可多着呢!”我冷冷说道:“而且我妈决不可能答应的,如果你们敢丢下我就试试看!”

“女生。”狄米特哼了一声,将宽大的草帽抱在胸前,打了个嗝。狄米特今晚喝了太多啤酒了,他说酒是音乐家的灵感泉源,他一定要学着喝。

狄米特跟我一样都不是犹太人,他爸爸是瑞典来的中学教师,他妈妈则是比利时来的小学教师,弹得一手漂亮的风琴,在教堂里为圣歌伴奏,也是我们国小时的老师。幸好他的爸爸不是我们的老师,因为他爸爸实在是个严肃又无趣的男人。

狄米特是村子里面最干净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一头带点淡棕色的金发在巨斧村中格外受瞩目,我想玛丽跟约瑟芬都爱上了他,但他却爱上了玛格丽特阿姨家,乐器店橱窗里的那只长笛。长笛要价三十五个铜板,那可是笔大数目!所以今天下午狄米特毫不犹豫将身上仅有的积蓄,通通押注在海门的手臂上。

我爸爸比我妈妈整整大了十岁,是个懒散的农夫,妈妈则是个爱唱歌的美女,两个人在美国结婚后居然因为继承了老姑妈在黑森林的一块地而跑到这个小犹太村生活,两人的生涯规划未免也太随性了。

四个十四岁的孩子,说小不小,说大却绝不够大。尽管大家的身上再翻不到一个铜板,但找不到边际的黑森林已经大到可以容纳没有铜币的漫长暑假。

黑森林有太多太多神秘的传说,还有太多太多非探险不可的古怪境地,也有太多太多适合午后酣睡的凉沁幽地。

我们看着妖娆的营火,暑假就要开始了。

“咚。”

一粒小石子轻轻地飞进窗户的缝隙,带着天空将明的蓝色微光敲上我的床缘,没发出一点累赘的声音就将我吵醒。这是狄米特的拿手好戏,他打水螵的技术仅次于盖雅爷爷,狄米特能够在湖面上让扁平的石子蜻蜓点水、溅出八个水波。

我赶紧起床,快速地换上粗布衣裳,套上草鞋后,蹑手蹑脚地将窗户打开,月亮还挂在天上,但天空已经蜕去黑甬,套上深蓝的酱色,现在大概连史莱姆叔叔都还没起床到牧场挤牛奶吧。

我往下一看,狄米特坐在我家庭园的篱笆上笑嘻嘻地看着我,山王则跪坐在三条守护菜园的狼犬前,伸出手大胆地抚摸它们的颈子,三只狼犬都撒娇似地将头埋在山王的怀里亲热。真是太不可靠的卫士。

海门穿着连身工作服,卷起袖子看着我,示意要我照以前那样跳下,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就往下跳,海门像接高飞球一样轻轻将我接住,再慢慢把我放下。海门从三年前就开始有力气接住从二楼跳下的我,后来我慢慢长大,海门的力气也慢慢跟上。

公鸡还没啼叫的这时,我们四个小鬼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森林深处探险了,因为这几年来我们早已把方圆五公里探索完毕,为了将我们的版图扩张到“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下游约八公里处,并且在天黑前赶回家,我们必须非常早出发。当然,除了不太有人管的海门,我们都已作好被父母痛揍一顿的准备。

“汤姆跟哈克呢?”我小声问道,四人走在蛙鸣虫叫的田园小径上。

“狄米特连续丢了八颗石子,汤姆睡得很死,一点反应也没有。”山王说道:“哈克昨晚病了,不知道几天才会好。”

“今天还是我们四个啊。”狄米特笑笑。

“那你弟跟狄米特的妹妹呢?”我问。

“我弟年纪太小了啦,狄米特的妹妹更是不堪一击,带他们出来太危险了。”山王郑重地说:“今天我们要挑战的,可是相当危险的地带啊!我还偷了我爸的短刀出来!”

男生就是喜欢吹牛,老是把探险游玩说得险象环生,但我倒蛮喜欢这样的气氛,尤其是天未破晓的小路上,就算是平常熟悉的老地盘也显得有点恐怖陌生,这些都令我感到心情飞扬,至少在我变成真正的女人前,我希望能够离“淑女”两个字越远越好。

穿过田园小径,我们在最熟悉村庄野外的海门带领下,快速通过偶有毒蛇穿梭、猎人陷阱零星暗布的灌木林,来到前年夏天我们一起搭建的树屋下。

海门说:“我去拿干粮。”说完便身手矫健快速攀上树屋,随即背着四只布袋攀下。布袋里装的是我们三天来从晚餐跟午餐中暗自节省下的干果与面包,当作是今天所有的粮食,虽然沿途很可能有野菜蔬果可以采集,但这毕竟太冒险了,也会花费掉太多探险之外的时间。

山王掩不住内心的兴奋,匆忙与狄米特将胡乱拼凑的“巨斧一号”拖出用杂草与石块遮掩住的“船库”,我们各自背着干粮,在莹蓝天空下伸出手掌交叠在一起,大家的眼珠子都喜悦地溜滴滴打转,手掌往天空奋力一张后,我们完成了我们自称为古老相传的出航胜利仪式。

山王率先跳进由六个大木桶与许多木板拼接而成的“巨斧一号”,暑假中最惊奇的冒险就此展开!

“今天一定要知道‘不知道通往哪里河’到底通到哪里。”山王坐在船头大声吼道。

船头,只不过是六个大木桶中位于最前端的一个。

这艘“船”的建材一共搜刮了摩赛爷爷的浴桶(也是最大的木桶,船长山王专用)、史莱姆叔叔的浴桶(副船长狄米特专用,在我的前面)、弗洛姆外公的浴桶(我专用的)、村长的浴桶(海门专用的,在我的后面)、玛沙阿姨用来装鸡饲料的木桶(山王偷的,救生艇甲)、还有布劳岱伯伯丢在教堂后面的破木桶(救生艇乙)。

巨斧一号便是用粗绳与钉板将这六个大木桶系在一起,再绑上三根长竹竿,套上窗帘与被单作成的风帆,就这么大功告成。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1:27:5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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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勇敢的水手,便在高声歌唱中顺着水流与风,在逐渐稀释于淡蓝天空中的月亮下,向“不知道通往哪里河”的下游迈进。

幸运的,我们只有十四岁,却也可惜,我们只有十四岁。

“喂喂喂,我可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天黑前回家啊,就算没办法知道它究竟通到哪里也一样。”我的态度坚硬。

“附议。”狄米特也说道,但他的脸上尽是笑意。

“我无所谓,就这么航行五天五夜也没问题。”海门咧开大嘴笑道。

狄米特拿起陶笛,将脚跨在木桶边缘,舒舒服服地躺在木桶里吹起自创的小曲子,天色逐渐清朗,昨晚睡得很不安稳的我深深打了个哈欠,趴在木桶上看着不疾不徐的河面低声跟着狄米特的曲子乱哼。

这条“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是村子里的小孩子一齐取名的,在这条河靠近村子的灌木林与沼泽都是村子小孩的势力范围,但像我们这样策划三个月沿河而下探险,恐怕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就算回家后会被揍到鼻青脸肿,这难忘的一天我们也可以跟其他的小孩子说嘴好几年了!

“跨过‘封印之树’,我们就正式跨进未知的领域了。”山王指着一棵怪模怪样的河畔大树。封印之树是山王自己命名的,我们以前在河上练习操控巨斧一号时,最远只来到过这里。

我拿出苹果啃着,海门拿着两柄木桨悠闲划水,虽然他根本不需要划桨。山王拿着笔直的树枝在船头胡乱刺水,狄米特索性脱下鞋子,将两只脚丫子跨在桶子上,浸在沁凉的水中。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大概过了一刻钟,河边的景色依旧变化不大,跟我们以往看到的差不了多少,只是河面宽了不少、湍急了些,我们在灿烂阳光下开始疲倦。

“你觉得这条河会通到哪里啊?”我又打了个哈欠。

“通到幽冥之泉?魔狼之山?鬼哭岩?还是血杀岛?”狄米特停下吹笛,煞有介事地说。这些都是我们小时候坐在草地上胡乱幻想的名字。

“我看是通到另一个村子。”海门大刺刺地将冒险的气氛揍垮。

“该不会是女巫咒村吧?听说那个村子里住的都是专门吃小孩老二的女巫!”狄米特叹息:“看来只有崔丝塔能够平安无事回家。”

我笑了出来,狄米特真是满嘴胡说八道。

“吃小孩老二的女巫?”山王骄傲地说:“我跟海门一分钟就将她们全都丢进河里喂鳄鱼!”

“白痴,这河里没有鳄鱼。”我正经八百地说:“不过身长十公尺的超级大蟒蛇倒是有很多只,鳄鱼早就被吃光了。”

“胡扯。”海门歪着头。

“还有翅膀完全打开时足足有一哩长的超级大鸟,它一飞,半个黑森林就会刮起狂飞暴雨!”躺在木桶中的狄米特忧心忡忡地说,我见了反而好笑。

“要是有那么大的鸟,它飞起来的时候我们早就看见了。”海门嗤之以鼻。

“狂风暴雨的时候你会出门吗?你会死盯着天空看吗?”狄米特怜悯地看着海门,海门一时无法辩驳。

山王哈哈大笑:“别担心!那只超级大鸟已经饿死了!因为根本没有足够的东西喂饱它啊!哈!哈哈哈!”

我们都笑了起来,这时河面骤然变窄,弯弯曲曲的河道旁的树木突然变得高大起来,藤蔓也多了,不仅阳光变得疏疏落落,巨斧一号也失去了宽阔的顺风,坐在船尾木桶划桨的海门手中的桨木变得沉重。

我注意到河水好像变得有点混浊。

“这样比较凉快啊。”狄米特笑笑,他的招牌宽边草帽将脸整个盖住。

比较凉快?

“有点阴森啊。”山王皱着眉头,假想着前方出现可怖的女巫,手中的树枝像宝剑般砍落。

此时我瞥见狄米特泡在水中的脚踝,竟有两只水蛭恶心地吸附在上面,我喊道:“山王!帮狄米特把他脚上的水蛭拍掉啦!”

狄米特一听大惊,简直要翻落到河里,山王无法瞄准水蛭,只好大叫:“不要乱动!我一剑就将它挥掉!”

但狄米特依旧将船晃得剧烈摇摆,我紧紧抓着木桶大叫:“不要那么胆小好不好!船都快翻了!”

“我没翻啊!”倒头葱的狄米特大叫,两只脚拼命乱动。

“吼~不要乱翻啦!”站着的山王差点摔进河里,一只手扶着木桶,一只手拿着树枝往狄米特的脚踝一刺。

此时巨斧一号猛力翻动,海门大叫:“怪物!”
“怪物?”我尖叫,看着海门的身形拔起,拿着两柄木桨紧张地看着黑黝黝的河面,此时巨斧一号反而平静下来。

但除了几片浮木外,我根本什么也没有看见。

“什么怪物?!”山王神经兮兮地大叫,狄米特赶紧将身子翻正,顾不得脚踝上的水蛭,双眼紧张地埋在大草帽下东顾西盼。

“我也看不清楚,总之是像蛇一样的东西,很大!”海门认真地说,语气中仍透露出恐惧。

海门才刚说完,一道巨力撞上船底,系住木桶的绳子惨然断裂,六个木桶天旋地转翻掉,我害怕地尖叫,沉入水底前我看见一只又粗又大的黑色水管“张开大嘴”一口将用来当作救生艇的空木桶“咬碎”,天啊!

我在漆黑的水里乱抓乱动,惶恐地往岸边乱拨水,生怕自己被黑色水管给吃了,但泳技冠于全村女孩子的我居然因为太紧张而身体僵硬,怎么也够不到岸。

“抓住!”

海门大吼,木桨击入水中用力拍在我的身上,我没多想就死命抓住,海门用力将木桨举起,连人带桨用力朝岸上一挥,我轻轻落在靠近河岸的浅水里,我赶紧站了起来,将嘴里的脏水咳出,看见海门站在载沉载浮的木桶上,双手拿着剩下的一柄木桨朝黑色水管砸了下去,黑色水管居然张大嘴巴露出乱七八糟的牙齿朝天低吼,随即又沉入水底。

海门大吼大叫的,释放着众人极度恐惧的情绪,狄米特冷静地坐在木桶里观察暂时平静无波的水面,双手慢慢拨水想要靠岸,山王不知何时已经湿淋淋地站在另一端靠岸的水中,手中不停拿着石块丢进水里,大叫:“你们两个快上岸!快啊!”

我尖声大叫:“逃到这里!山王你也想办法逃到这里!”

海门将木桨伸到狄米特头上,说道:“抓住!”

狄米特正要伸出手来时,黑色水管又冲出水面,将狄米特跟他的木桶抛到天空中,张大嘴巴等待着狄米特变成它的盘中飧。

“可恶!”海门使劲全力将木桨轰进黑色水管滑腻的身躯,黑色水管吃痛,往旁用力一撞,将海门压入水中,狄米特哇哇大叫落入水中,我与山王分别在河的两端丢掷石块掩护狄米特游到我这边。

“快救海门!”狄米特叫道,快游到岸边,但黑色水管并没有吃掉海门,反而朝狄米特扑来,我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拿着木桨冲到狄米特将要靠岸的地方,大叫:“怪物在你后面!快!”

黑色水管在狄米特身后游动,山王不顾一切跃入水面,拿出绑在脚上的短刀游向黑色水管,海门则试着抱住跟他大腿一样粗的怪物。

“离他远一点!”山王恶狠狠地将短刀插入黑色水管的皮里,海门在他身旁对黑色水管又抱又咬的,两人一齐被疯狂颤动的黑色水管震开,但狄米特已经跟我安全地站在岸上。

我似乎可以感受到黑色水管的愤怒,它的身上发出浓烈的恶臭,不知道眼珠长在哪里的它,此时仿佛正阴森地瞪着不敢乱动的山王与海门。

“喂,刀呢?”海门试着将脚构到河底。

“插在它身上了。”山王苍白着脸。

黑色水管酝酿着吞吃天地的情绪,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面上,横在我们四人中间。此时我也看清楚它的样子,全长大约四公尺,一个手掌宽,就像一条超级大水蛭!

“真是大冒险。”狄米特将我手中的木桨拿去,眉毛滴着水,一步步慢慢靠近大水蛭。

山王的胸口喘伏,海门的眼睛瞪大,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阳光突然尖锐地刺进藤蔓密布的树林里,照耀在脏脏的河道上。

大水蛭迅速钻进水里,海门大叫:“快闪!”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两条偌大的巨大蟒蛇突然穿过山王的胁下,朝大水蛭袭去,大水蛭好像也吃了一惊,随即与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大蟒蛇撕咬在一起,山王赶紧与海门趁机冲上岸来,四个人立刻拔腿就往树林里跑。
“怎么会出现大蟒蛇?”狄米特气喘吁吁地说。

“问反了吧!那是什么奇怪的怪物?长得真像水蛭!”我说,跨过一颗大石头。

“两只大蟒蛇对上一头大水蛭,回去有得炫耀了!”山王显得很兴奋,他的情绪回复力真是惊人得莫名其妙!

“刚刚揍输那只怪物,真不甘愿!”海门生气道,他的情绪反应更是天外飞来一笔!

胡乱奔跑跳跃后,我回头看看大水蛭有没有跟上,所幸并没有那只大水蛭的影子。

“大水蛭没有跟上,休息一下吧!”我说,停了下来。

山王大字形摔在地上喘息,脸上犹自带着满足的笑容,狄米特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但他的草帽已经跟他说掰掰,他那顶招牌草帽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中漂流、继续我们未完的探险旅程。狄米特看起来有些沮丧。

但最沮丧的是海门,他抓着自己的头苦着脸,说:“要不是有那两条大蟒蛇,我们早就死在河里了。”

我安慰道:“不管是大水蛭还是大蟒蛇,我们都是他们的食物,我们的味道引来了他们,所以大蟒蛇会出现也不奇怪。”

山王闭上眼睛,一派轻松道:“说也奇怪,那两只大蟒蛇穿过我的胁下时,我觉得他们是来保护我们的。”

海门点点头,说:“真希望大蟒蛇打赢!”说完一拳打向大树,像是泄恨似的。

我看着气呼呼的海门,觉得他真是有够白痴,干嘛因为打不过本来就应该打不过的大怪物生气?

狄米特突然抬起头来说道:“完了!我们要怎么回去?”

我的心沉了下来。船已经烂掉了。

山王神采奕奕地坐了起来,说:“沿着河岸慢慢往回走,不可能迷路的。”

狄米特疑惑地看着山王,他一定也觉得山王很白痴,这样沿着河岸往回走不知道要走多久啊!

我懊恼说道:“这下完蛋了,我一定会被禁足整个暑假的。”

山王吐吐舌头,说:“那我看我们干脆躲在森林里,暑假结束后再回家好了。”

我气得大叫:“不要!”

狄米特像幽魂似地看着我,说:“崔丝塔,你的背包呢?”

我更火了,大叫:“被冲走了!”

我看着大家,除了冷静的狄米特在慌乱中仍紧抓着背包以外,大家的食物都被河水冲走了,幸好大家之前都吃了点东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里有三条吃到一半的土司,两颗苹果,十四颗糖果,一条巧克力。”狄米特打开背包,但土司已经浸湿了,巧克力也变得有点怪模怪样。

狄米特果断地将土司撕成好几片,说:“趁它还能吃的时候把它吞一吞,我们需要力气赶路。”

没有人有异议,大家迅速将湿软的土司囫囵吞枣一番后,海门选中了三根较坚实的树枝用力扳折,交给我们三人防身,他自己则拿着剩下的木桨。

山王爬到树上居高观察,说:“这地方离河岸有点距离,我们要紧紧贴着河岸走呢?还是要保持一段距离?”

我想了想,说:“先保持一点距离吧,我不想再看到大水蛭还是大蟒蛇。”

山王点点头,眺望着河的上游,说:“也好,先在树林里走两个小时,我们再紧紧贴着河吧。”

山王确认方向后,我们便快速朝河的上游走去,海门走在前头挥舞木桨打草惊蛇,狄米特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天,山王则一个人沉浸在英雄式的氛围里,他正研拟着一份冗长兼又处处夸大的讲稿,准备说给全村人听。

走着走着,耀眼的太阳令大家累得很快,狄米特跟我索性闭上嘴巴不再交谈,山王的讲稿却从没中断过,真是精力过人。

“我肚子又饿了说。”海门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他的黑色卷发长得可以绑成一条马尾,让失去能量的海门看起来更加没精神。

不只是人高马大的海门,这种赶路的方式令我们都饿坏了,但沿途却没看见什么山菇野菜可以果腹。这件惨事大家都知道,却同时不想提,这话题只会让大家灰心得想哭吧。

但海门再度漫不经意地提醒大家这个噩耗,神经实在太大条了!

“去猎个什么来吃啊!刚刚那几只大怪物都可以猎来吃啊!”我冷冷说道。

“我又打不过它们。”海门低下头来傻笑,看来他开始不在意打输大怪物的事情了。

真羡慕他这种个性,相信这个大笨蛋很快就会忘掉肚子饿这件事。

“拿去吧。”狄米特将怪模怪样的巧克力递给海门,海门不好意思地扳了一小块塞在嘴里。

“走到河边吧,喝点水。”山王说:“渴死了。”

“好,顺便抓几条鱼吃。”海门立刻精神抖擞。

于是我们聆听水流的声音,小心翼翼靠近河水,尽管河面看起来很平静,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跟“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保持可以随时拔腿就跑的距离,毕竟水蛭可以在路上行走,只是动作比较缓慢罢了。

海门大著胆子,拿着木桨走到河边观察有没有鱼可以抓,我们三人在一旁严加戒备,但这里的鱼都好小,不像巨斧村的河畔都是又肥又大的鲑鱼,大家都等的很烦躁,最后四人匆匆下水,抓了几只小鱼河虾后便赶忙冲上河岸。

“烤来吃吧。”海门搔搔头,熟练地用干树枝钻木生火,大家将小鱼小虾串起来后,胡乱烤了一会儿便吃进肚子里。

“还蛮好吃的。”我笑道,不禁佩服海门野吹的本事。海门常常一个人睡在树屋里,他的远房亲戚也不怎么管他,不用上课的时候海门便在河边练力气,过着野人的生活。

“要担心的,是我们要走多久才会到村子里。”狄米特看着天空,说:“再过两个小时就到黄昏了,我想我们必须在外面过夜了。”

“哈哈哈哈哈……”山王开心极了,他好像完全不怕他那当神父的老爸,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将这趟旅程搞得更离奇。

“我们要储备粮食,至少要能支撑两顿饭。”狄米特思索道:“累了就要休息,绝对不能在晚上赶路,太危险了。但有力气赶路时,我们要走得快一点。”

“趁天还没黑,我们再走一阵子吧。”海门说。

“注意有没有吃的东西啊。”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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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又开始赶路,在越来越昏黄的阳光下沿着河岸,以近乎奔跑的速度朝巨斧村前进。

我们的体力都不错,加上太阳的威力已经大大减弱,在近晚的微风中我们反而越走越快,沿途中眼尖的狄米特还用小石子试图猎取一只躲在草丛里的野兔,但野兔即使被石子砸到了,还是机灵地逃得无影无踪。

“怎么办?天要黑了。”我说,吃着狄米特分给大家的糖果。

“两个苹果,一人吃半颗,然后找个地方睡觉吧。”狄米特说。

“这么早?”海门似乎走得很有兴致。

“趁天还没全黑,找个安全的地方布置得舒服点,明天才有力气赶路。”狄米特说,东张西望的。

大伙找了棵顺眼的矮树,矮树当然距离“不知道通到哪里河”颇远,地面虽略微潮湿,但只要铺上干草与枯叶,勉强渡过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虽然冒险旅程不小心延宕了,我爸妈现在应该很担心,但我心里却有一股压抑快乐的郁闷感,山王坐在地上,更是难掩一脸的兴奋,我们都为这一场枝节横生的旅程感到很满足。

“枯叶还不够啊。”海门搔搔头,说:“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枯叶?”

狄米特看着逐渐笼罩黑暗的树林,说:“我们分开来搜集枯枝跟枯叶,半个小时候再到这里集合。”说完,狄米特将木桨用力插进地上,当作营地的标记。

我紧张地说:“不要,我们四个人都走在一起,比较不会走散。”

狄米特笑说:“怎么可能走散?海门跟山王的鼻子都灵光得很,你忘了?”

是啊,海门跟山王从小的视力跟嗅觉都很棒,我妈煮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他们很快就会来敲我家的门。

海门拉着我,说:“跟我在一起最安全了,我跟你一组。”

我只好跟在最强壮的海门的后面,亦步亦趋地捡拾枯枝,海门低着声音跟我说:“我看看能不能抓到什么兔子的,小声一点喔。”

夜晚满天星光,带着泥土味道的树林非常凉爽,在千万种虫鸣声的催眠下,我甚至开始想睡了,也不管海门想猎野兔,我只想抱着一堆树枝树叶就回去集合,然后吃完半颗苹果后就倒下大睡。

但海门却突然停下脚步,迷迷糊糊的我一头撞上海门的背。

我狐疑地看着海门,海门的脸色却紧绷着,似乎有什么事不大对劲,我警觉不敢作声。

“?”我戳着海门的手臂询问。

海门示意我不要乱动,他严肃的表情令我感到害怕。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的风吹草动,但我可什么也没见到,只有黑溜溜的一片。

难道海门看见鬼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死命抓着海门的手臂。

海门的鼻子抽动,将头慢慢转向左边,我也跟着转向左边。左边的树丛里隐隐约约有树叶穸穸簌簌的声音。

我的呼吸嘎然停止。树丛后埋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还有一双狠戾的黄色眼睛。

“啊!”我大叫:“快逃!”

海门抓着我,急道:“不要乱动!”

但来不及了,我已经抛下手中的枯叶树枝往后就跑,而那硕大的黑影低吼一声冲了过来,是一头大黑熊!

传说中黑森林的大黑熊!居然是真的!

“别回头!”海门大叫,但我还是回头了。因为海门的大叫声越来越高,好像飞上了天。

我不仅回头,脚也僵住了。眼前的景象令我毕生难忘。

树叶在我眼前凌乱坠落,海门碰一声重重掉在地上,却不忘用一种很痛的表情看着呆掉的我大吼:“快跑!我会料理它!”

“吼~~~~~”

黑熊站了起来狂吼,树林里惊鸟纷飞,海门愤怒站起,胸口衣服被撕裂,淌着鲜血与红色爪痕,居然也跟着身长两公尺半的大熊咆哮起来。

“走!”海门发疯了。

“快逃!”我尖叫。

大黑熊一掌挥向海门,海门低头闪过、闪电抓狂一击,黑熊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反而暴冲将海门撞倒在地,一掌随即要踩下,海门迅速弹起,哇哇大叫一拳揍向大黑熊的脸,大黑熊愤怒咬下,海门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海门眼中益加充满火山爆发的野性,一脚往大黑熊的肚子踹去。一人一熊就这么揉身混战。

这时候的我,才感受到身为女生,不,身为人类的渺小。站在震撼大地的异种格斗擂台旁,除了哭喊救命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此时,大黑熊往后躲开海门的戳眼攻击后,突然气势惊人地冲向前,劲力无俦、刮起草屑与泥土。

“啊~~~”海门惨叫,被大黑熊这千军万马一撞后,整个人再度飞了起来撞上大树,我拿起地上的石头,但大黑熊歪着头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便整个人缩在地上哭泣,一动也不敢动。

“来啊!”海门大叫,站了起来,半个身体背对着大黑熊,气喘吁吁。

鲜血染满海门半张脸,我感觉到海门的身上正积聚着一种非常原始的魂魄,这魂魄狂野地在海门脸上的鲜血中嘶吼着,我竟被埋在鲜血里那双锐利的眼睛震慑住。

大黑熊的利爪摩擦地面尘土,暴冲上前,海门像铅球选手一般,回身一记上钩拳悍然往大黑熊下颚一击,大黑熊脚步顿住、眼睛瞪大,有些迷惘的神情,海门随即高高跳了起来,手肘往大黑熊肥厚的脖子再来上一记!大黑熊被这沉重的攻击揍倒在地!

“快逃!别打了!”我拾起石头丢向趴倒在地的大黑熊。

但海门根本来不及逃,大黑熊便清醒过来,更加愤怒地将海门按倒,海门倒在地上死命抓着大黑熊逼近的狰狞利嘴,但大黑熊的口水却滴在海门的脸上,我鼓起勇气拿起大石块冲上前,将大石块砸向大黑熊的头,大黑熊吃痛放开海门,便要向我冲来!

“臭熊!”海门冷冷站起,快速架着急冲向我的大黑熊的脖子,像摔角一样将大黑熊生生撂倒!轰!大地震动!

海门拔地跃起,膝盖猛力撞上大黑熊,没想到大黑熊顺势将海门抛到半空,身手矫健的海门在半空中用力往树上一撑,稳稳落下,对准黑熊的下颚又是充满魄力的一拳!

但这次大黑熊咬着牙挺住海门这一拳,一鼓作气将海门撞翻、连滚两个觔斗,最后倒在地上,大黑熊想要上前对海门致命一击时,身体却歪歪斜斜地往旁跪倒,看来海门的上钩拳终究还是发挥不小的作用,在大黑熊的体内炸裂。

海门浑身是血地倚着身后的大树调节呼吸,但他的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好像站不起来了,大黑熊摇摇头,甩着舌头,慢慢爬了起来。我简直要昏倒。

大黑熊与海门双眼对视,相互没有钦佩之意,反而点燃了非要干掉对方的战意,我站在大黑熊的身后,像是不存在的幽灵。

大黑熊的鼻子喷气,海门张开双掌,指骨咯咯作响,打算在昏倒前将大黑熊的脖子扭断似的眼神。

此时,比起这场人兽大战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一个瘦小的身影慢慢从海门身后的大树走出,全身颤抖地站在大黑熊跟海门的中间。是狄米特。

狄米特什么也没拿,就这么双手握拳,摆出拳击手的架式,站在森林猛兽的面前的他,眼神怯懦却坚定。

“狄米特……”海门笑笑,满脸是血的海门像个大傻瓜那样地笑,浑然不知死神已一步步逼近。

“森林之王,请饶过我们。”狄米特说,声音软弱无力,裤管甚至流出尿水。

大黑熊杀红了眼,完全没有退开的意思,反而拔起身子仰天怒吼,眼看就要将他们俩人压扁。

“走开!”狄米特大喊,毫不畏惧的声音掩盖了颤抖的双脚,大黑熊眯起眼睛。

我拾起地上的树枝,眼前却变得昏昏暗暗。真不该有这趟冒险的。

“大家快逃!”

山王的声音!

声音由远而近,山王拿着营地的木桨直奔而来,用力一跳!

大黑熊看着跳跃在半空的山王,有些错愕。

山王的木桨击落,大黑熊轻描淡写一挥,将木桨拨开折断,山王摔倒的刹那,大黑熊轻松地将左掌压在山王的胸口,山王难受地无法出声。

狄米特惶恐大喊:“崔丝塔,我引开大熊,你一定要跟山王背着海门躲起来!”

我点点头,憎恨自己为何如此恐惧。

此时星光好像变得有些刺眼,不,不是星光……

大黑熊脚底下慢慢“流出”白色的光芒,大黑熊吓得赶紧挪开脚步,紧张地观察那一团白光,海门眯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大概怀疑自己到了天堂了吧。

最吃惊的人莫过于山王了,因为那白光正是从他身上不断流出来的!

我想我的嘴巴一定张得很大吧。

山王躺在地上,看着自己指缝间慢慢生出白色的细毛、鼻子往前伸长、嘴巴渐渐变大变宽,我甚至看见山王嘴里的牙齿突然变得尖锐细长,身体在几秒间膨胀得好厉害,轻易将衣服涨破!我的天!山王被森林里的魔鬼附身了!

我捂着脸跪在地上,狄米特则吓得呕吐、昏厥了过去,海门极为出神地看着正在兽化的山王,一脸的呆样。

最惊人的是,在白光像河水一样静谧在空气中流动的树林里,原本处于疯狂的大黑熊突然安静下来,眼中的戾气和缓了许多,甚至低下头来不好意思地搔着痒,然后整只熊都趴在地上,乞怜似看着浑身发出白光、不知所措的山王,最后居然在地上打起滚来,露出最没有防备的肚子玩耍。

“这是怎么一回事?”山王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恐慌的声音中夹带着没有来由的喜悦。

我哭道:“你变成一头怪物了啦!”

山王看着我,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了“它”,一头身体比例极为像人类的白色野狼……这该不会是村子孩子们间流传的、从未间断过的、恐怖到了极点的……狼人吧?!根本就是狼人!

“怪物?”山王看着海门,似乎不大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海门咧开嘴发呆,眼神好像沉到井底一去不返的小石子。

“好舒服。”山王,不,白色的大野狼这么说道,慢慢地站了起来,俯视着露出肚子在地上打滚的大黑熊。此时的白色大野狼居然有两个山王这么高!

大黑熊闭上眼睛,温驯地等待着什么。

白色的大野狼就像山王平日抚慰我家的大狼狗那样,弯下腰来,温柔地摸摸大黑熊的肚子,揉揉它肚子上的肥肉。大黑熊在白光的环绕下满足地站了起来,点点头,神情愉快地漫步离去,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我松了一口气,但看见山王摇摇晃晃的白色尾巴时,心情委实糟糕透顶。

山王退化成一头白溜溜的大野狼,甚至还是只会发电放光的大野狼,这下子怎么办?“可露辛阿姨,对不起,你的儿子变成了一头白色的大野狼,我也没办法,不过它还会讲话,还是让它自己跟你解释吧。”这种话我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正当我几乎要放弃意识、昏死过去时,在树林里流窜的白色光芒迅速稀释在空气里,就像成群的萤火虫突然约定好集体死去般,白光溶解在黑暗里,白光的主人,大野狼,也正狐疑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毛像退潮般缩回毛细孔内,尖锐得不正常的牙齿不知何时隐没在逐渐变小的狼嘴,身高也慢慢拉回,一切都像时光倒流般,令人错愕的大野狼,就在奇异的节奏下褪去野兽的特质,以浓缩千万年的高效率演化成人。

演化成山王。

演化成一个光不溜丢的山王。

“真是太屌了!”山王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裸体,赞叹着魔鬼附体的神奇。

“哇~~~”我哭了。

这一切都太乱七八糟、太莫名其妙了!

“我刚刚变成了一头狼了?是不是?”山王高兴地大吼大叫。

“快把衣服穿起来!”我怒吼着,山王哈哈大笑,伤势颇重的海门也捧腹大笑,可怜的狄米特依旧在尿水与鼻涕中作着恶梦。

※ ※ ※ ※ ※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在深邃的神秘黑森林里,山王化身为白狼。

在充满危险的大树下,狄米特紧紧握拳,既恐惧、又绝不让步地,

站在海门与黑熊中间。

多年以后的深夜里,我常常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享受着。

享受着十四岁那年,那一段胆小与勇气交互矛盾的童年故事。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2 21:28:5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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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永志难忘的一天。

先是变种大水蛭,再来是两条粗如腰身的蟒蛇,然后大黑熊也出现了,更恐怖的莫过于我的好朋友着了魔、却又沾沾自喜,离奇的夜晚不知道该结束了没?如果现在星空突然出现一头喷火龙用德语大声念着圣经,我好像也可以习惯?

海门躺在脸色苍白的狄米特腿上呼呼大睡,他受的伤要是移植到我身上,我绝对须要躺在床上半年,就算是史莱姆叔叔家那头大乳牛受了这样的伤,恐怕也要呻吟大半个月,但海门只是简单地将伤口用河水擦拭干净,此时鼾声听起来却雄健有力。

枯树枝堆冒着星星余火,我抱着膝盖坐在矮树下半睁着眼看着用一大堆树叶遮盖身体的山王。

“你可不可以停止傻笑了?”我说,声音带着微怒。

“哈。”山王吃吃笑着,闭上眼睛躺在地上。

狄米特担忧地看着树丛远方的大黑熊,大黑熊蜷在地上,背对着我们打鼾,它的身边还有两只正在嬉闹的小黑熊。两只模样凶猛的猫头鹰驻足在我头顶的老树枝上,监视着藏在森林里的一举一动,好像是我们的专属守卫。

“快睡觉吧,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山王翻了个身,好不容易堆起来的树叶又散掉,浑身赤裸地缩在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说,看着山王红咚咚的屁股。

“我就是知道。”山王愉快地说。

自从山王从人退化成野狼,又从野狼进化成人后的这一个多小时来,我们三人一边处理海门乱七八糟的伤口,一边追问山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我所料,山王也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变化一无所知,他只说变化成狼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绵绵不绝的“能量”,这能量穿过他的毛细孔散发出来,不仅让他像嗑药般通体舒畅,还让他产生严重的幻觉。

“在那个时候,我好像变成地球的中心。”山王信誓旦旦地说。

“地心?”狄米特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色迷惘。

“不,不是!”山王满脸“你们绝对无法理解”的欠揍表情,说:“我仿佛能够跟全宇宙沟通,大地万物、山禽走兽、甚至一草一木,我好像拥有他们内心的语言,整个森林都要听命于我似的?”

“这么厉害?”我冷淡地说。但山王变成大野狼却是不争的事实。

两只小黑熊颟顸地走了过来,我与狄米特手握着手,木然地看着其中一只小黑熊温驯地抱着赤裸的山王,舔舐着山王的背肌。

“它们是来帮我们取暖的。”山王摸着小黑熊柔软的棕毛,安详地睡着。

我看着可爱的小黑熊,小黑熊撒娇似在地上打滚,模样真是可爱无比!我忍不住学着山王变成白色野狼后的动作,用手轻轻揉着小黑熊的大肚子,小黑熊舒服地鼻孔喷气,四脚朝天躺在我的身旁。

“真是怪事喔?”我看着狄米特笑着,狄米特耸耸肩,似乎还在头晕,说:“看来真的没有危险?”

我抱着倒地投降的小黑熊舒舒服服地睡着,夜晚的森林虽然有点湿冷,但黑熊的体温却温暖着大家。直到清晨的阳光与露水将我唤醒。

“要赶路了!”山王大声喊道。

我揉揉双眼,其他人早醒了,而山王依旧精赤着身子,难道他打算就这么回家吗?

我的身旁堆了十几颗山梨,狄米特说:“这是黑熊拿来给我们吃的。”

浑身伤痕的海门认真道:“那是我的医药费。”

山王朝着远方挥挥手,肇事的大黑熊和两只小黑熊高兴地站起身子大叫,海门振臂大吼:“下次一定打赢你!”

大黑熊斜眼看着海门,鼻孔轻蔑地喷气,气得海门满脸通红。

“别这样,以十四岁的小孩来说,你也算是一只怪物。”狄米特拍着海门的肩膀安慰道。

我们就这么与森林之王告别,趁着清晨凉爽的好天气赶路回家。
海门的伤势颇重,他左边的肋骨断了两根,腹部黑色的瘀青一大片,手臂暗红色的抓痕累累,脸上右边颊骨断裂瘀血,所幸他的双脚没事,只是脚步较平日慢了不少,狄米特与山王轮流搀扶他赶路,我咬着鲜美的山梨,脚步轻快走在最前面。

也因为海门觉得他的伤势似乎没有想像中的严重,所以我们并没有一味地往前迈进,上午我们顺着河水、遇到美丽的幽谷时便休憩了好一会儿,大家将山梨痛快地吃了一半,而山王变成大野狼这灵异事件也在堪称愉快的气氛中转了个弯。

“山王,你现在还会不会有奇怪的感觉啊?”我问,踢着小石子。

“奇怪的感觉?”山王歪着头想了想,说:“什么奇怪的感觉?”

“就是你的皮肤底下还会不会有……想射出光的感觉?”我笑着。不知道是不是山王是我好友的关系,他即使变成一只大野狼,我也不感到害怕,我仿佛很笃定山王永远不会伤害我似的。

“没有啊,很正常。”山王神情愉快地说。山王将被身体撑破的破衣服胡乱卷成一条长布,绑在腰上勉强遮住那话儿,甚是滑稽。

“我觉得昨晚是山神出现,藉着你的身体保护我们。”狄米特说。

“我倒不觉得,我不骗你们,我真的感觉到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山王信誓旦旦地说:“我感觉到自己跟大自然好像合而为一了,就好像呼风唤雨的森林之神。”

我、海门、狄米特都笑了出来。

不过山王从小就跟动物很投契,这倒是千真万确。山王八岁时第一次看见我家那三只凶猛的大狼狗,就笑嘻嘻地将它们按倒在地玩耍,而每次缺零用钱时,山王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就令许多田蛙自动跳进网子里,卖给史莱姆叔叔换点铜板。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三年前海门被村子里的小孩子丢石头围攻、取笑时,山王居然生气地捧着胡蜂的野巢大叫:“快去帮我的朋友!”胡蜂便冲上那群倒楣的小孩里,将他们螫到一个个跳进池塘里大哭。而捧着胡蜂窝的山王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回到村子后,我们的冒险故事绝对会引起大轰动的。”山王振臂大叫。

“不过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你变成大野狼这件事。”我说。

“哈哈。”山王吐吐舌头,不以为意。

回家的路程还很远,但沿途都很平安顺利,再没有遇到什么怪物猛兽,直到接近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我们走到一处空旷的大草原,才远远听见山谷的另一头传来傲气冲天的鹰鸣。

“老鹰耶!”我兴奋地大叫,好几双划破空谷燥风的大翅膀向我们飞来。

尽管我们都是在森林长大的孩子,但我们都只有在狄米特他家的动物百科图鉴里看过七种老鹰的照片,真正的老鹰瞧都没瞧过,尤其是越飞越近的成群大老鹰!

“小心!”狄米特警戒地说:“老鹰的爪子非常凶猛有力,甚至可以拎起一只小羊!”

正当大家的情绪开始紧张时,那些盘据在远处高空的老鹰居然开始对准我们俯冲,山王像是着魔似突然大喊:“别怕!他们送礼物来着!”

我仔细一看,原来那些老鹰的嘴里咬着死透的肥大田鼠,它们飞到我快要尖叫的距离时,双爪便放开田鼠、旋又逸上半空,山王轻轻拾住其中一只田鼠后,老鹰高声鸣叫、在天空中盘旋十几圈后才离去。

“你瞧?”山王得意洋洋地展示那只倒楣的死田鼠,说:“连天空霸者鹰王,都必须要向我进贡啊!”

海门呆呆看着在天空慢慢远去的鹰群,说:“天空霸者不是一只翅膀完全伸开来,足足有十哩长的超级大鸟吗?”

山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只鸟饿死了啦。”

肚子一路没有真正饱过的海门没有多话,与掺扶着他的狄米特抱着一堆死田鼠,立刻找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坐下,钻木取火准备大快朵颐一番。那天中午我们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田鼠大餐,得到饱足的力气赶路。

到了刚刚入夜时,我们已经看到“封印之树”,个个开心地大吼大叫,虽然我们都知道回家免不了一阵毒打,但脚步却飞快了许多,很快的,我们穿过了灌木林,精神奕奕地回到巨斧村。

“爸!我回来了!”我高兴地大叫。

尽管爸爸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喜不自胜与愤怒全都挤在一块。

“你过来!”爸爸大吼着,身后跟着好几个看好戏的村人,爸爸跟妈妈毫不留情地拎着我两只耳朵,痛得我哇哇大叫。

“伯父!你别生气!先听听我们的大冒险啊!”山王拍着胸膛大叫,但他随即被他妈妈,可露辛阿姨,手中的扫帚一屁股打得哇哇大叫,山王的弟弟则在一旁猛笑。

“小鬼!还知道回家!?”可露辛阿姨怒道,脸上却洋溢著“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摩赛爷爷拄着拐杖,在村子口笑弯了腰。

“摩赛爷爷你笑屁啊!哇!”山王一边闪躲他妈妈疯狂的扫帚,一边大叫。

狄米特扶着挂彩的海门,看着他那严肃的父亲,头低得不能再低,海门干脆别过头去。海门的远房亲戚根本没有出现。

“这三天大家找你们找得很辛苦,你知道吗?”狄米特的父亲板起脸孔。

“对不起。”狄米特咬着牙,等待着热呼呼的一巴掌轰下。

狄米特的妹妹跟妈妈心疼地看着狄米特跟海门,但狄米特父亲的威严令气氛相当凝重。

“伯父!狄米特是个勇敢的朋友!”海门突然大叫。

狄米特父亲凝视着海门,一言不发。

“我的命是狄米特救的!”海门大声说着。

“我也有份!”山王哇哇大叫。

狄米特父亲伸出手来,摸摸狄米特凌乱的金头发,狄米特哭了起来,海门窘迫地站在一旁。

“洗个澡吧。”狄米特父亲也摸着海门脏兮兮的黑头发。

※ ※ ※ ※ ※

洗完了澡,我穿上拘束的淑女服,我看着镜子里不像我的我,两只耳朵还是红通通的。

“真是的,你怎么不学学隔壁的玛丽?人家可是乖得要命!”妈妈坐在身后,帮我打着发辫。

“你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人跑到旧金山撒野?”我嘟着嘴:“我还比你大一岁耶!”

“呵,还敢顶嘴。”妈妈捏着我的脖子,不禁得意地笑着。

爸爸走到房门,双手抱着胸口倚在门边,脸上长满胡渣。这三天爸爸一定很焦虑。

“喂,全村人都在等你们说故事咧。”爸爸大刺刺地说,嘴角扬起。

我嘻嘻笑,歪着头,双脚一蹬,跳下了梳妆台,高兴地跑到房门口。

“说故事前,先告诉爸爸你喜欢那三个小鬼中的哪一个?”爸爸蛮横地将粗大的手拄在我面前,神色怪异。

“吼~”我埋怨似怪叫,蹲下穿过爸爸的大手,跑下楼梯回头叫喊:“爸!妈!你们也一起来听故事吧!很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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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着楼梯,心里却忍不住想着爸爸的大哉问……

“天啊,我到了该喜欢男生的年纪了吗?”我心道:“不会吧?”

但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我突然想到,海门为了保护我,那双穿过满脸鲜血的锐利眼神。

我同样无法忘记,狄米特不顾一切横在海门面前,拼死保护海门的样子。

“见鬼了。”我摇摇头,不愿去想。

※ ※ ※ ※ ※

全村人都已经聚集在巨岩底下,围绕着巨大的营火等待我们四个小鬼到齐后开讲的“冒险奇谭”,大人们将火把用鱼线绑在广场周围的油桐树上,而小孩子则将防蚊油撒在地上,巨岩广场灯火通明,大人与小孩同样好奇,但村里小孩子的眼神多了欣羡与妒忌的光彩,尤其是贪睡的汤姆与生病的哈克,更是一脸的懊丧。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主角,其他三个兴奋的大男生早就坐在大橡树桌上向我招手。那橡树桌正是海门连续三年输给摩赛爷爷“钢铁腕力”的地方。

我踩着大树根跨上桌子,坐在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海门旁边,全村人开始鼓噪拍手,要我们开始叙述这三天做了些什么。

我想,他们会这么好奇又热烈期待,一定是受到海门身上那豪壮又不同凡响的伤口的影响,我听到底下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海门是不是跟小熊打架了?

“是只大黑熊!”我暗笑,手指戳着海门胸口的绷带。

“快说吧!别卖关子了!”史莱姆叔叔大叫,分发着啤酒。

我、狄米特、海门不约而同看着半个旅程都在演练英雄式讲稿的山王,他当然是独一无二的最佳人选。

山王假装靦腆一笑,咳了咳。

“去你的小鬼!有屁快放!”山王的爸爸举起啤酒大吼,大家哈哈大笑。

“好!”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场安静了下来。

“这是场你们绝对不会相信的大冒险,这场冒险只计画了三个月,却改变了此行四人一生的命运,甚至巨斧村的命运将因此出轨……”山王正经八百地说。

“胡吹大气!”摩赛爷爷大笑。

“老头子静静听我说啦!”山王瞪着摩赛爷爷。
于是,山王从我们暗中计画了三个月的行程、终于跳上现已不存在的“巨斧一号”的时刻开始说起,虽然我们其他三人早已在旅程的归程中听了山王的讲演数十次,但面对橡木桌下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山王的语气中更带有独特的魅力,不断添加有趣的旁枝末节令现场时常轰然大笑,也令我们三人莞尔。

说着说着,当然就到了旅程中的第一波高点。

“突然间,等我们回过神后,巨斧一号已进入窄小的河面,不知怎地,天空突然阴沉了起来,我抬起头来,原来是错综纠生的藤蔓盘在河道两旁的矮树上,两端在河面上缠在一块、将阳光遮盖住,我发现河面污污浊浊的,这可奇了,中国有句俗谚,狄米特妈妈教的,正所谓流水不腐、滚石不生苔,这“不知道通到哪里河”却又为何突然飘满腐木、甚至发出阵阵臭气?狄米特这家伙悠哉悠哉坐在桶子里踩着水,却不知道水底下有只可怕的怪兽正栖息着、窥伺着。”山王表情变得很凝重,大家的嘴巴开始张大。

“这时,崔丝塔瞧见狄米特的脚上吸附着两只恶心的水蛭,狄米特这胆小鬼便开始尖叫起来,将船摇晃得好厉害……”山王说着,摩赛爷爷在底下大叫:“什么胆小鬼?水蛭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烂东西!”

山王不理会摩赛爷爷,继续说道:“巨斧一号颠颇得好剧烈,居然快给狄米特晃沉了,我们于是开始制止狄米特,不料坐在巨斧一号最后面的海门突然大叫:“有怪物!”我们吓了一大跳,但巨斧一号随即平静下来,水面变得很静、静得可怕,静得连只青蛙叫都没有,静得连停在藤蔓上的小雀一动也不敢动。”

我注意到摩赛爷爷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有点僵硬。

山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叫:“正当大家不知所措时,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撞上巨斧一号船底,系住六个木桶的绳子在瞬间断裂!我的天!所有的木桶都翻滚在污浊的臭河中,我的木桶则高高飞起,旋又撞上河底,我给那可怕的冲击带上河岸,我勉力站起、用力吐出脏水,却看见此生最骇人的景象……一只好大好大的超级水蛭!一只足足有四、五公尺长的恐怖大水蛭啊!”

台下爆出一阵狂笑,啤酒撒得满地,我爸爸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哈哈哈!混帐小子!不要胡说八道!”

原本这就是件很难相信的事,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但台下的气氛不只是爆笑而已,还有许多大人的脸色拉下、变得很阴沉。这真令我感到不快,不相信就不相信,想取笑就取笑,干什么板个臭脸给我们看?

“这是真的!”山王不疾不徐地说,颇有大将之风:“那只超级大水蛭不只丑得一塌糊涂,还凶得乱七八糟,它大嘴一张、那挂满尖锐暴牙的大嘴便把一个空木桶咬得稀巴烂,我的天!幸好汤姆没跟我们去探险,要不然他可就连人带桶被水蛭给吞了!”

我的心砰然一跳,我瞧见摩赛爷爷的眼睛突然眯成一条细线,严厉地打量着我们四人。

山王不受台下两极化反应的影响,继续手舞足蹈地叙述着我们如何与巨大的水蛭搏斗,直到两只巨大的大蟒蛇突然冒出来解救我们那段,台下早已笑成一团,史莱姆跟我爸爸笑到抱在一块,我妈也笑得直摇头,几个小孩子却听得入神。

但山王的爸爸、海门的远房亲戚、以及村长等犹太村民渐渐挪动在广场的位置,向摩赛爷爷身旁靠拢,神色不善地交头接耳,留着白花花胡子的村长在摩赛爷爷的耳边说了好一阵子话,摩赛爷爷脸色凝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一块生闷气的石头。

我有点恼了,真想带这些白痴大人去会会那只大水蛭。

“那海门身上的伤势是怪兽水蛭干的好事吗?”山王的弟弟问道。

“不是!更精彩的在后头!”山王得意地说。

山王慢慢将旅程带到夜晚。

拉拉杂杂形容了夜晚的妖魅后,山王看着我,说:“崔丝塔,你说说海门跟你一起遇到的事吧!我再做补充。”

村人们看着说话恳切多了的我,又看看海门身上绝对假不了的伤,我点点头,开始说着山王还没出现在大黑熊前的回忆,那一段剧力万钧的人熊大战。

我娓娓说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殴熊英雄海门,海门一反与大黑熊拳来脚往搏杀的豪气,害羞地搔着后脑勺傻笑,待我说到海门一记石破天惊的上钩拳将大黑熊打到恍神跪倒时,村里曾经欺负过海门的小孩子全都发出崇拜的赞叹声,他们真是白痴得厉害,从很久以前海门的力气就很大,要不是海门个性温和,他们早就被一拳一个轰到月球上去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吓傻在大黑熊身后时,狄米特出现了,面对龇牙咧嘴的大黑熊,他一点也不退让地挡在海门面前。”我说,看着狄米特那特严肃的父亲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神色。

“哥哥好棒!”狄米特八岁的妹妹,辛娣,高兴地大叫。

我微笑看着辛娣,说:“正当情势陷入最危急的时候,狄米特大叫一声,大黑熊有点迷惑……”

山王接着说:“然后我就拿着木桨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高高跳起,木桨往大黑熊头上一砸!可是那大黑熊一掌轻描淡写将我击倒,重重将我压在地上,我感觉到这辈子就此结束了,此时最不可思议的情形也发生了。”

到底我们是如何脱离险境的,大家一定都猜不透吧?

“我知道这很难置信,不过那奇迹历历在目,我们也真的靠着那奇迹逃出危险的森林、惊悚的夜晚。”山王故作忧郁地说:“就在我心口就要被熊脚压碎的瞬间,我的体内发生奇妙的变化,有个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慢慢膨胀,钻出我的指缝、钻出我的毛细孔……”

摩赛爷爷与身边的犹太村人听着山王诡异的说辞,脸上却露出令我猜不透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山王继续说道:“我看见那大黑熊将脚挪开我的胸口,才发现许多像流水一样的白色光芒正从我身上每一个地方流出,慢慢绚染了整个树林……”

“怎么可能!”

摩赛爷爷大吼,声音充满了将空气震破的愤怒。

我们四人都吓了一大跳,我们从未看过总是和蔼可亲的摩赛爷爷这般火爆的丑样子。

“为什么不可能!”海门突然动了气,不服气地说:“山王不只流出一大堆白光,还变成了一头大野狼救了大家!”

“什么颜色的大野狼!?”摩赛爷爷愤怒地咆哮,一拳轰然打向地面。

“白色的!”海门大叫。

“操!”摩赛爷爷不可自制地吼了起来:“派人把盖雅找回来!快去!”

原本充满欢乐气氛的晚会突然被摩赛爷爷的疯子行径踢进冷宫,村人纷纷投以莫名其妙的责备眼神看着摩赛爷爷,但摩赛爷爷身边的犹太村人脸色都相当难看、呈现大便的颜色,有的甚至瞪着其他的村人。

“不说了不说了,不相信就算了!见鬼了真是!”山王泄气极了,一屁股跳下桌子,我们三人相视一眼,也很没趣地跳下橡木桌。

“喂,变成雪白的大野狼的山王!”一个小孩子嘲笑道。

狄米特斜眼向那小孩比了个中指,山王则撂下狠话:“明天中午,大树下决斗。”

摩赛爷爷拼命抓着头发,身旁的村人拍拍他的肩膀,像是说点安慰的话,却被摩赛爷爷非常无礼地骂回去,大家却像缩头乌龟般站在一旁苦着脸,围绕在巨岩旁的数百村人不是索然无味地离去,就是围着摩赛爷爷没来由地发愁,当时的我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暗暗发誓绝不再帮摩赛爷爷按摩了。

“山王,你过来。”山王的爸爸看着沮丧的山王,挥手唤着。

“喔。”山王以为要为“说谎”讨一顿打,表情极不甘愿地走了过去。

“山王说的都是真的……”海门还是这么咕哝着。
对一个酷爱各种大小节庆、甚至发明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节日的村子来说,当时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古怪,有的人意犹未尽,有的人神情紧绷。

有的人跟我一样,对村子里尴尬怪异的气氛感到不以为然。

我爸爸故意拉着我大声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啊?山王那小子真的变成一只白通通的大野狼?”像是要引起那些神色不善的村人的注意,那些村人也的确回报以不悦的眼神。

我爸爸人高马大,常常自称是村子里最强壮的人,他露出结实的臂膀上自由女神的刺青,示意我大声回应他。

“当然是真的啊!”我故意大声说道,我爸爸满意地将我抱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我看他根本不关心、或根本也不相信山王说的是不是真的。

狄米特的严父知道他的儿子机灵过人,要编谎话绝不会挑这么玄奇的题材,所以他看着狄米特,露出难得的好奇表情说:“狄米特,这件事回家后好好跟爸爸说一说,好吗?”狄米特点点头,看了孤零零的海门一眼,狄米特父亲于是向海门招招手,要他一起到狄米特家过一夜。

“海门不能跟你们走。”村长走了过来,摸着海门的颈子说道。

“啊?”海门诧异道,收容他的远房亲戚一家人都站在村长旁边。

“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商议,抱歉了。”村长强笑道。

狄米特的父亲点点头,也不便多说什么,与狄米特母亲牵着辛娣与狄米特就要回家。

我坐在爸爸的脖子上,看着海门一愣一愣被推到那群怪里怪气的村人中间,我忍不住大喊:“你们可不要欺负海门!”

海门很高兴地回过头来,随即与山王都被众人簇拥到摩赛爷爷家里。

从此以后,村子就断成了两块。

一块,是永远都不相信这段冒险的村人。

另一块,则是总是躲在角落聚议、鬼鬼祟祟的犹太人。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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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觉睡到隔天中午,醒来时全身真是酸痛得不得了,下了楼,我爸爸悠哉悠哉地坐在院子里跟三只大狼狗一齐吃东西,我妈妈则跑去隔壁聊天了,我随便刷牙洗脸后,吃了点番茄沙拉后,顺手在餐桌上带了三颗苹果,便跑去“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找狄米特他们。

狄米特跟山王躺在大石头上晒着太阳,海门则单手撑着石块,全身倒立作着我无法叫得出名字的运动。

山王的精神很差,狄米特只是慵懒地在大石头上假寐,但山王则是真的睡着了。我将两颗苹果丢向狄米特,狄米特随手轻松接住。狄米特的脸上又多了顶宽帽子,那是去年山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昨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坐在单手倒立的海门旁边,他被那些村人拖进摩赛爷爷家,不知道遭受到什么样的责难。

“有够奇怪的,大家挤在摩赛爷爷家里,围着山王东捏捏、西瞧瞧,把山王弄傻了,我们问他们到底要跟我们说些什么,他们却又干他妈的不说话,只是叹气。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叹气,那样子倒楣透了。”海门说着,我瞧见他伤痕累累的身子,他竟已经把绷带给拆了下来。

海门真的很像怪物,他的伤口已经愈合泰半,结痂得很完整,连腹部那一大片紫黑色的瘀血也转成鲜红色的。也许那天晚上变成野狼的,应该是最接近原始生物的海门吧。

我将苹果塞在海门的嘴里,海门另一只手抓着苹果,没几口就吃完了。

狄米特半睁开眼睛说:“我刚刚已经问过他们一遍了,他们几乎一整夜都没睡,那些人除了嚷着要找盖雅爷爷回村,其他什么也没做。”

“疯了,真是疯了。”我用指甲轻轻刺着海门脸颊上的裂痕,然后用力一按,海门却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

“你不痛吗?”我瞪着海门两只倒立的眼眸子。

“痛啊。”海门也瞪着我。

“那干嘛不叫?”我问。

“我是男子汉啊。”海门认真地说。

※ ※ ※ ※ ※

“说得好!”

摩赛爷爷拄着拐杖,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
我没好气地看着摩赛爷爷,说:“你大头啦!阴阳怪气的老头!”

摩赛爷爷就像平日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娃儿,昨晚真是抱歉啦!”

海门闭上眼睛,索性不看那讨人厌的老头子。

“海门小子,这么想变成男子汉啊?”摩赛爷爷慢慢坐下,将拐杖放在一旁。

发疯以前的摩赛爷爷有时会来这里找我们聊天,他最喜欢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纳粹的恶行恶状,也因为摩赛爷爷曾经参与战争的关系,他说的故事比起狄米特妈妈在课堂上讲的故事要生动几千倍(当然也残忍几千倍),我听得入神时常忘了要帮他按摩,而海门三人则会跟摩赛爷爷一起喝啤酒。

“嗯。”海门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这么想当男子汉?”摩赛爷爷打量着海门。

“关你什么事?”海门无精打采地说。

“还在生气啊?”摩赛爷爷一副事不关己的白痴模样。

“这里每一个人都在生你的气。”狄米特的脸埋在大帽子里。

“是吗?哈哈哈。”摩赛爷爷笑笑,跟昨晚根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老头子。

“你来道歉的话,怎么没有带啤酒?”我质问。

“啊?我忘了!”摩赛爷爷大悟。

“所以下次才能原谅你。”我说。

“我要跟外公一样,当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海门突然说道:“你刚刚问我的。”

“那可要更加努力锻炼才行啊。”摩赛爷爷想了想,又说:“你爷爷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摩赛爷爷笑了笑,红着脸说:“他还是我的偶像咧!”

“是吗?”海门笑得很灿烂。我说过很多次了,海门真不是一个适合烦恼与忧愁停泊的好港口。

摩赛爷爷审视着海门身上的大小伤痕,若有所思地说:“这些伤怎么来的?”

海门一翻身,脸部红气不喘地坐在我身边,说:“当然是被大黑熊扁的。”

摩赛爷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喔?那这些伤口为什么会被大黑熊给揍出来的?”

海门满脸疑问,今天摩赛爷爷似乎很啰唆。

“因为我打不过它啊!”海门没好气说。

“你怎么会打输大黑熊呢?”摩赛爷爷发笑:“你外公在你这个年纪时,力气只有我的一半多,根本没有你强壮,但遇上大黑熊的话,他却绝对不可能输的。”

“啊?怎么可能?”海门讶异地说,我却听不出他语气中有任何气馁,反而充满了对他那从未见过的爷爷的无限崇拜。

海门的双亲故去后,除了我们这几个好朋友外,他便依赖着摩赛爷爷口中,那神气的外公拿着两挺笨重的机关枪在德军里来回冲杀的英勇故事生存下去。

摩赛爷爷看着海门期待的眼睛,问:“你跟大黑熊打架,那场面一定很惊险吧?”

海门点点头,我的头点得更快。

摩赛爷爷又问:“那你在跟大黑熊打架时,脑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海门没有多加思索,便说:“把它打倒!”

摩赛爷爷的脸变了一下,看着海门说:“这也难怪你会输给一只笨熊。”

狄米特将盖在脸上的帽子拿下,看着摩赛爷爷说:“老爷爷,你说话真喜欢拐弯抹角。”

摩赛爷爷笑了,说:“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打得过大黑熊,光是锻炼身体,是锻炼不出男子汉这种特殊的生物来的。你们是海门的好朋友,你们可要帮帮他。”

除了昏睡的山王外,我们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摩赛爷爷。

摩赛爷爷看着张大嘴巴的山王,又看了看眼睛因为睡眠不足而充满血丝的海门,说:“至于锻炼身体这点小事,就交给老头子吧,哈!”

我观察摩赛爷爷的眼神,我想,这个头脑不清的老头子需要两个男子汉吧。

,海门真的是怪物。”狄米特说。

“你又不打架,怎么懂这些?”我问,不过狄米特说得好样颇有道理,那天晚上海门的确有几个机会可以大黑熊打得乱七八糟,但海门却常在大动作挥击的间隙被大黑熊逆转,错失胜利的机会。

“但我懂海门啊!”狄米特笑笑,继续吹着笛子。

摩赛爷爷点点头,似乎颇认同狄米特的说法。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摩赛爷爷家里总是挤满了神色不安的村人,包括山王的爸爸妈妈,全在紧闭的大门内商议着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我们四个小鬼曾偷偷摸摸地想潜进屋子里偷听他们的对话,但都被机灵的村人赶了出来,但我注意到他们注视山王的眼神已经迥异于以往,山王似乎真的像我所猜的,根本就是他们对话的核心,为此山王却没有一丝不安,他总是自信过了头,根本没反省过变成一只野兽是多么不正常又叛逆的事。

虽然我也会替山王担心,但又想想,变成野兽的又不是自己,于是又安心多了。

直到巨斧村里的人急速变少后,我才开始烦恼村子是不是面临着人人平等的奇灾大祸。

第五天早上,村子里的犹太人消失了三成,第六天又不见了两成,全村只剩下一半的犹太居民,街道上显得冷冷清清,田园农庄里也只剩下牛只羊群,所幸有其他的犹太村民帮忙照料,否则没几天庄园便成了废墟。

这些鬼鬼祟祟的犹太人通通跑去哪里了?

我想,他们一定是惧怕某个摩赛爷爷不肯让我知晓的恐怖传说,那个传说可能不仅仅是传说,而根本是曾经发生过的大灾难!大家全都逃难去了!

“摩赛爷爷,我警告你们不可对山王动坏脑筋,不管有什么厄运都不可以把山王杀掉灭口。”我认真地看着躺在吊床上的摩赛爷爷。

“我们干嘛宰了那小子?”摩赛爷爷怪声怪气说道。

“如果山王真的会带来什么灾难,大家通通搬光光也就是了。”我说,站在绑住吊床的两株大松木下。

“他们不是搬走,只是暂时去旅行罢了。”摩赛爷爷闭上眼睛,似乎不太想理我。

“好巧喔。”我冷冷说道。

“是啊,无奇不有啊!”摩赛爷爷淡淡说道,继续睡他的午觉。

真是个讨厌的人。

那些“集体旅行”的犹太村民看来并不打算在短期内回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我一直到后来才慢慢知道,但村子里其他人对这些犹太人的行径均感到不解、甚至惶恐,只有像我爸爸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笨牛,才会对这种集体反常的现象一无所谓。

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则回来了。

“盖雅爷爷!”坐在树上观察蜂窝的山王突然大叫,开心地从树上跌了下来。

长年在全世界旅行玩耍的盖雅爷爷,带着几个以前曾经居住在这个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出现在村口,盖雅爷爷摘下灰色兔毛长帽,向兴奋的山王微微笑。

“好久不见了,山王。”盖雅爷爷淡淡笑着,放下笨重的行李箱。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次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们啊!”山王摸摸头顶上的肿包,笑嘻嘻地说。

“海门!盖雅爷爷回来了!带了一大箱礼物回来了!”我站在大石头上拼命叫喊,眼睛死盯着盖雅爷爷放下的沉重木箱。盖雅爷爷没有说话,只是像往长一样露出飘渺难测的笑容。

盖雅爷爷是个跟摩赛爷爷截然不同的老人,盖雅爷爷平常一副酷酷又优雅的样子,我想他年轻时一定迷死了一缸小女生,而他毫不遮掩鼻子上的灰色疤痕,那股帅劲真是摩赛爷爷难项其背的。

从小时候有记忆起,盖雅爷爷就是村人敬仰的长者,他不喜欢刻意亲近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像连任三届村长的摩赛爷爷那样喜爱高谈阔论、成为村子的核心,他跟狄米特的性子相近,两人常常不约而同出现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河畔,年幼的狄米特不是吹笛子、就是用小石子打着连环水镖,盖雅爷爷一时兴起也会跟着狄米特丢石子玩,他打的水镖真是不可思议,小石子时常一点一点飞跃在河面上,就这么跳到对岸去,根本没有坠入河底。

但盖雅爷爷非常喜欢远游,他提着沉重的木箱出村到世界各地游历,村子里的小孩子都会挤到村口满脸期待地向他挥别,因为盖雅爷爷总是不忘将木箱塞满小礼物,等他回村十分赠给小孩子。我十分羡慕盖雅爷爷过的生活,我立志长大也要跟盖雅爷爷一样,高兴时就提着行李出国到处玩耍,玩够了再回到温暖的村子里好好睡个几天。

“摩赛人呢?”盖雅爷爷张望着,身后的叔叔伯伯人人意气风发地看着山王,他们的身上、脸上都带着出村前未有的疤痕,但他们似乎不以为意。

“来啦!”摩赛爷爷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从村子的另一头远远传了过来。

我看着村子里的小孩子一窝蜂地冲向盖雅爷爷,盖雅爷爷索性将木箱打开,让所有的小孩子自己挑选玩具,我跟山王早已过了抢玩具的年纪,但还是很开心地在一旁傻笑。

摩赛爷爷站在自己家门口,远远向盖雅爷爷点点头后,将房门打开,自己先进了屋子。盖雅爷爷神情肃穆地领着那群叔叔伯伯走向摩赛爷爷家,回头交代山王:“山王、崔丝塔,先帮我保管木箱子好吗?”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晚上我们去你家听你说这次旅行的事喔!”

山王也大叫:“我也要跟你说,我们去探险遇到的超级怪事!”

盖雅爷爷笑笑,将兔毛帽子压低,在众人的跟随下来到摩赛爷爷家门口,我注意到其他村人也放下手边的事情,慢慢朝摩赛爷爷家走去,好像又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商议似的。

我觉得还是同一件事。

“你不觉得你应该回家打包一下吗?你最好搭巨斧二号逃出村子,暂时躲在森林里当你的森林之王,等到村子里的人不想把你宰掉以后再出来。”我慢条斯理地说,看着老大不在乎的山王。

“是吗?”山王反而有点得意洋洋,算了。
到了黄昏,摩赛爷爷家的门户依然紧闭,只有他养的老狗丹丹夹着尾巴趴在庭院篱笆前进行第四次午觉,我跟山王看着盖雅爷爷留在村口的空木箱发呆,狄米特拿着半颗苹果啃着,悠闲地走了过来,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狄米特刚刚才洗过澡。

“海门那傻子呢?”我问。

“在我家洗澡。”狄米特说,眼神有些疲倦:“他今天在后山扛石头跑步,我不放心,跟在他后面一起跑,结果反而把我累惨了,他却只是很想睡而已。”

“多大的石头?”山王蹲在地上。

“半个你这么大。”狄米特说。

海门比一般的小孩子高了不少,足足有一百七十四公分,他的基因里大概有巨大玉蜀黍的突变细胞吧,力气从小就顶吓人,加上他自己又酷爱盲目锻炼身体,我想他明年铁定赢得了只爱喝啤酒的摩赛爷爷。

“嗨!”海门远远看见我们,笑咪咪地打着招呼:“在等盖雅爷爷说故事?”

“是啊。”我说,海门身上也是玫瑰花香的味道。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谈着学校的暑假作业:两篇德文作文、及熟练朗诵一篇法文诗歌,大家都对学校故意找碴、打扰大家欢乐一夏的政策感到荒唐。

这时,村子口突然黑了起来,我们抬头一看,一个非常高大的巨汉站在夕阳下,将晕黄的阳光完全挡住。海门目不转睛地看着巨汉壮硕的身子,那巨汉看起来非常憨厚,憨厚的接近弱智,异常肥大的身子后藏着一个留着褐色长发的男子,那男子本来也是个高大的汉子,但在那肥大的身子旁边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巨汉亲切地笑着,褐发男子也是一派的和气。

“他一定可以打败大黑熊吧?”海门喃喃自语,看着因为太过高大肥胖只好赤裸上身的巨汉,那巨汉至少有两米二十,但他傻笑的模样......依我看,智商大概八十不到。

“至少一样大吧?”山王愣头愣脑的。

“打败大黑熊?太小看他了。”褐发男子笑着说,一口浓厚的比利时口音。

“吼~~~~~~~”肥大的巨汉友善地吼着,却吓得我突然摔倒,幸亏狄米特及时扶住了我。

这时海门突然将头转向右方,一群野鸟惊慌地飞出树林,一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在野鸟散落的羽毛中翻滚落下,地上的树叶被落风扬起。

是个穿着牛仔短裤、一头短发、擦着黑色眼影的中年女人。

“城里的女人?”我说,这女人的眼影好浓。

那女人没有理会我们,迳自走到巨汉跟褐发男子的面前,歪着头说:“你怎么还是喜欢乱吼乱叫?”

巨汉的样子很开心,于是又大吼了一声,我们四人将耳朵捂了起来,却无法阻挡那宛如锅炉炸翻的巨大叫声。

浓妆女人皱着眉头,坐在地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近来可好?”褐发男子看着坐在地上的女人。

“杀了不少。”女人坐在地上,竟开始拿出镜子补起妆来。

“是吗?”褐发男子笑笑,眼睛看着远方,似乎还有同伴未到。

我们四人呆呆地看着说话怪怪的陌生女人,终于,海门摸着头走向前去,傻笑说:“你刚刚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样子好厉害,好像一只母猴子!”

女人慢慢抬起头来,眼神不善地说:“母猴子?”

海门点点头,赞叹说:“超厉害的。”

我看事态不对,海门的意思这女人一定是误会了,但那不悦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将腿甩出,闪电一拐,海门居然横在半空中,时间好像在瞬间静止了。

刷!

“嗯?”女人依旧坐在地上,眼睛却流露出奇怪的味道。

海门没有跌倒,反而用单手倒立撑在地上。就跟平常一样。

我感到骄傲地看着那女人,却也不禁暗暗为海门的反应神经吃惊。

“好凶的女人,莫名其妙。”山王忿忿说道。
“啊?”海门自己也感到奇怪,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好像为打坏了女人的突击计画感到不自在。

“你怎么……摔我?”海门喃喃说着,好像还不知道女人的情绪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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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皱着眉头,居然又是一脚飞快踢出,这次的动作快到我什么都没瞧清楚,海门就在半空中倒转了一圈,正当海门单手再度一撑时,女人一脚看似轻轻直踢海门的脸,却碰一声将海门重重踢倒,沿着尘土飞扬的地平面翻滚。

海门的鼻血拖在地上,好长好长一条的血箭。

我们三人呆呆地看着海门被踢得血流满面,却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做什么?脾气还是一样暴躁。”褐发男子不悦地说,走到女人的身边。

“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女人冷酷地说着,只见海门气呼呼地站了起来,卷起袖子走向前想理论一番,那女人轻蔑地看着海门,眼看又要发作,褐发男子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说:“够了!别跟孩子计较!”

“乱打人!”海门生气地说。

海门说着说着,竟然一拳突然往上勾出,那女人被褐发男子抓住了手臂,也没想到海门的动作那么敏捷粗暴,竟眼睁睁呆看着这一拳来到自己的下颚。

我看见地上的落叶被一阵风刮起,那女人随即挣脱褐发男人的手,朝天空飞了出去!

褐发男子错愕地看着女人在天空飞着,然后重重地掉了下来,褐发男子转过头看着也是血流满面的海门,叹道:“你还是快逃吧。”

海门有点委屈说道:“这女人先动手的!”

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海门动手打人,他以前被村子里的小孩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时都没有动手反抗,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打了一个女人?难道海门真的被那一脚踢得那么痛?痛得心性大变?

“快跟人家道歉,去扶人家起来啊!”我催促着海门,此刻我是非常同情那个女人的,海门的拳头可是枚小炸弹啊!

海门涨红着脸点点头,走向那倒地不起的女人。

那躺在地上的女人眼看海门走进,竟然立刻站了起来,摸摸自己的下颚,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冷冷地看着三步之遥的海门。

那巨汉傻不愣蹬地看着海门,褐发男子叹口气盘坐在地上,背对着海门与暴烈的女人,索性不理会争斗。

“你杀过几个?”女人打量着海门,眼中似乎快烧了起来。

“什么东西?对不起啦!我好像......”海门说着,突然摔倒在地上,我只依稀看见那女人好像将脚踢向海门的后脑勺?我不确定,太突然了!

那女人俯视着被偷袭的海门,说:“好好再回答一次。”

海门愤怒的不得了,山王也不快地走向前,大声说:“你们是谁?来这里要做什么?干嘛打人?”

盘坐在地上的褐发男子托着下巴瞧着山王,说:“我们是来找摩赛跟盖雅的,你们是本地的狼?四个小孩时候全都到了?”

山王听不懂褐发男子的问题,只知道他们都是来找摩赛爷爷跟盖雅爷爷的,正要回话时却见海门盛怒站起,对着女人又是一拳!

但这次海门挥了个空,动作敏捷的女人不但避开这一拳,还用脚将海门拐倒,惹得那痴呆的巨汉哈哈大笑。

“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女人冷酷地俯瞰着海门。

“可恶!”海门骂道,还没爬起来时,女人的脚居然朝海门的脸上又是一踢!

血花喷上天空,海门没能避开女人快速的踢腿,但海门的左手却牢牢扣着女人的脚踝,女人不以为意,另一只脚腾空而起,居然朝海门的脸上又是一踢!

“碰!”

海门的脸上再度开花,鼻子跟嘴巴都是恶心的鲜红色,但那女人整个人都摔在地上,褐发男子忍不住转过头看着两人,摸着头说:“你朋友很厉害啊!”

原来海门忍着剧痛,右手赶紧抓住了女人另一只脚!

“不要打了!”我骂道,指着那泼辣女人说:“不要跟这种人计较太多!”

“不要。”海门认真地说,站了起来,双手还是紧握女人的双踝,那女人的手腕上突然弹出亮亮像刀片的东西,躺在地上的上半身骤然拉起,冲向海门!

“不行!不要伤害孩子!”褐发男子紧张地从地上弹起,却见海门拉着女人的双踝奋力兜着圈子,海门兜的圈子很快很快,地上的落叶都旋了起来,那女人的上身只好垂下,然后像一只会飞的母猴子一样被海门丢了出去!

那女人四肢张开、朝最高的那株松木撞去!

我紧张地看着那女人,要是她被摔死的话海门就惨了!

但那手脚俐落的女人不知道是打那来的怪物,只见她一手按着松木,在空中一荡一滚,在落下的时候两手平平摊开,双脚踏着粗大的树干“疾跑”落下。

我、山王、狄米特都看傻了眼,这女人一定是马戏团的王牌特技员,要不然怎么可能比猴子还要灵活十倍?

但海门大步走向那女人,那女人一动也不动半弯腰站着,盯着地上的眼睛有些呆滞,看来这女人还没从天旋地转的冲击中醒过来。

海门半背对着女人,双脚微蹲,右拳慢慢拉到腰后、甚至快垂到地上了。这个姿势我再清楚不过,那可是在黑暗森林的那一夜,海门殴击大黑熊的“弓拳”,大黑熊曾被这种上半身饱满拉开的拳轰得眼冒金星。

那女人显然还要飞一次。

我竟满心期待。

“够了,刚刚的事很抱歉。”褐发男子的手掌安安稳稳地放在海门即将爆炸的拳头上,面无表情。

“她如果再打我,我就让她飞到月亮!”海门气呼呼道,绷紧的肌肉顿时放松,瞪了那恍恍惚惚的女人一眼后,便鼻青脸肿地向我们走过来。

狄米特与山王站在海门身旁,像是海门的护卫似的,我不客气说道:“你们找摩赛爷爷跟盖雅爷爷做什么?”

这浓妆艳抹的女人喜欢胡乱打人,另外两个人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对滥用暴力的人根本不需要客气。

“我们是他们两位的朋友。”褐发男子脸色歉然道:“我叫赛辛,她叫妮齐雅,这个大个子叫阿格,我们还在等一个朋友。”

“不怀好意。”我说,他们一定是盖雅爷爷旅行时不小心交到的坏朋友。

“哈。”赛辛不置可否。

这时盖雅爷爷打开门,远远地看着那三个陌生人,那三个陌生人神色恭谨地朝着盖雅爷爷鞠躬,盖雅爷爷开口:“阿飞他不会来了。”

赛辛、妮齐雅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连粗鲁的阿格低沉地吼了一声,声音暗露悲伤的讯息。

盖雅爷爷看了我们四人一眼,说:“带着木箱进来吧。”

山王高兴地大叫,我也笑得合不拢嘴,我终于可以知道村子里最大的秘密了!

妮齐雅目光狠戾地看着海门,跟在海门的后面,海门被她瞪得浑身发毛,朝后看着那女人野兽般的眼睛说:“你不要乱来啊!我揍你的!”

虽然妮齐雅一副酷爱暴力的样子,但我实在不喜欢海门恐吓女人,我瞪了海门一眼,海门便乖乖地走进摩赛爷爷家里,连吭都不敢吭。

阿格挤不进门,于是安然坐在石阶上看着落日,丹丹也懒得里他。

大伙进了屋,门关上,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残阳的余晖落在那张沾满咖啡渍与核桃渣的大地毯上,盖雅爷爷蹲下掀起大地毯,露出藏酒窖的暗门,那暗门丝毫不稀奇,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储藏贵重物品的暗门,我也的确看过摩赛爷爷自暗门里拿出几瓶老酒、沾沾自喜地闻着。

“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大人了,知道吗?”盖雅爷爷说,双手握着暗门的拉环。

“我早就是了。”山王说,我们其他三人忙点头。

赛辛满脸惊讶地说:“他们的时候还没到?”

妮齐雅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我感觉到她全身发烫,好像被剥夺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盖雅爷爷没有回话,双手轻轻拉开暗门,我第一个探头下去瞧,里面是几个大酒柜,跟我以前见到的一样,但我明白那么多前来聚议的村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于是我爬下扶梯,小心翼翼地推着其中一个酒柜。

“这女孩很聪明吧?”盖雅爷爷语气平缓,但我听了却非常高兴,继续摸索着酒柜的机关。

“第二个酒柜。”盖雅爷爷提示,我摸着第二个酒柜轻轻一推,酒柜慢慢旋转、旋转,露出第二层暗门。

这个暗门布满了黑红色的铁锈,感觉上是个相当厚实牢固的金属门。当然,也非常的沉重。

盖雅爷爷等人也走下扶梯,我正搜寻门上可能的机关时,海门便走上前去,奋力推着金属暗门,但金属门纹风不动。我在一旁笑说:“还是让我找机关把它打开吧?”

只见海门的嘴巴里发出牙齿磨击的声音,金属厚门渐渐被海门给推开,我吃惊地说:“你这样会把门弄坏的!”

盖雅爷爷低沉着声音,说:“原本就是这样打开的。”

我狐疑地看着盖雅爷爷,这么重的门,就算是村子第一力士摩赛爷爷也推得很辛苦吧?果然是很安全的暗门。

“里面是个隧道啊。”海门看着暗门后黑压压的暗道,暗道的远处依稀透着微光。

“进去吧,眼睛很快就能适应的。”盖雅爷爷走在前头,我们紧紧跟在后面,妮奇雅与赛辛殿后,却对这个暗道一点也不惊讶。

我们都知道隧道的尽头便是村人聚议的秘密场所,于是无所畏惧在黑暗的腔肠里,挨在盖雅爷爷宽厚的肩膀后慢慢走着。

“好刺激啊!”山王在我耳边说道。

“嘘。”我说。

走着走着,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跟着便听见吵杂的人声,我们来到一间远比我想像还要空旷的密室。

根本不能算是密室。这是间圆形的地下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人全是我们熟悉的脸孔,这原本便在我的意料之中,但会议室的摆设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几十张全世界各地的详细地图紧密贴在圆形的墙上,红色的小旗子与蓝色的小旗子乱七八糟插在地图上面,几百卷发出古老味道的卷宗一捆捆堆在木柜里,但最令我无法想像的是,明亮的灯光照在墙上各式各样的武器上,令我不寒而栗。

这些武器虽然都是老旧的二次世界大战时代的机种,但没有一只枪结着蜘蛛网、沾上一丝灰尘,全都闪闪发亮,可见村人已经将它们打理过了。

“手榴弹、步枪、机关炮、猎刀、火焰枪、几十箱子弹......”狄米特念着念着,说:“天啊,原来巨斧村藏了个秘密游击队?”

摩赛爷爷有些错愕地看了我们一眼,随即接受了盖雅爷爷带给他的事实,山王的爸爸也在村人之列,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儿子。

赛辛与妮齐雅对其他的村人来说也是陌生人,围坐在羊毛毯上的村人打量着他们俩,赛辛微笑道:“大家好,我是赛辛。”

一旁的妮齐雅简要地说:“妮齐雅。”

摩赛爷爷点点头,说:“赛辛,妮齐雅,盖雅老家伙的小朋友,大名如雷贯耳的新生代战士。”

赛辛彬彬有礼道:“哪里,现在世界的纷乱远远不及当年。”

战士?我听得一头雾水,难道这个小村子真的在进行一场我无法理解的战争?

盖雅爷爷穿过我们四个小鬼与莫名其妙的两个新生代战士,示意我们一齐坐在羊毛毯上,当我们一坐下,盖雅爷爷就以沉重的口吻说:“在这趟旅程中,我在布拉格听闻阿飞在巴黎殒命的消息,约两个礼拜前。”

赛辛神色忧伤,但妮齐雅的眼中却喷出熊熊怒火,问:“是谁动的手?”

盖雅爷爷低沉说道:“据闻是黑祭司。”

妮齐雅愤怒地说:“黑祭司人在哪里?!”

赛辛的手搭在妮齐雅的肩膀上,淡淡说道:“妮齐雅,你太激动了。”

我终于压抑不住满腹的疑团,问道:“黑祭司是谁?阿飞是谁?”

轰的一声,我的脸上突然一阵热辣,然后鼻尖一疼,我茫然地看着一双恶狠狠的眼睛近距离瞪着我。是妮齐雅。她手腕上的尖刀触碰着我的鼻头,我连害怕发抖的感觉也没有,整个人都傻掉了。

“太过分了吧小妞?”摩赛爷爷瞪着妮齐雅那个疯女人,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把手枪对着妮齐雅。

狄米特、海门、山王三人生气地围住妮齐雅,妮齐雅冷冷地斜视摩赛爷爷,说:“我倒想问问,既然这些小鬼还不能变形,怎么有资格参加这次的讨论?”

海门大吼:“把刀放下!”

盖雅爷爷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妮齐雅,麻烦把刀放下。”

妮齐雅冷笑,我鼻头上的尖刀刷一声“收回”她手腕上的小机关里,妮齐雅神色漠然,在众人的侧目下反瞪着摩赛爷爷,狄米特则拿出手帕帮我擦拭痛楚的鼻子,我心中的愤怒压倒恐惧,真希望自己有能力将妮齐雅打到月球上。

“母猴子,等一下跟我到外面去。”海门大刺刺地说。

妮齐雅没有回话,一脸倨傲与不屑。
赛辛大概不能忍受这种僵固的气氛,主动开口:“盖雅,你将我们召集到这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盖雅爷爷点点头,才正要解释,摩赛爷爷便粗着嗓子说道:“白狼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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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辛愣了一下,妮齐雅却冷笑道:“好的很,大干一场的时间到了。”

摩赛爷爷的脸孔变得非常严肃阴郁,看着龇牙咧嘴的妮齐雅说道:“小妞,小心你的言辞,要不就让你尝尝老人的恐怖。”

神经病附身的妮齐雅正要发作,话一向很少的盖雅爷爷便认真说道:“妮齐雅,请不要忘记狼族的使命。”

妮齐雅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冷笑。真令人不舒服。

不知怎地,赛辛的额头上挂满了汗珠,问道:“白狼出现在哪里?”

在一旁盘坐的村长开口:“很幸运的,在我们村子里。”

白狼?难道是指……

“神圣之血的托付就是那孩子。凯西的孙子。”摩赛爷爷指着山王,赛辛与妮齐雅专注地打量着这个村里的孩子王。

山王吐了吐舌头,说:“白狼?你们最后还是相信我说的那件事啰?”

山王的爸爸斥道:“变成白狼是恶兆,那么高兴干嘛?”

“叫他变一次给我看看。”妮齐雅淡淡说道。

“臭女人,我为什么要变给你看?”山王的鼻子吹出不屑的气。

妮齐雅冷冷地说:“只怕是你自己还无法控制神化的秘诀吧?”

山王哈哈大笑,说:“神化个什么东西?是因为你太臭了,所以不想变给你看!”

年迈的村长及时阻止这场无聊的对话演变成更加无聊的斗殴,打断说道:“崔丝塔,你描述那一天的事情给他们两个听听。”

我还搞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已经知道山王是所谓的“白狼”,而“白狼”果然是个不吉祥的征兆,不吉祥到村子要组成一支秘密游击队。

但,大家似乎没有把矛头指向山王,至少不打算把他烧死还是怎么的,这不吉祥的源头恐怕才是关键所在。我想,我必须搞清楚白狼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将那一天所遭遇到的怪事重述一遍,从大水蛭、大蟒蛇、大黑熊、白色的大野狼(白狼?)、直到鹰群等等,我用与山王迥然不同的简要语气迅速说完,然后多上一句:“摩赛爷爷,应该换你们解释清楚了吧?”

妮齐雅听了我刚刚的陈述,神色轻蔑说道:“这么说来,你们其他三人都不是狼族?”

狄米特反问:“从刚刚到现在总共提了一万次狼族,到底那是什么东西?”

妮齐雅冷笑,一双眼睛突然绽放出异常明亮的光芒,霎那间我彷彿看见一头捣破铁笼的猛兽向我们扑来。

但妮齐雅眼中的兽性迅速收敛,我则惊出一身汗来,连海门都机警地站了起来,弓着拳头瞄准妮齐雅的眼睛。

“我要是发挥出狼的力量,你死一万次都不够。”妮齐雅看着刚刚将她牙齿打落一地的海门,语气充满了讽刺。

摩赛爷爷一掌用力拍着地毯,劲力穿透花岗岩地板,叫道:“他要是发挥出狼的力量,这里所有的人用乘法乘一乘加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妮齐雅失笑:“他要是真是狼族,在森林对抗那只畜生、危及生命时就该变成狼人保护自己了!”

海门气得满脸通红,虽然他一定不知道摩赛爷爷与妮齐雅在说什么。

摩赛爷爷瞪着讨厌的妮齐雅,大声说道:“他是战神欧拉之孙,这样够不够格成为区区一头干他妈的狼人?”

妮齐雅不再言语,替之以难以形容的自我压迫感。

赛辛更是张大嘴巴,端详着满脸通红的海门。

我不晓得海门的外公,那个在二次世界大战中经常抱着两挺笨重无比的机关枪杀进杀出的欧拉是什劳子战神,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湖面的微风波澜下所隐藏的惊涛骇浪。这个村子藏着一个大秘密。

“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变成狼人对不对?”我突然开口,连自己都很惊讶为何会问这么荒谬的问题。

但大家的默然不语,这令我吃惊极了。难道我真的身处一群被森林恶魔附身的怪物之中?

“海门的外公拿的不是机关枪,而是巨岩底下那两把大斧头,对不对?”狄米特说道,他的发言令全场耸动起来。

狄米特一向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孩子,他不知如何从这一大堆荒谬的对话与村子巨斧的传说中加以组织,提出这么的古怪问题。

“人类啊,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村长的脸陷入无穷无尽的皱纹里,陷入远古的恐怖传说中。

如果我未曾看过山王变幻为白色的巨兽,我绝不会相信以下的故事。

这是一个眼见为凭的时代。

即使如此,真实的一面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村长脸上层层交叠的皱纹刻划着岁月与战争的痕迹,却远远不及那一个黑暗年代,一个英雄与魔鬼诗篇浴血搏斗的年代,在村长的烟圈袅袅与平淡的叙事手法中那样的深刻。

※ ※ ※ ※ ※

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时代,在一个人类还与森林和平共处的纪元里,在圣城耶路撒冷城郊东北方的七个邻近湖泊的小农庄,住着数百个以牧羊、手工艺品交易维生的犹太人,这些犹太人与世无争,上一个世纪如此,下一个百年也打算这么继续下去,那一片土地肥沃得叫人生羡,那一群世世代代聚居于此的人们也知足地在这片土地上深扎了根,而跟随商队络绎不绝的旅人也为这几个村子带来稳定的贸易收入与奇异的所见所闻。

在村里小酒馆,永远可见一两个声势浮夸的旅人高举酒杯大声叙述这几趟旅程中不可思议的听闻,东方辽海外的独眼巨人、南方深山的吸血精灵、极北冻原上的亡灵湖、地中海群岛上的噬魂女妖精,种种千奇百怪的传说在村庄小酒馆中随旅人停泊、却不随旅人的离去而逸散,这些传说永远为世代长居于此的村人带来对外面世界新鲜的遐想,成为家家户户酒后闲聊的话题。

直到有一夜,一个远从一个叫做埃及的古老国家的小商队旅行至其中一个小村子。

那是个富裕的商队,他们不仅拥有三十只驮扶干货与丝品的壮硕骆驼,他们还带来了许多旅行的战利品,一群关在笼子里、村人从未见过的怪异生物,长了两个脑袋的红毛猩猩、有一口老虎尖牙的长耳鬃兔、浑身雪白的豹子、一个看似猪与羊杂交后的怪物、一个拥有三只手四只脚却无法言语的畸形双胞胎等等。

更叫村人吃惊的是,那些脸色苍白的商人的口袋里仿佛有掏不完的金币与小金箔,他们的腰际挂着盛满甜美葡萄酒的羊肠袋,他们旅行的丰硕成果一定也代表着数不尽的有趣故事吧?

就在那个黑压压的夜里,这些村人热烈地欢迎他们的造访的时候,那些富裕的商人也伸出友谊的双手、掏出一串又一串的纯金金币,在闪烁的营火旁与全村人狂欢了大半夜。

在烤羊上的酱汁犹滴在火焰中发出霹雳啪啦的声音时,宴会的气氛狂乱到最高点,村人兴奋的舞步踢倒了满地的酒水、商人的笑声更未歇止,突然间,营火骤然轰隆一声喷上了半天,像一头发疯的火龙不可遏抑地往天空呼啸,所有村人都吓了一大跳,包括一个叫做古思特的年轻人也停下了舞步,呆呆地看着失控的营火冲上了夜空。

就这样,宴会终止了。

或者说,另一场恐怖的宴会开始了。

那些富裕的商人在金币的坠地声中露出狰狞的原貌,尖叫声、哭喊声、讪笑声成了这场宴会凌乱的恐怖三重奏,商人的眼睛发出摄人心神的绿光,嘴里的尖牙在火光中映着不断求饶的血红,他们甚至盘旋飞舞在夜空中,恣意玩弄、捕抓、撕裂每一个参加夜宴的村人。村人的喉咙被扯开、肚肠被掏空、头颅在空中飞来飞去,脸上犹挂着极度的张惶恐惧。

“天啊!这些怪物难道就是魔鬼?还是传说中南方深山的吸血精灵?”

古思特惊骇莫名,身旁稚龄女孩的眉心间突然伸出一只长满坚硬指甲的手,女孩的眼睛瞠大,双脚凌空抽慉不已,古思特害怕地抱头蹲在地上,一个粗壮的男人碰一声摔在他身旁,这男人脸色干扁苍白,两眼无助地看着古思特。

“不!我绝不能死在这里!”古思特看着那男人即将死绝的眼睛,突然想到还在邻村等待他回家的妻子与刚刚出生的儿子,不管正在撕裂这片大地的东西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一定要尽所有的力量逃命!

古思特握紧双拳,低着身子往林子里的方向飞快逃去,他全神贯注,屏住呼吸,踏着染血的夜色中、冲过妖异的营火!

正当冷静又幸运的古思特冲进隐蔽的树林,他的背后传来急促的喘息声,他深怕是“吸血精灵”追了上来,于是赶紧卧倒摔进荆棘丛里,他忍不住往回一看,只见酒馆的老板娘直直地站在他卧倒前的位置,眼睛睁得老大、紧抿着嘴,半颗脑袋正被一个笑眯眯的吸血精灵慢慢啃食着,那吸血精灵半张脸都是鲜血,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似地看着正在逐渐僵直发紫的酒馆老板娘。

“他没察觉我,我一定要冷静下来,想想逃命的路线。”躲在荆棘丛里的古思特浑身都扎满了小血孔与刺伤,他考虑是否应该缩起身子在隐蔽的荆棘里一动不动,或是慢慢地匍匐在地上,逃往距离这里仅仅五公里的家乡。

先躲着吧!传说中的吸血精灵精明得很。

古思特看着其他逃往树林另一个方向的众多村人,一个个被飞翔在夜空中的吸血精灵快速抓到天空啃食,村人的两只腿无助地在半空中发颤后,又一个个被扔了下来,于是古思特下定决心按兵不动,但他随即听见背后传来毛骨悚然的低吟声。

古思特慢慢回头,全身发抖。

荆棘丛的另一端,一个干干瘦瘦的吸血精灵已脱掉商贾华丽的丝服,抱着一个神色空洞的七岁小女孩坐在地上,一只脏手高高抓着小女孩的双手,用他那邪恶的阳具刺进小女孩稚弱的身体里,他那不停盘动在小女孩脸上的舌头上,还卷着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小女孩黑色的眼窟流下红色的眼泪,另一只眼珠子苍白地质疑自己乖违的命运,她残破的身子剧烈晃动着,肚肠慢慢被吸血精灵从撕裂的肚脐里拉了出来,一口一口吃着,但小女孩仍旧发出微弱的呻吟。

吸血精灵注视着全身冰冷的古思特,讪笑着,愚弄着。

“你也想要她吗?想一起上吗?”吸血精灵嘲弄着古思特。

古思特没有愤怒,他的力量只赋予他发抖与呕吐的本能。

吸血精灵看着古思特,眼睛闪过一丝绿光,古思特的身子随即被一股强大的魔力卷了过去、穿过扎人的荆棘丛,吸血精灵捧着古思特发白的脸孔,笑道:“上了她,我就放过你。”

古思特看着那妖魔的双眼,几乎要晕了过去。

而那妖魔张开它发臭的嘴巴,将利牙戳进古思特的喉头,古思特感觉到整个身子摔进无穷无尽的黑洞里。

这时,逐渐失去意识的古思特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一个残废的老商人在家乡酒馆里大醉时所说的故事。那故事的起承转合紊乱得不可思议,他只记得那故事的结局。

那老人的同伴摔到在地上,背袋里的银币撒落一地,那恶魔尖叫一声,叼着老人左手的嘴巴一张,冲上没有星星的夜空后便消失了。

“所以啊!我的身上永远都带着十枚银币!天晓得什么时候会再遇上这只野兽!”醉醺醺的老人剩下的右手抓着一把银币在桌子上展示着,眼尖的古思特发现老人手上的银币只有九个,古思特不作声暗暗寻找老人不知何时掉落的银币,发现那枚遗落的银币躺在桌脚旁的缝中,于是偷偷将它捡起放在怀中。

而这枚银币,古思特一直带在身上。

“天父,请保佑我!”古思特大喊,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枚银币按在那恶魔的额头上,那恶魔惨叫一声、将古思特高高摔到半空中,古思特重重落地时,那恶魔的额头已经被银币炙烧得冒出血烟痛苦大叫,而银币滚落得不知去向。

古思特浑然没感觉到落地的痛楚,由于失血过多,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得厉害,虽然东西南北分不清了,但古思特想都没想就往恶魔惨叫的相反方向摇摇晃晃逃跑,直到那些惨叫声几乎听不见了,古思特软弱无力的双腿才跪倒在矮树丛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古思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古思特昏睡了多久,他完全没有概念,但今天的阳光格外刺眼,耀眼得令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古思特深深感到自己的幸运,他没有被昨晚惨绝人寰的屠戮吞噬。

现在的他居然满腔喜悦,逃过一劫的重生感使古思特忘却昨夜荆棘丛外那可怜女孩悲惨的命运,他只想回家,告诉所有的村人在这里发生的悲剧。

古思特勉强睁开眼睛,匍匐在树荫底下检视喉咙的咬痕,那咬痕发紫溃烂,古思特皱着眉头。

此时树丛的另一端发出穸穸窣窣的声音,一个模样可怖的女孩呆呆地穿过矮树丛,捧着干干瘪瘪的肠子站在古思特面前,说道:“叔叔……请问村子……村子怎么回去?”

古思特吓了一大跳,这肚破肠流的女孩居然是昨晚被妖魔凌虐玩弄的小女孩啊!她怎么可能没死?

这女孩一只眼睛倒吊着,另一只眼睛早就被妖魔挖出,只剩下干涸的眼洼,她破碎的身子在树丛的阴影旁颤抖着,古思特瞧着瞧着,居然感到极端的害怕,他甚至无法言语、无法同情。

鼓起勇气,古思特压抑说道:“往后一直走就到了。”

不等那女孩开口,怯懦的古思特挣扎着爬起身子,朝着家里的村子慢慢前进,他不敢回头再看那女孩脱离现实的模样。

走着走着,古思特两眼发黑,他好想继续沉睡下去,这阳光强烈得几乎将整个树林烧成灰烬似的。但古思特知道,他一定要赶紧回到家里,将这恐怖的事件告诉村人,使村人作好对抗恶魔的准备:“将村子里微薄的银币、银器全都集结在一块,并哀求城里罗马驻军的协助”。

昨晚受害的是隔壁村子,今晚受害的若是自己家人该怎么办?

古思特想到这里,脚步便加快了不少,直到他看见村子口的葡萄树才松了一口气。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

但,就跟所有悲剧的开幕曲一样。它一旦开始,就注定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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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思特的瞳孔中,整个家园都被地狱的翅膀鼓荡的烈焰给蹂躏了。

一切,凌乱、泼满血迹的一切,发出阵阵血腥与腐败的气味,古思特呆呆看着满地被肢解的羊只牛群,邻家熟识的傻小孩与农妇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村里保安官傻傻地坐在大树下发呆,他的半边脸已经不见了、露出破碎的颊骨,而他的喉咙也烙印着恶魔的咬痕。

“发生什么事了?”古思特昨晚虽然经历过同样的惨剧,但他还是无法接受眼前残酷的现实。

“好……好大的蝙蝠……整个晚上都在飞啊!”保安官露出空洞的笑容,脸色苍白得可怕,他身边的水井边趴着古思特年迈的叔父,叔父傻呼呼地生吃着地上牛尸肚里的肝脏,深绿色的汁液糊满了叔父支离破碎的皱纹。

古思特大叫一声,一边跌倒、一边爬起地摔往他熟悉的家门,那家门还在,只是多了血色殷红,他的妻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的小板凳上,捧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嘴角张开、流着口水。

古思特跪倒,他知道这个世界已经衰颓得无法挽救。

他的世界,他的家。

“回来啦?”他的妻子笑笑,用两个仅剩一点皮肉相连的破碎乳房就着婴孩的小嘴,尝试喂养他那可怜的孩子一点乳汁。

“我回来了。”古思特啜泣着,他不忍心注视他那刚出生两个月的稚儿。一塌糊涂地躺在慈母的怀里,而慈母白皙的颈子上,那碗大的创口已发出难以想像的恶臭。

古思特擦干眼泪。

他又突然想起那个残废老旅者那恐怖故事的结局。真正的结局。

※ ※ ※ ※ ※

“脑壳被啃掉一半的约翰当晚不死便已十分离奇,还苟延残喘活了两个礼拜!我们越瞧他的模样就越害怕,不单单是因为约翰脑袋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而且,失去神智的约翰开始吃食泥沙里的蚯蚓与自己的手指头,大白天越来越畏惧阳光,在深夜大家睡着时却跑到猪圈里徒手撕开仔猪的肚子大快朵颐。”断了一臂的老旅者传神地描述着。

“发疯了吧?”酒馆老板这样说。

“脑子被吃了一半,不疯也难啊!”古思特托着腮梆子。

“约翰绝不只是神智失常那么简单,他根本就成为那妖魔的禁脔,我们为了治好他那越来越被魔鬼吸引的疾病,于是我们废了好一番工夫用铁炼绑住他,把他丢在干稻草堆里,让他最畏惧的阳光洗涤他病痛不堪身躯里隐藏的恶鬼,结果初晨的曙光令他的表情扭曲发出被凌迟的惨叫声,我们都很替他高兴,因为那恶鬼将会因为承受不了上帝的光芒而缩回那该死的地狱,但到了中午,我们便发现我们大错特错了。”老旅客笑得乐不可支,眼中却带着泪光。

“该不会死了吧?”一个听众说道。

“嘴巴里吐出一团又一团绿色的脓稠液体,眼睛、鼻孔、耳朵冒出很臭的烟,大叫一声后,居然就这么躺在干草堆里活活被太阳给晒死!”老旅者哈哈大笑,说道:“也好!与其放着我最好的朋友变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尸,不如让上帝早点接引他上天堂罢!”

※ ※ ※ ※ ※

古思特站了起来,摸着颈子上两个发臭的血孔,再看看妻子微笑哺乳的恐怖画面。

原来,所有人的尽头都是一样的,只是时间问题。

“原谅我,娜儿……”古思特站了起来,阳光从他背后的门缝中透了进来,古思特的影子长拖在地,印在妻子令人辛酸的脸孔上。

拿起屋角的柴刀,古思特的手脚不再发抖。他知道此时他新婚一年的妻子,需要他毫不留情的爱。

“娜儿,小米,请给我强大的力量,我誓言为你们复仇!”古思特凄厉喊道。

黝黑的小血块喷在古思特的脸上,他心爱的妻子终于好好闭上眼睛,滚落在他的脚边。

拿着沾满黏稠血块的柴刀,古思特穿上宽大的黑色布袍,布袍遮盖住令古思特几乎呕吐的阳光,此时的他,心中已无恐惧。他开始后悔没有扭断荆棘丛外的小女孩的颈椎。

走到井边,古思特看着狼吞虎咽牛尸内脏的叔父,古思特一刀砍落,叔父的头颅安详地躺在地上,保安官痴傻地看着这一幕,随后自己的脑袋被削到半空中迎接阳光。

如果悲剧无法谢幕,至少让所有的罪都枷在自己身上吧。

环顾了全村,除了原本就已经人头落地的幸运村人外,其他人都躲在阴暗的角落发痴,神智清醒的人竟然半个也没有。

这一天上午,古思特砍到手筋发颤,柴刀也换了三把,才结束全村活尸不该继续下去的命运,并挨家挨户搜刮了三十一枚银币、几只银制餐器,出发到下一个村子。

但邻近的村子,共同环绕小湖泊七个村子之一,也同样遭到了可怖的命运,古思特遍寻不着生还者,昨晚刚刚抵达的旅团也惨遭毒手,古思特的胸口怒火中烧,一刀一刀砍落每一个即将堕落的食尸者的脑袋。

后来古思特才知道,原来七个小村子全在同一个晚上被邪恶的命运咀嚼吞噬,全部只有两个躲在橱柜里的小孩侥幸逃过一劫,但古思特打开橱柜发现拥抱在一起颤抖的两儿后,并没有要求他们共同担下这沉重的责任,给了他们几串铜币后,便要他们结伴离开这个伤心地,永远不要再回来。

经过了三天,古思特才将所有的食尸者砍杀干净,而第三天的食尸者已经拥有野兽的力量,与抵抗古思特手中柴刀的直觉,但相对的,亦遭到吸血精灵咬噬的古思特的身体也产生诡异的变化,他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对光线变化的反应越来越敏锐,但力气却变得很粗暴,尤其是古思特生吃食尸者不再跳动的心脏以后。

背着厚重上百枚银币的古思特明白,自己堕入地狱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我不能倒下……现在还不能。”古思特心道:“我一定要追上吸血精灵的旅团,与他们同归于尽!”

此时罗马城里的驻军从惊慌失措的贸易商人口中得知城外七个村子尸横遍野的惨状,更获悉有个穿着黑色宽衣袍的怪人拿着柴刀与短斧不断割取幸存者的首级,于是出动二十名守军沿路搜索这个变态“凶手”。

而古思特白天睡觉,晚上骑着瘦马在森林里搜寻吸血精灵商队巨大轮车留下的痕迹,终于,古思特推敲出这群吸血精灵的目的地,一个位于河岸东方的大城市,而他也将银币溶解,厚厚涂在短斧与柴刀身上,还做了十几枚银钉。即使古思特自己也开始对银过敏、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

正当古思特乘着夜色,慢慢跟着巨大轮胎印的痕迹朝河岸东方前进时,一支羽箭射中了瘦马的肚腹,瘦马哀鸣倒下,古思特瞧见远处有微弱的火把摇晃着,落了马,古思特试图躲起来,却被身经百战的罗马士兵从远处慢慢合围,毫不留情的羽箭咻咻飞来,幸好古思特在黑暗中的反应十分灵活,躲过了大部分的羽箭,但罗马士兵的长剑却已来到他的身边,古思特大吼:“凶手不是我!是恶名昭彰的吸血精灵啊!”

但罗马士兵目睹七个村子的惨状,手中的长剑只有更加的凶猛,从未历经打斗的古思特只有慌乱地逃命,直到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左腿膝盖,古思特才跪倒在地,霎那间数柄长剑刺穿了古思特的身体,古思特却几乎没有痛楚,他只感觉到身体里被许多冰冷的金属贯穿。

然后便是对血疯狂的渴望!

古思特漫不在乎移动自己被长剑贯穿的身体,看准一个士兵的颈子便咬了下去,其余士兵骇然地看着这一幕,接着便是一阵血肉横飞。

当古思特醒转时,他痛苦地看着身旁六具士兵的死尸,却无法控制地吸吮一名仍在挣扎的士兵的脑浆。

其余的士兵逃散了,留下被恶魔屠戮的伙伴。

这个恶魔便是一心与恶魔同归于尽的古思特。

“请救救我的灵魂吧!谁来救救我的灵魂啊!”古思特哭嚎着,跪在血泊里。

森林里悲恸莫名的哭声,引起了大地静谧的回应。

夜风吹来,带走了血腥气味。

一只黝黑的鼻子嗅着古思特沾满鲜血的手指。

是狼。

古思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头比他巨大两倍的灰狼。

灰狼也注视着古思特,悲怆地坐在地上,仰天长嚎。

树林枝头上的乌鸦与猫头鹰纷纷飞上夜空,森林里传来百兽低沉的嘶吼共鸣。

古思特点点头,灰狼闭上眼睛。

渐渐的,大地变得很沉默。

在无声的包围中,原本古思特身上无知无觉的痛楚,慢慢渗透出不再跳动的微血管,一点一滴,痛彻心扉的撕裂感在古思特体内慢慢膨胀,这是古思特逐渐变成食屍者的过程中头一次感觉到身为人类的痛苦。

他的牙齿崩裂,他的眼珠涨开,他皮开肉绽,他的内脏激烈扭动,一块块的肌肉亟欲挣脱魔鬼的骨架。

古思特痛苦地大叫,但完全发不出一丝声音,他的喉咙全是髒污的淤血、不断在齿缝间涌出。一股极为凶悍的力量不知为何出现在古思特的体内,嘶咬着,膨胀着,燃烧着,廝杀着。

巨大的灰狼静静地看着浑身被撕裂、血肉模糊的古思特,圆润的月亮悬在枝头,红得像血。

古思特终於不支昏倒,他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了。

此时,古思特薄弱的身体再也无法包藏这股烈焰般凶悍的力量,烈焰破壳而出、灼热地撕开古思特身上每一寸血肉,哗啦哗啦,深黑色的恶臭骤然倾泻落地。

古思特的意识豁然开朗,他的眼睛突然见到遥远山林的深处,他的脚结实地踩在柔软的泥土上,他深深一吸,胸口感到畅快的清新,不再是污浊的血腥。

古思特低头看着自己的大手,毛茸茸的,就跟眼前的大灰狼……

大灰狼呢?

古思特四顾寻找大灰狼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大灰狼无声无息的消失,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但古思特很清楚,大灰狼正在他的体内伏息着,在他的血液里。他闻到灰狼的气味。

看着满地酱黑色的血污,古思特抚摸自己陌生却又熟悉的身躯,这巨大壮硕的身体不再被恶魔诅咒,而是被森林之神的荣光所烙印。

也同样烙印着责任。

古思特拾起血污里涂满银漆的兵刃,劈空一挥,树林里发出刀势逼人的破空声。

刀声中,他没有忘记七个村子变成炼狱的惨状。更不会忘记,他美丽的妻子茫然等待他回家的模样。

他不知道森林之神赐予了他多少时间,於是古思特拔起身子,像一只大猿猴飞跃在树林的顶端,在血色月亮的看顾下夜奔三十余哩,赶上了令人发指的吸血精灵的商队。

那是场宿命对决的开始,揭开神与魔之间永无歇止恶斗的首页。

没有多余的自我介绍,银刀猎猎,划出深夜毛骨悚然的嘶鸣,吸血精灵被突如其来的凶神恶煞砍得乱了阵脚,一刀接一刀,还在狐疑眼前以双脚跳跃的人狼是何方神圣的吸血精灵,来不及飞上夜空便被凶暴的银刀砍成两半,全身化成臭气薰天的火焰、哀号而死。

“你是什么怪物!”吸血精灵露出尖牙大吼,脑袋随即斜斜摔下。

“等这一天很久了!”人狼忿忿大吼,一拳轰向吸血精灵的胸膛,吸血精灵胸口陷落,心脏随即被人狼拳缝中的银锥搅成烂肉,化成飞焰。

人狼将满腔的复仇意念灌注到手上的银刀,银刀如暴风雨般疾杀吸血精灵,一个吸血精灵伸出双手想施展邪恶的魔法,却眼睁睁看着双手被人狼粗暴地砍落,慌张的吸血精灵们纷纷丢掷出怀中的弹弩,铁丸却深埋在人狼刺蝟般坚硬的皮毛里,人狼丝毫未伤。

“嚐嚐这个!”人狼淒厉大吼,掏出背袋里的数十枚银锥猛掷,吸血精灵们的苍白脸孔顿时陷入熊熊烈火中。

一个吸血精灵机警地飞上天空,当机立断咬下被银锥击中的左臂,乘着夜风离去前,断臂的吸血精灵注视着站在翻倒的马车队中的巨大人狼,而人狼也注视着他。

“尽管飞吧!逃吧!到了白天,我一定撕烂你的棺木!”古思特怒吼。

“你的名字?”吸血精灵瞇起眼睛,随着夜风遁去。

“狼人!”古思特咬着牙,一脚踏烂倒地上挣扎的吸血精灵的头颅。
“这就是我们狼族与吸血鬼之间仇恨的开始,更是人类的浩劫。”村长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

我们四个小鬼没有人说话,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尽管听完一个好大好大的大故事,但是疑团只随着所知道的越多而暴涨,简直快溢出我的喉咙了。

“说说话吧,崔思塔,你平常不是很喜欢问问题吗?”摩赛爷爷颇有兴致地看着我,那副样子真讨厌。

“你变给我看看。”我简单地说,身旁三个夥伴连忙点头。

“好啊。”摩赛爷爷哈哈一笑,我没想到这么小气的老头这次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

就在我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摩赛爷爷的大手就递到我的面前,像快速前进的电视画面一样,摩赛爷爷手上卷曲的细毛间慢慢“冒出”一丛丛粗糙的黑毛,然后静止不动。

我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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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右手变成黑毛大手之外,依旧人模人样的摩赛爷爷笑道:“这里不适合全身变形,就先露点小把戏给你瞧瞧。”

一旁的赛辛露出敬佩的表情。后来我才知道,当狼族要化身为狼人时必定要吵吵闹闹地大叫一番,加之蹦蹦跳跳个不停,好像身不由己似的,像赛辛这种年轻一辈的好手顶多做到静悄悄、不动声色地变身,但像摩赛爷爷这样局部变身的本事他却前所未见。果然老人还是不能小觑。

“那……我也是狼族啰?”山王的表情压抑不了他内心的兴奋。

“没错。”山王的爸爸认真地看着他儿子,说:“我们不但是狼族,还是有名的勇敢战士,凯西,的后代。”

“还是个祸星。”妮齐雅淡淡说道,丝毫不理会众人愤怒的眼神。

“盖雅,这就是你在外头认识的杂毛小鬼?”摩赛爷爷斜眼盯着盖雅,但盖雅显然对妮齐雅的不礼貌没有意见,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很抱歉。”赛辛微微弯腰,像是替妮齐雅道歉。

“既然这个村子里泰半都是……狼族?那为什么山王说出自己可已变成狼人后,你们要这样大惊小怪?”狄米特突然说道。

“因为,山王的变形令我们大吃一惊……”村长的脸色阴郁,欲言又止。

“快说快说!”山王的双眼充满期待,竟催促着村长。

“要知道,浑身浴光的白狼,祂的出现有两种意义。”村长慢条斯理地说,他满脸的皱纹更加深他语气中的暮气:“第一种意义,是救世主的降临。第二种意义,是浩劫不断的徵兆。”

“显然这次的意义是第二种?”狄米特先我一步说出口,山王皱起眉头不大高兴,他总算是正常了点。

“吸血鬼是什么来头,从哪里来?初始的诞生又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清楚,两千多年以来也没有人真正想去弄懂这些来龙去脉”村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他短话长说的拿手好戏又要使将出来,我只好幽幽地听着。

“但他们的目的是毋庸置疑的,便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村长深锁的眉头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了:“罗马帝国的崩坏,远东中国战国之乱、五胡乱华,两次十字军东征,日本南京大屠杀……无数世界历史上的重大兵祸都是吸血鬼的傑作,他们或煽动人心,或串谋变乱,或索性称王称霸。”

“希特勒这混蛋也是一个!”摩赛爷爷大声说道。

“当吸血鬼在世界某个角落兴风作浪,狼族便跋涉与之对抗,与人类结盟共同剷除吸血鬼,虽然狼族有时近乎全军覆没地失败,但人类也会团结起来将吸血鬼歼灭,反之,若是人类军团惨败,我们狼族总是幸不辱命。”村长缓缓说着,但还没触及为何山王是个扫把星的祕密。
村长又卷了点烟草,温吞地塞进烟管里点燃。

“然而,这数百场恶斗的关键所在,乃是吸血鬼的首领拥有我们几乎无法与之抗衡的力量,或者说,吸血鬼的领袖几乎毫无弱点。他的魔法远远超过一般的吸血鬼,一个人便可以毁灭一个小国的军队,这点殊不足道,再强的力量背后总会有更强大的力量。但吸血鬼领袖不怕银制品,也不怕阳光,他能够在烈日下行走,甚至施展魔力呼唤阴雨,好让他在黑暗中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力量。”村长瞇起眼睛,吐了个要死不活的烟圈,说:“幸好这种几乎无敌的可怕大魔头非常罕见,西元后的历史上仅出现八位。”

“也幸好这种突变的吸血大魔王的出现,必会为我们带来足够与之匹敌的英雄。这可说是命运使然,世界上的光明面与黑暗面总是以相互角力的方式恐怖平衡着,只要大魔王以横扫千军的姿态席卷世界战场,便表示狼族隐藏着一个掌握阳光祕密的王者,白狼。”村长继续说道。

“我。”山王点点头。

“掌握阳光的祕密?是指那天晚上山王身上所发出的白光吗?”我问道。

“没错,那不单纯是阳光,而是世上最纯净的阳光,它像流水一样汩汩流动,无穷无尽地自白狼身上不断流出,白光足以消灭世上一切邪恶,包括吸血大魔王。”村长说。

“我懂了。”狄米特晃着他聪明的小脑袋。

“喔?”摩赛爷爷应道。

“白狼出现的第一层意义,指的是敉平乱世的希望,所以是救世主。”狄米特自信说道:“但如果在和平的时光知道白狼的存在,我想多半代表吸血大魔王也躲在世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所以是……”

狄米特看见山王愁苦的大便脸,於是畏畏缩缩地把话吞进肚子里。

摩赛爷爷漫不在乎接着说道:“所以是灾祸降临的先兆,这就是第二层意义。但这可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盖雅爷爷将他坚定的右手放在愁眉苦脸的山王肩上,说:“没错,这么说是不公义的。能在灾祸降临前提早发现白狼的存在,是千幸万幸。”

“犹太人,唉,他们在和平盛世时总是视我们狼族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白狼的出现必定令他们感到不安与愤怒,但战乱时又殷殷盼望我们出手拯救,恨不得白狼挺身而出,每一次都是如此……”村长闭上眼睛。

“上一代的白狼,法可,这小子被我们无意间发现时,希特勒那只蝙蝠已经几乎统治了整个地球,食屍部队在半个月内同时瘫痪了东线与西线,核子弹的菌状云接连在德国柏林、美国纽约、法国巴黎、中国重庆、俄国莫斯科、英国伦敦的上空漂浮着,美国与英国仅剩单薄的兵力,屡战屡败节节后退,眼看地球就要变成一座超级豪华的人血牧场……”摩赛爷爷滔滔不绝地抱怨着,眼中却洋溢着当年豪迈一战的光芒。

但,这简直是乱七八糟的历史嘛!希特勒何时统治过全世界?核子弹真正用於战场,也仅仅在日本广岛与长崎啊!哪来这么多重要的地方好炸?

“总之,上一代的白狼所受的训练太少,几乎是赶鸭子上架上战场的,所以在关键时刻发挥的力量有限,加上希特勒的魔力之高的确超乎我们想像,所以累得欧拉,也就是海门的爷爷,最后以自己的生命相搏,与希特勒同归於尽。”盖雅爷爷打断摩赛爷爷的疯言疯语。

一直插不上嘴的海门,却没有一丝忧伤的神色。我知道,我太了解了。他那颗连除法都处理不好的脑袋里,一定觉得他那干掉希特勒的爷爷真是屌到不行,根本无暇作无谓的感伤。

海门一直以他的爷爷为傲,不管他爷爷拿的是两挺机关枪也好,两把大斧头也罢,英雄便是英雄,从小失去亲人的海门总是将他心灵的根,深扎在摩赛爷爷口中神勇无比的外公的回忆里。

“上一代的白狼最后死了吗?”狄米特举手。

摩赛爷爷嘿嘿说道:“法可没有战死在希特勒手上,他跟盖雅和我都活了下来,嘿嘿,我失去双腿后便在巨斧村过着无趣的乡村生活,闲得发慌时就教教村子里新一辈的狼族一点武艺,当然啦!你们这群晚上睡死的小鬼头是不会知道的,其他的村人也不知道。至於盖雅跟法可,他们俩在村子里可待不住,便经常出村游历世界各地寻找吸血鬼的踪迹,偶而也带着几个新人出村见见世面,猎猎不知所谓的傻瓜吸血鬼。”

盖雅爷爷接着道:“法可老弟后来变得很勇敢、独立,不负当年欧拉的期待,可惜在二十二年前,在莫斯科的大风雪中,在旅馆里於睡梦中安然死去。”

摩赛爷爷忍不住发牢骚:“当年所有人都不看好乳臭未乾的法可,只有他妈的欧拉一心一意、婆婆妈妈地灌输法可信心,唉,没想到最后还是要靠欧拉拿双斧把希特勒劈得乱七八糟的,还送了命……”

我瞥见摩赛爷爷的双眼噙着泪光,他一定与海门的爷爷拥有极深的交情。

“老人家要勇敢一点。”我拿出手帕递给摩赛爷爷,摩赛爷爷故意拿着我的手帕擤着鼻涕,然后自得其乐地哈哈大笑,将沾满鼻涕的手帕交还给我。我的天,真是太不成熟了。

山王的爸爸脸上的表情掺杂着骄傲与不舍,说:“所以,我说山王啊,如果不想成为祸星,就要咬紧牙关,接受摩赛与盖雅艰苦的训练,在邪恶的势力尚未复苏前就作好应战的准备,当个真正的英雄。”

我看着山王的脸上堆满自信,我想,山王面对的问题显然跟那个叫法可的白狼面对的问题截然不同,山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自信,连放个屁都自信满满地跟臭屁王汤姆比赛谁的屁最臭,无聊时还会跟打着哈欠的海门比赛腕力,跟全村跑得最快的哈克比一百公尺短跑,跟全村最聪明的狄米特比赛算术。在以上几乎一面倒的竞赛中,山王都坚信自己会赢得胜利。

“这种小事就交给我了。”山王点点头,眼睛闪耀着胜利的光辉,彷彿新一代的大魔王已被他踩在脚下。

“真令人安心啊。”妮齐雅冷笑。

村长没有理会妮齐雅,自顾自沉吟道:“除了训练山王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早一步找到吸血鬼新一代的首领。但奇怪的是,以往吸血鬼的魔王相隔百年以上、甚至数百年以上才会出世一个,但这次距离希特勒出世只有几十年的时间,未免令大家错愕不已,我们原以为直到踏进棺材时都可以享享清福……”

摩赛爷爷看着我们四人粗声说:“前几个礼拜,我便派遣能力在水准之上的狼族出村到世界各城市打探吸血鬼魔王转世的蛛丝马迹,也将白狼出现的讯息带给盖雅跟盖雅推荐的新人,要他们到这里一起参详参详,嘿,不知道眼前的两人有什么好本事啊?”

赛辛谦虚低头:“不敢。”

妮齐雅嘴角上扬,说:“要挂了你这瘸老头,再容易不过。”

摩赛爷爷这次没有生气,反而有趣地打量火爆的妮齐雅,看得妮齐雅很不自在,摩赛爷爷说:“你要是真有这种本事啊,就帮我调教调教海门,希望你们在三年后可以组成一支比我们当年还要强悍的队伍。”

“我现在就不会输给这只母猴子了。”海门大声说道,“啪”的一声巨响,海门的脸上多了一道红红的手印,不用说,正是妮齐雅。

妮齐雅手腕里的短刀顶着海门的鼻子,真是千篇一律的招式。

海门的鼻头渗血、不敢乱动,妮齐雅冷笑三声后,收回手腕里的短刀时,妮齐雅突然“咚”一声弯腰倒地,额上冒出冷汗与青筋,她的双眼充满恨意地看着洋洋得意的海门。

原来是海门冷不妨给了妮齐雅的腹部一拳。

赛辛摇摇头苦笑,他大概不敢想像这两个已经开始仇视对方的人,居然要一起组成什劳子强悍的队伍。

“等等,既然我们不是狼族,为什么要告诉我跟崔思塔呢?”狄米特嚅嚅地说。

“如果你要杀我跟狄米特灭口,我可不会原谅你。”我认真地看着摩赛爷爷,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即使我们不告诉你们,海门跟山王也会偷偷跟你们说,不是?”盖雅爷爷开口。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可是他的主意,盖雅爷爷做事绝不拐弯抹角,能够一枪毙命的事他绝对不拿斧头砍,所以我猜测,在三十年前的二次世界大战里,他一定比老爱大吼大叫的摩赛爷爷要可信赖的多。

狄米特点点头,笑说:“我们之间的祕密的期限太短,海门不会说谎,山王则根本不是守密的好料。”

我听完这一堆以前难以想像的故事后,再看看墙上垂挂的军事地图与老旧的炮弹枪械,胸口一直隐隐发热,一场原本我只能从历史课本中想像的血战,居然就快要发生在我的朋友身上!几年后吸血鬼血染欧陆、杀遍亚洲时,海门、山王、狄米特在沙场击掌呐喊、奋勇杀敌的时候,我一个女生……或者,一个人类?能够做些什么?

我好想做些什么。

“你干嘛哭啊?”海门吃了一惊。

“我好像永远都只能坐在这里,听故事……”我流着鼻涕,甚至连眼泪都懒得擦。

“因为你是女生嘛!”山王安慰我,这种话只会让我怒火中烧。

山王的脸上轰然一响,热辣辣的一掌将山王打得眼冒金星,我简直快要鼓掌叫好。

“女人又怎样?”妮齐雅瞪着几乎獃住的山王,山王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回嘴,深怕接着又是防不胜防的一掌。

这次海门没有替山王出头,反而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在我的印象里,我几乎不曾在这些男孩子面前流眼泪,海门一定吓坏了。

但我还是想哭,这次的眼泪已经积压甚久。在三年前,我甚至还能在短跑中跑赢狄米特,在跳高比赛中胜出山王,但女孩子的身体限制让我在体能的项目中渐渐被狄米特与山王赶过,这不得不让我时常看着房间里衣橱吊着的洋装发愣,茫然地在一连串的挫折中摸索“女生”这个性别角色,有时我接受了,抚摸洋装的蕾丝边沈思,但更多时候我努力想要抛弃弱者的名称,离得米白色洋装远远的,越远越好。因为我害怕被遗弃。

当我跳得不够高,跑得不够快,甚至叫得不够大声时,这三个原本比我矮小的男生就会举起他们粗壮的手臂,携手扬起风帆,不管他们航向哪里,再也不会带着碍手碍脚的我,我的记忆中最里好的时光永远都停留在童年的港口,然后穿上洋装皮鞋,甚至跟隔壁的玛丽一起撑起该死的洋伞。

所以,趁他们还没发现我是女生时,我跳上了巨斧一号。以后,我还要跳上巨斧二号、三号、四号,直到他们发现我其实不够强壮、不够勇敢。发现我是女生。

没想到,那个时候这么快就来临。

我哭得不能自抑,连摩赛爷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盖雅爷爷一向沉默寡言,此刻更是一语不发,不只他俩,在场的所有人……那些狼族,我想他们打心里都觉得“不过是将祕密告诉你罢了,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如此而已。

“别这样,我也不能帮什么忙啊?”狄米特看穿了我的心思,但他自己倒是不在乎自己不是狼族的一员。

“对不起啦,我说错话了。”山王歉然看着我,但他根本不需要道歉。因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我就要被抛弃了。

海门窘迫地坐在我身边,鼓起勇气似的,他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力气够两个人用,分……分一半给你好不好?”海门涨红着脸,我的眼泪簌簌落下,心头大是激荡。

妮齐雅哼哼两声,看着我:“真想帮忙,就练枪吧。”

霎那间,我的脑中出现一丝曙光。
后来,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内,我完全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谈话,脑中只是不断想着:“用枪、用枪、用枪、用枪,跟用枪。”

但我的爸爸妈妈根本不会让我碰枪这么危险的东西,更何况,我自己也挺害怕整支枪突然“轰”一声炸裂开来这种事。

过了许久,在应允摩赛爷爷不能将今天所谈的事情告诉家人后,我跟狄米特就回家吃晚饭了,身为狼族的海门与山王则继续留在地下室里听他们聊个没完,讨论着他们俩人的训练计画,临走前,我看见海门一直不安地偷看着我,而山王则愁容满面地发问:“为何连我这种超级一流的主角都要做这么艰苦的体能训练?我不是天才吗?”

草草吃过晚饭后,我待在房间里发呆。

站在床上,我幻想手里有一把枪、百发百中的英姿。毫不意外的,我想起了妮齐雅。尽管妮齐雅百分之百是个火爆又野蛮的女人,如果在她的身上插根管子连到柏林的电厂,她无穷无尽的怒气大概可以供应整着德国一整年的用电,但我开始羨慕起能够与海门斗殴、毫不逊色的她。

妮齐雅真是女中豪傑,说不定她跟海门一样也有胸毛。就算她还没变身成更加强壮数倍的狼人,她的身手依旧矫健得异於常人、她的眼神里的自信更足以与她踢翻海门的力量匹配,我相信她动不动就随便掏出来的腕刀,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往吸血鬼的喉咙里用力插下去。虽然我还没见识过吸血鬼。

我摸摸自己平坦的喉咙,除了高秃秃的喉结、爬满胸膛的杂毛、可以两脚站立便溺的小鸟外,我还缺乏很多东西。妮齐雅眼中的烈火这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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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一粒小石子轻轻巧巧地穿过两片窗帘、击中窗边的花瓶。

狄米特尽管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类,但他至少可以帮忙丢手榴弹,他可是这方面的天生好手,我敢打赌他一定可以把炸弹扔进吸血鬼的嘴巴里。

“喂?”我拉开窗帘,看着站在窗前三尺外大树中的狄米特,狄米特稳稳坐在紧紧盘绕的树枝上,两脚悬空,一手拿着他那顶招牌宽草帽,一手拿着一粒大红苹果,那是他自家后院种的,而狄米特年幼又可爱的妹妹则坐在狄米特的旁边,笑嘻嘻地看着我。

“嗨!贝娣!”我打招呼,晚风轻柔吹来,我精神一振。

“她吵着要跟。”狄米特笑着摸摸贝娣的头,贝娣也是个爬树的好手,可惜她并不知道,过几年她穿上皮鞋跟裙子后,爬树就会变得困难得多。

狄米特将苹果丢给我,我坐在窗子上啃了起来。

“你看起很不快乐。”狄米特说,他的草帽给贝娣抓在手里乱扯。

“现在好多了。”我说谎,看着狄米特身后苍白的大月亮。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我们就这样各自低着头不说话,我啃着苹果,狄米特跟贝娣抢着大帽子。

“海门是战神的子嗣,山王更是我们亲眼所见的白狼,他们即将要踏上的路是我们难以想像的艰苦。”狄米特的口气像个大人,害我手中的苹果变得好难吃。

狄米特一脸轻松,继续说:“何况,其实你不必难过,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自始自终,不是吗?”

我有点生气,说:“难道你……你这个臭人类,难道你不怕海门跟山王会离我们越来越远吗?”

一只毛毛虫落在狄米特的肩上,慢慢爬着爬着。

“没关系啊,你都说了。”狄米特的笑容始终开朗,说:“反正他们走远了,还有你陪着啊!”

“好噁心!”我生气地将啃到一半的苹果丢向狄米特,狄米特灵敏地接住,随即轻轻丢下,楼下的三只大狼狗兴奋地围着苹果乱咬。

突然间,我发现我不能说话。

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我的眼泪就会乱七八糟淌满整张脸。

我抬起头来,发现狄米特将头别了过去,专心地帮贝娣盘起褐色的头发。狄米特一向是个很细心与体贴的人。

於是我大大方方擦掉眼睛里的泪水,轻轻喉咙:“狄米特,你跟我一起学开枪好不好?”

狄米特笑了出来,说:“好啊,但我可不敢用那一堆挂在墙上、放在箱子里的老旧东西,总觉得会把手炸掉。”

我开心地点点头。

贝娣瞪大眼睛,看着狄米特说:“妹妹也要学开枪。”

狄米特用手指轻弹了贝娣的额头,说:“哥先教你打水镖再说。”

我感激地看着苍白的月亮。能够再跟多久,就让我再跟多久吧。

真是个令人不愉快的下午,地下密室里的空气烦躁不安,充满了歧视的味道。

“想学枪?那可不行。”摩赛爷爷说,盖雅爷爷在一旁不置可否。

我看了看妮奇雅,提出这个点子的她居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顾着用桐油擦拭腕刀,专注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跟狄米特也想帮大家的忙啊!”我大声说道。

“小鬼,人类的身体是禁不起吸血鬼一撕一抓的,你如果看过那些被撕成碎片的屍体,你现在可不会一直嚷着要学枪,而是开始挖地洞躲起来了!”摩赛爷爷的表情很认真,却认真地令人讨厌。

更令人生气的是,狄米特不发一言站在我身边,昨天他答应我一起学枪时温柔全都蒸发掉了。

“一直人类人类的,人类又怎样?枪还不是人类发明的!你自己还不是一副人类的样子,这么讨厌人类为什么不整天扮成狼!”我生气了。

“要是人类够强壮,就不需要发明枪了!人类就应该被保护!”摩赛爷爷没好气地说。

地下室里的村人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低头暗笑,有的面无表情,没有一个人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趴在地上的山王托着腮梆子看着我跟狄米特,海门则打直了腰深锁着眉头。真难得,海门居然会一脸忧郁,但这个大笨蛋绝对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

坐在村长旁边的盖雅爷爷向一个村人点头示意,那村人站了起来,从墙上的地图后拉出一叠旧照片放在我面前。

我瞥眼看了那叠照片一眼,胃里的午餐立刻翻腾到喉咙里。

那些是吸血鬼尖牙底下的无辜牺牲者吗?还是命丧吸血鬼之手的狼人勇士?我不知道,也不愿多看一眼。我不想多描述那些照片里的惨状,但我可以肯定我绝对无法习惯这种事。

奇怪的是,为什么我感觉到的不是血腥的残酷与恐惧,而是深沈的失望呢?

“怎么样?你有自信能够面对这种事经常发生在你身边吗?”摩赛爷爷粗声说。

如果有一天我居然可以习惯这种事,我一定不会是现在的我。那会是怎么样的我?我会喜欢那样子的我吗?

“其实,被保护是种幸福。”盖雅爷爷低沈的声音:“战场从来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命运。”

战场从来就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命运……

我的视线避开那些惨不忍睹的照片,至刚刚为止我还以“并肩作战”的同侪热情想像这场即将发生的血战,而盖雅爷爷随即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将我推向残酷的现实。

山王跟海门也看着桌上那叠照片,山王的嘴巴张得跟他的眼睛一样大,而海门则气呼呼地说:“可恶!怎么可以把人杀成这个样子!”

盖雅爷爷说:“必要的时候,你也必须将吸血鬼杀成这个样子。”

我的心发冷,我觉得刚刚冒起的梦想一下子又被无情的浇灭了。更寒冷的是,我的脚步已经抬不起来,坚持踏向维护世界和平的友情梦。

肩膀一阵温暖,狄米特的手放在我的肩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黑白照片。那个时刻我已经知道我跟狄米特未来应该身处的位置。

“对不起。”盖雅爷爷说。

但他根本不需要道歉的。

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上,一艘不知道要航向哪里的小舟。

河面上映着点点星光,夜风流波,小舟宛如航在一条宁静歌唱的银河上。

“我知道自己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怎么样也没想到,我居然要维护世界和平。”山王说,四脚朝天坐在木桶里。

“真好。”我说,如今我也只能这么简短地回应。

“我的心情好乱。”海门说,负责任的他坐在木桶的边缘上,打量着四周的水面与风向。

“为什么乱?”狄米特摘下大草帽,在夜空下他的蓝色眼睛显得格外清澈。

“我觉得怪怪的。”海门看着河面上的星星,说:“一开始我也觉得那些吸血鬼很可恶,为什么要这样杀人,但想了想昨天晚上盖雅爷爷说的东西,我就觉得两边能不打架就不打架得好。”

“他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啊?”狄米特问。

“我问盖雅爷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吸血鬼,他说只有非常少的吸血鬼是天生的,也就是怀孕的女人被吸血鬼吸扁以后,才可能生下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大部分的吸血鬼都是被上一批吸血鬼吸乾后才变成的。”海门说。

“你同情他们吧?”狄米特说,我也这么认为。海门是个心肠跟糨糊一样软的人。

“对啊,村长讲的故事其实一点也不恐怖,可怜才是真的。”海门歪着头:“那个叫做古思特的人,还有那些被袭击的村人一点也不想变成吸血鬼,可是偏偏叫他们碰上这么倒楣的事,他们变成吸血鬼以后,就跟蚊子一样非吸血不可,这也没法子啊。”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一次清光光所有的吸血鬼,那以后就不会有吸血鬼了吧?”我说,那些照片带给我的印象很简单,就是做出这些事的人必须受罚。

“清不完的,想也知道他们会躲得好好的。”狄米特睿智地说:“要是我,就会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盖雅爷爷也是这么说。”海门说。

“总之,全世界的安危看来是要由我跟海门一肩扛起来了。”山王说。他做结论的时间永远都很突兀。

说起来好笑,其实我们四个小鬼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真正踏出黑森林一步,只有两年前校外旅行时曾经到过邻近的法兰克福城里。我们对世界的想像不过从电视跟课本上知道,但大多的世界观却是在一堆奇怪的民俗传说中堆砌出来的。

比如说,中国什么都少,就是人很多,全部一起跳起来的话就会引发大地震,他们的政府还计画在蒙古沙漠上用几亿人排几个字,让人造卫星从太空中拍下来。美国人最有钱,他们不管做什么都用最新的机器,有些有钱人还会买机器人煮饭。日本最可怜,他们被美国丢了两粒原子弹后,生出来的小孩子都是大头小身体绿皮肤的怪婴。

诸如此类,当时我们对世界的认识都是童言童语,而山王却一口咬定世界和平跟他息息相关。

风缓了,水慢了,小舟好像静止在星河上。

我闭上眼睛,泡在静谧的星光里。就在我快要进入梦乡之际,山王的打呼声将我唤醒,我看见海门一只脚站在木桶边缘上金鸡独立,正练习着平衡感,而狄米特嘴角流着口水,早睡翻了。

“海门,你是不是很想像你外公一样?”我问。

“嗯。我想像他一样勇敢。”海门说,换了一只脚。

“那你怎么会讨厌跟你外工做一样的事?”我问。

“我不讨厌,只是不能理解。大概是我比较笨吧,可是我又觉得我外工做的事是对的。”海门说,身体倾斜了四十五度依旧单脚保持平衡,笑说:“厉害吧!”

我点点头。

“我外公阻止了那么恐怖的世界诞生,真的很了不起,我比不上他。有时候看到摩赛爷爷把我外公当偶像,我的心快乐地就快炸掉。”海门说:“可是我不想要拯救世界,我只想跟他一样勇敢,至少希望你们都能够觉得我很勇敢吧。”

“所以你很喜欢练身体喔?”我说。

“对啊,我想勇敢一定要强壮一点才行。”海门说:“如果我外公没有很厉害的话,他大概也不会被说成勇敢吧。”

“喔。”我说,真想睡了。

巨斧二号有海门一个人醒着就够了。

“崔丝塔,那天我们遇到大黑熊,你觉不觉得我很勇敢啊?”海门突然问。

“嗯。”我应道。

“可是我觉得狄米特才了不起说,他明明打不过大黑熊,还敢挡在我面前。”海门有感而发:“那时候我觉得他真的非常勇敢、也很感动,所以后来我有点错乱了。”

“错乱什么?”我问,难得海门会动脑筋。

“勇气跟力量好像不一定要搭在一起喔?”海门说。

“本来就是。”我说。

“那时候我有种感觉,说不定越没有力量的人,去做越需要勇气的事,就越勇敢的样子。”海门看着熟睡的狄米特跟山王,说:“他们都比我了不起,都是我的偶像。”

“你想太多了,这样不适合你啦。”我笑着,说:“你也是我的偶像啊!”

海门傻笑着,摆出拳击手的姿势开心地说:“你相不相信,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打败那只熊了?”

我点点头,然后毫不客气地睡着了。
“今年看来非押海门不可了,他的身子看上去挺壮啊!”史莱姆叔叔说。

“我还是要押摩赛!他这傢伙前天还用手指扳开酒瓶咧!”我爸大声说。

“海门这一年来可不是盖的,我看他每天都在河边搬石头,我的妈啊!越搬越大块咧!”大叔说。

“我偏想不透,他为什么老盼着要推开那块大石头啊?”玛丽的妈妈这样说。

“我瞧摩赛那老头还可以撑一年。”隔壁养牛的大婶说。

“是吗?你一定没看过海门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样子,比猴子还像猴子。”我妈说,她今年也改押海门赢。

村子最热闹的巨斧节又来了,今年的精彩好戏还是押在后头,也同样是不变的老剧本。

海门与摩赛爷爷各自扳倒了十个壮汉后,又在橡木桌上相逢。

今年的对决戏码特别精彩,因为筹码首次较为平均地押在两人身上,海门佔了四成筹码,摩赛爷爷佔了六成。我注意到有些犹太村民也将铜板押在海门的拳头旁,他们真是识货。因为许多具有狼族血统的犹太村人一直在世界各地搜寻吸血鬼魔王的消息,原本在一个星期前村子里还是冷冷清清的,但他们为了一赌海门跟摩赛爷爷历史性的对决,或者说,战神欧拉的孙子跟他的崇拜者的对决,而一窝蜂地赶在这三天内回到村子。

他们知道海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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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狄米特有没有那把笛子,全看你了。”山王将四十个铜板,我们辛苦的积蓄,咚咚咚放在海门面前,对着海门的拳头说悄悄话。

狄米特笑笑,他可是一点也不担心。

海门向拳头吹了一口气,自信满满地将锁链扣在拳头上,摩赛爷爷瞪大眼睛,显然对海门坚定的眼神颇为不满。

“你以为我不能再风光十年吗?”摩赛爷爷大喝一声,右手肘奔雷般撞在橡木桌上,身后的村人纷纷兴奋叫好。

“不能。”海门咧开嘴笑。

村长看了看两人,所有围观的人全都静了下来,但气氛却在压抑的静止空气里迅速闷烧着。

“开始!”村长一掌拍向桌子。

锁链交击,我的耳膜快被瞬间膨胀的呐喊声给撕裂。

我看着几乎被扯断的钢铁锁链,一年来的回忆也随着金属疲劳的撕裂声慢慢释放出来。

※ ※ ※ ※ ※

一年来,海门这大傢伙居然长了半个头,现在足足有一百八十四公分了,而山王也在艰苦的训练中变得比以前壮得多,只矮了海门五公分,按照他们现在的年龄来计算的话,他们到了三十岁都会变成三公尺高的猩猩。

山王在众人的瞩目与期待下被摩赛爷爷藏在深山里猛操,然后在课堂上卯起来睡觉,他的数学习作都是狄米特帮他写的。为了保密等无关痛痒的安全性理由,我跟狄米特都被禁止观看山王的训练过程,但从山王筋疲力竭的陈述中,我知道他已经可以完全掌握变化成狼人的过程,虽然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射发出体内积蓄的白光,但他总是拥有超越实力甚多的自信。

“大概再一两个月吧,我一定能够制造出光球来!”山王浑身大汗得意地说。上一代的白狼法可,据说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能勉强释放出纯洁的白光。

而海门在盖雅爷爷的磨练下不只提升了自己的力气,还学会一身在树木间跳跃奔驰的好本事,比起妮奇雅一点也不逊色。唯独令众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堂堂战神欧拉的孙子,竟然没有办法变身成勇敢善战的狼人。一次也没有。
那些犹太村人试了很多种办法,就是没法子叫海门突破人类躯壳的障蔽。

盖雅爷爷不知打哪弄来一只大老虎,把海门跟牠一起关在铁笼子里,想要让那只饿了七天的大老虎将海门逼上绝路,然后来个潜能大激发、变成壮到不行的狼人把大老虎解决掉保命。盖雅爷爷残忍地将铁笼的钥匙挂在脖子上回家睡午觉,然后放我跟狄米特焦急地在铁笼外面敲敲打打,我哭了出来,还惹得跟老虎一齐关在笼子里的海门连忙安慰我,然后花了一番工夫将那只凶猛的大老虎紧紧抱住,就像抱着一个愤怒的大抱枕似的。

“牠很可怜的,你们快去找东西给牠吃,牠的肚子咕噜噜一直在叫。”海门看着大老虎惊慌失措的大眼睛心疼地说。那老虎大概没有想到自己连会被自己的食物用十字固定法锁住吧。於是我留下不停尝试打开铁锁的狄米特,跑到家里抱来一桶鹹墩肉拯救那只饿慌的老虎。

后来听说那只老虎被送到匈牙利的动物园,而盖雅爷爷只好弄来两只发情的公狮子,这逼得海门挥了几拳,让两只狮子睡了一下午。

也许是危机不够大吧,海门根本没有变成狼人,所以有个令人讨厌、又没有耐心的老妇人居然趁海门在睡午觉的时候,在海门的衣服上偷偷点火,害海门痛得在地上打滚,最后跳进水井里。这件事让海门很不满,从此睡觉都睡在树上以免被偷袭,因为据说那个老妇人准备海门熟睡时,拿菜刀把海门的潜能剁出来。

不过海门是逆来顺受的高手,他知道大家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所以他都咬紧牙关忍了下来,但最可恶的是那个白痴村长,他尝试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柔性开导海门,劝他不要保留实力,静下心来想想变成狼人的种种好处、与世界和平的可贵等等,让海门差点哭了出来。

“不要灰心,你身上毕竟流着欧拉的血。”所有人都这么安慰他,这比责备更令海门不安。

海门越是不安,就越是在体能上追求不可思议的突破,去年冬天“不知道通到哪里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时,他能够在冰冷的溪水中闭气挥拳十几分钟,在一旁观看计时的山王看得都起鸡皮疙瘩了。

欣慰的是,这一年多来,我跟狄米特并没有像我当初幻想的那样,跟山王与海门越离越远,只是我还是很清楚,将来我跟狄米特都是这场战争的局外人,而我衷心盼望这场我无法像像的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们四个人还是能像以前一样坐在巨斧三号里,一同在星河上呼呼大睡(巨斧二号因为过度膨胀的海门而不得不扩大改建成巨斧三号)。

※ ※ ※ ※ ※

海门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吃力,相反的,他好像颇为吃惊摩赛爷爷跟他之间的差距。青春期真的是很神奇的人生阶段。

摩赛爷爷是个输不起的老头子,他怒气勃发地看着海门渐渐将铁炼扯向他那边,他心里明白,只要海门愿意,他可以用极快的速度将他击败。海门只是留给他老人家一点薄面。但这可是犯了摩赛爷爷的大忌。

“摩赛加油啊!不要输给毛都还没长齐的年轻小夥子!”我爸爸讥笑似地说

摩赛爷爷手上的青筋颤抖着,他低沈地声音说道:“小子,有种使出你全部的力量啊!”

海门不好意思地看着几乎要抓狂的摩赛爷爷,决定一鼓作气结束这场在暗地里已经决定结果的比赛,海门低喝了一声,用力将铁炼一扯。

但铁炼却慢慢地拉向摩赛爷爷那端,我看见摩赛爷爷手臂上的毛好像变浓了一点,脸上的鬓角的颜色也变深了,原来这个没品的老头子正偷偷使用狼族的力量!

“小子,明年再来吧!”摩赛爷爷咧着嘴笑,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正当我想大吼作弊的同时,海门大喝一声,摩赛爷爷的手臂登时摊平在桌上,而铁炼已经被拉到海门的面前,巨大的撞击力使橡木桌上凹陷了一块。

“终於轮到我了。”海门高兴地大吼大叫,村人的讚颂声震撼整个会场,祝贺的啤酒像瀑布一样倒在海门的身上,山王兴奋地拿着袋子收起我们赢得的大把铜板,狄米特也跟海门跳上橡木桌上狂吼,我看着摩赛爷爷惊讶的表情发笑,他一定无法置信一个人累得力量居然可以击败他。

“真不愧是欧拉的孙子,是吗?”我做着鬼脸,摩赛爷爷只好苦笑、不发一语。
海门终於站在巨大的怪岩前,而不是站在摩赛爷爷的背后。

村子里的人,不管是像我一样的人类,或是流着古老狼族血液的半人类,都屏息等待海门跟巨岩搏斗的一刻。

前几天我在地下密室吃点心时听村长说,假若海门真的击败摩赛爷爷,他一样没办法推开那块比他还高出三个头的巨岩,因为那巨岩不仅又肥又重,更重要的是,它的屁股与底下的土壤紧紧抓在一块了,比摩赛爷爷的脑袋还要顽固地黏在地上。

除非海门变身成狼。

跟传说不同的是,狼人可以在大白天自由变身,而不限於什么月圆之夜,盖雅爷爷自己就示范变身好几次给海门看过,我跟狄米特在一旁观看,都已经从吓得半死到见怪不怪了,但资质鲁钝的海门却始终抓不到窍门。

说偏了。总之那些急切想见识欧拉后裔变身的犹太村人们,已经不介意其他依旧蒙在鼓底的人类村民可能产生的惊惧反应,就算海门在大白天、大庭广众下变身成狼,他们满足的心情绝对会压过处理善后的麻烦劲。

有次村长一边翻着集中营的黑白照片时,一边语重心长说:“虽然白狼一向是狼族血统最珍贵的武器,但是上次一路斩杀吸血鬼、领导众人击败希特勒的,却是再平凡不过的狼族英雄欧拉。唉,白狼又如何呢?从一开始大家对欧拉的信任就远远超过法可,而现在,大家对欧拉后裔的寄望自然也高得多……海门那孩子为什么还不想变身呢?真是……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令人担忧啊……”

最近村长的孙子麦克、大嘴叔叔的儿子卢曼,小学时常坐我隔壁的哈柏玛斯等等十一个年轻人,都已经学会变身成狼了,身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海门,他的压力可想而知,虽然海门的脑袋一向无法让烦恼驻足太久,但整个村子里的人还是不断鬼鬼祟祟地骚扰海门,害得海门也开始自责起来。

其实连我都偷偷在想,其他人变身成狼人后,力量是人类形态的五倍、速度是三倍、爆发力是十倍,更不用说那坚硬似铁的皮毛……如果海门变身成狼,不知道会有多厉害啊!

※ ※ ※ ※ ※

“呼,你真的好大啊!”海门摸着巨岩璧上深褐色的青苔说道。

巨岩底下藏着传说中所向无敌的兵器,两把巨斧,海门外公最信赖的夥伴。那才是海门一直在追求的。即使从前海门根本不知道那两把巨斧跟他崇拜的外公的关系,他就已经莫名其妙地在梦想拥有那两把巨斧的快感了。

海门跟那两把巨斧一定有某种命定的关系,就跟亚瑟王与石中剑的关系一样。

“上吧!”狄米特笑笑,村长点点头,示意海门可以动手了。

海门的双手青筋暴起,我想所有人都听到海门双脚陷入泥土里的声音。

摩赛爷爷似笑非笑地看着海门,他的心里一定正在说:“快点激发出你的潜力吧!否则你推一百年也不可能把这见鬼似的大石头推倒的!”

海门可不这么想,他根本无暇思考应不应该变成狼人的问题,他只是一股脑地施展全身上下每一吋肌肉里,可能藏着的每一吋力量。

巨岩纹风不动,冷然看着海门。

对海门来说,这可是最安静的激烈搏杀!他的眼神射出狂暴的气燄,他显然对巨岩的藐视感到很不满、很不满!

原本就已经鸦雀无声的现场,在海门的双脚再度重重陷入土地的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跟着陷入绵密的泥土里。

啪!海门额上的汗水沿着鼻樑滴落。

“干倒它!”山王突然大叫。

此时不知道我的耳朵怎么了,我彷彿听见那巨岩发出微弱的哀号。

那巨岩底部的土壤似乎松动了!

“这小子真有一套。”我爸瞪大眼睛说。

摩赛爷爷张开嘴巴,站在一旁的盖雅爷爷一脸的沈郁,其他的村人开始鼓譟起来,疯狂地为海门加油,气氛远比“钢铁力量”比赛要热烈千倍!

就在海门背上的肌肉响应大家的吼叫,啪一声撑破了汗衫,巨岩吞吞吐吐、往后斜斜移动,拖出深深的红色痕迹,我惊喜地大叫:“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巨石没有倒下,它被海门的怪力结结实实地往后推了五大步的距离,摩赛爷爷在欢腾声中独自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当时我可无暇回应摩赛爷爷迷惘的情绪,只是冲上去拥抱浑身是汗的海门。后来我才知道,海门真的厉害得很不正常,因为摩赛爷爷就算变身成狼人,在他年轻时也无法推开这块巨石。当初这块巨石可是四个狼人合力“插”在这里的!

巨石底下是厚厚的黑色土块,海门大字形躺在巨岩旁边喘气,他的笑容浸在晶莹剔透的汗水里,众人在吆喝声中扒开黑土,不久后便将深埋在黑土底下的传说兵器掘出,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在巨斧旁东摸摸、西瞧瞧,议论不止。

该怎么形容这两把传说中的巨斧呢?黑黝黝的、髒兮兮的,前刃开阔坚厚,后刃饱满,但外型设计殊无特异之处,除了大!

毫无疑问的,这是真是两把好大的斧头!果然不是劈柴砍木的小角色,而是砍杀吸血鬼的将才!它的斧柄足足跟我一般高矮,它的斧面有一张半课桌这么大!

“除了大,没什么啊?”我爸托着腮梆子说:“为什么我们村子要跟它同名咧?”昨晚我爸还跟我说,他认为这两把巨斧肯定是黄金做的,是这群犹太人把金子炼成斧头后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我问他:“什么是不时之需?又为什么要炼成斧头而不是其他东西?”我爸则一脸高深莫测的怪笑:“天知道这群犹太人脑子在转些什么!”

史莱姆叔叔一边摸着巨大的斧头,发表出惊人的意见:“我还以为这是童话故事里那两把金斧头、银斧头咧!没想到只是大!”

我跟狄米特好奇地摸着斧柄,斧柄也是冷冷的金属质感,上面纹着粗糙的几何图形,而斧面沿着刃口旁刻上“OwlaOwlaOwlaOwlaOwla……”的字样,狄米特说:“海门的外公一定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啃噬吸血鬼的样子。”

山王拉起累得跟软粪一样的海门蹲在一旁,海门张开手掌,抚摸着他的新朋友。

这一年多来,我们四个小鬼在地下密室里听了太多关於这两把斧头的故事,而现在它就赤裸裸地躺在我们面前。

吸血鬼惧怕银。但这两把斧头却不加理会、蛮横地用精钢所铸,没有一丝银掺杂在里头,欧拉只是在斧面偶而涂上一层银漆,顺便浇上几层煤油。

这两把巨斧纯粹以无坚不催的巨力,横扫吸血鬼千军万马!

吸血鬼被欧拉碰上了,拦腰就是一记,幸运的吸血鬼马上魂飞魄散,但遇到巨斧银漆掉落的倒楣鬼,就得哀号打滚几分钟后才死。而双斧交击的瞬间迸发出的火光会令斧面煤油燃烧,两把斧头就像两头张牙舞爪的喷火龙在欧拉的掌底翻飞!

斧刃有些卷曲、磨痕、凹陷,那是它曾经砍断一切的证明。

“了不起的傢伙。”山王很替海门高兴。

海门点点头,丝毫不见疲倦的神态,喜道:“好大啊!超威风的!”

盖雅爷爷淡淡说道:“看看你能不能把它们举起来。举起来,就是你的。”

摩赛爷爷等人开始驱开众人,大家围着海门与巨斧一大圈,等着看海门表演。

村长的儿子麦克嫉妒地看着海门脚下的斧头,而哈柏玛斯更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妒恨,他们从“白狼出现的警兆”后就被训练成狼人,也锻炼出了一身武技,却与狼人最强的武器无缘。

他们在钢铁力量比赛中全输给了海门,在不到一秒的时间。也许他们连作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扳倒了,所以他们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海门摩拳擦掌。海门从小就因为是孤儿而被他们整天欺负,而犹太大人们也下意识地将海门与“代表战争的欧拉”联想在一块,所以连收容海门的远房亲戚都对他冷眼以待,只有曾经与欧拉并肩作战的摩赛爷爷与盖雅爷爷反而对海门青眼有加。

而这个傻小子因为“白狼出现的警兆”逆转了大家对他的看法,即将继承对抗邪魔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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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你可以的!”我大喊,看在对角的麦克白了我一眼。

我知道举起巨斧绝不容易。

摩赛爷爷说过,连狼人自己要举起巨斧都是很困难的事,巨斧之重之沉,令绑住欧拉与巨斧之间的铁炼不知道断过几次,后来找来粗肥的坦克履带改造后,才凑出合用的揹带。

海门也知道这一点,他吐了吐口水在掌心,十指虚抓,调节呼吸。

巨斧光是柄的部份就很沉,海门只得半蹲着,先将柄上的汙泥擦落,再慢慢拉起,海门兴奋的表情中掺杂无法相信的错愕,他一定亲手感觉到那股无法抗衡的沉重。

就算海门举起了跟我一样高的巨斧,也很难想像它被自由挥动的样子。那一定非常壮观啊!

海门吃力地晃动着,比起推开巨石时,海门的表情複杂许多。

巨斧慢慢离开地面几吋,然后很快又回到地上。海门重重喘了一口气。

“欧拉有多高啊?”山王问。

“高海门一个拳头吧。”摩赛爷爷说。

海门深深吸了口气,两掌绷紧,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身体好像发出肌束剧烈拉扯的声响。海门不是个拥有大块肌肉、那么没有美感的壮男,他身上的肌肉全都非常有弹性、紧紧地包覆在身上,力气遽增时肌肉会略微膨胀、微微扭曲。此时他的肌肉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我知道。

但海门仰起了身子时,巨斧也再度离开地面,半举在空,全村人发出“欧~~~~”的声音回应着。

海门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举起的巨斧,一动也不动,呆滞得很可疑。

“他还有呼吸吧?”我爸哈哈大笑,叉着腰说。

麦克、卢曼、哈柏玛斯冷冷地相识一眼,大概很不服气,狄米特瞪了他们一眼,说:“你们以为力气增加五倍,爆发力增加十倍,就能够举起这两把大傢伙吗?”可惜他们距离我们太远,根本没有听到。

盖雅爷爷示意众人噤声,说:“玩看看,挥看看。”他一定很希望现在海门能够变成狼人,好好地耍弄这两把巨斧,不要再以人类的姿态突破所有不可能的限制。

海门没有点头,没有摇头,只是呆呆地将巨斧往上有举高了两吋。

此时三辆吉普车驶进了村口,我认出开车的其中一人是一年不见的赛辛,但更显眼的是挤在后座的大肥肉阿格,他打呼的声音我远远就听得见;妮奇雅坐在另一台吉普车上,旁边坐了一个年老的长者,后座是一箱箱的铁箱,可以想见是新火药与新武器;另一台吉普上上则坐了两男两女,都是我没看过的,大概也是新一代的吸血鬼猎人吧。他们显然是来观看巨斧节的大高潮的,但慢了好几步。

海门当然对这些外来者的到访没有反应,但他的眼神也不在专注在两把斧头上,而根本是涣散了。

“他的脑血管该不会是爆了吧?”哈柏玛斯讪笑,山王瞪了他一眼,哈柏玛斯的头随即低了下来。山王本来是保护海门的孩子王,现在更是谁都不敢惹的白狼。

那几个人下了车,跟盖雅爷爷点头示意,而站在妮奇雅旁边的不知名老者一脸惊诧地看着海门。

盖雅爷爷瞇着眼睛,好像正在回忆里搜寻该名老者的资料。

但众人的焦点并没有被分散,还是聚集在僵硬的海门身上。

巨斧微微晃动,海门的身子像酒醉般斜斜晃动,看来巨斧就要开始在海门手上翻腾了!

“了不起!”山王吆喝、带头鼓掌,大家就像疯子般用力叫嚣鼓掌,而海门苍白的脸上一滴汗也没有,依旧以怪异、迟缓的动作慢慢跟巨斧一起晃动。

远远的,一只没来头的黑鸟从天空飞落,莫名其妙地停在晃动中巨斧上,双爪抓着斧顶哑哑怪叫,我的妈呀!是只乌鸦!

“走开。”身为森林之神代表,山王怒气沖沖地瞪着不识时务的乌鸦,那乌鸦惊惧地震翅飞走,留下漫天黑羽毛。

那不知名老人已经跟妮奇雅等人走到盖雅爷爷的身旁,盖雅爷爷恍然大悟说道:“你是宾奇!”

那老人不断点点头,却说出最令人无法接受的话。

“盖雅啊!那孩子不是欧拉的孙子啊!”

我的眼前发黑,轰的一声,海门手上的巨斧摔落。

海门呆呆地看着天空,过了几秒,又看了看鼠蹊部。

“疝气!是疝气!”史莱姆叔叔大叫,怀特医生像被冷水泼醒,也大叫:“就是疝气没错!”几个大人慌忙冲上前去扶住慢慢软倒的海门。

我急切地问狄米特:“什么是疝气?”

狄米特搔着大草帽里头的脑袋,说:“就是脱肠,海门用力过度了。”

我简直要哭了:“会死吗?”

狄米特摇摇头,说:“放心,只需要开刀,然后躺几天就行了。”

我们没有冲上前去,那只会阻碍大人们急救海门,海门被抬到怀特医生家里,不晓得是不是要立刻开刀。

另一个我们没有跟上去的理由,就是那个叫做宾奇的老人所说的话。

黄昏的红光印在宾奇老人的脸上,他的眼睛从盖雅爷爷的脸上移到躺在地上的巨斧,叹道:“几年没见面了,现在居然要告诉你这样的消息。”

盖雅爷爷颤抖着,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盖雅爷爷脆弱的模样。盖雅爷爷应该是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可以吓倒的强者,就算全世界几百几千个吸血鬼站在他的面前,手无寸铁的他一定也是漠然以对。

但现在他动摇了。

盖雅爷爷的身旁被犹太村人合拢包围,宾奇老人欲要开口,却被村长伸手阻止,说:“我们去林子里谈。”说完,大家便抛下两把巨斧(反正也没人偷得走),在凝重的气氛中走进林子里。

“回家吃晚饭吗?”我爸粗声说道,他从不过问我为何跟这群犹太人过从甚密,他是个懒得种族歧视的粗人。

“管我!”我的不安无从宣泄,跟着大家走进林子。

狄米特侷促的脚步告诉我他心中的不安,但麦克与卢曼大声的讲话声却让我感到愤怒。

大家走到林子的深处,村长看着赛辛说:“这位朋友是?”

赛辛介绍:“宾奇是欧拉巨斧的制造者之一,盖雅跟摩赛应该见过的。”

妮奇雅淡淡说道:“七天前我们在布拉格无意间碰到他的,聊起了海门,所以就把他带来了。”

宾奇老人看着自己手上厚厚的乾茧,说:“三十七年了,我还记得跟师匠一起在新起的炉旁打那两把巨斧时的样子,那时候我还很狐疑地问:是什么人要打这么大的斧头?举得动吗?要砍大白鲨吗?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盖雅爷爷明显失去耐性,问:“宾奇,为什么说海门不是欧拉的孙子?玛莎在生海门的时候,我在巨斧村,不会错的。”

宾奇老人说:“海门或许真是玛莎的亲生儿子,但玛莎却不是欧拉的亲生女儿啊!”

摩赛爷爷用力拍着脑袋,大叫:“怎么可能!”

宾奇老人难过地说:“我听说白狼出现了,但玛莎的的确确不是欧拉亲生啊!你们一味把希望寄託在那孩子身上,真是太残忍了!”

盖雅爷爷宛若五雷轰顶,呆问:“我从未听欧拉提过这件事……”

宾奇老人不忍注视盖雅爷爷失望的表情,看着双手的厚茧说:“玛莎是师匠临死前托付给欧拉的,她是师匠的小孙女,那时玛莎只是个婴孩,师匠家里又遭逢巨变……欧拉他一口就答应下来,也真的将玛莎视为己出。”

盖雅爷爷闭上眼睛,尝试消化这残酷的事实。

我开始哭,狄米特也哭了。

海门也迟早会哭的。

海门身上毫无狼族的血统,他的母亲原是个在铸炉旁啼哭的可怜婴孩。

我的心好疼、好酸。海门失去了一切。

海门在怀特医生家里床上躺了三天,就嚷着要下床。

“别急着下床嘛,多休息一下啰。”我说,好奇地掀开海门身上的被子,假装要偷看他的腹股沟。

“喂!”海门红着脸把被子压下。

“那么急着下床做什么?”山王坐在屋樑上吃香蕉,俯瞰着海门。

“我要再玩玩那两把巨斧,那天是因为我推大石头用了太多力气,所以才会……那个那个……”海门越说越无奈。

“脱肠吗?”狄米特笑出来了。

其实海门早就醒来了,却没有人敢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世,更没有人忍心告诉他,那两把巨斧已经不再属於他了。

那两把巨斧一把给了村长的儿子麦克,一把给了哈柏玛斯,这全都是村子大家商议的结果。海门一个人类血肉之躯,绝不可能将欧拉传下来的巨大斧头使得出神入化,与其如此,不如将双斧分执,让新一代的狼人战士拥有这两把暴力武器。

“其实那两把斧头丑死了,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说。

“没错,又笨又重的,不如我们重新打两把轻一点的斧头如何?”山王将香蕉皮丢下。

“啊?”海门错愕的表情。

“好好休息吧。”狄米特笑着,将他的草帽盖在海门的脸上。

※ ※ ※ ※ ※

又过了两天,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海门看着窗外小雀不断嘻弄树梢上的阳光连续三个小时,终於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跳下了床,走到村子的巨石广场。但广场上除了那一块被怪力推开的大石头外,什么也没有。

“斧头被摩赛爷爷暂时收走了吗?真麻烦。”海门搔搔头。

“我……我去找摩赛爷爷跟你说吧。”山王不知道怎么开口,於是漫步走去摩赛爷爷家里求救,希望由那堆无情无义的老人开口跟海门说明白。

狄米特跟我拉着海门走到树林里乱晃,但海门显然心不在焉,嘴里一直挂念着他那两把大斧头。

“真搞不懂那两把大斧头有什么好的。”我说。这其实是真话,现在是个子弹飞来飞去的年代,两把大斧头就像可笑的玩具,我是说,如果扣除它那辉煌的历史战绩的话。

“有什么好的?我总觉得那两把斧头轻轻一挥,就可以颳出一阵狂风似的!”海门装模作样、空挥着不存在的巨斧,他那稚气的样子跟他壮健的身子居然毫不矛盾地搭配在一块。真教我更加难过。

“你乾脆拿两把大电风扇不更凉快。”我没好气说道。

“哈!”狄米特只会乾笑。这个没用的笨蛋。

突然间,我们的头顶越过几道黑影,带过一阵风。

我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四个狼人站在树梢上叉腰摆头。尽管狼人的模样乍看下极为神似,但从毛色与体态来看,我很快就认出他们四个是麦克、哈柏玛斯、卢曼、拉岗,他们四个人从小就喜欢欺负海门,在他们是人类时是讨厌鬼,变成狼人后还是一样不成熟。

“喂!杂种!跳上来啊!”麦克讥笑道。

海门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并不作声,反而是我生气地对着那四个不懂事的小坏蛋喊叫:“嘴巴乾净点!”

“哈!你们一定不敢告诉这个杂种他爷爷只是个打铁匠的儿子吧!”卢曼的肩膀抖弄着。

“你们敢乱讲话,我就告诉摩赛爷爷去!”我怒道,但我不敢看身旁的海门。

“啊?”海门不明究理,只是疑惑。

“杂种!感谢你曾祖父打了两把这么棒的大斧头给我们!这样才有道理嘛!”麦克得意地看着海门,他毛茸茸的身体理藏着邪恶的企图。

“斧头是我的!”海门大吼,他什么都还没搞懂,但这件事他可是十分清楚的。

“摩赛跟盖雅还有麦克他爷爷,已经决定把斧头给我们了!”哈柏玛斯大笑,他一向是麦克的好走狗。

“放屁!”海门震怒。

麦克耸耸肩,嘲讽似地瞧着他身边的三个跟班,三个跟班一齐哈哈大笑。

“杂种!你根本不是狼族!你能像我们这样吗?”拉岗鼓起毛茸茸的胸膛大笑,两手挥拳,拳拳不怀好意地瞄准海门。

我气得发抖,麦克看了他身边的拉岗一眼,露出尖锐的牙齿笑笑,随后四人一跃而下,轰然站在我们面前。

“我们忍耐你很久了,你是什么东西?”麦克睥睨着海门,他原本矮海门一个头的,但变身成狼人后反而比海门高了两个头。

这些可恶的混蛋,居然趁着山王不在的时候欺负个性温和的海门。

“我不想打架。”海门努力压抑脾气,我紧紧拉着海门,虽然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要是我可以变成狼人,我一定要揍扁他们。

“不想打架?哈!你在说什么啊?”麦克的巨掌捏着海门的脸颊,说:“凭你打得过我吗?撑得了我一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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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四个巨大的狼人将我们围了起来,恶狠狠地气燄令我感到不安。

“奇怪,我怎么记得白狼是我们这边的?你们想挨揍吗?”狄米特锐利的眼睛看着麦克,不闪不避。

“等等,我想想唷……白狼好像是个会发光的狼人,而你…………”麦克用手抓着额头上的褐毛假装下入沈思,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狄米特高高举起,往树上一丢,狄米特撞上大树,吃痛地爬不起来。

麦克大笑:“我想起来了,你也是个人类嘛!”

话才刚说完,麦克的双脚离地,五官震动。

“不要欺负狄米特!”海门怒道,他的拳头钻进麦克喉部的茸毛里。

麦克的大手将海门的拳头拿开,狠狠说道:“这就是人类的力量吗?也不过如此。”

海门跟我想绕过麦克他们扶起狄米特,但我却被拉岗抬起双脚,倒抓起来。

“干什么!”我既惊慌又愤怒。

海门又想要动手,但他的脖子立刻被哈柏玛斯勒住,动弹不得。我见过盖雅爷爷训练哈柏玛斯勒技的样子,哈柏玛斯变成狼人后可以将铁条夹在手臂中弯成“V”字形。现在海门的脖子就像被一头巨蟒一样缠住,别说逃开,连被折断颈椎都很有可能。

“杂种,让你挂着欧拉的名号太久了,想到就噁心。”哈柏玛斯在海门的耳边说道,将手臂勒得更紧了。海门脸涨得飞红,但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麦克。

“你的人类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你其实不是欧拉的孙子吧?”麦克一拳痛击海门的肚子,大叫:“你那早死的妈是欧拉可怜收养的!你根本跟欧拉没有一点关系!”

麦克继续大叫着我不愿意听到的刻薄言辞,他的拳头继续招呼在海门的身上,像是要把海门全身筋骨都拆了。

“你真该看看盖雅跟摩赛那两张脸!他们会把希望砸在你身上,真是个笑话!”麦克的拳头将海门打弯了腰,海门的手紧紧抓着哈柏玛斯的勒臂。

海门流下眼泪,我知道那并不是身体的痛苦。

我听见一颗最诚挚、最纯净的心破碎了。

“够了吧!”狄米特怒吼,冲过来一脚踢向麦克的下阴,麦克吃痛,一拳轰向狄米特,狄米特机灵地闪开,却仍被拳风扫在地上,爱佔便宜的卢曼一脚踩在狄米特的身上,狄米特瞪大眼睛无法发出声音。

“他会死的!”我尖叫,狄米特可没有海门那样铜筋铁骨。

“尿一下不会死的。”卢曼发笑,并没有继续踩狄米特的意思,却直接在狄米特的脸上拉尿。

当黄色的尿水淋在狄米特的脸上时,哈柏玛斯飞了起来。

原本正欣赏狄米特受辱的麦克感到头上一黑,忙回过头来,却被从天而降的哈柏玛斯压倒,海门一脚踩着还不知道为何会被摔出去的哈柏玛斯,像一枚炮弹似冲向张大嘴巴的卢曼。

海门的拳头从背上弓出的时间,听说只要0……015秒。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站着呼吸的,都禁不住这样的暴力加速度。

“呜!”卢曼往后飞倒,尖牙在嘴里乱七八糟地搅开。

但从未反击过的海门,拳头里积压的不只是愤怒,还有千斤万担的委屈。他怒吼着:“别太侮辱人!”海门的上钩拳像钟摆似轰在卢曼的胸口,卢曼在眨眼间就退化成人形,飞了出去。

“见鬼了!”拉岗放下我的双脚,怒气腾腾地跃向身旁的树干,藉强大的反作用力弹向海门,海门大吼,没有任何准备动作就朝飞快冲来的拉岗挥出一拳,一人一狼就这么硬生生对轰!

我坐在地上,看着拉岗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挫,就像高速喷射的飞机撞山般愕然落下。而海门根本没有挨上拉岗那一拳,就已经用快得不可思议的拳头将一头狼人轰昏,提早0……015秒结束对决。

“你真的以为你是最强战士的孙子?”

麦克的声音从树林顶端传来,他不知道何时已经窜到树干上,一手抓着树枝晃动身子,眼睛瞄准海门,打算等一下一鼓作气用重力加速度朝海门头顶轰下。

“应该教教你狼族跟人类之间的分别了,你误会自己太久了。”哈柏玛斯揉揉酸痛的手臂,站了起来,他的拳头可以将铁笼打歪。

两个狼人的倾力一击,已经不是恶作剧的层次。而是谋杀。

海门很笨,打架也很笨。他只懂得挥拳。他一定会完蛋的!

“快逃!”我大叫。

一个狼人自树梢怒吼,一个狼人站在海门五步前弓起身子,他们比野兽凶猛得多。

“我很笨,但打架的事只是加法。”海门被撕开的衣服里露出鲜红的爪痕,眼神里充满愤怒的火焰:“我从不认为我会打输五个麦克加五个哈柏玛斯。”

我獃住了。那一刹那我觉得海门的身影变得很巨大、很巨大。

麦克举起双臂,双掌紧握成球轰下,海门却不加理会这雷霆万钧的气势,冲上前一记左钩拳朝哈柏玛斯的下颚挥去,哈柏玛斯往后急缩躲开了这一拳,却没有躲开海门接踵而来的抱击。

海门与哈柏玛斯滚在地上,从天而降的麦克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着哈柏玛斯的嘴里吐出午餐中的马铃薯碎泥,两双眼睛翻白后,鼻孔又灌出鲜血。

“我的外公是欧拉!这样够清楚了吗?”海门大吼大叫,他的声音夹杂着哭泣的鼻音,哈柏玛斯被海门从背后奋力抱住肚子,然后他得嚐嚐全村最恐怖的腕力。

“放开他!”麦克大叫,哈柏玛斯再吐的话,恐怕要吐出肝脏了。

“好啊!”海门真的丢开奄奄一息的哈柏玛斯,抡着拳头箭步向前大叫:“是该轮倒你了!”

麦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眼中的气燄全消。

“小心!”我尖叫。

拉岗满脸是血、突然拔身自海门背后一踢,海门被踢翻在地前,麦克随即一脚踢向海门的脸,海门三百六十度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倒地,随即被麦克与卢曼压在地上拳打脚踢。

两只巨大的野兽疯狂殴击着海门,被压倒在地上的海门居然不闪不挡,两只拳头毫无章法地朝麦克与拉岗的身上乱打,海门的脸上溅满鲜血,身上的抓伤触目惊心。

突然,麦克一拳命中海门的胸膛,那巨大的声响令我惊慌莫名。

我连忙抄起地上的尖石用力往麦克后脑重重一砸,麦克怒目回头,我手里又是一块尖石飞去。海门趁势爬起,抓住拉岗的左手一折,拉岗哇哇大叫,看着像软水管一样的手臂呆住。

“可恶!”麦克骂道,额上流出鲜血,转身随手用力一挥,我昏了过去。
当我有点知觉时,额头上冰冰凉凉的。

我睁开眼睛,妈妈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醒了?山王背你回来的。一个女孩子家跟人家打什么架?”

我虚弱地回嘴:“你还不是在酒吧里跟两个男人打过架?还救了老爸?”

如果是山王背我回来的,那海门一定没有大碍。

妈妈皱着眉头,说:“不要什么都拿妈的事回嘴。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海门闯出大祸了。”

我摇摇头:“是他们先欺负海门跟狄米特的。”

妈妈的眼睛湿湿红红的,说:“欺负海门?海门把哈柏玛斯的肋骨折断了三根,把卢曼打到送到城里的医院观察脑震荡,把拉岗的手折断,还差一点杀了麦克!”

我惊叫:“差一点杀了麦克?”

妈妈点点头,难过地说:“听说麦克把你打昏后,海门一拳就把他的下巴打歪,还把麦克的左眼打瞎了!现在麦克在怀特医生家紧急救治。”

我哭了出来,这个笨蛋现在不知道怎么了。

“都是麦克的错!他不应该讥笑海门的!”我抱头痛哭,额头上滚烫着。

“海门这么强壮,根本不应该这么冲动,说谁欺负谁都太早。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妈妈将我压在床上,重新将冰毛巾放在我的额头上。

“你不懂啦!海门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哭,胸口闷得厉害。

妈妈根本不知道,如果海门不动手,被送进医院的决不是麦克他们。

我只是痛哭,妈妈拍着我的背,说:“狄米特也是这么说。没事的,海门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但你爸担心村子已经容不下他。你乖乖睡,晚点我跟爸去找狄米特的爸妈商量该怎么帮海门,好不好?”

我点点头,我的头好痛。

我闭上眼睛再度沈睡。

在梦里,我看见海门的拳头,直直地、直直地、直直地将麦克的眼珠子打碎的样子。

※ ※ ※ ※ ※

“快醒来!快醒来!”我爸爸大叫着,将我用力摇醒。

我缓缓睁开眼睛,却见房间的摆设快速地移动,原来是爸爸正抱着我冲下楼梯,我看着爸爸焦急的眼神,忍不住好笑:“爸,我没事啦,我好像已经退烧了。”

爸爸一脚踢开大门,抱着我往怀特医生家里冲去,说:“海门快死了!你得去见见他!”

我吓得说不出话,连怎么开口发问都不晓得。

“海门到怀特医生家跟受伤的麦克道歉,没想到麦克他爸却气沖沖地回家拿猎枪,朝海门开了一枪!”爸爸焦急地说:“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号啕大哭,乱踢乱叫,爸将我放了下来,我大哭冲到怀特医生家,怀特医生家门口早就挤满了人,麦克的爷爷,也就是村长,深锁眉头坐在一堆犹太人中间,麦克的爸爸不知所措地站在盖雅爷爷面前,盖雅爷爷严峻地瞪着他。

“海门呢!”我大叫,冲进人群,看见狄米特跟山王蹲在怀特医生家门口的担架上,一人一手抓住海门的双手。

担架上都是血。

海门胸口透着褐色的血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我瞧着他,脑子陷入一面空白。

怎么可能?我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失去海门吗?

“海门!”我跪在担架旁,狄米特与山王的眼睛片刻不离海门,他们非常清楚这样伤势的后果。子弹差点穿透了胸膛,致命地留在肺叶里。

海门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坚实的胸膛虚弱地微微震动。

我看着海门,他憨厚的脸上试图挤出一个笑脸,但悔恨与伤心却渗透了他的脸孔。我知道,海门是带着深沉的迷惘与失落,慢慢走进另一个世界的。

“海门……你很强的!你很强的!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去求盖雅爷爷把那两只斧头给你好不好!”我哭着,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多么需要海门。

海门的嘴唇慢慢蠕动,我将耳朵靠在他的嘴边,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那种东西,我不要了……”

我哭得好伤心。整个世界莫名其妙地扭曲、崩坏。

这个世界对海门好不公平、好不公平!

“盖雅,把所有人带开。”山王慢慢站了起来,他不再流泪。

我看着盖雅爷爷,盖雅爷爷凝视着山王。

“把所有人带开。”山王严厉地看着盖雅爷爷,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对待盖雅爷爷。

盖雅爷爷缓缓点头,村长赶紧吆喝所有人离开,但好奇观望的村民却越来越多,摩赛爷爷与其他的犹太人愤怒地驱赶其他的村人,但人群却始终无法散开。

“不要在这里!大家快把海门抬到林子里去!”村长急切地说,盖雅爷爷陷入两难的挣扎里,但几个犹太村人已经站上前,想将担架抬到林子里。

“我是白狼,在这里,我最大。”山王斜眼看着那些上前的村人,说:“谁敢搬担架,谁就要死。”

山王毫不理会人群里的怒骂,他只是看着奄奄一息的挚友说:“海门,我要救你,你也要帮你自己。”

海门茫然地看着星空,他似乎已听不见山王的话语。

山王看着星空,接着冷眼环视了周遭吵杂的人群,慢慢的,他的眼睛里透出纯白的光芒,我登时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你这孩子怎么……”村长摇摇头,看着山王仰天长啸,所谓的人类村民惊骇地看着山王幻化为传说中的恶魔。

包围在层层树林中的巨斧村刮起了一阵阵温暖的晚风,草地软绵绵地随风摇摆,我闻到泥土里最原始清新的味道,听见星光坠落的银铃声。

山王的吼声巨大却和暖,煦煦白光团团包住山王,细细白白的狼毛迅速在山王隆起的骨架上钻出破碎的衣裳,他的牙齿拔尖,人类的面孔魔术般隐藏在野兽的毛发下。

白狼,百年难得一见的狼族领袖。此时的山王有如森林的巨灵神,皎洁的白光飞萤在众人的眼前,像流水、像木棉花、像光雾,美丽的姿态让众人类忘却害怕,替之以不可思议的惊呼,盖雅爷爷沈默地祝福山王的决心,但多数犹太村人却不安地观察人类村民的反应。

海门迷离地看着漂浮在他眼前的白光,以为来到了天堂。

“森林之神!我要召唤你所有的力量!”山王大吼,一阵阵风从树林四面八方刮进村内,在每个人的面颊上呼啸而过,原本在山王身上源源不绝流窜出的白光突然冲上天际,在星空中胡乱飞窜,山王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盖雅爷爷大叫:“跟大地一起呼吸!不要在意痛苦!”

山王咬着牙,巨大的胸膛鼓荡,伸出双掌成爪,我感觉到山王的身体变成山林的孔窍,任由天地间的精气穿梭在他的身体间。

慢慢的,那些在星空中窜得厉害的白光纷纷坠落,回到山王纯白的身体里。此时山王闭上眼睛,将最后一丝白光锁进自己的体内,所有奇妙的白光都消逝了。

山王这个举动我曾经听他提过,但他最多只练到这个阶段,从未达到“聚光”的境界,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克服最后一关。

我瞧见山王的指尖渗出萤火虫般的点点光辉,掌心间冒出一个小光球,两团小光球随着山王浑厚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我也注意到山王的白毛逐渐在晚风中被吹落,化成焦黑色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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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睁开眼睛,光球像炮弹射进海门的身体内,光球一个接一个、连绵不绝钻进海门重伤的身躯,我彷彿听见海门的呼吸声渐渐粗重起来。

山王笑了,但他的身体越来越矮,骨架越来越窄,白色的狼毛随着光球一颗颗离开掌心而掉落,我明显感觉到白狼的神圣力量正在消散,而海门的胸口却绵密着温柔的能量。

“海门!”我看着海门惊喜喊道,因为他开始在担架上发出我们熟悉的鼾声。

山王疲倦坐倒,以人类的姿态困顿地看着他豁尽一切抢救回来的同伴,满意地闭上眼睛,我想他一定很想好好睡上一觉。

“太好了。”我高兴地在山王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又紧紧抱住酣睡的海门,在周遭陷入高声议论与惊叫声的同时,我发觉狄米特竟然也睡着了,像是作恶梦般皱着眉头。

看着这三个贪睡的大男孩,我笑得好开心,那些笨蛋村人陷入什么样的集体情绪我根本毫不在意,最多最多,只是花一个晚上告诉我爸我妈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罢了。

那白光不仅治癒了海门致命的枪伤,也一并将海门身上的大小创口完美地修补,麦克的父亲也因为那后悔莫及的一枪,不得不原宥失手的海门。

至於幻化成白狼的山王,则带给村人连续好几天的饭后话题,每天夜里都聚在橡木树下聆听村长一遍又一遍将狼族的故事娓娓道来。本来嘛,巨斧村里的村人就应该有权利知道巨斧村的来由,而那些大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我永远都无法忘记。

“乾脆将消息放出去,也许吸血鬼那边的动静比较好掌握。”摩赛爷爷说。

“引他们来袭击山王,将他们一网打尽。”盖雅爷爷的想法。

“也许黑祭司还没有发觉吸血帝王的存在,我们可以根据他们的反应追查到可疑的吸血帝王的线索。”赶来参加祕密会议的赛辛说。

而事件的主角之一,山王,大概有几个月都无法幻化成白狼了,因为他已经耗竭了所有的力量。

就像大病初癒吧,山王着实萎靡了好一阵子,但他因为救了海门一命,得意洋洋的本性完全写在脸上,事实上,他也证明了他能够完全控制神圣力量的运用。也许他真的会是有史以来最强悍的白狼。所以,山王并没有因为那晚坚决暴露身分的傲慢态度受到狼族的冷眼以待,反而有种未来领袖的架式跑出来。

“我很厉害吧!”这是山王这两个礼拜整天挂在嘴巴的一句话。

但闯出大祸的受害者,海门,却陷入难以平复的愁绪里。

“这两把斧头是属於你的。”盖雅爷爷指着躺在广场上的两把巨斧,他一句话就将巨斧从麦克与哈柏玛斯的手中要了回来。

不知道盖雅爷爷是怎么想的,也许他觉得应该补偿海门,也许他觉得海门终究才具有挥舞巨斧的潜质,也许他觉得巨斧根本是过时的武器,不如送给一心追求巨斧的海门。

“我不要。”海门冷漠地说,他再没有正眼看过任何狼族的成员一眼。

我听见海门烈火般的心跳停了。他的心被看不清楚的黑色物质给埋住了。

以前任何烦忧都无法在海门的心灵港口停泊超过半天,但现在海门连港口都消失了。

离开的那一天竟提早来临。

※ ※ ※ ※ ※

“崔丝塔,我要走了。”

那天晚上,海门坐在我家窗缘上,看着我的手。

“为什么?这些不愉快一定会过去的!”我说,但海门没有回答,我看见海门低着头一直在哭。

这个强壮的男孩子,没有我想像中那样坚强,这也让我认识到海门紧握的拳头里面,藏着一颗多么脆弱的心。

“如果我说我不想你走呢?”我说,难过得陪着海门一起掉眼泪。

海门跳下了窗,我接着听见沈闷的一声爆击,窗前的树影晃动,我趴在窗户上,看着海门擦着眼泪离去。第二天早上,我在屋子前看见粗大的树干上,留下海门最后烙印在巨斧村的经典一击。

那一天在离村三哩的巴士站前,我捧着小扑满,还有一袋红苹果,站在山王与狄米特的中间。

“给你。”我将扑满递给背着简单行囊的海门,海门迟疑了一下,便将扑满抓进包包里,再将那袋红苹果拎了起来。

“写信啊蠢蛋!”山王笑笑,说:“真该把地址刺在你的屁股上,免得你忘记了。”

“不要忘记回村子的路。”狄米特拿了一串铜币,塞在海门的手心里,说:“买笛子的钱,先拿去用,回村子时记得还我两倍。”

海门感激地傻笑,他知道他不能拒绝旅费。跟友情。

村子依旧容得下海门,但海门却不想再被村子包容了。

“巨斧三号有你的位子,大号的。”狄米特说,草帽压得很低。

“谢谢。”海门又哭了。

海门的夹克里躺着一张赛辛留给他的宾奇的住址,那是他寻者自我的第一站,关於他身世的故乡。也因为他的确有个目标,所以我们不愿阻止他。

远远看见,通往城里的巴士。

“海门,跟我并肩作战!”山王突然豪气风发地说,在他的眼中,没有人比海门更勇悍,即使是那些身批狼毛的混蛋。

“那一天,我会回来。”海门走进巴士打开的门,没有回头。

巴士的门关上,我忍不住大喊:“如果你不回来!就换我流浪去找你了!”

我看着巴士远去,突然间,我发现我自己真的是个女孩子。

“如果你回来,我一定嫁给你。”我心里不断重複这句话。

海门走后,我每天晚上都摸着院子里那棵树上的拳印,回忆能够回忆的一切。

海门走了,十五岁的他,留下十五岁的我们,还有莫名其妙空空荡荡的高二暑假。

少了整天在林子里胡乱锻炼身体的海门,我们突然不晓得该作些什么,不用陪海门搬石头,不用陪海门跟空气打架,不用陪海门在树跟树之间追逐跳跃。

狄米特的陶笛声,整个夏天都在不知道通到哪里河畔孤零零地飘着,寻找着那个曾经在河床上倒立走路的大男孩。巨斧二号停泊在河畔,少了最尽忠职守的舵手,也许它一整个夏天都不会航向任何一个地方。

“海门他才十五岁,脑子又不好,不知道他倒底会不会搭火车?”我说,坐在树屋的屋顶上。

这树屋是我们四个人小时候搭的,后来大家都长高了,里面挤四个人会显得很拘束,所以我们都改在树屋上或坐或躺,只有海门常常在里面过夜,反正收留他的亲戚根本不在乎他。

山王打趣地看着我,说:“你真的认为壮得跟头牛……欧,不,壮得跟狼人似的海门,出了黑森林后会活不下去吗?”

我点点头,连我自己都没搭过火车,海门离开这里前一天晚上,还是狄米特从繁複的火车时刻表中帮海门规划到布拉格旅程的路线,甚至还安排了几个旅游景点供海门参考。但海门孤身一人离乡,我真怕他憨直的个性会遭人欺负。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打他。”我是这么跟海门说的,我已经厌倦、再不能忍受海门受到一丝一毫的欺侮;要真的受了委屈,用拳头讲话的话,海门绝对辩才无碍。

当然,我也提醒海门,打完了,记得回到这里来。

“你给的建议很奇怪。”狄米特的大草帽盖在脸上,躺在我身边,我只要轻轻一推,他就会从树屋上滚了下去。

“是吗?”我说。

海门走了一个月,我们连一封明信片都没收到,不知道海门是不是连邮票的钱都凑不出来,还是笨到住址都忘光光了。

此时远处传来巨大的叫嚣声与斥责声,山王连眼皮都没睁开,说:“他们又在练习了。”

我对狼族的事早已失去兴趣,一方面,我连半个吸血鬼影子都没见过,对狼族存在的必要性感到怀疑,另一方面,除了山王以外,我对任何一个狼族的成员都失去谈话的耐性与意愿。

“喔?”我应道。还不就是村子里那群新白痴狼人在集训。

这些日子以来,村子里所谓的人类村民搬走了七户,毕竟他们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惧与不安,但剩下来的村民则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们时常放下手边的工作跑到狼人集训的地方,观看狼人变身的过程。我爸便是这样,他放下葡萄园施肥的工作不干,整天缠着摩赛老头要他变身给他看,还百看不厌。

这些平凡人发现平日与他们交往甚深的邻居好友居然可以幻化成狼,他们的心中顿时充满无可抑制的、全新的认知动力,另一个血腥残酷的世界,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灵异现象的真实再现,他们恰巧站在一个可以捕捉这再现过程的位置,他们当然希望这过程越鲜明越好。

人们总是对科学没法子解释的事物感到兴趣,却对科学本身兴致缺缺,如果你对他说:“天!这东西科学无法解释!”,他才会将脸凑得老近。

你问我警察在做什么?据山王说,其实世界各地的政府多多少少都知道狼族的存在,更遑论近年才变成“狼族/吸血鬼/人类”战场的德国,而狼族与人类政府在二战后更在全世界各国建立起若有似无的联盟脉络,这是以往的历史环境所无法办到的。

山王还说,赛辛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跟德国政府联系,讨论白狼出现后的种种因应措施,最主要的,是要求世界各地的政府协助观察任何关於吸血鬼活动的特殊之处,试图推敲出吸血鬼魔王的可能消息,而在以色列、美国、英国、法国等地的重要狼族聚落,个个出动新一代的战士在世界各地积极展开猎杀吸血鬼的行动。

也因此,在这样的默契氛围下,为了不移动濒死的海门,山王大胆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不可思议的变身时,盖雅老头并未强烈阻止,即使有村人泄漏出消息,德国政府也会下令媒体封锁消息。至少在台面上。

“听说邓肯上个月也会变身了,麦克的弟弟亚当在前天也可以变了。”狄米特说。

“没错,现在村子里已经有三十一个新狼人了。”山王说,还是闭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样子。

“你今天不用练习吗?”我问,山王已经三天没练习了,整天无精打采的。

“练个屁。”山王睁开眼睛,手指遮着刺眼的阳光说:“独眼麦克跟哈柏玛斯练得再久,我瞧也是举不起那两只破斧头。”

“为什么不改练枪就好了?练斧头多可笑。”我说。

“如果斧头是由海门来拿的,你还会觉得可笑吗?”狄米特笑笑,我怒得搥了他一下。

“盖雅爷爷说,二次世界大战时狼族组了个远征队,他们每个人都会使枪,却依旧练了一身的刀剑与蛮力功夫,因为吸血鬼的动作很诡异,又快得像一阵阵风,拿在手上的枪大多只能瞎打滥射,飞刀功夫也不太管用。”山王说:“除非那些吸血鬼进入差不多可以肉搏的距离内,否则论胜负都还太早。”

“要是吸血鬼拿枪怎么办?”我问:“那你们不就被他们从远距离打成蜂窝?”

“我们的狼毛很坚硬,狼毛底下的皮肤也很厚实,一般的子弹鲜少能对我们造成重大伤害,不过我自己一点也不想挨子弹就是了。”山王打了个哈欠,说:“而且,天知道以前那种鸟子弹钻不进去我们的肉里,现在的子弹钻不钻得进去?我看还是不要开战得好,尤其是跟一群孬种合作……”

“你可是他们的领袖啊,你以前不是很热衷解救全世界?”狄米特发笑。

“那是海门在的时候!”山王认真说道:“真的,我老觉得有他在的话,什么怪物站在我面前,我都不怕。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他练习的时候总是比我认真百倍吧。”

“嗯。”我同意。

“我想要的是那种……那种……该怎么说咧?那种拯救世界的愿望成真。而海门……”山王思索着。

“你想要的是抽象性的愿望达成,而海门却一直被大家拿来跟具象的怪物联想在一起。”狄米特说得很哲学。

“没错,海门是真的有那种魄力跟怪物一较高下,我自己就很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会在那些我根本见都没见过的怪物面前腿软。”山王说,伸出手来,一只云雀停在他的手指上好奇地看着这森林之王。

“你们都误会海门了,海门他根本没有什么魄力跟怪物打架。”我若有所思,有件事我从老虎事件后就知道海门的心思了。

“女孩子。”山王假装皱着眉头,立刻被我鎚了一拳。

我幽幽说道:“海门他自己一直以为,他想跟怪物打架,是因为他想打赢怪物而已,所以他觉得你们远远比他勇敢。其实他根本没注意到,在他用力捏紧的拳头里面,追求的是勇气,而不是倒在他脚下的怪物。”

狄米特跟山王静静听着。

“你们还记得铁笼里那只饿得发狂的老虎吧?”我说:“当时的海门说不定在半分钟内就可以把那只老虎打晕,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用力地抱住他,然后摸着牠咕噜咕噜叫的肚皮,叫我们快去拿东西喂牠。”

我发觉自己的嘴角洋溢着笑意,说:“那天晚上在树林里,海门以为他只是想打赢那头熊而已,所以摩赛爷爷才会说海门当然打不过那只熊。但是海门会平白无故去跟熊打架吗?后来他变得更强壮了,他有去找什么怪东西打上一架吗?他跟你们一样,他拳头里面握紧的勇气,是温暖的,是值得信赖的。”

山王忍不住点点头,说:“所以海门真的很强。”

狄米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干嘛?”我问,我被狄米特瞧得不太自在。

“你喜欢海门吗?”狄米特的眼睛在草帽下注视着我。

“喜欢啊。”我红着脸。

“像你妈妈喜欢你爸爸那样的喜欢?”狄米特的眼睛瞇成一条线。

“没有啊。”我真想立刻就跳下树。

“是吗?”狄米特笑笑,但我看不清楚他的笑是哪一种笑。

尴尬的气氛只持续了三秒钟。

“狄米特,你喜欢崔丝塔吗?”山王的声音一直在肚皮里颤抖,我猜他快要笑出来了。

“喜欢。”狄米特回答得很乾脆,所以这个喜欢是朋友的喜欢,我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失望。我对狄米特的感觉也是很複杂的。

“是像你爸爸喜欢你妈妈那样吗?哈哈哈哈哈~”山王终究还是笑了出来,而且笑得一发不可收拾。真是白痴死了。

“是。”狄米特将脸彻底埋进大草帽里。我则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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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王的笑声嘎然而止,惊奇地坐了起来。

“玛丽可爱多了耶!”山王大声说道。玛丽喜欢狄米特全村皆知。

“不觉得。”狄米特这死小子竟然将脸藏在大草帽里,留下我窘迫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吗?”山王大叫,我搞不懂他为什么老是喜欢叫啊叫的,尤其是现在。

“真的。”狄米特说,我真想把那顶草帽踢下树屋。

“那你发誓你不会跟玛丽在一起!”山王大吼。

“我发誓我不跟玛丽在一起。”狄米特的声音平静得很随便。

“吼~~~~”山王高兴地大吼,纵身跳下大树,在半空中翻了跟觔斗后,竟迅速地变成白狼着地,兴奋地鬼吼鬼叫地跑走了。

我看着远处的树丛摆动,吼声渐远,只得清清喉咙说:“原来山王喜欢玛丽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我也是。”狄米特回答后,竟不再作声。

我怨恨地看着狄米特,这傢伙难道打算开始睡午觉?在对我说了那些话之后?

过了许久,狄米特还是不说话,我开始盘算是否要跳下树去不理他,毕竟这样对待一个女生实在是罪该万死。

但我无法离开,因为另一个我想继续听下去。那一个矛盾的我。

“你喜欢海门,我知道啦。”狄米特突然开口:“但是我也不错,有机会吗?”

我记得这个故事是一个关於友情的故事,突然间有个角色竟开口要求加入情爱的成份,令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这个角色既体贴又细心,尤其会在我眼泪快掉下来的时候突然别过脸去做其它的事。

但这个角色总是将他的脸藏在大草帽里,好让别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做鬼脸。

“够了!”我假装生气地将狄米特脸上的大草帽摘掉,狄米特瞇着眼睛,脸红得发烫!

“有机会吗?”狄米特眨眨眼。

“你……”我说不出话来。

“等海门回来再告诉我吧。”狄米特笑着,将草帽抢了回去。

狄米特并没有跳下大树,然后让两个人之间过了好几天都存在着莫名其妙的尴尬。他依旧躺在我身旁,开始说东说西,我也胡乱回了几句,就这样一搭一唱到了傍晚,狄米特告诉我,明年高中毕业后,他爸爸打算将他送到海德堡大学,至於主修什么则看狄米特自己的意思。

狄米特说他最想主修音乐,但他明白自己其实只是喜欢吹吹笛子,其他可说是一窍不通。也许他会念经济,也许他会念社会学,数学也不一定。狄米特跟村子里的小孩比起来简直是个天才儿童,我替他感到骄傲。

“你想去海德堡吗?还是科隆?”狄米特随口问问。

“不知道耶,我的成绩不知道能不能申请得到。”我随口说说。

就这样,傍晚也过了,狄米特跟我之间越聊越扯,却也越聊越不尴尬,直到我妈双手叉着腰站在树屋下恭请我回家吃饭,我才高高兴兴地爬下树屋回家。

今天妮齐雅跟阿格来了。

“在以后无数的战斗中,你们将会非常明白,狼族最凶猛的武器就长在你们的身上,而不是枪械弹炮。大家都知道妮齐雅来的目的,谁要先上。”盖雅老头说完,便坐在老树下的大石头上,把三十多个新锐狼族交给妮齐雅上肉搏课。

想当然尔,狼人间的肉搏战一定会是全村人无论如何都想看的好戏,但是脾气坏透了的妮齐雅只瞪了村长一眼,村长便把大家给赶开了,只留下狼族相关的成员,意外的,还有狄米特和我。

“我可以留下?”我喜出望外,虽然我对於狼人之间的打架没有兴趣,但我对妮齐雅对我的态度感到惊喜。

“走也可以。”妮齐雅很酷地走开。

於是,我跟狄米特就坐在远远的角落观战,打算就这么渡过一下午。

山王那小子神气活现地站在群狼的中心,远远跟我们挥手打招呼。这也是群狼第一次要抛开个人的体能锻炼,真正来到战技课程的一天,我们感到好奇的是,山王这傢伙时常陪海门训练,不知道长进了多少。

“以前的白狼几乎没受过训练便上了战场,哎,成效有限嘿!”村长一屁股坐在我们旁边,老态龙锺地说:“今个儿的白狼,说不定是历史上最精悍的一只,嘿!”

我没有回话,狄米特也没有。他知道我不想跟村长说任何一个字。

“还是要一起上?”妮齐雅斜眼瞥着狼群,根本不把这些小鬼看在眼里。

“我来!”拉岗大刺刺地走上前,妮齐雅根本没正眼看着他,说:“变身。”

“是!”拉岗刚刚说完,鼻子立刻歪七扭八地变成紫色,然后昏死在地上。

妮齐雅闪电一踢腿,拉岗便着了道。我立刻在一旁用力拍手叫好。

“下次记得变身后再出列,不知死活。”妮齐雅冷笑,一脚将昏死的拉岗踢飞。

村长莞尔说道:“妮齐雅脾气是不好,但她可是中生代的战士中数一数二的厉害,有的狼族就算变身了也打不过她,请她来教大家,再好不过。”

那有什么稀奇的,海门呼拉呼拉的,四个狼人也躺下了。

“看我的!”彼得这两个月前才学会变身的傢伙突然大叫,快速膨胀的肌肉撕裂了衣服,正要仰天长啸之际,妮齐雅突然跳上半空,来到群狼的头顶上。

彼得愕然倒下,妮齐雅站在惊诧不已的年轻狼群间,用她的金属靴子踩着彼得的胸口。

“盖雅,全权交给我是吧?”妮齐雅淡淡说道。

盖雅老头不置可否:“吸血鬼下手更不留情。”

妮齐雅点点头,脚下使劲,原本昏死过去的彼得突然像遭到雷击般哀叫。

“把这蠢猪抬下去。”妮齐雅冷笑,看着几个藉故开溜的小子将彼得抬走。后来我听山王说,妮齐雅将彼得的两根肋骨踩断了,真是个泼辣的好女人。

妮齐雅慢条斯理走出狼群,说:“战斗不要婆婆妈妈的,幼稚只会招来死亡。”

独眼的麦克瞪着妮齐雅,说:“你是说怎么战斗都可以吗?只要让你躺下?”

妮齐雅突然大笑:“独眼的,你在说什么大话!”

村长不悦道:“太过分了。”

麦克怒极,突然群狼间低吼不断,共有七人变成狼人一齐朝妮齐雅扑来。

妮齐雅像是突然消失般,隐没在狼人壮硕的交杂身影中。

“好快!”狄米特讚道。

的确很惊人,妮齐雅不是消失了,而是飞快地变成狼人,破碎的衣屑在空中飞舞,空气中充满拳风交错的闷响。

高大的道格拉斯像滑垒般倒下,哈柏玛斯像屁股着火般奋力逃出妮齐雅的脚风,但后脑还是中了一腿,两眼翻白跪倒,麦克像酒醉般往后走路停不下来,然后抱着肚子在一旁猛吐。十秒内,七只狼全都被海宰,在地上滚得像陀螺似的,还发出怨恨的悲鸣。

“你们连骨气都没学好。”妮齐雅得意地用她的狼脚将卢曼的脸踩进土里,不让他继续哀哀叫……或打算闷死他?

剩下的狼群面面相觑,他们大概发现这堂课实在是太超前进度了。

“我不打。”山王看着妮齐雅,充满自信地说:“高手的另一个境界,就是知道自己跟对手间的实力差距。”

妮齐雅点点头,然后飞腿将山王踢了个狗吃屎。

“你不能选择战斗或是不战斗。”妮齐雅朝山王的肚子又是一脚,说:“要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

狄米特跟我都看着出糗的山王哈哈大笑,而山王倒也硬气,连滚带摔地爬了起来,一声都不吭,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在转眼间变成白狼备战。

“你倒蛮有点这里缺少的骨气啊。”妮齐雅随口说说,其实我看她根本不将什么传说中的白狼放在心上。

“你的踢腿跟海门的拳头比起来,恐怕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山王捏紧拳头冲了上去。白光对人类或狼族都没伤害性的效用,所以山王只能抡起拳头。

妮齐雅一愣,然后把山王踢到树上,山王撞上大树,叶子纷纷落下之际,山王忍痛藉反作用力朝妮齐雅劈空落下。

砰!

山王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妮齐雅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站在树梢上,在飞跃的过程中给了山王下巴一拳。

我看着妮齐雅,她像是在沈思。

“也许……只有在树梢上,我才可以打败那小子。”妮齐雅自言自语,却又突然发笑:“怎么可能?”

盖雅老头叹了一口气。

妮齐雅在村子里训练,不,折磨了这群小鬼一个月,除了送进医院持续装病的以外,大家都变强了不少,而体型壮硕、脸部表情极为痴呆的阿格老是一动也不动地在一旁盯着妮齐雅看,并没有参与恐怖的教学。

据山王说,要是阿格也下场教学,新一代的狼族通通要躺在棺材里。阿格小时候发烧把脑袋给烧坏了,虽然笨,但身体却壮健得很惊人,在团团肥肉底下藏着滚滚不绝的力气,他变成狼人时比一队坦克车还要恐怖,拿的兵器是吸血鬼。

“拿吸血鬼当兵器?”我感到好笑。

“损坏了还可以随手换新的。”山王也觉得好笑。

他们一天一天操练,我也一天一天等待海门的信。我很想告诉海门那天下午妮齐雅在树梢上所讲的话,我想海门一定会很不服气地跑回来,然后在树梢上跟妮齐雅跳来跳去、轰轰烈烈打上一架。

傍晚,狄米特笑得岔气地跑来树屋上找我。

“海门这个笨蛋!他把地址写错了!结果寄到玛格丽特阿姨家去!玛格丽特阿姨昨天才从柏林回家,这才发现海门的信!”狄米特笑倒在树屋上,把信丢了给我。

海门这蠢蛋、大头蛋、猪蛋、乌龟蛋!原来他早就在两个礼拜前就写信给我们了!

我急忙拆开信,跟狄米特一齐看。扣掉错字连篇的部份,海门的信如下:

※※※※※

山王、狄米特、崔丝塔、海门(喂!你干嘛写自己啊!):

我在布拉格了,这里的天气挺好,房子盖得很漂亮,不过空气比黑森林糟多了。我找到我爷爷以前住的地方了,是个大铁铺!宾奇看到我也很高兴,我自己是还好啦。宾奇是个好人,我可以住在他这里问东问西的,不过他身体不太好,我想我应该帮他做点什么,顺便存点钱。

海门

※※※※※

我跟狄米特很快就把信读完了,因为这实在是封非常简要的信,还附带非常丑陋的字体。

“我们今晚就写信给海门吧,幸好他没笨到忘记把布拉格的住址附上。”狄米特说,我高兴地点点头,忍不住把信再多看几眼。真希望海门写多一点,虽然这应该会要了他的命。

狄米特把信收了回去,说:“山王还没看信,等他练习完了,我再把信拿还给你。”说着说着,狄米特瞇着眼睛看着我的脖子后。

此时我感觉到脖子上冰冰凉凉的,狄米特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动,然后猛力用手指朝我的脖子上一弹。

一只水蛭掉在地上,慢慢地蠕爬着,令我想起一年多前暑假那场惊奇之旅。

“好像是要下雨了。”狄米特说,空气中的确充满了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水蛭、蚯蚓、蜗蝓或什么的黏黏滑滑的东西经常趁机到处乱逛。幸好我没有被那只噁心的水蛭咬下去。

“那我回家写信了,晚饭后拿给你喔!我们三个一起寄!”我说。

“你有存点钱吗?我当家教赚了几个铜板,想寄给海门。”狄米特说,我点点头。不过那是我爸跟我妈拿给我的,他们也想资助海门,尤其是我爸,他觉得海门很有男子气概,很像年轻时候的他。

“根本不像。”我当时疑惑道。

“像透了!”我爸哈哈大笑。

我爬下树屋时,在爬梯背后看见湿润的树干上还有零星几只小水蛭在爬着,他们真是够勤劳的,这里离河边可还有一小段距离啊。

“狄米特回家了啦!我看到几只水蛭还在爬耶!”我在树下说。

“好!”狄米特也爬下树,两人高高兴兴地回家,一路上思考着该写些什么给海门。

“不要写得太难,他会看不懂!”我提醒狄米特。

“知道啦!我去找山王噜!”狄米特笑着。

!」我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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