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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神都洛阳:闻香榭》- 忘忧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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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神都洛阳:闻香榭》- 忘忧香

(一)
  正月十三,柳中平带着宝儿离开洛阳。


  回到榭里,婉娘正蒸房调配香露,看见二人也不问情况怎样,只道:“赶紧帮忙。”
  沫儿将柳中平赠送的礼物掷到桌子上,撅着嘴道:“你今日明明没什么重要事做,为什么躲着不去相送?宝儿不住地念叨你呢。”
  婉娘手里忙着,低头道:“宝儿终归要离开洛阳,我送了又如何?”
  文清看着婉娘的脸色,嗫嚅道:“婉娘,你很……讨厌柳公子么?”

  婉娘不答,大声叫道:“三哥,将萱草挑一些好的来。”
  沫儿看着着急,赌气道:“笨文清,她故意的呢!——哼,把架子摆高了吧?别人走啦,你以后想见也见不到了!”
  这几日柳中平多次来闻香榭拜谢,婉娘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柳中平提出要回请吃饭,婉娘也婉言谢绝。礼数虽全,但傻子也看得出,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e25u5916的冷谈。同几日前相比,两人莫名其妙得生分了许多。
  文清一根筋,见婉娘顾左右而言他,固执问道:“婉娘,你这几天为什么这么别扭?”
  婉娘无可奈何,沉吟了片刻,认真道:“文清你还小,你不懂。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就不要给人留任何希望。”


  文清似懂非懂,看婉娘眉头间淡淡的忧色,便不再追问。沫儿拿着石杵,下意识地捣着石臼,偷眼看婉娘神色寂寥,忍不住道:“你不试试,怎么就知道不可为?”
  婉娘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落在窗台的那盆花草上,淡淡道:“一眼便可望见结果的事,无谓的尝试只会伤人伤己。只愿他一生幸福。”
  黄三拿了萱草进来。现存这些是去年夏秋之际采摘的,放在笼上稍加熏蒸,再配上艾叶等秘方保存,所以还保持着叶子葱翠、花儿金黄,成色很是不错。婉娘抓起一把,叹道:“忘忧草,忘忧草,真能让人忘得了忧愁么?”
  沫儿很想象以往一样伶牙俐齿地犟嘴,却不知说些什么。文清微皱着眉头看着婉娘,忧心忡忡。
  婉娘看了看两人,突然眉开眼笑道:“两个臭小子都长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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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节将至,全城犹如沸腾了一般,热闹非凡。白日为市,夜间燃灯;天上皓月高悬,地下彩灯万盏,蔚为壮观。沫儿第一次在城中过元宵节,只觉得应接不暇,眼睛都不够使了。
  元宵节,除了吃元宵,还要准备各种祭祀用的食物。首先是枣糕,寓意“早日高升”。选择上好的红枣,去皮去核;上好的面粉,放少量融化的冰糖和了,发开;在蒸屉上摊薄薄的一层发面,上面刷上蜂蜜,再铺上一层红枣,然后再放发面,再铺红枣。一直铺上四到五层,在大火上蒸上大半个时辰,便成了香甜松软的红枣糕,十分可口。其次是“麦檩”。麦檩原本是指麦收时节打麦场上的麦堆,在这里却是一个超大的馒头,上面盘花,中间插上柏枝,寓意来年大丰收。不过沫儿每次提起麦檩总是说成“麦秸垛”,气得婉娘要拿擀面杖打他。


  今年较忙,三哥身体又刚好,婉娘的意思就在街上定做了便罢。沫儿刚送宝儿时已经见到街上的繁华,早就按捺不住,恨不得住在街上。听了婉娘的话儿,拿了银钱,拉了文清就跑。
  今日方才十三,定鼎、长厦、上东及洛水两岸的街道彩灯已经布满。街头街尾,布置有各种大型花灯,八仙过海、仙女下凡、大禹治水、玄奘取经等故事型的,六畜兴旺、连年有余、福寿双全、财源滚滚、龙凤呈祥等寓意型的,假山、美人、花卉等风景型的,还有制作精美的各色宫灯、纱灯、走马灯,供儿童提着玩耍的金鱼儿灯、小猪灯、猴面儿灯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一些心急的商铺掌柜,已经指挥着伙计将灯谜挂上,红底金字,犹如红色丝带一般在微风中飘荡,更为神都增加了几分喜气。


  两人兴冲冲一路走一路看,早将正事忘记。前面街口,一个大型彩灯正在安装,地上放着几只尖嘴的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一只穿着红色袍服,头戴花翎,还有一只吹唢呐的、一只敲梆子的。沫儿眼睛一亮,叫道:“老鼠嫁女!文清快来,是老鼠嫁女!”
  “老鼠嫁女”灯相当复杂,共有十八只老鼠和一只老猫;抬轿的,抬嫁妆的,吹打乐器的,形态不同,却个个栩栩如生。老鼠新郎骑着一只癞蛤蟆,趾高气扬,满脸喜气;老鼠新娘坐在一只绣花鞋中,满头拢翠,羞羞答答;老鼠丈人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在轿子前指手画脚。
  沫儿看得好玩,指着老鼠新郎道:“哈哈,文清,你娶亲时是不是就是这样子?”
  文清扭捏道:“我又不是老鼠。”沫儿哈哈大笑,两人绕着花灯嬉笑打闹。
  一个粗壮的大汉正在安装花灯,手指灵活,荆条、竹片纷飞,见沫儿文清可爱,回头憨厚一笑。
  沫儿见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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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汉将老鼠新娘稳稳地放在绣花鞋轿子里,用细绳、竹篾细细地固定好,后退了几步左右看了看,又去忙下一个。天气寒冷,这大汉却除了帽子,头上汗气蒸腾,干得热火朝天。围观的儿童甚多,围着老鼠们又跳又叫,有的还伸手去摸。大汉也不生气,只嘱咐道:“小心竹骨扎了手。”
  一炷香功夫,大汉将全部灯组装完毕,收拾了工具坐在旁边休息。儿童们一哄而散,见另一家正在装“天女散花”灯,又被吸引了过去。
  二人看了一会儿,文清突然想起了正事,急道:“不能再看了,再晚就订不上了!”拉起沫儿,急匆匆回头朝街头小巷的饼店跑去。


  沫儿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不小心踩到地下的一小块冰面,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朝后倒去,却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扶住,回头一看,正是刚才做“老鼠嫁女”的汉子。
  大汉肩上搭着布袋,腰间挂着斧头、锉子、凿子等工具,憨憨道:“地上硬,摔了可了不得。”
  文清沫儿慌忙致谢。走了几步,发现这汉子还跟在身后,原来他也去饼店。
  饼店门口排起了长队,全是偷懒不想自己做,又不敢耽误祭祀的,订的最多的就是枣糕和麦檩。文清不住伸头往前看,懊悔道:“早知道应该先来落了定再去看灯。”
  正在焦急,只听后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你的活做完了?”
  沫儿回头一看,一个农家女子站在身后,却是和排在他们身后的大汉讲话。这女子挎着一个竹篮,一身布衣,短袄长裤,脸色红润细腻,大眼水灵,脖颈欣长,虽不是十分漂亮,却相当精干利落。
  大汉眼睛瞬间明亮起来,欣喜道:“小朵,你……怎么来了?……已经做完张家的了,下午还有一家。”
  小朵的脸微微一红,眼睛看向地下,道:“哦,我来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大汉咧起嘴笑,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几遍,接过小朵的竹篮:“不用。我来拿。”
  小朵探头朝前面张望,碰上沫儿的眼光,灿然一笑。转头对大汉道:“胡哥,你来订麦檩?”沫儿听到“胡哥”,突然想起他就是那日来定香粉的“胡先生”。原来的满脸虬髯剃了个干净,留下一片青胡茬,沫儿刚才竟然没认出来。
  大汉点点头,老实道:“这几天正是最忙的时候,实在没时间做。”
  小朵夺过篮子,羞涩一笑,道:“乱花这个钱做什么?别等了,等我做好了送给你。”
  大汉一张黑脸胀得通红,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激动,搓手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要是你爹……”
  小朵嘴巴一撅,道:“别提那个老顽固。”不由分说拉了大汉,两个人说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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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转眼到了元宵佳节,洛阳城内比春节还要热闹十分。从正月十四一直到正月十六,圣上特许“放夜”,晚间宵禁解除,家家户户都悬挂五色灯彩,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笙歌箫鼓,长吟高唱。神都天街,花灯焰火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洛水碧波,龙船画舫桨声灯影,蜿蜒不绝。更有歌舞百戏,奇术异能,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通宵达旦。
  沫儿如同野孩子,看旱船,追画舫,猜灯谜,尝美食,忙得不亦乐乎。文清往年看过花灯,本不觉得新奇,却在沫儿的情绪带动下如同第一次看到一般,跟着不知疲倦地乱窜。婉娘也不去管他们,只交代不要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两日过去,文清和沫儿终于累坏了。正月十六这日,已经日上三竿,两人尚未起床,直到被婉娘掀了被子,才不情愿地下楼坐在中堂愣怔。
  婉娘端了一碗元宵,优雅地品着,看到两人哈欠连天,道:“俗话说,小十五大十六。今日比昨日前日更热闹呢。东西南北三个街市有威风排鼓大赛,你俩不去看看?”
  沫儿闭着眼睛,道:“我要睡觉。”
  婉娘道:“那我和三哥去看热闹,你和文清就看家好了。”
  沫儿一听,瞬间来了精神:“我不要看家,我也去。”
  黄三正在仔细地擦拭他的花草叶片,抬头看了一眼,摆手称不去。
  那盆花草是上次婉娘和柳中平讨要回来的,原本放在祥云客栈宝儿的房间里。婉娘虽然不加解释,可是沫儿总觉得,这盆花草和香木有什么关系。
  黄三经常对着这盆花草面无表情地发呆,无喜无悲,甚至象以前哑时一样,说话都是打手势,一句都不肯出声,但照料这盆花草却极为精细。浇水、修剪,天气稍有不适,便将其移至暖房;若有太阳出来,又会连忙搬出放在窗台上。
  黄三将每个叶片都擦得干干净净,搬了花盆出去了。沫儿不安,低声抱怨道:“婉娘,你干嘛要将这盆草抱回来?故意让三哥伤心。”


  婉娘道:“你要是将它毁了,他就不伤心了?”
  文清吃了一惊道:“它真……是香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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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清吃了一惊道:“它真……是香木?”
  婉娘悠悠道:“叫香木也可以,但是此香木非彼香木。”元镇想借宝儿之身让香木还魂,提前在宝儿的房间里放置了香木新发的枝芽,不料因为婉娘的玉鱼儿,驱魂咒失去了作用,香木的魂魄根本依附不上;后原株又被沫儿毁掉,这株新芽已与普通花草没什么两样。
  沫儿担忧道:“它不会重新变成人吧?”


  婉娘笑道:“傻小子,从植物修到人形,比……其他的更要难上十分。当日香木是机缘巧合,接受了多年的香火,才有了足够的灵力。在我们这里,它就没这个福分啦。”
  文清道:“但愿三哥真正放下此事,开开心心的。”
  文清沫儿早就收拾停当,只等婉娘,却听门外一阵敲门声。沫儿抱怨道:“大节气的,谁还这么不消停!”
  文清开了门,见原来是那日做彩灯的胡哥,连忙让了进来。
  婉娘匆忙从楼上下来,笑道:“胡先生新年好!沫儿快斟茶。”
  胡哥看着文清和沫儿笑了笑,局促道:“不用了,刚喝了茶来的。”
  婉娘道:“今日元宵节,胡先生不去看灯,来榭里可是有急事?”
  胡哥嘿嘿笑了几声,羞羞赧赧道:“我年前来定了一款香粉,不知婉娘做好了没?”未等婉娘说话,又急急忙忙道:“我知道说好一个月时间才能取货,今天来……只是看下是否做好,我……比较急用。”


  沫儿暗想,坏了,这些日忙宝儿的事,早就将这个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前日看到他,虽然想起来了,但是两人回来也忘了对婉娘提起。
  谁知婉娘眼珠一转,笑道:“已经做好了,这是第一款,再过些天,胡先生来取第二款。文清,将货架上面的匣子取下来。”
  胡哥激动不已,慌忙站起来帮文清拿匣子。婉娘从中取出拿出一个圆肚青瓶,打开嗅了嗅,转手递给胡哥。
  胡哥眉开眼笑,朝婉娘连连打了几个揖,拿着香粉喜滋滋地告辞了。
  沫儿看着他走远,回头鄙夷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哼,狗眼看人低!”


  婉娘正整理匣子,道:“胡说八道!”
  文清见沫儿的话说重了,连忙劝道:“沫儿别生气。怎么啦?”
  沫儿道:“人家定的香粉没做就是没做,你干嘛用普通的紫粉骗人?”
  婉娘无辜道:“谁说是紫粉?以前装的是紫粉,如今不是了。”沫儿无法证实,鼻子皱起哼了一声表示不信。


  文清好奇道:“婉娘,这个胡先生要求什么样的香粉,怎么还有第一款第二款?”
  婉娘抿嘴笑道:“第一款第二款是我的分法。”
  沫儿更加狐疑,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做什么的?”
  婉娘换上了一双黑色牛皮小靴,一边左右欣赏,一边道:“他叫胡十一郎,住在城东邙岭,种植这一片竹园。”
  闻香榭的香粉价格昂贵,这胡先生不像是个有钱人。贫苦人家花费一年的收成来定一款香粉,可有点奇怪。沫儿追问道:“他要香粉干什么?”


  婉娘今日穿了一件黑丝红锦薄棉胡服,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硬翅襆头,腰系玄色米字刺绣腰带,上面挂着一块双蝶羊脂玉佩,配上刚换上的黑色牛皮小靴,甚是端庄大气。她自恋地转了一个圈儿,得意道:“走吧,威风排鼓已经开始了——男人买香粉,当然是送给女人。”
  沫儿嘟囔道:“这还用你说?肯定是送个小朵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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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走出大门,“咚咚嚓”、“咚咚嚓”的锣鼓声已经响彻云天。威风排鼓相传是纪念太宗皇帝打胜仗而做,是神都洛阳元宵节的必备节目。每逢此时,东西南北街区四个排鼓队齐聚天津桥两岸,各着特色服侍,以“齐”、“美”、“奇”为旨,各显其能,以吸引最多看客者为胜,获胜者还能得到皇家的嘉奖呢。


  刚耽误了些时候,街上早已人山人海,天津桥附近更是水泄不通。婉娘带着沫儿文清在人群中挤了半晌,才来到天津桥上。对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东市排鼓”四幅迎风飘展的大旗,八个直径一米的牛皮大鼓一字排开,雄浑厚重的鼓声阵阵,地面为之颤抖,随着鼓点,击钹者将钹举过头项,相击后翻腕45度,再击再翻腕,使钹不停转动。钹碗后所饰红、黄绸布不断飘飞,与嵌红缨的锣槌、鼓槌紧相呼应,加上后面整齐划一的梆子声,气势磅礴、排山倒海,甚为壮观。旁边是南市的队伍,百十号身着红色绸衣的鼓手,一边变换着队形,一边踏着欢快奔放、行云流水的节拍,手中的鼓槌在空中舞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金鼓铿锵、铜镲声声,不禁让人热血沸腾,豪气冲天。


  沫儿看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太吵,而且还不如去看花灯、买零食有趣,便捂了耳朵伏在栏杆上看桥下的游鱼。这几日天气晴好,河中间的冰面已经变薄,部分地方融化,能看到偶尔跃起透气的鱼儿。
  文清拉拉沫儿的衣服,大声道:“沫儿,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北市和西市的?”
  沫儿吼道:“不去了吧,实在太吵啦!”转向正看得兴致勃勃的婉娘叫道:“我们先回去了!”拉着文清东钻西窜,跑到旁边的街上卖糖葫芦去了。
  两人吃着糖葫芦,慢慢溜达着回家。这条街叫做天正街,与定鼎天街并行,街道稍窄,人也少些。除了各家店铺挂出的花灯,全是卖零食和小玩意儿的摊点,游客多是儿童和年轻人。
  沫儿吃了一个豆沙馅儿的,便与文清换核桃仁的品尝。看到前面一对年轻男女拿了一只小老鼠灯笼,不由得羡慕起来,便跟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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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子二十多岁,穿了一件十分俗气的暗花团福蓝色锦纹长袍,腰间手上叮叮当当地带着玉佩、玉眢和硕大的银戒指,长得高高瘦瘦,脖子总是不自觉地朝前探出,一双细长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看起来仿佛受了惊吓惊魂未定一般。他手里提着灯笼,笑嘻嘻道:“小朵姑娘,好不容易进城来玩,你不要总皱着眉头。”
  小朵低着头,道:“张公子,我还要帮爹爹干活,还是先回去吧。”
  沫儿见是小朵,有心问问他们的老鼠灯在哪里买的,正思量这如何开口,只见前面一处卖面具摊位前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朝这边张望,一见小朵抬头,连忙将头上戴个福娃娃面具,却是今早来取香粉的胡十一。
  张公子急道:“小朵姑娘,你若是不满意在下可以明说,我会改。”
  小朵一顿脚,道:“张公子你误会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今天好多活还没做,我爹爹会骂我的。”
  张公子长吁了一口气,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放心,今天约你出来,已经和伯父说过了,他同意的。”也不管小朵吃不吃,跑去旁边买了一包新炒的板栗,热切地道:“你尝尝这个。”
  小朵勉强笑了一下,低声道:“谢谢张公子,我不饿。”
  张公子强行将板栗塞到小朵手里,道:“你好歹吃些东西。”
  小朵默默地接过来,沉闷地低着头走过,对周围的红火热闹视而不见。


  带了面具的胡十一不远不近地跟着。沫儿看得好玩,偷偷道:“文清,胡先生肯定是想找小朵姑娘,我们来帮他一把好不好?”
  文清踌躇道:“这样不好吧?”
  沫儿哂道:“又不要你出面。”飞快跑到前面另一家买面具的摊位前,不由分说买了两个小猴子面具,和文清带上。
  张公子又在一处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前站住,十分热心地要给小朵买一盒胭脂。小朵推让良久,张公子却十分固执,还不住大声吆喝:“掌柜的,给我来盒最贵的!”引来路人侧目。小朵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等候。
  沫儿趁张公子正在与老板讨价还价之际,跑到小朵身旁低声道:“小朵姑娘,胡先生就在你后面。”小朵还未反应过来,沫儿已经跑了。
  胡十一站在街对面,不时朝这边偷窥。沫儿一蹦一跳地走过去,作了一个揖道:“胡先生好,小朵姑娘请你过去。”
  胡十一一愣,结巴道:“她……看到我了?”回头一看,正看见小朵朝这边张望,连忙摘了面具,尴尬地走了过去。
  小朵红了眼圈,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胡十一未及答话,张公子买了胭脂,一边走一边回头抱怨:“一文钱都不肯便宜!大过年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走到小朵身边打开盒子,却喜滋滋道:“上好的胭脂,只要五文钱!瞧,这个颜色配你的脸色正好!”
  小朵神态尴尬,不知如何是好,打断张公子的话道:“这位是……我家邻居胡哥。”
  张公子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胡十一,慌忙合了盒子,极其热情地道:“原来是东山邙岭的胡哥,早就听说过,听说您的竹编、扎制花灯的手艺很好,什么时候给我编几个花篮?”眼睛朝旁边满脸通红的小朵一溜,故作神秘道:“我想送个小朵姑娘。”又连忙紧追一句:“工钱可要优惠些哦。”
  胡十一还了一礼,道:“张公子说笑了。编个花篮而已,一会儿功夫,不收您工钱的。”
  张公子双眼生辉,叫道:“真的?那可说定了!小朵姑娘做个见证,不能反悔。我明日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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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朵哭笑不得,微微叹了口气,迟疑道:“张公子,不如你先回去,我和胡哥去选一些好的竹条,好给你做篮子。”
  张公子大喜,道:“那好那好。”作了一个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回来腆着脸道:“啊呀,我这专程来陪小朵姑娘呢……”
  小朵强压住不情愿,强笑道:“张公子还是先回去吧。胡哥答应免费编篮子,可得赶紧。”
  张公子吸溜着嘴唇,眼睛飞快地转动,谄媚道:“胡哥最讲信誉,不会不认账的。”
  小朵终于忍不住,怒道:“你不走我走了!”
  张公子吃了一惊,惊慌失措地绕着小朵转了一圈,但马上想到小朵是为了给自己省钱,不由得更加体贴,恭维道:“小朵姑娘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那你小心,不要弄伤了手,我明天再去看你……”
  小朵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打得他永不出现在自己面前。
  沫儿和文清戴着面具站在玩具摊位前,偷偷观察三人的动静,看到张公子招人厌恶,偷偷地在后面吐舌头做鬼脸。
  张公子终于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小朵低着头,脸儿通红,对着胡十一,不知说些什么。胡十一迟疑片刻,道:“张公子他……”
  小朵跺脚叫道:“别提他!”扭身便走
  胡十一尴尬住嘴,默默地相随着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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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小朵心烦意乱,低头走在街上,若不是胡十一护着,几次险些撞到别人身上或摊位上。她家在城外东门邙岭半山,家里爹娘年迈,弟弟还小,且被溺爱的不成样子,就指靠着山上的几亩薄田和小朵做针线赚些零碎银两过日子。
  胡十一说是她家邻居,其实相距差不多半里远。胡十一经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园,做些竹编,因手艺好,也可勉强度日。胡十一孤苦伶仃,独自一人,有时会因缝缝补补的事情请教小朵;而小朵家有块地在他的竹园附近,碰上犁地翻土等重活累活,胡十一也会顺便帮忙,一来二去,两人暗生情愫。
  但是小朵的爹娘却蒙在鼓里。小朵爹年轻时就是个怕出力的主儿,如今见女儿大了,更乐得享清福,地也不去,工也不做,在家里摆老太爷的谱儿,净等着享清福,又思量着自己的闺女模样人材都不错,攀上一门好亲便功德圆满。
  小朵和胡十一的这事儿,小朵曾在他面前透过口风,被他一口回绝:“就凭胡十一?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就守着这么个竹园子,就想打我闺女的主意?小朵,你也趁早死了这份心!我在一日,这个事情就没个可能!”然后又装病在床上哼哼了半个月,吓得小朵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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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十一在今年初夏时节也曾央了媒婆去提亲,却被小朵爹骂了个狗血淋头,连人带礼赶了出来。从此以后,一方面将小朵盯得紧紧的,竹园旁边的地块也不让她再去种了,另一方面抓紧给小朵找婆家。


  小朵心灵手巧,模样儿俊俏,又结实能干,提亲的媒婆几乎踢破门槛。刚开始小朵还反对,声称自己年岁还小,不想出嫁,却挨不过她爹哭天抢地绝食装病,只好随他去了。来提亲的虽多,但多为农户,即便是家境殷实的,也与小朵爹的要求相距甚远。就这样挑挑拣拣了几个月,小朵爹最终看上了住在城里的张富贵。
  张富贵居住在洛阳城中的最东北角的通远坊,虽然位置偏僻,但仗着祖上留下的十几间祖屋,自己倒腾些小生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最关键的是,张富贵父母去年过世,又无兄弟姐妹来跟他争分家产,小朵爹对这个甚是满意,特别是听张富贵探着长脑瓜子笑嘻嘻称“以后您就是我的长辈”时,心中的小算盘更是拨得哗啦啦直响。
  这次两人同逛元宵灯会,便是得到小朵爹许可的。小朵爹眼见小朵对张富贵不待见,便想制造些机会让他们俩多熟悉熟悉。张富贵虽然心地不坏,但俗气得紧,这一路走来丑态百出,弄得小朵如坐针毡。
  好容易张富贵走了,两人却相对无言。小朵走到洛水堤岸,看一棵大柳树后相对僻静,便走过去斜靠在栏杆上,凝视着镜子一样的冰面,秀眉微蹙,嘴唇微撅。胡十一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遍,从怀中拿出从闻香榭购进的香粉,递给小朵道:“给你的。”
  小朵默默接过,攥在手中。玉瓶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胡十一热切道:“打开看看。”
  小朵听话地打开,放在鼻子下一嗅,低声道:“这香粉很贵吧?这么细腻。”


  胡十一一张黑脸笑得如同开花了一般,道:“这种香粉才配你。”
  小朵羞涩一笑,双目含情,甚是动人。
  胡十一搓着双手,沉声道:“小朵,我想决定了,过了正月我就再去提亲,你爹有什么要求我都尽量满足他。”
  小朵脸上笑容消失,紧张道:“不可!我爹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顽固起来谁也劝说不动。如今好不容易他对我盯得送了些,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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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十一不安道:“唉,我听说那个张公子……”偷偷看看小朵的脸色,接着道:“那个张公子说,过了正月就来下聘。”
  小朵急道:“你是不信任我还是怎的?这件事我来处理。”
  胡十一嗫嚅道:“不是不信任,是你爹他……要是同意了,怎么办?”


  小朵无意识地将摩挲着手中的玉瓶,愤愤道:“好歹还有一死呢,我就不信,我爹能将我逼死?”
  胡十一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可不许胡说!什么死呀活的?”
  小朵见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反倒笑了,娇嗔道:“人家说说而已。你又大惊小怪。”
  胡十一讪讪地松开手,两人欣赏着洛水两岸的景色,偶尔趁人不备偷偷地牵下手,看到有人来了又慌忙地地松开,再偷偷相视一笑。
  转眼见时辰不早,小朵要赶紧回去了。这里离上东门尚远,两人不敢公开在大街上并肩而行,胡十一帮小朵叫了车,自己却打算走着回去。看着胡十一满眼爱怜,小朵深吸了一口气,道:“胡哥,你放心,我会找个机会告诉我爹。”
  小朵回到家里,已经午时。家里冷锅冷灶,娘去拜神还未回,弟弟也不知到哪里疯跑去了,爹正躺在炕上小憩。一见小朵回来,顿时哼哼起来,捻着嘴角的一瞥小胡子呻吟道:“唉呀,我这一到冬天,浑身都疼啊。”小朵闷头想着心事,一边思量着如何开口提胡十一的事,一边围上围腰,端起面盆去舀面粉和面。
  小朵爹偷眼看小朵心不在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便猛咳了几声,手捶着胸口道:“人家养女享福,我养闺女气人!死了都没人管呀!”


  小朵无奈,回身局促道:“爹,您怎么啦?”
  小朵爹嘿嘿笑了几声,猛地直起了腰,故作神秘问道:“咋样?张公子人不错吧?爹还能害你吗?听爹的没错!爹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不会看走眼!他没有爹娘,你嫁过去也省得受公婆的气;张公子人好,说了你一过门就给你当家,所有的花销你说了算!你看咱家这样子,你弟他也出不动力,全指望你呢……”唠唠叨叨个没完。
  小朵烦闷,打断他的话道:“大中午的,您不饿吗?”
  小朵爹神态瞬间委顿了下去,又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将身边的被子掖了掖,吸溜着鼻子自怜道:“可怜啊,爹我为了让你玩好,已经午后了还没吃饭哪。”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捂着胸口慢慢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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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1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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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朵爹本身十分精明的人,哪里看不出小朵的小心思,但他从不说破,每当小朵郑重其事要开口时,他便开始哼哼哈哈地呻吟,并历数他养大小朵的不易,着力强调小朵未来要承担的家庭责任。小朵娘老实懦弱,在小朵爹面前从来没有发言权。如此半个月过去,小朵还是没找到机会说胡十一的事情。
  偏偏这些天张富贵来得更勤,见了小朵犹如苍蝇一般,绕着嗡嗡个不停,而且时时处处摆出一副自家人的样子,让小朵头疼不已。
  这日上午,小朵正在院子里整理碎布,准备用面糊抿了晾干,给弟弟和爹做鞋子,张富贵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桃枝,上面挂满了粉绿色的花骨朵,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
  小朵转身走进屋里。张富贵贼溜溜地探头看了一眼,大声吆喝道:“伯父,我来啦!”
  里屋小朵爹照例先咳了几声,软绵绵道:“张公子来了?小朵!你这丫头,还不赶紧给张公子斟茶?”


  小朵委委屈屈地出来,随便倒了一碗冷茶,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张富贵看着小朵的脸色,殷勤地将桃枝捧到小朵面前,道:“你瞧,早桃都开了!我顺手给你折了一枝,回来插瓶里。”
  小朵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转身走到院落的门板前,用刷子蘸了面糊细细地刷上,再将布条抻展了层层铺上。张公子慌忙放下桃枝,扁起衣袖,道:“其实这些我也懂的,我来帮你。”伸手便夺小朵的刷子。
  小朵丢了刷子,咬着嘴唇在旁边呆立半晌,扭头看了看堂屋,低声道:“张公子,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们不合适。”
  张富贵手上的刷子停了一下,脑袋朝前探了几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呵呵笑道:“小朵姑娘,我托胡哥编的花篮很是不错,我让人刷了红漆,明天就可以拿给你。”
  小朵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还是装糊涂,只好道:“不用,我不要。”
  张富贵吸着嘴唇,道:“别呀,我就是要送给你的。”
  小朵忍不住跺脚道:“张公子,小朵心中……”小朵爹远在堂屋,隔着窗子突然放大声叫道:“张公子,你来陪我说会儿话。”正好将小朵的话打断,“另有他人”这四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张富贵应道:“来啦!”转头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日子也艰难,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不会让你受罪的。”说完朝小朵点点头,走进了堂屋。
  小朵气结,拿起刷子甩了出去,哐当一声响。小朵爹道:“怎么啦?”
  小朵气鼓鼓道:“没怎么,来了一只野猫,我赶它出去。”听到爹和张富贵在屋里嘻嘻哈哈谈得火热,更加抑郁,慢吞吞走到家门口,去捡刷子,却看到门外身影一闪,竟然是胡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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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2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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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正月十六那天分手之后,小朵和胡十一再也没见过。小朵多次找借口在附近晃荡,都被他爹骂了回去。有时,眼见胡十一就在不远处的竹林边翘首张望,等好不容易找个合理的理由出来了,又不见了他的身影。
  胡十一的日子更难过。远远的,看着张富贵进进出出,心里犹如吃了未熟的青杏又酸又苦,却奈何不得。小朵爹平时看着病得哼呀嗨的,关键时刻却耳尖目明,几次胡十一装作路过小朵家的门口,企图碰上小朵,都被小朵爹逮个正着。只见他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胡十一,嘴里寒暄着,眼神却极为凌厉,一直目送胡十一走远,再哐当一声关紧大门。
  每每看到小朵爹刀一样的眼神,胡十一都觉得甚为绝望,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眼窝深陷,明显消瘦。


  小朵捡起刷子,几步走出大门,闪身躲在大柳树后,看着胡十一憔悴的样子,心疼道:“你怎么瘦了……”
  胡十一低声道:“这么久没见你,心里惦记。你忙什么呢?”
  小朵唯恐被爹发现,不安地朝堂屋处张望,道:“没忙什么,还是老样子,做些针线。”
  胡十一长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看还是我找你爹谈谈去,看他到底什么意思。”
  一想到爹爹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小朵就头皮发咋,不由得焦虑起来,绞手道:“你再给我一点功夫,还是我来说好些……”接着低声道:“他身体不好,一生气就几天不吃饭……我担心气坏了他……”
  堂屋中传出张富贵咯咯的尖笑声。胡十一心里更加泛酸,想起刚才看到小朵与他一同在院子干活,不由得难过起来,道:“小朵,我知道我条件差,你若是喜欢张公子……”
  小朵又羞又气,急道:“你胡说什么?我说了再给我几天……不要逼我好不好!”“逼”字一说出口,小朵顿时后悔,却收不回来。胡十一听了,犹如五雷轰顶,颤抖着声音道:“你说我逼你?”
  小朵双脚顿地,正要解释,只听她爹中气十足地叫道:“小朵!你干啥去了?回来!”
  小朵慌忙推胡十一,央求道:“胡哥,你先回去,我会说服我爹。”蹬蹬蹬跑回门里,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胡十一,关紧大门回去了,留下胡十一精神恍惚地呆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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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2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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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十一是个心眼实在的人。他一心一意想对小朵好,想照顾她一生一世。在他看来,这个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小朵愿意,他愿意冒着被小朵爹乱棍打出的风险去争取她爹娘的应允。可是小朵总说时机不成熟,不想和她爹撕破脸。他相信,也能感觉到小朵是爱他的,为了顾及小朵的感受,他同意由小朵慢慢来解决此事。可是如今事情一拖再拖,再加上凭空冒出的张富贵围着小朵转悠,胡十一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


  小朵很为难。难的不是选择谁,而是如何对爹开口。小朵本不是性格刚烈的孩子,她从小听话懂事,从来没有惹过爹娘生气;她爹虽然有些懒,但疼她的时候也着实疼她。如今要她为了一个男人就在爹娘面前寻死觅活,撒泼犟嘴,她委实难以启齿,尽管她爱胡十一。她也知道爹故意装聋作哑,绝食生病都是假的,可是她做女儿的难道能够故意揭穿爹爹?
  小朵慢吞吞走回院子,心就象放在滚烫铁凹子上的烙饼,倍感煎熬。
  小朵爹拄着拐杖,做出一副龙钟老态的样子,但双眼精光四射,烁烁地盯着小朵,支起耳朵听院外的动静。张富贵慌忙过来接过刷子,殷勤道:“小朵你歇着,我来弄。”偷眼看小朵脸儿红红,悄声道:“那胭脂真配你。”小朵愕然又厌恶地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到院子正中。
  小朵垂着头,面无表情愣了片刻,突然硬梆梆道:“张公子,你走吧,我们不合适。”
  未等张富贵反应过来,小朵爹一声暴喝:“做饭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向张富贵嘿嘿笑道:“我这丫头惯坏了,张公子别忘心里去。”


  张富贵卖力地将面浆糊在门板上,再将布条平整地抿上去,咧嘴笑道:“伯父说得哪里话,小朵姑娘心情不好罢了。”
  小朵这次却没有象往常那样乖乖地低头走开,硬着脖颈道:“不去!我说了我不喜欢他!”小朵爹一愣,挥着拐杖朝小朵身上打去,张富贵一把拉住,道:“伯父您小心气着。”连连对小朵使眼色。
  小朵爹也没真想打小朵,就势停下,气得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捶着胸脯皱巴着脸哼道:“死闺女!活要被你气死!唉哟哟,我心口疼的不行了!”小朵捂着脸哇的一声哭着跑进屋里。
  张富贵有些尴尬,但瞬间就恢复正常,慌忙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扶着小朵爹,体贴道:“小朵这是一时气话,伯父身体要紧。”
  张富贵听着小朵在偏厦嘤嘤哭泣,心里很是心疼,长脖子越发探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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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富贵从小长在城中,看似比城外的农户略好些,实际上仍处于社会的最底层。通远坊地方偏僻,各色人等鱼龙混杂,饶是他爹娘一生谨小慎微,才在那里扎了根;平日里不仅要应对官府衙役,还得与泼皮无赖周旋。张富贵耳染目睹,人又不笨,讨价还价,装痴卖傻,察言观色等,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本事自然样样精通。
  因为爹娘的病,将他的婚事耽误了,如今守孝已满一年,回家看到屋里一片冷清,胡十一不由得羡慕那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这半年来,他也找媒婆找了几个人家的姑娘,但不是姑娘家看不上他,就是他嫌人家姑娘好吃懒做,不是过日子的人。一来二去,就打听到了小朵。
  他第一次见小朵是来城外收粮,正值金秋,小朵站下门口的柳树下,从码好的棉花植株上采摘残余的棉朵儿,微斜的午后阳光透过柳树的枝丫照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闪着金光,在她的面孔周围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张富贵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他就这么认定了小朵。小朵讨厌他,怪他,他却觉得小朵哪怕是生气起来也很可爱。
  张富贵虽然是个俗人,但心地并不坏。相对于那些出入烟花柳巷的公子哥或者偷奸耍滑的老油条,他只是市井之间一个称不上文雅的小商人罢了,做生意养成的习惯让他有些斤斤计较,有点贪占小便宜,眉目之间显得市侩和轻浮。但他也谨记爹娘教诲,不赌不嫖,不喝酒不惹事。他的要求也很简单:娶个温柔贤惠的老婆,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守着祖屋,倒腾些生意,一家子吃穿不愁即可。


  正如小朵爹认为的那样,嫁给张富贵,吃穿不愁,还不挨打受气,一个农村丫头能找这样的婆家可是福分。若是小朵心里没有胡十一,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张富贵不是一受打击就退缩的人,他的性格上的坚韧不拔和小市民的聪明狡猾,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坚持,并很快就知道在这个家里小朵是做不了主的,唯一的主人就是小朵爹。只要讨好了小朵爹,其他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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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富贵伸长了脖子,一对招风耳支棱着,听着偏厦的动静。在小朵娘的安慰下,小朵终于不哭了,但躲着屋里不肯出来。
  张富贵放了心,思量了片刻,回头对小朵爹道:“伯父,那我就先回去了。”
  小朵爹这些天张富贵聊得投机,越看越喜欢这个准女婿,唯恐得罪了他,人家以后要是不登门可就完了,慌忙道:“这都中午了,吃了饭再走。”


  张富贵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伯父。”
  小朵爹用力敲打着拐棍,装腔怒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你放心,日子照旧。”
  张富贵的下巴点得象小鸡啄米一般,忙不迭道:“知道知道,小朵心情不好,伯父可不要难为她。”
  小朵爹放了心,送走张富贵,站住院中剧烈咳嗽起来。


  小朵娘慌忙出来,却没有象以前一样过来搀扶他,而是僵硬地站在他身后。她身形瘦小,性格懦弱,安静得像个影子,在小朵爹面前唯唯诺诺,从来不敢说一句不顺从的话,可是今天看着宝贝闺女哭得像个泪人儿,她也不由得来了气:婚姻大事,总得给闺女找个满意的,闺女不愿意,你做爹的干嘛非要做这个主儿?
  小朵爹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喝道:“娘俩想造反哪?不知你这娘怎么做的,看她成什么样子!”也不装病了,提着拐杖走进堂屋,把自己往炕上一丢,又大声呻吟起来。
  小朵娘紧跟在后面,小声道:“闺女不愿意,再物色就是,干嘛非找这个张公子……”
  小朵爹猛然一瞪眼睛,低声喝道:“你跟着瞎参合啥?我和张公子刚才已经商量了,二月二就来下聘!”小朵娘吃了一惊,指着他的鼻子结巴道:“你……你就不心疼闺女?”扭身便要出门
  小朵爹将床拍得山响,气急败坏道:“站住!你要敢和小朵提一个字,我……”回头看看墙壁,“我一头撞死在这石墙上!”
  小朵娘嘴上犟道:“随便你!”却还是迟疑地停下了脚,心中的不满无处抒发,随手抓起椅子上放的一件棉衣用力拍打,一边小声嘟哝。


  小朵爹威严地瞪了她一眼,慢慢躺下,思量着以后如何要女婿孝敬自己,嘴角旋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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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2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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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正月二十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沫儿就迷迷糊糊地闻到了油炸的香味。一闻到吃的,沫儿顿时精神焕发,懒觉也不睡,自己穿戴整齐起来了。


  滚烫的油锅翻滚着,黄三和婉娘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黄三将昨晚发好的面团揉入一些煮熟的红薯泥擀成薄片,再切成菱形;婉娘拿了筷子从对边分别一夹,就成了一朵漂亮的花;或者将菱形的四角划开,然后再夹,花瓣正有八个,更漂亮些。等码够满满一竹条板上就放进油锅里。
  沫儿顿时来了兴趣,洗了手脸,拿了一双筷子就来帮忙。婉娘笑道:“果然是个馋猫!闻到味儿就来了。你来将锅里炸得焦黄的捞出来,小心热油。”
  沫儿喜滋滋地挥舞着筷子,夸张地大叫一声:“看我的!”冲到了油锅前,手上未干的水一下子甩进了油锅。还未及反应过来,只听砰砰两声,溅起的油珠儿蹦在沫儿的额头和手背上,顿时龇牙咧嘴地尖叫,还慌忙用衣袖去抹,额头上红红的,一会儿鼓起一个黄豆的水泡,火辣辣地疼。
  婉娘哈哈大笑,道:“毁容了!”
  没想到烫伤这么疼,沫儿捂着额头直蹦跶。黄三示意要沫儿坐下休息,沫儿犯了犟,一定要亲自炸。不过这次沫儿小了心,连个话也不敢说,唯恐吐沫星子喷进去。
  第一锅油花新鲜出锅,黄爽爽,金灿灿,火候控制得刚好。沫儿得意道:“怎么样,我这个大厨不错吧?”捏起一块就往嘴巴里送,被婉娘一根筷子打在手指上,油花跌落在盆子里。
  沫儿不情愿道:“这么小气?我额头上还烙下个水泡呢。”又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红红的烫痕,苦着脸道:“这个虽然没起水泡,可是还是很疼。”
  婉娘道:“现在还不能吃。你去看文清起来了没。”沫儿今早只顾看着这些油炸食物,竟然忘了去叫文清,丢了筷子就往外冲。


  冲出厨房门,只见文清别别扭捏走了出来,穿着一件月白色斜领长袍,同色暗纹腰带,连鞋子都是崭新的,与以往窄袖短衫暗色调装扮完全不同。一件到沫儿,不自然地拉了拉衣领,羞涩道:“沫儿早上好。”
  沫儿诧异道:“你……打扮这样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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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2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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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娘探头笑道:“我们的小寿星来啦!”
  沫儿惊喜道:“原来你今天生日啊。”绕着文清来回转了几圈,赞道:“真好看。”文清羞红了脸,扭捏道:“挺别扭的。”
  黄三搬过一把椅子放在炉火另一边,笑呵呵地示意他坐下。
  文清不好意思道:“我来帮忙。”
  沫儿连忙将文清按坐在椅子上,仗义地道:“嗯,你今天是寿星,要乖乖坐着,看我这个大厨的手艺。”
  直到天完全放亮,一大盆面才全部炸完,足有满满一大篮子,主要有长条形的,花形的,圆形的和月牙形的;花型和长条形称为“油花”,味道分为两种:一种是甜的,放了红薯泥和糖,松软可口;一种是咸的,放了芝麻和盐,鲜香味美。月牙形和圆形的称为“油角”,是将粉条、豆腐、肉丁、木耳、香菇等剁碎,拌上麻油、调料做馅儿,比饺子略大,发面面皮,皮薄馅足,冷热都好吃,用来做冬日的零食最好不过。


  黄三在院中摆了香案,点上香烛,用三个青瓷大碗盛了油花摆在前面。婉娘摆手道:“文清,过来磕头。”
  文清顺从地走过来,规规矩矩地磕了九个响头。婉娘双手合十,在一旁对着袅袅飘起的青烟郑重道:“文清十二岁啦,以后就是大人了。望天地、祖上保佑他健康成长,无病无灾,百事顺利。文清,再给你爹娘磕个头。”
  文清连忙又跪下磕头。黄三将早已备好的鞭炮点燃,院子里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红色的鞭炮纸屑飞了满地。沫儿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婉娘看着沫儿一脸羡慕的样子,不禁笑道:“等你过生日也同样。”
  洛阳地域富庶,对各种节日极为重视,尤其是儿童过生日,要一直从一岁过到十二岁。生日这天,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换上新衣服,曰“新岁”;发面做油花、油角,摆上香案磕头许愿,曰“供香”;放上一挂长长的鞭炮,配上三个或者九个两脚踢,叫“驱邪”;等磕头供香完了,那些做好的油炸食品要分送给邻家分享,曰“咬灾”。十二岁的生日尤其郑重,要换上成人衣服,之后的生日便不再庆祝了。


  看到文清过生日,沫儿不由得想起了方怡师太。方怡师太在时,也给沫儿过生日。只是生活困苦,只能做一小碗油花,专门用来“供香”,她自己是一个也舍不得吃的。要是方怡师太还活着就好了。
  婉娘随意瞥了他一眼,道:“好好生活,他们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头也磕了,鞭炮也放了,婉娘拿出几个大碗,分别装满,道:“文清沫儿,去门口送油花咬灾去。”
  两人各端了一碗,兴冲冲地出了门,看到两边卖日杂的小店或者胡同小户人家,就分头送去,口里道:“我(哥)今日过生日,请您咬灾。”别人便知会问道:“过几岁呀?祝长命百岁。”知礼的人家还会回几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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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2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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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香榭几人深居简出,和周围的邻居来往不多,再个沫儿见篮子油花去了一大半,有些舍不得,道:“最后一次,否则不够吃了。”
  前面几家离得近,送了三趟,再送就走的远了。两人捧了大碗,一直走过街口。街角蹲着一个乞丐,文清将满满一碗倒给了他,接过沫儿的那碗,准备送去胡屠夫的肉铺。
  一拐过弯儿,沫儿就见小公主沿着对面街边慢慢溜达,用手肘捅捅文清,挤眉弄眼道:“你看那是谁。”
  小公主独自一人,神色落寞,形容消瘦,一边走一边低着头踢路上的石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文清轻轻道:“要打招呼不?”
  沫儿一撇嘴:“不理她。”两人蹑手蹑脚从她旁边走过。小公主只顾低头出神,竟然没有发现。
  沫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偷偷道:“奇怪,上次她求婉娘救宝儿之后,竟然再没出现,可不像是她的做派。”
  文清挠头道:“可能她想明白了,自己放下了。”正说着,只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往树后一躲,沫儿过去一把抓住,道:“帅蛎,你做什么?”
  公蛎尴尬地站出来,小眼睛闪着,陪笑道:“没事,随便逛逛。”
  沫儿回头看了看,恍然大悟道:“她?”
  公蛎知道沫儿人小鬼大,也不敢小觑他,咧咧嘴巴,哼哼道:“我不放心她。”还不住地朝小公主去的方向张望。
  文清连忙将碗递过去,道:“我今日过生,请您咬灾。”公蛎拿起一个油角,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了半日,找出几文钱来塞给文清,干瘦的脸上堆满笑意:“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文清致了谢,两人和公蛎告辞。走了两步,公蛎突然回头道:“麻烦告诉婉娘,我如今已经离开鳌公府,另外找了事做。”
  沫儿正要问他找了什么事做,公蛎已经快步追小公主了。
  两人将油花送给了胡屠夫,高高兴兴地往回走。不一会儿,远远看到帅蛎鬼鬼祟祟的身影。沫儿不禁好笑,道:“真是的,找小公主就找小公主,怎么象做贼一样。”
  文清迟疑道:“不会是小公主又有什么事儿了吧?”
  等两人追上去,小公主和公蛎已经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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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29 05:2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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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沫儿端起一碗粥吸溜着,一口气吃了十个油角,嘴里满是食物含含糊糊对婉娘道:“刚才碰到公蛎,他说如今另找了事做。”
  婉娘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哦。”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胡先生也不知怎么样了,忘忧香要赶紧做。”
  黄三取了上等的萱草来。萱草人称忘忧草,翠叶萋萋,着花秀秀,自有一种外柔内刚、端庄雅达的风采。婉娘拿起一朵仍保持娇黄的萱草花叹道:“人说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却不知烦闷郁结,总是要自己想开才行啊。”
  沫儿凑过来看,道:“这不是黄花菜吗?叫什么萱草、忘忧草,我还以为前几日三哥拿出来准备做馅儿呢。”


  文清猜测道:“可能是烦闷之人看萱草娇艳动人,稍散一时之闷,略忘片刻之忧罢。”
  沫儿叫道:“那其他的花儿更美过它呢,怎么就单单它叫忘忧草了呢?”文清无言以对,挠头不止。
  婉娘道:“既然它叫忘忧草,自然有忘忧的功效,但是怎么使用,当今世上,早就失传了。”
  沫儿本来以为婉娘要自我吹嘘一番,听说已经失传了,不禁失望道:“那岂不是我们也做不了了?”
  婉娘抿抿鬓间的秀发,得意道:“我又自己的办法。”
  沫儿哂道:“真是时时处处不忘标榜自己。”
  这批上等的宣传花前几日已经挑选晾晒,单选花瓣厚重、颜色鲜亮桔红的,黄三称了半斤,拿去厨房煮上。又从二楼拿出一把不知名的草来,将根末细细地择干净,用剪刀加成一寸来长的段儿,放在炖盅里蒸上。沫儿见这种草长三、四尺,茎似艾蒿,叶似兰草尖长,子似稗而细,一茎上有数穗,看起来普通的很,疑惑道:“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婉娘拿着几段草在鼻子下问着,道:“这个叫做刘寄奴。”
  沫儿咂舌道:“还有叫这种名字的?一点也不诗意!做什么用的?”
  婉娘笑道:“这种草本来没名字。传说宋武帝刘裕将军射蛇得药,可以治疗热毒,敷金疮治刀伤什么的甚是灵验,这草便以刘裕的字命名,叫做刘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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