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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田中芳树:药师寺凉子怪奇事件簿(至第八卷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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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邮件把送给丸冈警部他们的特产往日本发送出去以后,我们离开礼品店,来到一家寿司店。温哥华的寿司店以品质上成而知名,不过作为凉子的选择来说,有点太普通了。不过这也是有理由的——寿司既可以应付肚子里空城计,又好控制限量,都是因为午餐吃得太晚了。


离开寿司店,我们又漫步在街头。


“怎么样,到格利高里二世的公馆里去了一趟,感想如何?”


“我可以实话实说吗?”


“你有理由对我不诚实吗?”


这倒没有——就这件事而言。


“怎么说呢,十分空虚啊。”


听我这么一说,凉子无言地盯住我,用眼神催促我继续——很难形容成“宝石般的眼眸”,因为宝石没有生命和活力。


“我对建筑和装饰品都不是内行,只能有个大概印象而言,但我总觉得那些东西水准不高,没什么品味,有种只为了填满空间而购买的感觉。”


凉子轻轻颔首,还是默默无言。我又思考了一下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这个人物——这个不知为什么有种空虚的、没有真实存在感的男人,既没有热情也没有爱,好像只是沉溺在无限丰富的物质沼泽里似的。


不过凉子应该怎么说呢?既有天使脸蛋和魔鬼身材,又有物质财富和广大权力,加上超人的头脑和无敌的战斗力,还有无限忠诚的臣下(我说的不是我,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可以肆意摧残的部下(这说的是我……)。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因为天赋太多,为了驱逐一时的无聊感而追求渴望刺激的虚无主义者——是这样吗,她?


我不这么认为。凉子跟气球男格利高里·二世不一样。如果说格利高里二世周围的气氛像凝滞的沼泽的话,凉子就好像清冽的急流一样。她就有着这样的生命力和强势力量。只不过,她这道急流时不时的就要造成洪水,让人大为烦恼。


不过即便如此,格利高里二世也是凭着自己的才能和手段,大大光辉了祖父的事业,登上了好莱坞帝王的宝座。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地位和荣耀的人,能说是很空虚的人吗?


“你在想什么?”


她突然问道。我愣了一下,但在这种时刻能够敏捷应答也是职业技能啦。


“当然是这次的案件了。”


两个人无话地走了五步,第六步的时候凉子突然改变了话题:


“毕竟是北国啊,有点冷了呢。”


“您要穿我的外套吗?”


“我已经穿了外套啦。”


那又怎么样呢?我正想着,凉子用右手拉住我的左手,身体靠了过来。


“这样就暖和一点了。”


好像我是“行走的暖气”似的……


“泉田君,要说卡夫卡的《变形记》啊……”


“啊?”


“你记得主角的名字吗?”


“这个,好像是萨蒙沙……不,是萨姆沙吧?”


“那是姓,名字呢?”


“抱歉,不记得了。”


“是格利高尔哦。”


“……英语的‘格利高里’吗?”


“对。”


看着凉子颔首时秀丽的侧脸,我沉默了。凉子轻启红唇,即兴唱起歌来:


 “格利高尔变成虫,
    格利高里要变虫……”


真是恶趣味的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有常识的人一样对这歌词一笑了知,只感觉有细小的冰粒变成几乎看不见的虫子的样子,排着队从我背上爬过。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我不由摇了摇身子——“行走的暖气”还真不中用啊。


擦肩而过的加拿大男子投来的视线充满了对凉子的赞美和对我的羡慕,必定想不到我们在讨论什么杀人、尸体、嫌疑犯之类的话题吧。


突然,耳侧感觉到有雨点滴落,看来天气要往黑暗的方向转了。其实到刚才都一直没下雨已经算幸运了。


我们加快了步伐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我本以为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没想到还是估计错了——接下来才是正文呢。


我们进入走廊,立刻看到有似乎已经久候了的人影走过来——是带着岸本的室町由纪子。一看到她,凉子就冷笑道:


“哎呀,好像在哪见过这人啊。”


“是么,我可不记得做过整容手术什么的。”


“去做做如何?没准能够改变你的人生呢。”


“我才没必要!不说这些,凉子,我有事要跟你说。”


“哎——为了这个才埋伏在这儿的啊,原来要说话啊。你尾行的本事似乎越来越高超了嘛。”


“什么埋伏!我们本来也住在这家宾馆的。”


“哇,名份不应嘛。”


“我可说清楚了,我住的是最便宜的单人间。”


“为这么无聊的事你也争。我就是住总统套间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虽说自得有很多种,住最便宜房间也得意,还真是少见啊。”


“我才不是得意!为了公务出差没必要住套房!”


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得不插嘴了:


“这里是走廊,就算不给别人添麻烦,也请考虑一下场合吧。借用一下您套房里的起居室可以吧,药师寺警视?!”


“不好!”


“药师寺警视说请您一定要去——室町警视,请这边走。”


“喂,翻译,你背叛我!”


“谢谢。毕竟还是泉田警部补识大体,跟某人不一样。”


“某人是谁啊,你说清楚!”


好像带着修学旅行中嘁嘁喳喳的学生的教师似的,我带着三位Career乘上电梯,直到最高层。玛丽安和露西安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迎接我们这一行人。


“凉子,这是你干得好事吧?”


由纪子亮出来的是今天的早报,头版整页都是那张大照片(我都没心情具体说明……)。看来由纪子是上午读到报纸的。


“把高山总领事弄成这副样子,让他丢尽脸的,是你吧?快坦白招认!”


因为偏见和先入为主的观念,总有看不见事态真相的时候。这次正是如此,由纪子看了照片,只读了表面上的报道,就看穿了这场笑闹剧的导演者。


被看穿的那一方倒是心平气和。


“丢不丢脸是他本人的事吧,可不是我强行给这家伙穿上那副打扮的,是他本人喜欢才这么穿的哦。还是说,你更希望这家伙脱光呢?”


由纪子更燃起了愤怒:


“别岔开话题。看着我的眼睛,老老实实回答!”


“你这叫什么嘛。越来越有风纪委员的样子了。啊,更像讨厌的舍监欧巴桑呢!”


终于要爆发了吧……我正担心,看见由纪子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态。玛丽安和露西安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推着小车送来了咖啡套装。


“不说别的,你也应该有正经的公务吧。跑到加拿大来干什么?!”


两位侍女退出去后,由纪子又开始诘问。老实回答当然就不像凉子了:


“什么‘你’啊‘你’的,正确的说应该是‘阁下’。再说泉田君也是共犯哦。”


喂喂,不是“共犯”吧——可我也说不出来。沉默地瞥了我一眼,由纪子表面上平静了一些。


“我认为泉田警部补不是共犯,只是你的牺牲者。希望你尽量公正地说明情况。”


“搜查上的秘密怎么能随便泄漏给外人呢。真讨厌啊,跟没常识的人说话,到底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已啊。”


“对、对不起,我借用一下洗手间。”

大概到达了精神极限,自称未来的警察厅长官的岸本,好像被狮子追赶的狐狸似的仓皇逃窜。我连逃都没机会逃,只能在心底里拼命鄙视这位Career的卑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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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蜘蛛的巢塔


 



“这么说,你们是正当地协助调查了?”


“当然了!”


“你不要插话!”


由纪子代替我对凉子一喝,我在心底直鼓掌。从走廊到房间来的这段路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预先准备好的解释告诉给由纪子:


为了解开两名日本人非正常死亡的案情,由于总领事馆对调查的彻底不合作态度,迟迟不能开展调查——我把以上三个事实陈列在由纪子面前,至于这三个事实中是否有因果关系就由由纪子自己判断了。


“一方面加拿大警方也有进行调查的权利,并不是越权行为。如果明天您到皇家骑警办公室问一下,应该会得到解释吧。别的事情都是这以后发生的,但是不能急于期待事态进展,这也是事实。”


好不容易解释完了。


就在这时候,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透过由纪子背后的窗户——准确的说是玻璃构成的整面墙,隔着入海港口,北岸的群山勾勒出黑色的轮廓。山麓下是高级住宅区,海岸边一幢幢公寓鳞次栉比,灯光像宝石般点点散落。这一派绝景是白天欣赏不到的。


突然有个东西挡在了这番美景的中央,从上到下无声无息地降下来。那东西的身体部分好像个黑色的足球,直径却有两米左右,在身体周围蠕蠕而动的脚有——六、七、八,一共八只。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就是勉强出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怪声。但是,光我的表情以及足够引起两位优秀的女Career官员的注意了。凉子的目光向左转八十度左右,由纪子调转整个上半身侧肩去看,两个人的行动几乎是同时的。


时间冻结了。


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有人呼吸的声音都很重,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刺激听觉。隔着一面玻璃墙,黑色的异形物体也没有任何声息。能看见那东西有几个小小的红点,大概是它的眼睛吧。


为时间解冻的是一阵冲马桶的嗡嗡声,配上当前的场景,实在是很奇妙的旋律。接下来,一个分明听得出来是岸本的怪声大叫起来:


“哇~‘转身之间的巨大蜘蛛’!”


凉子在这个声音同时行动了。按照好莱坞电影式的开展,接下来应该是冲着怪物乱枪扫射,玻璃墙壁哗哗啦啦地粉碎开来的场面。但实际上,这里是加拿大,我们日本来的几个警察都是赤手空拳。


凉子抓起沙发旁面的一个法式立灯,甩掉灯罩,用裸露出来的灯泡直刺向玻璃幕墙。


白炽灯光枪向怪物袭去,当然这样并不能干掉怪物,但是有两重效果——被白炽灯的耀眼光线猛然眩住,怪物的动作变迟钝了,同时我们也可以清楚地辨认灯光下怪物的样子。当然,并不是说我们很高兴看这东西。


我倒不是特别怕蜘蛛,但那只是就小蜘蛛而言,这么大个的蜘蛛,怎么说也会让人毛骨悚然。这蜘蛛一共有八个赤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好像夹了杂质的红宝石那样的光,嘴部的形态复杂得难以描述,其中伸出一个口器那样的东西。


突然,巨大蜘蛛扭转头部,无声无息地在玻璃墙外向上爬去。


“混蛋,别想逃!回来一决高下!”


凉子怒吼道。与其说是勇敢,这更是不负责任的战书——毕竟我们这边什么武器都没有啊。不,还有玛丽安和露西安呢,她们俩可能带着武器。听到女主人的声音立刻赶来的两人挽起女仆装的黑色短裙裙角,露出纯白的丝袜,明显正要从里面取什么东西,但是凉子的视线向由纪子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向她们表示制止,两人一瞬间便停止了动作,仍然恭敬地靠着墙站在一边。


“到、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那东西?!”


由纪子气喘吁吁的疑问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而凉子的反问就毫不留情面了:


“你不是也看见了嘛。你看见什么了?”


“大、好大一个蜘蛛啊。”


“哎呀,真了不起啊。那东西有八只脚,我还以为是章鱼哪!”


凉子的冷嘲热讽也没能让由纪子完全缓和过来,她坐进沙发里,还是半天不能动弹。


岸本摆着手叫:


“告诉警察吧!告诉警察就好了——嗯,管辖是属州立警察还是市立警察的呢……”


“你跟他们怎么说?窗户外面有个跟职业摔跤手一样大的蜘蛛?哼,你指望马上会有黄色的救护车呜呜叫着来迎接你吗?”


凉子一句话就踢飞了岸本的提议,我又提出别的意见:


“这座宾馆有楼顶露台吧?有的话就去看看如何。我想这巨大蜘蛛总不是从天而降的吧。”


“好,走!可疑的东西要统统杀光!”


凉子用右拳向左掌一击。


“果然啊。”


“什么‘果然’?”


“马上通知警察的话,您就不能随心所欲放手去干了。您是想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先下手为强,收拾善后的时候才交给警察吧。”


凉子只用一个“你这恶人”的笑容回答了我的话。


“上了啊,露西安、玛丽安!”


两位侍女好像时刻护卫女主人左右似的,脚步利落走了出去。这时候,一直坐在沙发里的室町由纪子好像恢复自我似的站了起来。


“我也去。”


“不,室町警视就……”


我刚要制止,却只说了一半。由纪子皱起柳眉,很不信任似的看了我一样:


“我去的话会碍事吗?泉田警部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您还是跟岸本警部补一起留在这里比较好……”


岸本插嘴表示异议:


“泉田兄,你误会我了呀。我要是想躲避危险就不当警察了。我一定要去,你制止也没用的。”


听起来很勇敢似的,但是不用什么超能力我也能看穿岸本的本意——这家伙是害怕被一个人留下,宁可跟在我们最后行动——这个胆小鬼!这样的话,也不能把由纪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了,因为一个人也可能遭到袭击。


“这两个家伙来不来无所谓。快走吧,泉田君。再磨蹭敌人就逃跑了!”


这一层已经是宾馆顶楼了,与其等电梯,不如爬楼梯上去更快些。凉子带头,一行六人跑上楼梯。


凉子伸手握住通向屋顶的门把,毫不犹豫地敞开门——真是的,这女人怎么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呢。呆在最后的岸本则躬着腰,随时准备好一看见危险转身就跑。


屋外刚下过雨后的空气迎接着我们,不只是一点凉意而已,已经有寒冷的感觉了。


宾馆大厦宽阔的屋顶分成三个部分。第一区是供水、供电、接发电波信号,为了维持宾馆机能而配备的各种设置;第二区是直升机停机坪;最宽敞的第三区规划成顶楼花园,有露台、草坪和白色大理石围栏砌成的花坛,还有一个庭园喷泉。喷泉四周的花盆里,几朵早春的蔷薇已经绽放了。


往南和往东两个方向望去是一片大都市温哥华的灯火海洋,西面是灯光镶嵌的狮子门大桥和直入太平洋的海面,向北是入海口和北岸群山。像这样价值百万的夜景一览眼底,在温香软玉的环绕中Skinny Diving,尽情享乐……这样的人会不觉生出王公贵族的气魄吧。不过,在寒冷的北国四月,美景还没完全呈现出来,精心营造的顶楼花园也冷冷清清,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走到夜空之下。没人来迎接我们这一行奇妙的组合——没错,是奇妙的组合:身着套装的美女两名,女仆装的美少女两名,西装男人两名——目的是寻找怪物大蜘蛛。


凉子右手里握着围巾。我知道这可是含着碳纤维的危险武器。


“小心点哦。不过小心可能也没用啦。”


凉子在顶楼花园里阔步前行。我跟着她,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同时只用左手解着领带。虽然这里没有碳纤维,只是普通的领带,但用对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有了。”


凉子轻声说道。她不说“在这”而说“有了”——我很快发现了她的意思:花坛的阴影里有个人类的尸体。


与其说是尸体,这已经是残骸了。从穿着工作服的样子看来,应该是负责清洁打扫的工作人员,不幸的无辜牺牲者。凉子跟我监视了一下尸体,对此我并不想仔细描写——简而言之就是木乃伊一具,而且这可不说古埃及或者古代中国的贵族一样,经过精心制作出来的木乃伊。呈现土色的干涸尸骸,让人想象不出那曾经是个有生命力的活体。


“看这个,泉田君。”


尸骸的左颚下有个黑色的窟窿,直径约三厘米。干涸的血凝在窟窿四周,但里面已经完全空了。接着庭园的灯光,我们只能看出这些。


“包括血液在内的,所有体液都被吸空了呢。”


“这具木乃伊是近期产生的吗?”


“非常非常近期吧。”


“这、这凶手在哪啊?”


岸本的声音尖了好几个八度。


“最好不要用过去时说这话哦,岸本?”


被凉子一吓,岸本连忙环顾左右,发出被夹住的田鼠似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男人来到我们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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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我最近正面接触过的——吉野内和加户——那么第三个人呢……


极端典型的三白眼,颧骨突出,脸的下半部分格外长,一副爬虫类动物的尊容,简直让人以为他是从海胆一类的东西进化过来的。


“井关!”


这三个被警方追踪的日本人终于一起现身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跑到加拿大来的,不过想必从被警方追踪以来,三人就一直一起行动吧——要说这是美好的友情我可不能苟同。


“井关……就是那个井关、原来的巡查部长?”


这话是室町由纪子说的,听上去并不慌乱,但有藏不住的意外语气。另外,这种时候也不忘对方的职位,正是由纪子的风格。


“哦,还记得我的名字哪。”


井关一撇嘴角,扭曲着嘴狞笑着:


“我们也对你的事记得一清二楚啊,眼镜女。都是你装什么替天行道的正直君子,一再多管闲事,逼得我们几个无路可走——这我可忘不了。”


我给东京打电话、向丸冈警部确认的就是这件事。纠察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个人的勾当,迫使他们三人辞职的,正是当时马上就要升任警视的室町由纪子。


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但被由纪子惹翻的吉野内他们,得知冤家对头也来到了温哥华,是不是想要复仇呢?与由纪子同行的岸本反正也完全靠不住,吉野内他们可能很容易就能绑架并杀害由纪子。虽说由纪子也是剑道三段,被吉野内他们三个男人一起袭击的话,只怕还是很难抵抗。


我本来是想把吉野内他们就在温哥华附近的事告诉由纪子的,但那时候既不知道由纪子住宿的地方,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便没有立刻联络她。刚才在宾馆走廊上看到由纪子的时候,我正打算等明天再想辙告诉她。眼下虽然觉得不妙,也不知道凉子得知这个内幕是不是好事。


我踌躇着没做决定,结果变成我获得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多余的消息,却没能及时处理,导致了现在的困境。我丧失了通知由纪子的时机,敌视她的这三个男人突然跟她直接面对——由纪子不是独自一人,这还算好的方面。


“你还想欺瞒上司哪。”聪明敏锐如凉子,立刻察觉了当前的情况,讽刺的视线和声音直刺向我,而我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明显看得出来,凉子以这种事态为乐。


“我都忘了呢,还有这么一回事啊。不过,以由纪的人品,招人怨恨也是当然的啦,自作自受嘛。”


三人组之一加户冲着由纪子发话了:


“为了假扮正义高尚而弹劾别人,感觉不错是吧,眼镜女?”


暗红色的怨毒之火在加户双眼中燃烧着:


“你们这些Career,无论如何也不肯脏了自己的手。什么坏事都推到Non-career身上,自己倒把油水捞了个够。明明就是寄生在组织和税金上的蛀虫,你们Career有什么好拽的!”


我终于说话了:


“我也讨厌Career,但这些批判的话由你说出口,只怕也没什么说服力吧!不管怎么说,能不能别在这儿碍事。”


我感觉有人动了一下——室町由纪子上前一步,被庭园灯光一照,她的脸显得有点苍白。


“揭发不正之风,跟Career还是Non-career没有什么关系吧。我注意到了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管,仅此而已。我要是坐视不管,当初就不当警察了!”


她说的是正理,但越是正理越会激怒对方。加户怒吼道:


“你这眼镜女,一看到你那幅正人君子的嘴脸我就恶心!冤家路窄,既然遇上了,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世事艰难’!”


他这番宣告无礼之极。我牢牢抓住解下来的领带,拉开架势。见此情景,加户的手往衣服内兜里伸去。


“命令说了不能用枪。”


被吉野内一说,加户啧啧舌停了手。正在紧张气氛急遽增加的关头,高跟鞋在屋顶花园的彩绘瓷砖上踏响——凉子挺身站在吉野内三人组前。


“早晚都要扁你们一顿,在此之前,我还有话要问。”


三个人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轻敌神情抬眼看着凉子。


“我要问的事多了。首先,你们三个人怎么当上气球男的手下的?”


“气球男?你说谁?”


“真受不了你们。气球男都不知道是谁?!就凭这也敢说Career的坏话?”


凉子再怎么会放毒气,井关他们还是摸不着头脑。我只好主动翻译“凉子语”:


“是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啦。你们是通过什么手段,跑到他手下干活的?”


井关啐了一口,同时发话:“什么手段脚段,‘好莱坞之王’看上了我们的本事,花钱雇我们当他的保镖呗。”


加户又说:“我们可不是日本警察每月那点狗屁薪水就能请得起的!”


“刚才那个怪物蜘蛛也是他的手下?你们倒是爬得高哦。”


凉子毫不留情的嘲弄着。这一句话让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个人都黑了脸。他们能晓得自己的身份也算是诚实的美德吧,不过凭这样可爬不上比保镖更高的位子哦——当然,论不到我瞎操心。


“没必要再废话了!干掉他们!”


井关咆哮着。


按说是六对三的实力——其实不然,岸本根本不能算在战斗力之内。别说战斗了,他要是被对手抓住当人质才有的麻烦呢!


吉野内把手伸到背后取出一个电击枪,一边按着开关打出“呲呲”的电火花,一边逼近凉子;井关亮出一把锯齿状刃口的军刀,扑向玛丽安和露西安;第三个人加户则向由纪子靠过去。


加户手持一根黑色的棒子,跟棒球棍差不多长,直径三厘米左右——这种棍子厚厚的外壳里填着粉末状的铅,打击力非常强,是非常沉重的凶器,照侧脑一击足以引起脑震荡失去知觉,或者一击至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加户一挥手,黑色的铁棒朝由纪子袭去。


由纪子是赤手空拳的,只有疾步后退。我右手迅速挥起领带,领带破着风抽向加户的右脸。


加户的右眼附近正被抽中,短促的叫了一声。他的脚步稍稍乱了一点,控住了下一招的攻击,猛然间把黑色铁棒横扫过来。我闪身避开这一击,又抡起领带。领带划破风声,缠上了加户的右手腕。我一拉领带,同时抬脚去踢飞加户的腿。


加户的身体以右手腕为中心画了一个圈。我要是不放手,加户的右手腕就要承受全身的重量,一定会骨折;相反不是这样,加户的后背重重地跌在屋顶花园的石铺地面上,沉重落地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哀叫。


我问过由纪子是否平安无事,然后小心保持着距离,冷不防问他:


“杀害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的,是不是你们?!”


“不是我们!”


加户反射性地回答,脸上的肌肉扭曲了,然后立刻明白了他的失败——他应该反问“那是怎么回事?”或者“那是谁?”


“你们跟被害者的联系想必是毒品之类的吧。早晚总会查出来的,现在给我老实呆着吧!”


我捡起掉在瓷砖上的黑色铁棒,对准加户的右肋给了一棒子。加户身体缩成一团,痛苦地惨叫着。这可不是什么人道的行为,不过为了夺去对方的战斗力,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我这才有空顾及其他人的情况。只见两名侍女正围在井关左右,近身搏斗。


这两人真是绝妙的搭档。


井关同时被露西安的右脚和玛丽安的左脚绊住,一瞬间就失去平衡飞到空中,发出一声失望的怒吼砰然坠地。他的“受身”被化解开,同时右肩被重重击中。即使这样他也不肯放开手里的军刀,还想向两位侍女掷去。


“小丫头……”


他嘴里刚刚发出骂声,转眼就满嘴鲜红——这是露西安踢的。这一脚可能不如凉子的女王踢,却也毫不容情,效果显著。井关左手捂嘴,缩下身子想躲开第二击。想不到又换了玛丽安进攻,她的右手狠狠劈下,露西安紧跟着就抬起美足,一脚踢到井关右耳上部——井关的身体瘫软了,手脚长长地无力伸展着。


就这样,三个凶恶的男人有两个都无能为力了,只剩下吉野内一个人苦苦坚持。凉子扯下丝巾的时候上衣胸部都撕破了,她也毫不在意。这时候,吉野内背后突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山一样的压过来,八只脚敲打在瓷砖上……


怪物蜘蛛又出现了。


“又来了,那蜘蛛怪!”


两位美少女在凉子左右摆开战势。两人掀起黑色短裙的裙摆,露出纯白的长丝袜,一眨眼的功夫她们手里就握住了手枪。我恰巧知道,那是美军作为制式手枪使用的十五连发贝雷塔M92FS……她们是怎么弄到的这东西,又是怎么带来的啊?


凉子一声锐叫,露西安和玛丽安同时扣响扳机。


这种时刻多说无用,什么平和的交涉根本没有意义。蜘蛛怪的头部和身体同时中弹,冒出白烟。吉野内也扔掉了电机枪,抱着头缩成一团躲避跳弹。我还是右手领带左手棒子的奇怪架势,旁观射击的结果。


枪声平静了。蜘蛛怪安然无恙地立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蜘蛛怪在笑。


猛然间,蜘蛛怪发起突进。凉子示意之下,玛丽安和露西安撤回手枪,转身猛跑起来。也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的岸本也撒开短腿跌跌撞撞地逃跑,跑得真是跟慢动作镜头一样迟钝。


“岸本,别磨磨蹭蹭的!”


“我、我做不到啊。不管怎么说腿的数量都差太多了,二对八怎么跑得过啊!”


不光腿的数量,长度也差太多了。但是,要以算数为标准的话,压根就别想胜过蜘蛛怪了。


蜘蛛怪吐出长丝。


银白色的细丝在空中绘出流畅的线条,直袭露西安。露西安大幅度闪避,躲开了蜘蛛丝的攻击,接着向后一转身,轻盈地收势,动作漂亮得跟奥林匹克体操选手一样。这样的人才穿女仆装真是罪过可惜啊。玛丽安拉住露西安的手,又继续快跑——不知什么时候,岸本好像被两位侍女带着似的一起跑。


凉子手握着世界第一危险的丝巾,目测了跟蜘蛛怪之间的距离,但是不能轻易接近。蜘蛛怪向岸本他们逼近了,发现这个情况,露西安往右、玛丽安往左,同时远远跳开。


可是岸本呢……


要把两位侍女比作飞鸟的话,岸本就该比作乌龟了。虽然他有躲避敌人攻击的意识,神经和肌肉却反应迟钝得不得了。他好像要“哇哇”叫着往左闪,又好像在发出“哎哟哟”的声音往右倒,结果脚绊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摔倒在瓷砖地面上。典型的年纪轻轻就运动不足的不中用男人。


大量的白色蛛丝缠绕在岸本全身上下。好像这种情形总应该是“嗖”的一声缠住的,不过也不一定啦。


岸本吓得动不了了。虽然也是被蜘蛛丝封住了不能行动,他更多的是不能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呆住——能动的只有嘴皮子了:


“呜呀呀呀呀~~~……!”


岸本的怪声很难用文字准确形容。同时,他被缠得圆滚滚的身体飞起来了。当然不是岸本情急之下发挥了什么飞行能力,是蜘蛛怪操纵着吐出的蛛丝,将岸本的身体扯到空中。砰~——没发出这种声音反而不可思议似的。


“蜘蛛丝的强度比钢铁还高。”


我早就听说过这种话。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但是确实听说蛛丝还能做防弹衣。岸本的身体划出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飞越了顶楼花园的围墙。


蜘蛛怪一旦切断蛛丝,那些蜘蛛丝就只有悠悠地挂在围墙上了,岸本的身体似乎就那样被悬在饭店外壁上。


露西安问凉子:


“Mi lady,要不要救他?”


“别理他!”


连我也能听懂这几句法语对话。凉子的表情、语气和态度都对岸本毫无慈悲之情,可这也是没办法的。面对强大而凶恶的敌人,哪来的余暇庇护岸本嘛。不,就算有余暇,她也没兴趣救岸本吧。


玛丽安已经射完了全部子弹,又掀起裙摆,取出预备弹夹来填装贝雷塔,似乎毫不紧张也不害怕。但是,在玛丽安准备手枪的时候,另一声枪声响起了,弹着的白烟在她脚下腾起。


我们都忘了——是吉野内,他趁这功夫取出一支了不知道事先藏在哪儿的自动来复枪。刚才还跟同伙说“不要用枪”,现在看出情况有变,到底凶形必露,冲我们一通乱射。他一边吼着“我杀了你!”,一边把枪口对准凉子。凉子不仅没有闪避,反而背对着蜘蛛怪,昂然挺立在枪口前。


吉野内不能射击。自动来复枪本来就是为了极端情况下胡乱扫射的武器,但现在如果乱射就会打中蜘蛛怪。就算打不中要害,他应该也不敢往同伙的人(东西?)身上打吧。


“怎么了,不开枪吗?”


凉子的胆量真是值得佩服。背后是蜘蛛怪,前方有吉野内。明明是腹背受敌的情形,她却能面不改色地挺胸抬头,一副威风凛凛的姿势。


蜘蛛怪移动了,似乎要从背后袭击凉子。玛丽安和露西安毫不犹豫地用贝雷塔向它射击,子弹打中闪着红光的八字眼睛附近。


吉野内眼睛一转,枪口转去瞄准两位侍女。刹那间,凉子的修长美腿高高踢起,直扫吉野内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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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复枪从吉野内手里飞出去了。就在这残暴的男人两手空空的那一刻,我赶上去,用吉野内自己的电击枪对着他空门大开的肋部按下去。一声惨叫回响在空中,吉野内立刻瘫做一团。然后我又在他腹部补踢了一脚。


来复枪并没有落地,竟然无视地球引力浮在空中……甚至还在半空里翩翩起舞,好像奇形怪状的金属兔子似的。露西安没有说话,只轻轻跳起来,伸手去够来复枪。可是她的指尖刚刚一碰,枪又飞得更高了。


“是蜘蛛丝!”


凉子一句话点醒了我。来复枪被蜘蛛怪吐出的细丝缠绕操纵着。细细的蛛丝在屋顶花园的照明、都市夜晚灯火的照射下,只有微微地一线青光,简直不可辨认。


“那蜘蛛怪还能控制吐出丝的粗细强度吗?”


“反正被那丝抓住就完了!”


我不由想象起被那强力的蛛丝抓住后不同版本的下场——颈部被缠住的话,直接就变成绞刑了;口鼻被捂住呢,肯定也是窒息而死;要是身体部分被勒住,大概会肋骨折断、内脏破裂吧。


飞舞在半空的自动来复枪枪口转向我们这边,凉子和我反射性地跳起来躲避。随着清脆的射击声,来复枪吐出赤色的火舌。弹着之处在屋顶的石铺路边上打出小洞,石片到处飞溅。


蜘蛛怪竟然还能用蛛丝拉扳机,操纵人类的武器。


“这家伙真不可爱呀!”


凉子啧舌,我也有同感。本来么,也不能指望蜘蛛怪变得“可爱”吧。枪口时左时右,子弹像雨点一样倾泄出来。


枪声停止了——胡乱射击了半天,子弹好像用尽了。来复枪变成废铁一块,被蜘蛛怪疯狂地掷了过来,落在我们脚下发出异样的声音。我立刻左手一捞,把枪捡起来递给凉子。这东西用来殴打还是有作用的。凉子轻轻摇头:


“岸本都被蜘蛛吃掉了呢。虽然一点不值钱,牺牲毕竟是牺牲啦。可别让那家伙白死了。”


“还没吃掉啊!去救救他如何?”


“与此相比,还是制服蜘蛛怪优先啦!”


蜘蛛怪明显放弃了活用人类武器的念头。它的脚过于长,移动起来似乎很麻烦似的,可即使如此也一下子就靠近过来了。枪声响起,玛丽安射出的子弹命中了它长脚的关节部位。露西安接着又发一枪,击中了几乎同一个位置。


蜘蛛怪的眼睛变成八只燃烧的红灯,在愤怒和仇恨的驱使下发出无声的咆哮,吐出一束束粗大的蜘蛛丝。露西安和玛丽安轻捷地跃起闪避,千钧一发——不,千钧一丝的关头——蜘蛛怪吐出的蛛丝勒住了一个维纳斯大理石像,两人就躲在后面。


它不能同时吐出两股蛛丝,等于自己封住了自己的下一步进攻。时间当然不长,但这对凉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下地狱去吧!”


宣告的同时,凉子飞身跳起。手里一挥来复枪,以枪身重重地砸下去。


蜘蛛怪的头部遭到痛击。砸下去的声音不像钝声,却是一种软绵绵的声音,怪物的八只眼睛一齐发出疯狂的红光,只是人类听不到它愤怒和痛苦的呐喊罢了。


凉子斩断吐出的蛛丝,绕开蜘蛛怪的头部,躲避它新吐的丝,同时用枪刺过去。突刺的动作有骇人的速度和气势,凉子却像芭蕾演员一般优雅,飞鸟一样轻盈。我也立刻跳起,使尽全身力气用黑铁棒对准一只脚狠狠一击——是玛丽安和露西安开枪打中的那只脚。


蜘蛛怪失去了平衡,轰地一下打横滚了半圈。八只脚在空中蠕动着,其中一只明显动得格外迟钝,因为关节部位受到集中攻击,损伤太严重了。见此情景,凉子当然一鼓作气。她像剑一样挥着手中的来复枪,又一次痛殴怪物头部。她避开其他几只脚的动作,容身于吐丝口器达不到的死角,雨点般地痛击、殴打。


强烈的一击打在怪物脸上,一只红眼睛像弹丸一样爆开了,红颜料似的四处飞溅。


这时候,一阵爆音在意外的近距离响起。我抬头一看,头顶上有个黑色的阴影。


“直升机!”


由纪子说明情况。我并不很了解直升机,不过一般军队用于输送兵员的机种好像都很大型。这架直升机上应该不至于装了机关枪或者对地扫射的机关炮什么的,但毫无预兆地猛然接近,这种姿态看来不善。我正想着,机身内向外伸出一挺来复枪的枪身,开枪的火光一闪,屋顶上各处冒起中弹的飞烟。


凉子对此很愤慨:


“不可饶恕!这些混蛋怎么不按常理出牌的!”


“跟某人很像嘛……”


“哼,都是二流货色。有种降落下来试试,让他们再上不了天!”


直升机飞到宾馆上空,螺旋桨在夜晚的大气中撕裂一个圆形,渐渐下降。


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人组猛跑起来,不过毕竟被扁得不轻,跑得摇摇欲坠。他们并不是冲着直升机方向跑,而是下方有楼梯的塔楼方向。


玛丽安正想追去,被凉子伸手制止了:


“这些小杂碎没用。可别让那蜘蛛怪乘上飞机跑了!”


她是用日语说的,应该是对我下的命令吧。我朝停机坪跑去,一下子沐浴在直升机的枪林弹雨中。我向前跌倒,滚了好几圈,直滚到屋顶凉亭才偡偡停下。这样能藏身在柱子的阴影下,可是就不能防止直升机降落了。


但是,蜘蛛怪并不一定要等直升机降落了才能乘上去。


蜘蛛怪口中吐出白光闪闪的蛛丝,划破夜空朝着直升机的方向直驱而上,仿佛银色的瀑布倒流一般。


蛛丝无声无息地缠住直升机机体。


“啊,可恶!胆小鬼,不要逃~!”


凉子的呵斥已经晚了。直升机上的人一旦确认蜘蛛丝缠好了,立刻开始上升——看来从一开始目的就是为了救出蜘蛛怪。


露西安和玛丽安从维纳斯像的阴影后飞身跃出,贝雷塔瞄准直升机的同时,向凉子喊道:


“要把它打下来吗,Mi lady?”


这句法语不用翻译也能理解,于是我也从凉亭后纵身而出:


“Non,Non!不行!”


说实话,直升机上乘的不管是什么人,掉下来都是自作自受。但是,如果直升机坠落到地面上,会牵连无辜的市民,促使坠机的人也会被追究责任吧。我们所居住的地方毕竟不是好莱坞动作片的世界,只是制造了那么一点气氛而已。


直升机的破风声嘲弄似的从高空降低了一些,直到离屋顶很近的地方。蜘蛛怪悬在空中摇摇晃晃,一左一右地摆来摆去,好像肉眼看不见的巨神从天生垂下来奇异钟摆似的。


“不识好歹的混蛋蜘蛛!你自己都不会在空中飞,也敢向我下战书?给我从卵开始重新进化!”

凉子对着夜空暴挥拳头,在她身边的我只有无言重新系好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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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从昔至今的线索


 



直升机的破风声在夜空中远去了。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等待凉子的指示。凉子扔下了自动来复枪,用手指去绕蜘蛛怪吐出的丝,有皮筋那么粗,不像丝而像细绳子了。然后她叫我说:


“泉田君,这个丝线啊……”


“怎么了?”


“本来蜘蛛丝都是一根根细纤维(filament)组成的吧。而且,每一根纤维都具有堪与蜘蛛体重匹敌的弹性强度呢。你明白了吧?”


“嗯,也就是说,一根纤维就可以支持蜘蛛的全体重,甚至可能支持两倍于体重的重量,是这样吗?”


由纪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抬头仰望夜空。玛丽安和露西安把贝雷塔藏在裙下,等候女主人的指示。总之,似乎全体平安无事。


“像这么粗细的蜘蛛丝,大概有多少根纤维组成呢?”


“一千根左右吧?”


当然这只是我蒙的,幸好凉子并不深究。


“就假设是一千根吧。另一方面考虑那家伙的体重,差不多有摔跤手那么大的块头呢。以身体构造来说,可能比同样大小的人类体重要轻。假设是五十公斤的话……”


凉子用指尖轻点下颌,“这样,那蜘蛛吐出的丝就可以支撑五十吨的重量啦。”


尽管这是基于假设之上的假设得出的计算结果,还是相当有概然性和说服力的。荷重高达五十吨的丝线!吊住区区一个岸本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想起,从饭店楼顶吊在半空外的年轻Career警官——还不能说全体平安无事呢。


“对了,还有岸本呢。不能就那么挂着呀!”


“怎么,想起来了?”


凉子说得口气好像兴趣缺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感兴趣。对我来说,虽然不是多高兴去做,但既然想起来了,也不能扔下他不管。


我走到顶楼花园的围栏跟前,栏杆高度差不多到我腹部。如果推测得没错,缠在围栏上的蜘蛛怪的丝是不会被岸本的体重坠断的。


我两手扶住栏杆向下看。街道上似乎已经聚起了人群,借着街灯的光线可以看出,形形色色皮肤头发颜色各异的人都抬头望着饭店墙壁指指点点的。再仔细一看壁面,有个东西挂在那儿晃晃悠悠的——白白的鸡蛋一样的形状,一个人左右的大小。


岸本还没掉下去呢。我放心了,向走到我身边的由纪子指出她部下的情形。


“哎呀,像个大结草虫似的!”


连一向严肃的室町由纪子都觉得很有趣,我不由失笑。贴着高层饭店的墙壁,在夜风中荡秋千的白色大结草虫——年轻的精英官员的履历中,又添上了光辉的一笔。也不知道将来这宝贵的经验会派上什么用场呢。


“这家伙真是老不死啊。”


把我夹在中间,凉子站在跟由纪子相反的位置,啧舌感叹着。我也有同感,但说出口就是两样的话了:


“已经引起地面上的行人的注意了呢。”


“集万众瞩目于一身,岸本也算名至实归啦。做艺人的,只有受人注目才有存在的价值啊。”


“岸本又不是艺人啊。”


“差不多嘛。不过,他怎么样了,精神不?”


“完全没有动作,可能都吓瘫了吧。”


“哎呀,真可怜喔。活着还有可能当上关东管区警察局长啊神奈川县警本部长什么的呢。”


“他还没死啦……”


我心里不由生出怨念,也只好去拉那银光闪闪的丝线。还有点粘乎乎的,我也无可奈何。回头半夜里有这么个OTAKU冤魂站在床边,我的精神压力可就太大了,还是把他救上来的好。


室町由纪子伸手来帮我。露西安和玛丽安看凉子不反对,也来帮了一把。


跟三名美女一起干活,作为男人我是很高兴的。不幸目的是救岸本……真是有点徒劳空虚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他拉上屋顶,岸本对救命恩人也不谢一声,直向凉子大呼小叫的:


“凉子大人,您怎么能无情地抛弃我啊~~”


“我可没想‘无情地抛弃’你哦。”


“真、真的?”


“真的哟。你要是死更惨点就好了,我想。”


真是残忍的打击……我还以为岸本会悲愤过度悴然到地,想不到他胖嘟嘟的小身板上还缠着蜘蛛丝,竟然笑起来了:


“啊哈哈,我最喜欢凉子大人这种冷酷的样子了。冰冷和甜美兼于一身,凉子大人真是像冰激凌一样的女人啊~~”


“那变成干冰你试试怎么样?别烦我,一边呆着去,去去!”


玛丽安和露西安用战利品军刀切断卷住岸本的蛛丝。凉子转向我:


“接下来,在警察到来之前简单总结一下吧,泉田君。”


“吉野内三人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手下,蜘蛛怪的同伙。”


“这两起都收拾掉了。那,你认为气球男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吗?”


光凭印象判断一个人的行动是不对的吧,再说还有过了很多很多年才发现事情真相的例子呢。不过,要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是完全凭自己的实力登上了好莱坞之王的宝座,我感觉不那么可信——也没准只是我没有看人的眼力罢了。但是——


“我实在很难认为,那个人有本事凭自己的意志随意驱遣别的人。”


“这样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哦。气球男既不是天才制作人也不是什么好莱坞之王,只是在人前装装样子罢了。”


“您是说有人在他背后操纵实权吗?”


“正是如此,我的侍从长。”


嗯哼。我反复思考着,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既不是天才也没有铁腕,只是什么人的傀儡——凉子这种假说是有说服力的,至少对我有效。我感觉到的格利高里二世身上的空虚感,用凉子所说的“气球”来形容一点都没错。一旦破灭,什么都剩不下……


可是,这样想就会产生别的疑问,而且不只一个。


“第一个疑问,到底是什么人躲在格利高里二世的阴影里?”


“这还不清楚呢。”


“那么第二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藏在幕后呢?”


“换句话说,他为什么不出现在人前,为什么要把名声和社会地位借给他人,自己小心地躲在影子里呢?这是……”


凉子跟我同时说:“因为有不能出现在人前的原因!”


两个人异口同声,引来十步以外的由纪子奇异的目光,岸本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玛丽安和露西安则小声交谈着。


“那么,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嘛……比如说,长了一副土星人一样的脸?”


“我认为不是。”


“你可以断言吗?”


“就这点而言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一边断然肯定,我心里一边祈祷着。就算真有土星人存在,拜托也不要一高兴就跑来地球捣乱好不好!


凉亭的一角传来人生和脚步声。看来警察终于该出场了——来的是头戴牛仔帽、身穿制服的皇家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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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町由纪子转向我和凉子,表情非常认真严肃,连姿势都端正起来。


出于不祥的预感,我刚想制止,由纪子已经深深低下头道歉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们也被连累了。我没想到吉野内和加户他们会到温哥华来。”


我无语仰天……不用说,由纪子是比凉子的良心多一万倍的正常人类,但这种时候可没什么必要谢罪。事件的整体面目还没看出端倪,再说这里还有个专门抓人把柄的专家哪。


“是吗,你终于明白了吧,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现在道歉也都晚啦。不过,既然你这么悔过,以后就努力变得讨人喜欢一点吧。哦呵呵呵!”


凉子满足地放声大笑。即使是由纪子也好像被她惹恼的样子,凉子还不知反省。我实在很怀疑,接下来两人如果在楼顶花园展开决斗的话,我自己到底能派上多大用场。


我赶紧插嘴劝说由纪子,打消她跟凉子斗嘴互相激发的可能。


“请不要像药师寺警视看齐。她的运动能力根本就不是哺乳类动物应该有的。”


室町由纪子愣住了,似乎被我的比喻吓了一跳。一只纤纤玉手横空伸过来,在我头上敲了个“栗凿”。


“难道我是爬虫类吗?喂!”


“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想说,像超人一样的啊……”


“废话多!你可别想蒙我。回头生孩子再生一个蛋出来,那时候你可别后悔!”


为什么我要后悔呢……?我正摸不着头脑,却看见由纪子瞥了我一眼。这时候,有个男人向凉子走过来,跟我们打了个招呼。


是皇家骑警的吴警部,带着一副最爱的棒球队出乎意料地逆转落败的表情:


“真可惜,不能向各位道一声‘good evening’了。真希望到‘good night’之前能了结这件事啊。”


吴警部一开口就是这番话,同时无奈地轻轻摊开手。五分钟左右以后,蜘蛛怪的牺牲者、不幸的被害人被运出去了。今天晚上对验尸官们来说,可是一个繁忙而伤脑筋的夜晚了。


我听到叹息声。室町由纪子被我盯着,白皙的脸上浮现苦笑的表情。


“有太多不明白的问题了——那蜘蛛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这么看来,至少把吉野内他们抓住就好了。”


那时候凉子的判断应该没错。就结果来说,吉野内他们也好蜘蛛怪也好,全都逃得一干二净。


由纪子对我的话点头肯定:


“吉野内他们杀害那两名日本人的事情,是真的吗?”


“现在还没有任何物证。只能先以其他的事情逮捕,在拘留期间的审问中想办法得到招供吧。”


由纪子微微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


“那,这件事跟驻温哥华总领事馆没有关系吧?”


一想到高山总领事可怕的内衣show,我不由得有点遗憾地说:


“杀人事件与他们无关。我想他们可能会涉足秘密的迷幻剂、色情派对之类的,但这些问题有治外法权的壁垒,加拿大的法律不能制裁高山总领事他们。”


“即使如此,那篇报道一出来,他们也要受到某种程度的惩戒吧?”


由纪子轻轻摇着头说。这次轮到我苦笑了。


井尾育子和西崎阳平大概是被吉野内他们杀害的。关于两人的遗体,加拿大方面保管责任的期间早就过了。按说应该把遗体——或者说是遗骨送还日本,由死者家属引渡领取。但是这两人的家属始终没有出现。加拿大方面肯定希望早点把遗体送归日本,消灾解厄吧。就算温哥华总领事馆在一切问题上都不合作,日本籍国民的遗体也不能总放在加拿大。再说,遗体送还日本的费用应该谁承担呢?


凉子跟吴警部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来。由纪子和我,还有岸本,都被凉子的话音吸引住,侧耳细听:


“黑蜘蛛岛的地下应该还有好几百具跟那个一样变成木乃伊的尸体吧。牺牲者大概都是偷渡者、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离家出走的人、失业者……这样的人吧。”


吴警部慢悠悠地开口了,其实憋了一肚子的话: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黑蜘蛛岛的传闻。就岛的主人是亿万富翁这一点,就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听说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把好莱坞的女演员、拉斯维加斯的表演女郎等等,都集中在岛上,‘九棋厩林’。据说还有迷幻剂和性虐待、真实的血拼厮杀什么的……”


“九棋厩林”是什么?这段奇妙的话一停止,凉子就解释说:


“是‘酒池肉林’啦,‘九棋厩林’”


原来如此,吴警部说的是本来的中文发音吗……


凉子讽刺似的质问吴警部:


“那,既然有这么多怀疑,为什么不上岛搜查呢?”


“格利高里·加农二世不是加拿大人,而是美国国籍啊,而且还是现任总统的有力支持者。没有被害者出面控诉,我们不能进行搜查。”


“为什么没有被害者控诉?”


“唉,大概都是用金钱解决了吧。”


——还有压力,甚至恐吓吧。格利高里二世是媒体巨头,大多数电视和报纸都会受他指使。


“也就是说,不管黑蜘蛛岛发生什么,加拿大警方一概不知,是这样吧?”


吴警部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欧美小说家会用“佛像般的笑容”来形容的微笑,深不见底。


“抱歉对此我不能说明,因为我不能代表加拿大警方啊。这件事涉及高度敏感的政治判断,即使一定要我说明什么,也恕难从命。我只能说,只要没有上级的命令,就不能踏足黑蜘蛛岛。”


这位让人吃不透的警部,似乎也没有主动向上级提起申请的打算。


吴警部以目光行了个礼,转身回去指挥部下了。凉子似乎有所期待似的独自颔首。我悄声问上司:


“您想潜入黑蜘蛛岛吗?”


“当然!”


“这是诱饵啊。蜘蛛怪也好,吉野内他们也好,举止行动都太过嚣张明显了。轻举妄动潜入岛上的话,那才真掉进蜘蛛丝陷阱里了呢。”


“所以才一定要潜入岛上嘛!不管会不会变成蜘蛛的猎物,黑蜘蛛岛上肯定已经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啊。一定要给他们报仇才行!”


这要是真心话,听起来倒是堂而皇哉。我忍不住发表了无礼的感想:


“哎呀,想不到您竟是奉行劝善惩恶的人啊!”


“说‘劝善惩恶’可有点不对哦。”


“怎么不对?”


“我才不劝什么善呢。我只对‘惩恶’有兴趣!”


昂然挺胸发出挑战宣言的凉子,俨然一副好莱坞之王不在话下的样子,充满了霸气和锐气之美。在随随便便被感动之前,我还是先踏入了常识的世界:


“那,对您来说什么是‘恶’?”


“那还用说吗。不合我的心意的,全都是‘恶’!”


这应该叫独裁者还是专制君主呢。由纪子扫视凉子,保持着沉默。


“总之,我要去黑蜘蛛岛。谁有异议就赶快说!”


与其说我“没有异议”,其实是我知道,说了也没用。

不过,在潜入黑蜘蛛岛前,今夜似乎还有必要去一趟皇家骑警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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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到温哥华的第三天早上。今天晚上,在下就要陪同女王陛下潜入黑蜘蛛岛了。昨天晚上经历了蜘蛛怪那一战,看样子今夜就要大开杀戒了,有很多需要准备的。


我打电话叫出岸本明,在走廊里跟他见面。有件事始终让人惦记着——昨天晚上,看到窗外的蜘蛛怪的时候,岸本不是说了什么吗——对,他失口说出“转身之间的巨大蜘蛛”。他所知道的一定不简单。


“你是不是知道‘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这个电影?”


“知、知道啊。‘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原名‘THE ENORMOUS COCKROACH AT YOUR BACK’,好莱坞怪奇电影的杰作嘛。”


我并不觉得那是什么杰作,不过岸本竟然连原名都晓得,真是博学多才,不愧是OTAKU中的OTAKU(Otaku of Otakus)。


“一般来讲会翻译成‘背后的’,翻译成‘转身之间的’,就看得出连译名都下过功夫了。最近的电影进口公司就缺乏这种精神,总是把英文字母的题目直接打成片假名。跟先人的努力比起来真是羞耻啊,真希望他们能醍醐灌顶、好好反省一下。”


岸本意气难平,OTAKUTIC的义愤之火熊熊燃烧着。


“这点我倒是也同意。不过不说这些,你知道‘转身之间的巨大蟑螂’这部电影的制作人是谁吗?”


“啊,太可惜了……”


岸本看着我的眼睛里似乎要涌出激动的热泪了,“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是格利高里·加农一世,怪奇电影界的拿破仑,一生不为俗世所容,怀才不遇的大天才啊!”


真是赞到天上去了。已故之人听见这番话,想必也会喜极而泣吧。


“你能弄到那位大天才制作的电影‘怪奇蜘蛛女’吗?就怕早就变成废盘了……”


我并没抱多大期望,岸本却立刻点头答应了:


“这个简单哦!”


“啊,真的能弄到?”


“不要小看OTAKU的人脉网络啊!”


岸本挺起肚子——本意应该是骄傲地挺胸抬头吧。就这件事而言,岸本确实有自傲的资格。我一直管他叫“紧身衣战士爱好癖”,简称“紧身癖”。这一来他可不仅是“紧身癖”,堪称“紧身癖大王”嘛。


“那拜托你一定要弄来。要花多长时间呢?”


“今天中午之前就行啦。”


“拜托了哦,我请你吃午饭。”


岸本奇异地傻了一样盯着我。


“Non-Career请Career吃饭,会造成供应问题啊。啊不不,不用考虑那么多,谢谢你啦!”


对了,这家伙可是讨厌的Career官僚哪。我一边想着这里面的敌我关系,离开岸本到凉子的套房去觐见。两位侍女都不在。我告诉凉子岸本的事情,又问她两位侍女去哪了,凉子却没有回答。她从抽屉里拿出扑克牌,打算玩牌消磨时间。


“我以为您要打桥牌呢。”


“开玩笑,干嘛要为游戏费脑筋。光为了搜查就足够了。”


“那倒也是哦。”


“玩点靠运气和装腔作势能决定胜负的游戏就行了。打牌吧,打牌!”


“好吧。不过要不要赌点什么?”


“什么都不赌就不好玩了。这样吧,我赢了就听我的命令,你输了你就全都得遵守,可以吧?”


“……?请等一下。”


“怎么了?”


“难道不用确认一下‘我赢了要怎么样’吗?”


凉子一边用华丽的手法洗牌切牌,一边不屑一顾地回答:


“没必要啦。我肯定会赢的嘛!”


“那可不一定吧。”


“我说一定就一定。我比你运气好,又比你会虚张声势。”


这下我可理屈词穷了,凉子说得一点也没错。但是,要是这样的话,从一开始玩牌就没有意义嘛。凉子本来就别有用心,为了打掩护才提议玩牌的。


“还是不要玩了吧。”


“什么嘛,我都发好牌了呀!”


面对上司不满的诘问,我诚实相告,这样玩牌没意义。明明是理性的解释,上司却更为不满了:


“我说你呀,人有时候就应该明知失败也去迎接挑战嘛!”


“有时候确实是。但现在并不是那种时候呀。”


“那什么时候是?哪天?何日何时何分何秒?”


喂喂,小学生耍赖啊。


我实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有人敲门了——玛丽安和露西安回来了,手里还分别拎着一个大布袋。她们向凉子报告了几句,凉子应答之后又做了什么指示。


凉子下达的指示十有八九都是违法的内容。她毫不遮掩地当着我对面下命令,是欺负我不懂法语吧。可是,玛丽安和露西安时常看看我微微一笑,似乎她们俩都把我当成主人的同党。同党倒也罢了,变成“共犯”可就不好了哦。


就在这功夫,岸本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来了,对起身开门的我夸耀着:


“‘怪奇蜘蛛女’的录像带,我弄到了哟!”


“哦,弄到了呀。”


“但我个人不认为‘怪奇蜘蛛女’是格利高里一世最好的杰作。还是‘悲哀的蚊子男’更好一些——最后那个镜头,他被信赖的女子背叛,掉进杀虫剂池子里溺死的场面,真是让人热泪盈眶啊。要不要我把那部录像也找来?”


OTAKU的世界太深邃了,还是尽量不要接近的好吧……我正想着,凉子从室内叫道:


“哎呀,岸本,录像拿来了?那就进来吧。”


岸本立刻摇着看不见的尾巴凑近凉子:


“怎么样,凉子大人,我还能派上用场吧?”


“你派不上用场就不用活啦。喂,赶紧把录像放好!”


我打电话叫室町由纪子也来看录像,她很快就过来了。凉子只抱怨了一句“谁叫你来了”,倒也没再发难。


开始放电影了。要不是为了这次的案件,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去看的C级恐怖电影。


片名打出来的时候,我越想越不对味……我们明明都是警视厅第一线的犯罪搜查干警,这时候到底算干什么嘛,真是的。


但是,看到简朴的黑白画面的时候,我也产生一种感觉:虽然谈不上喜欢,却也不能彻底否定这部电影。


片子明显没花什么制作费,别说CG了,特效也拍得很简陋。但是故事情节中颇能看出苦心,演员虽然没名气,演技倒也不错。


大概是二战结束后十年左右的时候吧,也看不出来地点是温哥华还是西雅图,反正是太平洋岸西北部的港口城市郊外,有一所刑事医疗院。也不清楚是加拿大还是美国政府派出的,总之是一些人权调查委员到医疗院访问调查。十年前,有个精神失常后杀了全家的女子被收容在这里。由于发现了种种疑点,侦察又重新开始了,根据调查结果,她甚至有可能会被释放。


调查委员是一个刚上年纪的男子和另一名青年男子——扮演这位上年纪的调查员的,正是格利高里·加农一世本人。


大概是为了节省男演员出镜的费用吧……这么一想,不由觉得,他也真够小气的。


接下来,那位女子穿着精神病院限制行动的特殊衣服,出现在调查员面前。扮演这个女子的就是多米尼克·H·雪野的祖母。虽然发型打扮都很老式,但祖孙两人的面容真是一模一样。按顺序当然是先有的祖母,不过这也真是隔代遗传的极端例子了。不知道打出的是艺名还是本名,多米尼克的祖母叫“布兰达·S·豪尔德”(Branda·S·Howard)。


布兰达扮演的女子对调查员的问题一概不答,因此年长的委员德普斯给她实施催眠术,让她回答。这里的情节本来可能应该多展开一点,可是好像有时间上的限制,也没有办法了。


画面出现布兰达扮演的女子告白回忆的镜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期,纳粹德国已经投降,日本投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海岸边密密丛生的松树和杉树,近得几乎能接触到海水。岸上建着一座哥特式的雄伟建筑,靠向战地输送物资获得巨富的成金一家人刚刚移居到这所房子里。这一家子有父母两人,三个小孩,父亲方面的祖父母,再加上秘书、侍女、厨师、司机等等,一共十五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房子的地下室是封锁的,不能进入。


最小的孩子是名叫玛尼的十二岁少女,在房子附近探险的时候,遇上一个原著民印第安人老太太。老太太告诉玛尼,玛尼一家住的屋子是强行买下了原著民祈祷的场地、毁坏了原来的墓地建成的,他们最好在没有祸事发生的时候赶快离开——到这里为止,都是恐怖电影常见的桥段。


画面上时常故意映出黑色的蜘蛛影子,大概是导演为了烘托恐怖气氛故意为之。


一天晚上,玛尼从床上醒来,发现椅子座垫上有个从来没见过的巨大黑蜘蛛,吓得尖声惊叫。然后蜘蛛就往隔壁房间爬去,消失不见了。睡在隔壁的姐姐说没看见什么蜘蛛,一定是玛尼做了恶梦等等。


次日,玛尼暗中观察姐姐,发现姐姐指尖似乎会发出银色的细丝,从空中抓虫子,吃得津津有味。


渐渐的,玛尼全家似乎都被蜘蛛摄取了。晚餐的时候,端上来的盘子里竟盛着成千上百的虫子,父母都用手抓着虫子狼吞虎咽。本来只砌筑在二楼一个房间里的蜘蛛巢穴,渐渐布满了整个二楼,甚至快要占领到一楼了。


终于,除了玛尼以外的所有人都悬在蜘蛛丝上睡觉,外表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化。孤立无援的玛尼逃到地下室里,从地下室古老的通道跑到一个房间,房间里密密地堆满了成山的木乃伊。环视房间,窗外有不知多少的巨大蜘蛛……玛尼又遇到了印第安老太太,按照她教的办法,在房子里放了一把火,烧死了变成蜘蛛的全家人。


……到这里,回忆场面结束了。穿着精神病人的拘束衣的女子,就是成年后的玛尼。调查员德普斯冷笑着,拿出十年前的报道给同事们看——玛尼全家所有人都是被来复枪射杀的,玛尼自己陷入了蜘蛛的幻想,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猛然间,玛尼的拘束衣被撕裂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后颈到背上的皮肤突然裂开,伸出一两只蜘蛛脚——玛尼站着向德普斯放声狂笑:


“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德普斯被蜘蛛丝缠住,身体不能动弹,恐怖地惨叫着。长长的蜘蛛口器刺入他大张的口里,吸取他的血和体液。德普斯渐渐变得干瘪下去……


终于,武装的警察赶到了,向已经被蜘蛛丝完全占领的刑事医疗所发起进攻。在火焰喷射器的袭击下,玛尼变成的蜘蛛怪死在熊熊火光之中。


终于结束了。但是,就在蜘蛛怪死掉之前,她的腹部爬出几十只小蜘蛛,接着火焰升腾的气流飞走了。


各位善良的市民,一定要小心啊。恐怖的蜘蛛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现,袭击你的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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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作品哪。”


电影刚一结束,凉子立刻酷评说,“既没有科学性又没有合理性,买票看电影的观众都不会相信啦。”


真有具有科学性和合理性的怪奇电影么?再说,凉子评论什么合理性不合理性的,简直要遭天遣啊。


“这是东西冷战时期的电影,蜘蛛怪说不定是暗喻communist吧。”


——什么时候都一本正经的由纪子分析说。


“不过,如果这愚蠢的C等恐怖电影其实是记录片呢?”


凉子突然说出意想不到的话,由纪子瞪着宿敌,一副受够了的样子:


“你这话才蠢呢……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昨天亲身面对蜘蛛怪,这可不是愚蠢的事情哦。再说,岸本在旁边呢,他可以证明那都是事实哦。”


岸本立刻无上光荣地点头:


“那真是难得的体验,会变成今后的人生中重要的精神食粮啊。”


“什么精神食粮,就你那体验,光丢脸还差不多!”


凉子才不给他留半点面子。


“不过,你见到那女主角的容貌了吧,泉田君。是不是跟多米尼克·H·雪野一模一样?”


“是的。”


“那么,你不觉得那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吗?”


理论飞跃也要有个度吧……我不得不提出异议:


“只是相象罢了,虽然确实非常像,但人家是祖孙俩嘛。”


“祖孙两人还有连痣的位置都遗传的吗?岸本,你把带子倒回去一点。”


“是是是。”


受了凉子之命的岸本点头哈腰高高兴兴地操作遥控,一直倒带到布兰达·S·豪尔德的脸部镜头,在最大幅画面的时候定格了。她右眉的旁边,清清楚楚有一颗痣。


“看,是同一个地方吧!”


的确,可我怎么也没注意到人家脸上痣的位置。凉子下结论道:


“这下可清楚了,什么祖母孙女都是骗人的。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物!”


“可是,这电影都有五十年以上了,是很久以前了啊。就算布兰达·S·豪尔德还活着,现在至少也都七十多岁了,再怎么化妆、美容整形都整不回来的吧。”


“如果这个女人不能把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年龄去掉的话,她也不会老出现在人前吧?你不觉得就是为了隐藏她的存在,才需要一个加农那样的傀儡吗?”


我刚想反驳又作罢了,并不意味着是我理屈词穷——药师寺凉子是最会下独断和偏见的女人,而且一定会按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可怕,但这三点却是成为天才的必备条件。


“所以我要潜入黑蜘蛛岛,揭穿那女人的真实面目,解开一切谜团!”


“……”


“好,决定了。现在开始就管多米尼克·H·雪野叫蜘蛛女吧!”


“要是英语,就应该叫Spider Woman了呢。”


岸本多嘴多舌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还一副陶然的样子眯起眼睛:


“一定可以拍成优秀的电影啊!就叫‘决战!黑蜘蛛岛’……不,还是‘蜘蛛女VS冰激凌女’更好些……”


“谁是冰激凌女啊?说谁呢?!”


“啊痛,好痛……对不‘喜’,不要扯脸啊……”


凉子用力把岸本左右腮帮子往两本撕扯,见此情景室町由纪子直瞪她,却也没有制止的意思。桌子上有份报纸,片断地报道了昨晚的奇怪事件,报道配的饭店照片也很小,看来媒体还不能把握事态状况,不肯详细开展呢。由纪子轻声对我说:


“泉田警部补,凉子无论如何也会去那个岛吗?”


“嗯,肯定会去的。看来我也非去不可了。”


“到底为什么啊?”


“那个女人要做的事情,哪有个个都能讲出正当理由的。她就是想潜进黑蜘蛛岛搅个天翻地覆,为了实现这种欲望,什么借口都找得出来。”


“你知道这样还跟她一起去?”


“是、是啊……”


“为什么?忠诚心?义务感?责任感?使命感?”


全都不是。我也不很清楚为什么,但对我来说这似乎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事情。勉强要说的话,也有一定的好奇心驱使,但并不是全部。


“不,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我觉得我不去会后悔的。”


“你不怕去了也后悔吗?”


“去了的话……到时候再反省吧。”


“我说的可能不对你别介意,不过你这么想可成问题。”


“真抱歉。不过药师寺警视确信黑蜘蛛岛还有蜘蛛怪的同党,还有牺牲者的尸体堆积如山。”


“这个问题好像变成既成事实了,不过毕竟既没有物证也没有证言吧?”


一向不都这样么,又不是只有这次。


“请不用担心,情形真的不妙的话,我会负责制止药师寺警视的。”


我尽量毅然决然地跟由纪子打了保票。具体步骤怎么办还根本没考虑到,真要追问起来我也答不上来,但由纪子盯着我,还是放心似的叹了口气,双手交叉起来。她似乎也觉得多劝无用,顺其自然了吧。还是另有其他的理由呢?


似乎是后一种情况——由纪子说:


“明白了,我也去。必须有人监视着凉子。”


起居室一角,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走过去接了电话——我竟然也能用英语对话起来,还是费劲集中了精神的。凉子和由纪子,还有两位侍女都看着我跟电话那头对话,却都没有什么表情。


我放下电话箱凉子报告:


“是吴警部打来的。”


“有什么进展了吗?”


“不是这样的。皇家骑警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有十万美元的支票……”


我观察上司的表情,凉子却兴致缺缺地不置可否。


“信封里好像还有条留言,说是两个日本人的丧葬费用,还有给饭店屋顶庭院上被杀的清洁工的家人的。”


“真是奇怪的人啊。”——这是由纪子说的,凉子则不屑地说:


“我不是说了嘛,我对‘劝善’没有兴趣。谁那么博爱愿意干什么干什么好了。为了今天夜里,还有很多要准备的呢。再楞着我就不带你了哦!”

“属下谨遵命随行。”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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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蜘蛛女VS冰激淋女 


晴朗的夜空中,明月皎皎生辉,已经接近满月了,仿佛深蓝色的盘子中嵌着一枚略有歪斜的银币一般。昨晚是雨后多云的阴天,今晚则只有远处的天际浅浅地漂浮着一两片云。


对于我们这些带着敌意和恶意入侵他人领土的人来说,这个夜晚似乎不够暗沉。不过,药师寺凉子可不是因为没有“天时”就会改变计划的人。


我们从温哥华坐包下来的巡航船来到维多利亚附近,在海面上换乘了带引擎的橡胶艇,在月夜的海面上行驶了三十分钟左右。靠近黑蜘蛛岛的时候关闭了橡胶艇的引擎,我们用桨划了十分钟左右——这次可真是各种交通工具都体验到了。虽然我从来没指望过在有生之年乘坐宇宙飞船什么的,照这样下去,倒没准真能实现——只要不是陪着凉子去冥王星就好。


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港口下了橡皮艇,从一片不大的沙滩登陆——这时已经十点左右了。


面对陆上部队自然有很多问题,首要问题则是那个日本的三人组,加户、吉野内、井关。他们本来就对室町由纪子有积怨,昨晚又被一通暴扁,新仇旧恨都攒在一起了,也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攻击我们。


但是,我们入侵岛上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凉子从一开始对此就很有信心——既然对方专程邀请过我们入岛,就不会在海上袭击我们。凉子在战场上也算得上用兵天才,这次估计的一点也不错,一行六人顺利地踏上了黑蜘蛛岛的土地。


这样说来好像不错,不过,凉子的服装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没穿平常的紧身迷你裙,可见对动作打斗也有所准备。但她穿了一身紧贴皮肤、曲线分明的漆黑紧身衣,紧绷的塑胶质地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穿了衣服……甚至还有黑色斗篷和蝴蝶展翅形的面具眼罩……


“我说,紧身服倒也罢了……”


“怎么,都到这会儿了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吗?”


“我只有个简单的疑问——到底为什么要带那样的眼罩啊?”


“葬礼就应该穿丧服嘛。护士不都是穿白衣服的?干什么就该打扮成什么的样子。眼罩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斗篷是……”


“别叫什么斗篷啦,应该叫披风!披风!”


“……知道了。那,披风是为什么啊?”


“整套打扮要齐全嘛,形式美是最基本的原则呀。”


可是今晚这种场合,打扮越齐全,入侵他人土地进行破坏的意图就越明显,万一被抓住了连辩都辩不过的吧……当然药师寺凉子才不会跟什么人狡辩,不管对手是谁,统统抬腿踢倒踩在脚下。


凉子行走的姿态无论怎么看都称得上英姿飒爽。苍银色的月光下,她漆黑的紧身衣勾勒出一身完美无缺的曲线,黑色表面暗红色里子的披风飒飒飘扬,昂首阔步挺胸抬头的姿态让超级模特也要自愧不如。


凉子左右落后半步的是露西安和玛丽安,穿着跟女主人一样的漆黑紧身衣,只不过没有披风,各背一个背包,里面装的应该是破坏工作必要的各种道具。


室町由纪子比她们又落后一步,因为决意同行,她也不得不穿上紧贴身体曲线的漆黑紧身衣。她不像凉子那么骨感,却有优美匀称的美感。


岸本明跟在她们后面。感谢美之女神,这男人总算没穿紧身衣……当然也不能西装革履的,他穿的是迷彩野战服和军用靴,我也是同样打扮。这些行头都是白天在温哥华的军用品商店买的,两套大小一样,我穿着正合适,岸本穿着就有点晃荡,折起来的袖子都快挽倒肘部了。


我们在月光和潮声中走了两三分钟,很快到达第一道关门——一直延伸到断崖上的曲折阶梯。反射月光的大理石台阶好像银白的梦幻之梯,仿佛通向比月亮更遥远的地方。


“要、要爬这道阶梯吗?”


岸本没出息地说。这对慢性运动不足的OTAKU青年来说可真是第一难关哦。


“怎么可能下去,只有往上走啦。”


我忍不住损他一句,又看看凉子。而她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想到之后,她回头看我:


“泉田君,以气球男的体型,跟运动无缘吧?”


“是啊。”


的确,格利高里·加农二世满身赘肉,身材肥满得跟瘦小的岸本几乎不能放在一起比较。什么运动啊肉体劳动啊,跟他都是无缘的吧。


“那种男人啊,还以不用劳动身体为自豪呢。你想他下了巡航船会不惜辛苦爬台阶上去吗?”


“我明白了。什么地方肯定有电梯。”


岸本立刻反应:


“既然有电梯,那就快去坐吧。爬台阶上了山崖,精力都消耗光啦。”


“也是。”


看到凉子加以考虑的样子让我吃了一惊,本来以为她会立刻拒绝岸本的提议呢。虽然肯定有电梯,但是搭乘电梯就等于把我们自己封闭在密室之中。电梯里肯定也有监视摄像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敌方发现。就算破坏了摄像机,破坏行为本身也向敌人报了信。电梯到达山崖上方,只怕开门的同时就会被自动来复枪和霰弹枪什么的一通乱扫,立刻就GAME OVER了。


我能想到的这些问题,凉子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冒这种意料之中的风险呢?


凉子表情开朗地提议说:


“那么,我们分两头行动吧。由纪和岸本搭电梯上去。其他人爬台阶,我们到山崖上面汇合。OK?”


我差点跳起来,想不到凉子竟然这么阴险。我挤开岸本,靠近凉子悄声问道:


“您想拿那两个人当幌子吗?”


“怎么了?”


“不行!”


“那两个人碍手碍脚的嘛。谁让他们不乖乖呆在饭店的。”


“岸本不说了,室町警视还能当战斗力的啊,一定能的!”


“是~吗~”


我被眼罩后的目光一盯,不由得全身发毛。凉子的声音极其怨毒地说:


“泉田君,这种时候你倒挺心疼由纪的嘛。”


“没有这回事啦!”


“你还不是想怎么说怎么说。再说,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的上司啊?”


“当然记得啊。”


“那你忠诚的对象呢?”


“是纳税人。”


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因为早就猜到她会怎么问了——简直跟又自问自答了一遍似的。凉子啧啧舌瞪了我一眼,在我们后面一点的由纪子却开口了:


“不,我们也从阶梯上去。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


“哎呀,是么。”


凉子的声音听来,宛然一个失败的阴谋家。


“那就一起爬楼吧。这里可没有看家狗,倒是可能碰上看家狮子,你们可要有所觉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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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有狮子?岛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吗?”


即使由纪子也倒吸一口冷气。岸本身体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眼球左右骨溜溜地扫视,寻找危险动物的存在。


凉子用形状优美的鼻子冷笑一声:“狮子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比猫大一点嘛。真是又没用又胆小!”


我上前一步向上司请求:“不要摆架子了,请拿出来吧。”


“什么呀?”


“对付狮子的防身武器啊。您早有准备了吧?我知道您很勇敢,但也不是鲁莽无谋的人呀。”


并不全是真心话……我其实认为上司是相当莽撞无谋的人,但并不是会屡屡失手的愚蠢败将——事实上,她还从来没败过呢。


凉子一副施恩济人的态度,对我和由纪子颔首肯定:


“玛丽安、露西安,把那个拿出来——能发出狮子讨厌的超声波的那个东西。”


凉子一声召唤,两位侍女打开背包,一人取出一个跟手机大小、形状差不多的小机器,递给凉子。凉子摁下开关:


“这样狮子就不会靠近我们了,半径大概五米以内吧。”


半径五米——微妙的数字,应该还在强健的狮子一跃之中可能达到的距离之内呢。


“要是再强力一些就好了呀,比如有效半径十米左右的。”


“那就不刺激了嘛!”


我上司是“刺激”至上主义者,不过实际上,功率增大的话,机器本身也要变得更大型了,要每人都能带上一份可能很困难吧。


我们开始爬台阶。凉子理所当然地打头阵,接下来是玛丽安、露西安、岸本和由纪子,我在最后押尾。一开始每五六级台阶就要转过一百八十度,呈之字形曲折行进,不过阶梯的后一半转折角度就没这么大了。由纪子仔细地嘱咐了一声:


“小心点,泉田警部补。”


凉子在前方扭过头,视线越过肩膀向她说:


“泉田君才没事呢。倒是由纪你要小心,脚下很暗哦~。”


几句话听来不错,不过凉子的语气一听就不是忠告而是讽刺。由纪子沉默无言,避免无意义地争端。


明明谁也没问他,偏偏岸本开口:“啊,我到现在也都没问题呢。”


谁也没应他的话茬,我们终于爬到第三个平台。


一阵吼声传来,虽然声音低沉,却锐利地划破了周围的宁静——不是人类的声音,是那些猫科的猛兽。


“来了!”


不等凉子说完,一阵夜风送来了猛兽的体味。巨大的身影在月光照耀下跳跃着靠近我们,动作充满力度的强大和韧性的柔软……一头、两头、三头……


这些狮子名字都叫什么阿利基诺、鲁比坎泰的,中世纪的意大利风格的名字。就算十头狮子的名字全都能记住,我也不可能跟狮子的脸对得起来。至于月光么……


凉子可能还准备了红外线夜视装置,不过还没有公开拿出来的意思。


“后面也有哦!”


我尽量冷静沉着地说。作为回应,由纪子和岸本也说:


“右边也有。”


“左、左边也也有啊~”


我摁下口袋里超声波发生器的开关。


摁下开关理论上来讲自然会发出声音。不过是超声波,人耳听不到。到底对狮子有没有效果……我不禁忐忑不安起来。


的确,狮子好像都不肯靠近我身边半径五米的范围之内了。它们只是吼叫着,张着大嘴,扑腾着前肢,姿态各异地威吓我们。不过,看见岸本吓得动不了,凉子还要冷冷地揶揄:


“你的体型很满足狮子的食欲哟。要不要舍身喂他们一下?”


“哇~~我不要啊!我运动不足,都没什么肉的。要吃请吃泉田兄吧!”


“哦,你倒真会说。你给我好好记住了,紧身癖!”


“这是紧急避险,不能怪我的呀!还有,什么‘紧身癖’?”


“别废话,快往上爬!再不走把你扔到后面去。”


我们从一个平台到另一个平台,拾级而上——前后左右都被狮子包围着。凉子满不在乎,两位侍女态度沉着,由纪子用意志和理性压制着心里的不安。


我数了数狮子,一共十头没错。


“好像狮子全都出来了。”


“是吗?还有一头的哦!”


“啊,还有别的吗?”


“还有呢。蜘蛛女有意隐瞒的,《神曲》里登场的众鬼之长!”


深吸一口气,凉子锐声高呼:


“马拉科达!”


又一个深呼吸之后,轰轰地低吼使夜晚寂静空旷的感觉荡然无存。最后一个平台的上方,一个最大的黑影跳出来。


似乎回应它的召唤一般,十头狮子一起发出吼声。显然,那是它们的首领。


岸本好像悴然倒下了——他向后一到,背后正是由纪子,由纪子只好急忙抱住他把架起来。我也蹿上三级台阶,一把揪住他逛逛荡荡的迷彩服衣领。


这期间,凉子跟十一头狮子对峙着。与其他狮子相比,刚刚出现的这一只体型格外巨大,两眼放出炯炯光芒,好像炉子里燃烧的炭火。它威慑的吼声更有夺人心魄的强大迫力——我不由得祈祷,岸本可不要失禁才好。


“用《神曲》里出现的鬼的名字给狮子起名字,最大的一只却不叫马拉科达,我早就觉得奇怪了。明明是设计好要在别人对付了十头狮子以后刚刚松懈下来的时候,安排最强大的第十一头出现啦!”


我对凉子的说明只有瞠目结舌。对手的算计可谓毒辣,凉子的洞察力也让人不得不佩服。而且,要识破这个伎俩还需要意大利文学素养哪。


比凉子低一级的台阶上,露西安和玛丽安架起了贝雷塔M92。马拉科达微微蹲下身子,摆开准备腾跃的架势。紧张的波动在我全身迅速蔓延着。


“不要,还用不上呢。只要超声波发生器还开着,大块头也不会接近五米以内的。不用射击它。”


“说、说得也是啊。太好了……”


岸本似乎止住了晕眩,竟然精神抖擞地出声了,“所以,就不用怕它们了哦。喂,臭狮子,有本事就走到五米以内来呀!”


“啊,对了岸本,你的超声波发生器好像没电池了喔~”


“哇~怎、怎么会……”


岸本又瞪大眼睛傻了。我用力一拉岸本挂在里面的迷彩服衣领,向上司抱怨着: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欺负紧身癖了啦!这家伙要是站不起来自己走的话,没准要您背着呢!”


“我才不干!让由纪子背好了,本来就是由纪的部下嘛!”


我看看由纪子,她一副为难的表情,回答我无声的提问:


“我也很难管他啊。既然来到这,每个人的安全就应该自己负责。岸本警部补也很清楚这点。虽然不好把他扔下,可是实在没办法了也只有这样了啊……”


CAREER官僚社会,严酷的冷风飕飕地吹……突然间,流利的英语从夜空深处传来——虽然通过扩音器放大了,听得出来是多米尼克·H·雪野。


“警告入侵者!这里是私有土地,你们侵害了美国公民的私有财产权!告诫你们立刻退出。否则,我们将行使法律允许的权利,排除你们的侵害!无论产生任何结果,我方都不予负责。我重复一遍……”


殷切无礼的警告一而再再而三地广播着,凉子却高声冷笑:


“这蜘蛛女真小家子气,什么结果都不负责?有意思,我正求之不得呢,让你自食其果!”


“……这不是坏人的台词吗?”


“坏人怎么不好了?”


“怎么不好……不然为什么叫坏人啊?”


在我们上司部下之间废话扯皮的时候,玛丽安低沉而尖锐地叫了一声:“Mi lady!”凉子向台阶上一看,我也松了抓住岸本衣领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名叫马拉科达的那种狮子身边。那是个女性——月光映出的,分明是多米尼克·H·雪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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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清多米尼克的表情,只知道的确是她驾临了。她穿了一身骑手服,并不是扮演维多利亚观光马车驾车人时的那身,而是像骑马俱乐部里、野外狩猎时穿的那种猎装,手里还执了一根马鞭。


什么人这样一幅装束都会异常地显得威风凛凛,多米尼克尤其如此。不过与其说这是她的变装,更像是恢复了本来面目才对——她以前的样子才是装出来的。


“欢迎来到黑蜘蛛岛。我很高兴你们再次来访。”


她的声音充满高高在上的尊荣,同时又毫不造作,自然宏亮。不管多迟钝的人类,听到这声音都会顿悟,她——多米尼克·H·雪野才是这个岛真正的统治者。不对,多米尼克·H·雪野只怕也不是真名吧。


体格雄壮的狮子发出嘶吼声。


“乖乖的,马拉科达,安静点。”


多米尼克管束狮子的语声愉快轻松,透露着优越感,明显是向来访者炫耀连狮子们都听从她的调遣。


“各位贵宾,请上来吧。被这点小事拦住可就不够气派了。”


“当然了!”


凉子深吸一口气,迈开富有韵律感的步伐走上一层平台。她炯炯目光仿佛划破月光,直视多米尼克:


“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这个气球男,只是个傀儡吧?”


“正是如此。”


“为什么要用傀儡?”


“从无例外,天赋高才的女人总是被男人嫉恨的。自己又没才能又没自信的男人,总想打压女人的优势。”


“这个问题我完全同意。再没有比无能又妒忌心重的男人更可恶的东西了!”


多米尼克轻笑:“我很高兴哦,我们这么谈得来。”


“开玩笑,谁跟你谈得来!”


凉子用敌意的冰弹击碎了多米尼克试图融洽气氛的温和微笑。


“你不是只会藏在那个男人背后,鬼鬼祟祟地干坏事吗!有本事就堂堂正正以女人的身份站出来,不要向男人世界屈服。不然你活那么长又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这么想?”


“你皱纹可不少啦!再怎么靠浓妆遮掩,皮肤的衰老也瞒不了人的。我劝你还是别做什么无意义的抵抗了,也该跟你年纪相应,早早引退了如何?我不知道你有九十还是一百岁了,再怎么不服老也不行哦,蜘蛛女。”


“皱纹”这个词似乎在多米尼克脸上引起一点微妙的波动。


凉子这番话并不只是刻毒无礼,她在有意刺激挑衅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想必也很明白这层用意,盯着在凉子又上一层台阶,但并没有立刻开口。


露西安、玛丽安、由纪子也跟在凉子往上走,我也揪着岸本跟上去。他明明站得好好的,偏要装成站不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挺享受我架着他的——要被我发现了,非把他从阶梯上推下去不可。


多米尼克有点故意似的,腾出手来抚摸马拉科达的头颈。


“我不喜欢你这种说法,不过看来你对我的事情倒很确信似的。你到底有什么根据?”


“哎呀,想让我教你吗?”凉子哂笑。


多米尼克已经冷静下来了:“就满足一下你炫耀知识的虚荣心嘛。你早就对怎么看出我的身份这件事得意得不得了了吧,Miss药师寺。”


她清清楚楚地看穿了凉子性格的一部分。凉子也不回避,干脆利落地回答:“昨天上岛时坐的巡航船上我就看透了。”


“我犯了什么错误吗?”


多米尼克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样子,审视着凉子的表情。凉子则洋洋自得地表示肯定:


“也算是个错误吧。”


“什么错误?”


“你向我们奉上咖啡,自己却不喝。”


“……”


“蜘蛛可以喝水,可以吸食蜜露,也可以吸血和体液,但不能喝咖啡。因为咖啡因对蜘蛛极度有害!”


这对我来说可是个新鲜知识。凉子的评点似乎一语中的,多米尼克一时反应不出了。


“原来如此。早知道就招待你们喝牛奶、橙汁之类的小孩子饮料,我自己也一起喝就好了啊。”多米尼克仍然游刃有余地耸耸肩,从容说道:“对方既然是小孩子,就应该当小孩子对待。今后我记住这个教训了。”


“教训?真受不了你了,你以为你还有今后吗?我既然上了岛,你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不成?”


“你倒挺自信。”


“这不是自信,是自觉啦。”


凉子纵情狂言,别说多米尼克了,室町由纪子更是受够了的样子摇头叹气不止。


“跟我来吧,我办了派对招待你们呢!”


多米尼克转过身去,不等我们回答就从从容容地迈步往回走。名叫马拉科达的狮子也步步紧跟。


凉子又上一层平台,在月光下冷冷地盯着多米尼克的背影,一脸厌恶地小声咕哝:“要能就这样往背上给一枪,马上万事大吉了呀。”


“不行,凉子!”室町由纪子出于道德观念制止她。我的观点也一样,不过是出于利害计算的原因。


“不行哦,药师寺警视。枪口在背后的话,就不能解释成正当防卫了。再说,说不定什么地方有枪口正瞄准我们呢!”


凉子脚下带着节奏感一气爬到山崖最高处才停下来,回头对我和由纪子说:“泉田君的意见,前半是对的。后半就不对了。”


“为什么?”


“那蜘蛛女自信得不得了,摆明是要自己一个人挑战我们全体啦。”


她不怀好意地一笑,继续说,“反正都是白日做梦。”


我可不觉得那是白日梦。凉子是战斗女神,至今为止所有自信过剩的犯罪者,真的都会在她的高跟鞋下化为齑粉断送性命吗?


穿过树丛,通向泳池的草坪展现在我们面前。


突然,月光被漂白过一样格外晃眼,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反射性地摆开架势,手挡在眼前。慢慢地,光线变成不太刺眼的银白色,灯光通明如同白昼。


宽广的草坪周围的照明灯全都亮起来了,好像职棒联盟的球场一般。巨大的洋馆在灯光的衬托下,伟岸的姿容呈现无遗——深粉色、闪闪发光的地狱之馆。我们正举棋不定,狮子们跳跃着从左右跑过,在我们面前形成半圆形的阵势。


一个声音出其不意地轰然响起:


“好,准备好了,看见信号就开始拍摄!”


这是通过扩音器的声音。洋馆二楼有个看戏的大理石阳台,几个人影在那里晃来晃去。扩音器里的声音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


“……气球男!”


凉子啧啧舌。我哑然眺望那位“好莱坞帝王”,视线又转向多米尼克——一身骑马猎装的美女嫣然一笑:


“你们就是领衔明星哦。这是部记录片电影,虽然不能公开放映,不过你们流血而尽的样子,会被世界顶级的VIP观赏哪。”


由纪子环顾狮子,憎恶怒吼道:


“竟然是这样……你们在这里拍摄杀人录像!”


原来如此。这里是海上的角斗场,什么人也逃不出去,只有在孤立无援的环境下摆开血流成河的狂宴。


“没错。嗜血杀人、虐待儿童的实拍录像需求可大了,简直供不应求呢。”


凉子讥讽的视线落在大言不惭的多米尼克脸上:


“既然我们费力跑来了,也跟你们买一部录像如何?”


“你想看?”


“是啊,我可想看了。能不能给我看哦,老·婆·婆!”


她的声音立刻在空气成冻成坚冰。稍缓片刻,多米尼克才能回答,言语之间含着刻骨怨毒的冰锥:


“每一部的价格都不一样,不过看在这次你们的内脏都要洒满草坪、流血而死的份上,便宜算你们十万元一部吧。不要加拿大元,要美元。别嫌贵,买家可多得是呢!”


“不再加个零吗?”


“你倒会逞强。”


“另外还有呢,既然我是领衔女主角,总要签约吧?”


“你想要多少?”


“卖出一部十万美元,卖出一千部就是一亿元对吧。给我百分之五十也就罢了,那就五千万吧。”


“小丫头满有趣嘛,真可惜你只能出演一部片子。不行哦,小姑娘,格利高里二世本来就是靠卖这些录像获得资金来源的,演出者都是义务志愿的啦。”


“孙子可不如祖父啊,格利高里一世自己还自愿演出过吧!”


“啊,亲爱的格利高里·加农!当然是一世了,二世不值一提,他根本没有对电影的挚爱。”


多米尼克微微仰头眺望夜空,


“格利高里一世可喜欢虫子了,非常非常喜欢。所以他也变成了虫子,虽然是他衷心的愿望,不过还是有点遗憾哦。”


我想起凉子即兴编的歌,又一阵恶寒流过全身。


“格利高里变成虫,格利高里要变虫……”


凉子骤然刺出质问的标枪:


“格利高里一世现在在干什么?!”


“与你无关。”

“那我就把关系找出来好了。你这让人恶心的岛,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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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边神经紧绷,多米尼克却淡淡地:


“数都数不过来。我想一千人总有吧,不过数字要随时更新呢。顺便告诉你,演出者中最多的是非法移民,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离家出走的、被拐卖的小孩子、逃往中的犯罪者……”


日本也是一样,什么“行踪不明的非法入境者的准确人数”,根本统计不出来。也有像现在的都知事一样,一听见“非法入境”就当犯罪者等同对待,这种人也有的是。但更重要的问题其实是,非法入境者总会成为有组织犯罪的被害人,有的被强迫奴役劳动,有的自身被买卖,由于他们自己有非法入境这个把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公共机关都是不闻不问。他们一旦被带上这个岛,就会不为人知地遭到残杀。


“还有西崎阳平和井尾育子的事,为什么用毒品过量杀死这两个人?尸体上都没有伤痕,这可不能满足杀人录像爱好者的需求吧?”


“啊,那两个日本人?”


多米尼克的语声充满恶意:“那两个人真是又没用又不自量力。他们自以为掌握了格利高里二世这项爱好的把柄,就想要挟我们,自然要让他们永远闭嘴。在他们出演杀人录像前刚注射了海洛因,那两人竟然就休克死掉了。真是没用的家伙,别说演技了,根本连体格都不行嘛。”


我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冷酷无道的墓志铭了。话音刚落,多米尼克背后出现了一群人影,有差不多能组成两个棒球队那么多的人。那些人全都是少壮男人,各自手里拿着自动来复枪、军刀、特殊警棍、绳子……各式各样的非和平道具。


凉子轻蔑地摇摇头:


“你昨天不是说,不需要守护人,有守护的动物吗。看来也只不过信口开河而已啊。”


多米尼克轻轻耸肩,目光流转,轻松地揶揄凉子:


“你以为他们还是人类?还不是跟牲畜同类。不过不叫护卫动物,叫野兽可能更合适一点吧。”


多米尼克对凉子笑笑:


“我不亲自下手的时候,就会使用道具。你也有你的同伴,彼此彼此嘛。”


“同伴?”


“不是吗?”


“臣下三人,捣乱虫两只啦。”


大概只有崇敬女主人的两位侍女才能接受她这种单方面的区分吧。不过敌人确实跟野兽同样,服装也不统一,有的刺青,有的光头,莫希干人发型、鼻环、长须长发,不一而足。只有嗜虐阴狠的表情和情绪高涨的暴力性是他们共通的。他们甚至还在愉快地交谈:


“男人杀了就算了,女人留下来倒不错……”


“为什么不杀?”


“老大的兴趣是杀死之前要好好享受嘛。”


“弄死了也可以啊。之前那个墨西哥女人不是……嘿嘿。”


明白他们言下之意,室町由纪子由于愤怒和厌恶,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这些人里变态多得是,对女性只怕什么恐怖手段都使得出来。


“一下子就有四个美女,真是奇迹啊。好莱坞女演员美人胚子多得是,还没有像这么漂亮的呢。”


“虽然是美女,脑袋里装的简直不是脑细胞,全是黄油奶酪嘛。竟然专门跑到这来领死,远远的在和平土地上好好活着不好么。”


一群男人发出卑下的笑声。只怕他们头盖骨里装得更不是脑细胞而是污泥臭水吧。看来他们以为两位侍女只是简单的小美少女而已。


“说话啊,pretty girls。吓得出不了声了吗?叫多大声都没关系哦。”


玛丽安和露西安没有出声,当然不是因为出不了声,只是认为没有必要和价值罢了。我很清楚她们的想法,但是单单出于我是那些家伙的同性的原因,恨不得好好修理修理这些低劣的嗜虐狂。


示威一样的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响起,又有几个男人包抄在我们身后。他们穿着跟我和岸本同样的迷彩服——自然这也没什么好高兴的;他们跟我们是来着同一国家的人——更没什么好高兴的了——又是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人组。


“那个眼镜女是我们的猎物。你们不要出手!”


加户吼出这一声,两眼冒着狂妄偏执的邪火。


由纪子略退一步,拉开架势。加户三人一旦动手,会有怎样的命运等待他们,这才是比暗夜中的灯火更显而易见的呢。


格利高里二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透着兴奋鼓噪。不知道他作为制作人水准究竟如何,不过现在导演的情绪占了上风。


多米尼克向那群男人下令:


“别忘了要让摄像机拍到。然后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明白了。我最讨厌女人尖叫了,一定要把这眼镜女的舌头切下来献到老大盘子上。”


由纪子反射性地咬咬嘴唇,加户却龇牙咧嘴。多米尼克又说:


“我早说了,这里是私有土地。怎么对待不法侵入者都是我们的自由。”


“当然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碍我的眼就行。不过,我看着不高兴的东西,不管你是尘埃还是恶党,都要冲得一干二净!”


凉子春葱般的纤纤玉指指着黑蜘蛛岛的女主人,高声宣战:


“所以,洗眼开始!”


从古至今,哪有在战斗开始之际大喝一声“洗眼开始”的将军?


应女主人的一声令下,玛丽安和露西安像电光一般开始行动,好像快速播放时的体操选手般迅捷轻盈。


我放开岸本的衣领。别管对不对得住他,这时候只有各人顾各人,我没功夫抓着这家伙。


“你自己战斗吧紧身癖!”


一个男人咬牙切齿地挥着军刀扑上来,刀却挥到半空凝结住了。他右手腕刺着一道银色寒光——玛丽安投出的细身匕首。


男人痛苦地发出惨叫,身体失去平衡。他膝盖一弯跌到在地——岸本正趴在那里。对手差不多是扑着抱住了岸本,岸本睁眼一看:


“哇~~~……!”

岸本的尖叫似乎比凉子的宣告更有效,“黑蜘蛛岛的决战”拉开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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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决斗是贵妇人的嗜好!


 



“别一下子就弄死了哦,可不能让贵客失望而归啊。充分利用时间,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可不用考虑效率什么的。”


格利高里二世的通过麦克风指示手下,鼓励他们放手虐杀——这家伙真是从肠子肚子里都腐烂透了。


一身黑衣的女王陛下浮现出对敌人不屑一顾的微笑,回头看了我一眼,表示什么格利高里二世的指示完全是小菜一碟。她两手各有一把枪,是之前两位侍女递给她的——右手里持一把德国制造的SIG Sauer P226,可连发十五发。


她把左手的枪扔给我——一支伯朗宁High Power。


“让给你一个啦。”


“多谢您费心。”


我们站在开阔的草坪上,没有可以遮挡的藏身之处。这在以少敌多的时候是相当不利的,凉子却满不在乎。


“要找掩护啊,那边不是有的是嘛——就是老会动啦!”


她抬手指去,竟是那些褐色的猛兽。


“狮子?!”


“你学那两个人的样儿!”


两位侍女忠实地执行女主人的作战方案。两人以近身却不能侵犯她们的狮子身体为盾牌,连续不断地向敌人开枪。


玛丽安和露西安都只瞄准对手腰部以下,因为没有必要杀死对方,只要夺去战斗力就可以了。打伤了腿脚即不能站也不能跑,扔下不管也不能再靠近过来了。


一方面因为敌人怀有邪恶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因为两位侍女卓越的战斗力,应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能够成立“正当防卫”,即使她们俩下手毫不留情也没人能指摘什么。


加户咆哮着:“两个小丫头也敢耍花头!”


如此种种,接连不断的叫骂都跟独创性没什么缘分。露西安不懂日语,也不去答话。加户手里的霰弹枪口刚刚瞄向她,她突然俯身扑向草坪,同时用贝雷塔还击。


霰弹从加户枪口轰然爆发,却打向了夜空——因为他在左膝被露西安打中、姿势大幅度扭曲的时候扣响了扳机。


加户像野兽般狂吼一声倒在草坪上,手里还不肯放开霰弹枪。这时候贸然接近他,只怕会在最近距离沐浴在霰弹之下,反正还不能扔下他不管。


“嘁,小丫头片子都能打倒你。真没用!”


井关一边发表着充满“暴徒之间的友情”的评论,一边逼近过来。他躬着腰射出一排来复枪子弹,在草坪上打出一溜弹坑。


凉子瞄准他的脚就是一枪。一股命中的弹着硝烟腾起,井关却没有倒下。他咬牙切齿地拉起裤脚,露出黑色金属的光泽——他竟然戴着护膝。这么说,估计防弹背心也早有准备。


凉子信号一发,我们向树丛间隙中退去。


井关确信自己已经胜利,正在得意地踏入树丛中的瞬间,玛丽安和露西安飞身跃起——


如果是排球,这大概叫“回转接球”;如果是棒球,或许叫“滚地接球”吧……露西安和玛丽安头部向地面扎下去,骨碌一下就轻轻翻起——与体育运动所不同的是,两人手里都拿着刀子。


什么东西砰地一弹,比气球破裂那种要小一点的声音。正在突进的井关身体腾空而起,脑袋撞向地面。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哇啊……啊!脚……小丫头!”


井关双脚的筋被两个侍女同时切断了,再也站不起来,接下来至少两个月不能行走吧。


露西安左手捞住井关投掷过来来复枪,反手向他射击。地上的草屑迸起,尘土飞扬。对方的腿被打中,惨叫着瘫倒在地。


至今为止,他们虐待、杀害的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甚至连恐惧哭叫都不会了的女子和儿童。但是今夜,一定要让他们好好赔偿过去犯下的罪业,还要加上几倍的利息。


露西安和玛丽安体态轻盈不亚于她们的女主人,在草地上飞驰、旋转、跳跃,好像自由体操表演一般。敌人即使乱射一气,也怕打到自己的同伙或者狮子,踌躇之间手脚就被射中,再无反抗之力。


狮子们四下乱窜。即使他们想攻击入侵岛上的不速之客,也不能越过超声波的无形壁垒。侍女们按女主人指示的那样,在狮子附近躲避对手的子弹。狮子受到超声波的影响,无所适从地跳来跳去,恰好起到妨碍对手射击的作用。


“好,不错,都按我的计划展开了嘛。”


凉子满意地点点头。


这女人降生到人世的时候,一定把客气啊谦虚啊虚心之类的美德都留在娘胎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勇气、自信、斗志,都有常人的两倍以上。这些气质笼罩在她全身,对药师寺凉子本来的造物之美更有锦上添花的效果。


阳台上,“好莱坞之王”兴奋异常,从躺椅上坐直起来,伸长了脖子,左手举着望远镜,右手交替把爆米花和可乐往嘴里送,满心喜悦地观赏流血厮杀的战斗游戏。即使流血倒下的是自己的部下,他也一概满不在乎。


室町由纪子在游泳池附近,捡了一支对手掉下的来复枪。一个凶暴的声音突然横空响起:


“眼镜女,呆在那别动!”


吉野内巨大的影子跳出来,手上有一把链锯,让人讨厌的马达声不绝于耳。由纪子表情僵住了,我忙向她喊:


“室町警视,开枪!”


“敢开吗?”


吉野内嘲讽着猛扑上去。我也来不及赶过去,正要对他开枪。游泳池边有举着松明的女神雕像,由纪子半身躲在雕像后,对着吉野内的脚射出子弹。


吉野内步法大乱,自己全身向雕像撞过去。冲力太猛,好像要扑过去抱住似的。他身体庞大,撞得雕像动摇,松明从大理石雕的女神手里掉了下来——没有落在地面上,恰恰落在吉野内头上。想必他脑袋上涂的是完全油性的发胶,转瞬间就熊熊燃烧起来。


吉野内上半身被火焰包围着,一边痛苦惨叫,一边向游泳池跑去。他巨大的身体望空跳起,径直掉进游泳池里,激起一股巨大的白色水柱。


由纪子喘了口气,注意到我在看她,僵硬地微笑着征求我的意见:


“不去救他行不行?”


“当然可以。”


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


“那副德行也死不了的。先保护自身要紧。”


“知道了。”


“尽量跟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呆在一起就比较放心了。”


这样一说,不等凉子露出讽刺的意思,由纪子先显出不安的表情:


“要说呆在一起……岸本警部补在哪呢?”


“那边呢,那个白痴。”


凉子呸了一口。抬眼一看,草坪和森林的交界附近,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左右乱蹿。果然是岸本。他似乎自得要领,正打算逃避战场,却有一头狮子在他周围绕来绕去。


“喂,你还怕超声波发生器不?有办事就上来啊!”


岸本正腆着脸乱挥超声波发生器,不知哪飞来一颗子弹,恰恰命中发生器。


岸本脸上的肌肉俨然作响。


他战战兢兢地将目光投向超声波发生器——上面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的零件都掉出来了。


狮子吼声直刺鼓膜。岸本好巧不巧,正好把超声波发生器扔到狮子头上。


“哇~哇~~~~!”


格利高里二世对无处逃遁的岸本不胜厌恶和轻蔑地说:


“啊,真是丑态百出,连收进录像的价值都没有。赶紧让狮子吃了算了!”


我看到他摆了摆过多赘肉的肥手。具有扭曲的审美观、欣赏屠杀的嗜好,还有巨富和权力——他具有古代尼禄和卡尼古拉这样的暴君的性格特征。


岸本逃,狮子追。


好像小猫追香肠一样的情景,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可惜不能放任不管,我急忙向上司进言:


“岸本会被狮子吃掉了呀!”


“自然法则,真的很严酷啊~”


“不是这么说,必须得救他呀!”


“嗯——?”


“现在不是疑惑的时候啦!”


“才不是疑惑呢。我可不想救他,要是不管的话,怎么才能找个正当借口呢……”


以上我都置若罔闻,向岸本跑过去。说真心话我才不想积极救他呢,可是也不想一回日本就遭岸本父母的憎恨指责。虽说我没见过他们,想必人家很为宝贝儿子自豪哦!


我一边跑一边开枪。虽然没有打中,本来已经咬住吓傻了的岸本裤脚的狮子,也被这一枪惊得跳开一米,转过头来瞪着我。目光相遇,我着实有些胆怯。不过多亏了超声波发生器,那头狮子嘶吼着伏下身去。可是,远处又有三头狮子冲我跑过来。


这时候,凉子清脆地喝道:


“Pape Satàn,pape Satàn aleppe!”


之前凉子已经告诉过我,这是《神曲》里记载的迷之咒文。虽然含义不明,最多只是文学上的问题罢了。狮子的饲主很有可能给这句话赋予特别的含义,用来训练狮子——是吉是凶么……


结果立刻揭晓。


狮子都不动了,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静止的画像,全都停在原地,一个接一个地乖乖伏身到草坪上。我从这些猛兽的表情上观察到敌意似乎消除了,小心翼翼地靠近岸本,把瘫软如泥的紧身癖揪起来。


“得、得、得救了……”


似乎在岸本气绝前的片刻把他拉回现实了。


“您早就成竹在胸了吗?”


我这一问,上司得意道:


“早就说了嘛,我下的赌不会输的。”


“再说,反正赌注是岸本对吧。”


“就是就是。”


被当作赌注的岸本瘫坐在草地上,哆哆嗦嗦地环顾那些狮子。确信自己的安全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贴在脸上:


“啊,露儿,多亏了你我才得救啊!”


“什么东西?那奇怪的人偶?”


“‘紧身衣战士露儿’的护身符呀!”


“啊?!”


“这可不行啊,泉田兄,你竟然忘了‘紧身衣战士露儿’”


“什么不行?”


“这有违OTAKU的道义!”


“我才不是OTAKU!”


“你就好好承认了多么轻松啊。”


“根本与事实相反,我承认个头啊!不说这些,你赶紧躲起来去。只要记住刚才的咒文,没有超声波发生器狮子也不会袭击啦。”


我在心底下了决心——一定要从这个岛活着出去——怎么能在这个跟“OTAKU OF OTAKUS”同样变态的地方被杀呢!那岂不是太对不起我泉田家的列祖列宗了——虽然我家也没什么有名气的祖先啦。


扔下岸本,凉子和我直接挑战“好莱坞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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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格利高里·加农二世的私人兵团三十分钟以内就会失去战斗力了。本来,狮子才是战斗主力,现在它们偃旗息鼓,就靠这些虐待狂变态张牙舞爪了——就凭他们可对付不了世界上最强的两位侍女。


同样大理石砌成的外部楼梯通向阳台,凉子沿楼梯疾驰而上。格利高里二世左右的保镖刚刚用手枪瞄准,一个人的右肩就被凉子打中,另一个人的大腿也被我开了个洞。凉子只用了一发子弹,我第二发才打着,天分到底还是有差距的。


我们一上阳台就看到摄影师抱头鼠窜的背影,扔下格利高里二世孤家寡人。凉子英姿飒爽,凛然站在气球男面前:“还有话要说么?要说就快点!不过可没有律师哦。”


“……多米尼克和我,对你的看法是不一样的。”


格利高里二世跟昨天一样,还是披着浴衣的打扮,从躺椅上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多米尼克想让你活着。我不满意这样。”


“就那么恨我,非要把我杀了?”


“不是的!”


“那为什么?”


“我要爱你!所以希望你死掉!”


“…………?”


“我只能爱死掉的人。”


格利高里二世表情空虚地干笑着,舌头也徒劳地转了一圈:


“只能爱死掉的人,这也不是我的罪过啊。对活着的男男女女的爱情是正常的,除此以外都是异常,这是愚昧的凡人的偏见。我一直深受凡人偏见之苦,人权遭到侵犯啊!”


要说到侵犯人权啊……


“我才是被害者、牺牲者!上帝创造我的时候,就赋予我‘只爱死人’的特点,都是伪善的世俗社会和虚伪的法则,害我不能按照自然的心愿追求爱情!”


犯罪越恶劣的越会找借口蛊惑人心,无论什么行为都能解释成向“不公正的社会”表示抗议,几乎真能让人产生误解。


“犯罪者本身才是牺牲者,都是社会之恶!”——这种“智者言论”我已经听过不下百次了。不过,今次也算是这种言论中首屈一指的了。我眼前这个肥胖臃肿的恋尸癖,他还觉得自己是上天派来的使徒呢。


格利高里二世空虚的视线投向我: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雇佣吉野内、加户、井关他们吗?”


正是。我想知道他们有什么连接点。


“告诉你吧。那三个人有跟我类似的爱好!”


“什么?!”


“日本那种伪善死板的社会容不下他们。加户只喜欢六岁以下的幼女;吉野内喜欢把对方掐死、打死,也都是爱情的表现;井关不用剃刀把对方切碎就不能满足。这三个人都在我面前实际表演过哦!”


我被一阵忍无可忍的呕吐感窒息了。他们不止是岸本那种的“OTAKU同好会”,根本就是日美两国变态结成的同盟军。


凉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即使是她,也不得不经过一番恢复冷静的程序。


“原来如此,难怪吉野内他们要跟暴力团体勾结。在日本,只有暴力团才有可能满足他们的兽欲了。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桥梁纽带啊。”


原来如此。暴力团想必是购买格利高里二世制作的变态杀人录像带,在日本国内流通的重要代理点。吉野内三人就是利用这条管道逃出日本,获得格利高里二世的庇护的。跟暴力团体交情深厚的政治掮客有得是,说不定都是他们从中斡旋的。


我突然想起来,来到温哥华以后,凉子手下最初的被害者——


“高山总领事到底也是你们的同伙吧?”


“高山?”


答话的不是格利高里二世,是凉子。“高山?那家伙不是啦。光喜欢穿穿女内衣的下等变态,不会被这些家伙纳入同类的。跟他们比起来,高山还算得上三流的道学家呢,不值得处死。”


也不知道高山总领事听说这番评价会伤心还是安心呢,这还真让人费解。


“不管怎么说,你们杀人、损毁尸体、绑架监禁、使用毒品……和别的一大堆罪名,法律会制裁你们的。人类社会绝不会宽赦你们!向你们热爱的神乞求灵魂的救赎去吧!”


格利高里二世不满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什么法律、道德,都是保护那些没本事的俗人的,凭什么要我们遵守?”


牵强的狡辩。这男人撑起的一副气球皮,到底还是薄得不堪一击。


“强大的国家和民族,就可以凌驾于国际法之外。个人也是一样的!”


凉子呼出一口气:


“可别再多话了哦,气球男!”


“气球男?你说谁?”


“说你呀。再说的话,我就忍不住要实践一下我一贯的哲学理念了。”


药师寺凉子终于明言了——“假装正当防卫,看不顺眼的家伙统统射杀,这才是当警察的真谛!”


格利高里二世突然发出怪声,身体尽可能的缩小,也怪难为他的。我们刚要追,子弹随着枪声从我和凉子中间飞过去了。凉子从左肋下突出枪口,反击对方。


一个男人右肋被击中,惨叫一声躺倒了。鲜血喷涌而出,像一条赤红色的小蛇从他捂住伤口的手指间蜿蜒着爬出来似的——这是刚才在阳台上拍摄我们的摄像师。


“真没种。不想把自己的丑态拍下来卖卖?”


凉子冷笑着转过身来,刚要跨步又立住了——因为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多米尼克·H·雪野站在外部楼梯的入口上。同伙已经被歼灭殆尽,她还能从容不迫地微笑着。


“哎呀,格利高里二世溜了?”


“马上就捉回来了。不过,也没必要再抓那种货色了,只要抓住你这个主犯就行。”


“你抓得到吗?”


看到多米尼克的笑容,凉子似乎又注意到一件事:


“像你们这种生意,自然是有顾客名单的喽?”


“有又怎么样?”


“给我。不管是哪国有权有势的人,我都要撕下他的假面,让他站在法庭上暴露于天光之下。”


“哎呀,真意外。难道你也是法律和正义的使者吗?Miss药师寺?”


“才不是呢。我就是想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丢光老脸痛哭流涕的样子。你们也有日本顾客吧?”


“当然。”


“那我就更要弄到手了。”


多米尼克观察了一会儿凉子的表情,无声地笑了:


“你以为你已经胜利了吗?”


“你才是对自己的失败执迷不悟吧,蜘蛛女?”


“失败?哪里?傀儡能换掉,巢穴能再造,如此而已。反正我也不想把这座公馆保留一百年。”


多米尼克又笑笑。看不出来她有惜败的意思,换句话说,她本来也不认可格利高里二世和他的手下们的利用价值,甚至还可能希望他们破灭呢——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不过,我很想跟你决一胜负呢,Miss药师寺。怎么样,应我的挑战吗?”


“决斗?怎么样的?”


“用剑。”


多米尼克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个饶富古风的方法。


“看你像是个中高手,到底怎么样呢?最好不要让我失望啊。”


的确,凉子是剑术天才。但日本的剑道跟西洋剑术、中国剑法相比,谁高谁下我可不知道。


“有意思,我接受。决斗是贵妇人的爱好哪!”

凉子盛气凌人地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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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米尼克刚才双手一直背在身后,现在才伸出来。她左右双手各握着一把长剑的剑鞘部分。凉子很有兴趣地仔细打量着那朴实无华的武器:“是佩剑啊。”


“没错。不仅可以刺突,还可以斩和劈。”


多米尼克右手一挥,一柄佩剑连着剑鞘一起飞过来,被凉子伸手接住。凉子握住剑柄,拔出二十公分左右,银灰色的剑刃寒光闪闪。


“怎么样,好剑吧?”


“好剑。不过,我想跟你的交换一下。”


看到凉子悉心检验剑刃,多米尼克不屑地笑笑:


“你以为我在剑上动了手脚?这想法可够小气的。”


“才不是呢。就因为这是把好剑,才让你用的,给你占一点利器的便宜嘛。”


凉子的舌尖比剑锋更锐利,先激起火花。多米尼克轻轻耸肩,把自己的剑递过来,两人交换了佩剑。凉子完全拔剑出鞘,轻轻挥了两三下,满意地颔首说道:


“泉田君,帮我拿着剑鞘。”


“是。”


“你的职务就是观察记录我建功立业。绝对不许出手哦!”


“我不会出手的。”


答话之后我又感觉有必要加上一句,接着说:“因为您不会不赢的。”


我也有点迷信古板起来了,有意避免说“败”字。也不知道凉子有没有注意到,她略停了一瞬之后闪现一丝微笑:“当然了!”


多米尼克扬声道:


“准备好了吗?Miss药师寺?”


“随时奉陪。”


阳台宽约六米,长三十米左右,作为一对一的剑术对决战场足够了。被月光和照明灯光映着,不知怎么有种异于人世的感觉。


两位美女沐浴着幽幽灯光,展开一场优美而骁勇的斩劈搏击。两柄佩剑交错打出电光,随着她们动作的左突右刺上下挥舞,火花锵然四射。


多米尼克一声长啸,向前踏出一大步,剑尖直刺凉子咽喉。凉子向左跃起闪避,佩剑轻轻一挑,弹回敌人的攻击。紧接着她没有片刻停滞,反手剑光一闪,直向多米尼克右肩劈下。多米尼克横剑一拦,再击凉子心脏部位。剑身碰撞,刃声不绝于耳。


两人位置交错。


剑光飞起,多米尼克的袖口被划破,凉子也有一缕秀发飘落。又七八个回合,凉子突然跳出来,嘲笑对手:


“喘不上气了吧,蜘蛛女!”


“你才是,剑重得拿不动了吧,小丫头!”


“哎呀,多谢你承认我年轻哦。”


多米尼克没有反驳,迅疾踏出一步,手腕翻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样。佩剑虹光闪烁,魔法般直取凉子左侧颈部。


不容踌躇的瞬间。我仿佛看见凉子颈部断成两截,美丽的头颅飞向空中……但是凉子上半身和右手腕同时一折,把致命的斩击从左上引到右下,化解开来。动作如行云流水,只能用“华丽之极”来形容。


“太漂亮了!”


我不由得赞叹一声。但是,现在还不是鼓掌的时候。凉子一瞬间由防御转成攻势,本来多米尼克已经确信得胜,没想到斩击被化开,步法有一点凌乱,架势也散了。凉子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一跃而起绕到多米尼克左侧,接连不断出招刺突,一串火花在多米尼克的骑马服上接连迸发。多米尼克偡偡俯身躲过,完全调整好姿势后,还是有两颗扣子掉了下来。


正在激烈的时候,突然插进一场幕间狂言。那人好像是格利高里二世的秘书,从离我五米左右的柱子阴影后用手枪瞄着凉子。我发现他的企图,立刻用手里的剑鞘掷去,把他的手枪打飞了。他还没来得及开枪,所以没有枪声。


“正在紧要关头呢,别捣乱!”


那男人带着惊诧的表情向后退却,似乎为了表示没有敌意,摇晃着双手。难得他费心表演,我却不上他的当。


那人骤然蹲下身,从右脚腕出掣出隐藏的军刀,正要投出的瞬间,被我跳过去一脚踢飞。我还从来没有下手这么狠过,因为实在也来不及手下留情。被沉重的军用靴一踢,这男人右手腕肯定骨折了,军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那人愕然回头,我立刻用全身体重向他压去。男人一个跟头栽倒,拥抱大理石地板。他左手握着右手腕,痛苦地哭叫着打着滚。


我松松肩,深呼一口气。自己也觉得做得有点过分,不过也没功夫多想,又转头去看凉子。虽说我的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如果这番骚动影响凉子集中精神,在决斗关头落败的话,我也不能原谅自己。


两位美女的决斗还在继续,甚至更加激烈。两人都像不知疲倦似的,斗志昂扬,不断发起暴风一般的进攻,又还以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好像永远打斗不完。


双方同时使出斩击,佩剑的剑身、甚至剑锷都激烈碰撞在一起。剑锷交错,一方用力挑拨对方,另一方反用剑身拦押。两双明眸在极近的距离相互凝视,相撞的视线擦出火星。


“没没、没事吧?”


我朝这变了调的声音方向看去,才刚刚注意到,外楼梯上还有四个人。说话的人是岸本,两手抱满了作为胜利品缴获下来的来复枪和手枪。另外三人是室町由纪子、玛丽安和露西安。她们面对阳台上的剑术搏击,深吸一口气。


“其他的敌人呢?”


由纪子咳嗽一声,回答我的问题:“全都失去战斗力了。我们来看看你跟凉子怎么样了……危险!”


被由纪子提醒,我连忙闪避,后背靠在楼梯口的柱子上。剑刃迸发的声音贴着我的鼻尖过去了。两位剑术卓绝的女剑士一边激烈打斗,一边渐渐地从阳台移动到楼梯上。刀光剑影中,两人一级一级,或者一次好几级地跃下楼梯。


由纪子、岸本和两位侍女也从楼梯上走下去到草坪上。我右手持枪,左手剑鞘,跟在凉子她们后面。决斗场改成草坪,观众变成五倍原来的人数。


我深吸一口气,看到凉子脸上似乎有发黑的血块飞落下来。


但幸好那不是血,因为是碎片飞舞在空中,又被多米尼克的剑尖挑住了。多米尼克面对胜利扬声大笑,再次挥剑刺向凉子,炫耀着她的猎物。凉子露出素颜,她的眼罩被敌人的刺突划破了。


“你真美呢,凉子·药师寺。”


多米尼克缓缓挥剑,揭开眼罩的同时,如此评价着。凉子没有说话,轻轻喘口气。她茶色的秀发有些凌乱,脸颊泛起红潮,瞪着多米尼克。蜘蛛女的感叹也不无道理——生机勃勃、怒气填胸,又不肯认输时的凉子,实在是太美了。


“不光是容貌,表情也美艳之极。我的那些‘人形容器’,再没有像你这么美的了。”


多米尼克嗖地一挥剑,将眼罩甩向夜空,又认真地盯着凉子:


“凉子·药师寺,承认失败吧。然后把你无暇的容貌、肢体都让给我。这样,只要我活着,你也能永存不朽了。”


她的声音像歌唱家一样美妙,一副陶醉的口吻。但是,她说的内容却能引起最大限度的恐怖和厌恶,摄人魂魄。要是十九世纪的贵妇人听到这话,大概“啊”地娇呼一声,立刻大脑贫血晕倒了吧。


不过药师寺凉子可是二十一世纪的贵妇。


“你就是像这样一个一个,靠着摄取‘人形容器’,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吧?”


多米尼克利己主义的傲气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这半个世纪以来,我一直在寻找尽善尽美的‘容器’,只有美貌可不行。我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你是属于我的!”


多米尼克双眼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凉子向后退开,跟多米尼克拉开一点距离。


“我就属于我自己。我的精神、肉体、命运,全部属于自己。我的过去、现在、未来,也都是我的。我不会把自己出卖给任何人,任何人也别想支配我!”


她毫不犹豫地架起剑,朗诵似的向对方宣告,“我的人生里,没有你的立足余地——或者说,虽然还有余地,占据那块地方的却不是你。谁能占据那里,只有我才能决定!”


凉子说完,多米尼克嘲弄地回应:“有谁啊?比如说,那边那位英俊的警官先生?”


多米尼克的目光射向我,不过我可不觉得这是称赞。凉子高声笑道:“这就不能让你知道了。不过,除了主从关系以外,总还有余地就是了。”


“主从?”


“对。我和泉田君,是最理想的主从关系。”


哪里有。


我心里暗暗回应,不过多米尼克就偏偏感应不到我的心灵呼唤。她一贯的矜持被凉子的言行揭穿了。


“那我就把那么主从两个一起解决了吧。本来照我说的就好了,现在你们只有到冥界后悔去吧!”


佩剑发出鸣声。


“就凭你,也想对付得了我吗,蜘蛛女!果然是没有脑子的节足动物!”


也不知这番嘲笑和剑光哪一个更冰冷更尖锐。多米尼克挥剑,带着破风声直劈斩下,间不容发的时刻,凉子风驰电掣般刺出一剑——直刺多米尼克额角。


多米尼克的惨叫声撕裂夜空:“脸……我的脸……你这小丫头!”


剑尖划到多米尼克眉心。她左手捧脸,诅咒不绝。


凉子右手拄剑,左手指着多米尼克:“反正你的脸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你连血都留不出来。赶快显出原形!”


包括我在内的五个观众都不出声,盯住多米尼克。的确,她没有出血。


多米尼克把剑扔到草地上,胜败已决。她捧着脸的手臂下方,皮肤四分五裂,脸部也绽开了。


有些闪着黑黝黝的光泽的东西从她背部突出来。随着衣裳撕裂的声音,那东西越伸越长,看起来又像剑、又像齿牙——不,这些都不对,那是有筋骨的脚,细细的,但似乎非常强韧。一只、两只、三只……多米尼克的脸完全裂开了。持续的龟裂噼啪作响着向下传去,衣服、皮肤都被弹开撕碎了。最后出现的是圆形黑色、刚毛丛生的肢体。从美到丑,这这是可怕的变形过程。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一个人生生变成蜘蛛的光景——希望也是最后一次。这副景象实在是能扼杀一切食欲。


“警视,这边!”


我大吼一声冲过去。“不许出手”的约定现在已经无效了。


“还不用呢!”


凉子简短回答,将右手的佩剑掷向多米尼克变身成的蜘蛛怪。蜘蛛怪的一只脚轻轻一跳,佩剑就被远远踢开。这期间凉子右手伸在身后,两位侍女赶上去向女主人手里递了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大型手枪,枪身却异样地圆鼓鼓的,形状很奇怪。


凉子左手稳住右手腕,两脚微微分开:“接招,蜘蛛怪!”


随着朗声喝叫,凉子瞄准多米尼克蜕变的蜘蛛怪开枪了。


弹着的冲击波并没有引起风声。一发、又一发……一共射出六发子弹,一发在头部,一发在左前脚,剩下的打中躯干,全部命中了。


蜘蛛怪摇摇欲坠。虽然没有倒下,却看得出来有些退缩。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听我一问,凉子得意地回答:“胶囊子弹啦。装满了咖啡因的,就是大象吃了也得失眠一个星期。”


“咖啡因……”


“我不是说过吗,蜘蛛非常不能忍受咖啡因,中枢神经会被麻痹的。这个白天玛丽安和露西安就准备好了。”(译者注:吃一种药,就拉出一种形状的蜘蛛网,药物不同,蛛网的形状也就不同。给蜘蛛吃的药。主要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麻醉药,如茛若碱、吗啡、安非他明,以及阿托品、咖啡因、番木鳖碱、墨斯卡灵亚硫酸等等。这些药品在人体实验中都可以产生幻觉,在作用上无明显区别。可是,给蜘蛛吃下去,却会拉出不同形状的网,有的乱七八糟,有的奇妙无比。这成为区分药物的标志,只要看网的形状,就能确定药的成分,丝毫不差。因此,在研究细菌毒性以及法医学领域里,蜘蛛成为不可缺少的珍贵的实验动物。……摘自西村寿行《追捕》)


我扭头去看两位侍女,忍不住赞叹道:“两位真是世界上最有效率的侍女啊!”


“因为她们有世界上最好的雇主啊!”


直到刚才还名叫多米尼克.H.雪野、变成“人形”的蜘蛛怪,尽管摇摆不定,却还在硬撑着前进。八字长脚失去控制,左摇右晃,但还没有倒下。


“蜘蛛怪还能动呢!”


“不会不能动的啦。”


“咖啡因麻痹了中枢神经,它也不会丧失行动能力吗?!”


由纪子和岸本看得蜘蛛怪接近,连忙后退。凉子也退后一步,偏着头说:“其实不是那样的。”


“怎么不是?”


“就是说,中枢神经被麻痹后,它即使吐丝也会失去控制,不能结网了。”


蜘蛛怪口中涌出银白色的瀑布,毫无方向地上下左右乱喷。周围的地面呈现降雪后的景象。玛丽安拉拉凉子手腕,说了句什么后,凉子点头肯定,把射出胶囊子弹的特制枪还给玛丽安。


“它不会停止吐丝吗?”


“我不是说了,这样就结不了网了吗。即使吐丝,蛛丝的良和方向、形状都没法控制,身体想停也停不下来。”


“也就是说……”


不详的阴影笼上我心头。


“也就是说,它不仅不会停止行动,而且还会暴走啊?”


“你这种说法,也算不无二致吧。”


“不,只是直率的表达而已。”


在我们争论“不是‘主从’,而是‘上司和部下’”的日语表达方式问题的时候,蜘蛛怪骤然接近了。


“糟糕!”


我反射性地抓住那个使事态恶化的最高责任者的手,转身猛跑。凉子简直等于给暴走卡车司机多灌了几杯伏特加嘛!


“快跑!被蛛丝缠住就完了!”


两位侍女和由纪子也开始跑。岸本扔下战利品,撒开短腿绕圈子。所谓战利品,其实也都是不能行动的对手扔下以后他才捡起来的。


凉子并不甩开我的手,一边跑一边不满地大叫:“明明打赢了,干嘛要逃跑啊!”


这问题问的可真不错,我也正想知道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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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向海神献杯


I


 


蜘蛛怪肢干和头部大约有职业摔跤手那么大,但八只脚每只都长四米以上,整体感觉像装甲车似的。它向左右乱喷蛛丝,周围的树林和草地都被染得白花花一片。


凉子回头看到那幅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高声笑起来:“哦呵呵呵,全都跟我计算的一样啊!”


“您说什么?”


“我本来就要让蜘蛛怪错乱、暴走,彻底摧毁气球男的大本营嘛。能想出这种不用弄脏我的手就能把敌人埋葬的妙计,不叫深谋远虑叫什么!”


“应该叫顺其自然撞大运吧!”


果然,我冷静客观的批评拂了女王陛下的心意:


“你啊,就不能老老实实赞赏我一回吗?”


“我赞赏过好多次呀!”


“骗人,明明老称赞由纪,就是一点都不肯夸我!”


“哪有这种事嘛。”


“你这语气,分明没有诚意!”


我们停下来一看,蜘蛛怪虽然摇摇欲坠,可也越来越逼近了。这样下去,诚意不诚意的无所谓,性命可是要紧。中断了斗嘴,我们又飞跑起来。


蜘蛛怪也不能无限制造蛛丝吧。我就指望它早晚吐尽了体内的蛛丝,在咖啡因的毒性作用下麻痹了倒下。不过,蛛丝吐尽之前我们也不能先被它弄死了。这个对手不同一般,不能按照常理打斗,我们只能绕着圈逃跑。它越暴走,毒素应该在体内应该发挥得越快才是。


看到我们这些人飞跑,敏捷强壮的狮子也跳跃着跟上来。万幸超声波发生器的电池还能用,他们即使接近也不能攻击——突然,群狮发出凄厉的吼声——它们率先遭到了蜘蛛怪的袭击。


蜘蛛怪其实还是群狮的主人呢,在它披着多米尼克.H.雪野这副人类外皮的时候。但是现在,暴走的怪物向狮群吐出蛛丝,挥起钩子一般的长脚连连进攻。狮子们也对这个异形的怪物露出敌意,作势准备应战。


回应马拉科达锐利的吼声,十头狮子左右散开,蜘蛛怪左右各五头,从半圆形慢慢向圆形包围阵过渡。我并不清楚狮子之类的野生动物的习性,想不到它们竟然能这么有组织性的协调行动。


一头狮子跳起来,狠狠咬住蜘蛛怪身上一只动作迟钝的脚,大概是昨晚被凉子集中攻击狠狠殴打的那只脚吧。蜘蛛怪一只脚被狮子咬住吊挂着,打破了平衡,另外七只脚纠缠在一起,巨大身体向前倾倒。立刻,其他的狮子都从左右跳起来要去咬它。可是就在此时,蜘蛛怪的长脚用力踏稳,向最开始进攻的狮子吐出去势汹涌的蛛丝。


银白色的蛛丝像蛇一样勒住狮子的头颈。狮子头在空中转了两三个圈,掉在地上,发出沉重迟钝的声音,可能头盖骨都碎裂了吧。其他的狮子受到震摄,攻势骤然停止了。


“哇,好悲惨呀!”


岸本战栗着,不光是被眼见的情景吓破了胆,想想昨晚,一个差池岸本只怕就落得跟这头不幸的狮子同样下场了。如此想象,冷汗也得涌出三升之多吧。


我不由得落后了半步,听到背后兽性的嘶吼,悚然回头——本来还以为是狮子,其实不是——要是狮子还更好些呢。


那是吉野内。他的脸被松明的火焰灼烧,掉进游泳池,总算得了条生路。即使这样,他还不死心,被烧成酱紫色的脸上充满憎恨的狰狞表情,恶狠狠的瞪着我。


实在顽强的很——当然我不是夸他的。


“赶紧去医院吧。”


我好歹劝了一句,怎么说我也是比上司人道一些的正常人类嘛。


“别废话,得意什么!看我马上就活剥了你的皮……”


这番恐吓宣言的声音扭曲着,看来不光是唇部,他口腔内部也被火烧伤了。


“有本事就来啊。你才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呢!”


凉子挥了挥SIG Sauer P225。背后也有吼叫传来,声音震撼着地面——因为那是趴在地上的井关的叫喊。


井关两脚的跟腱都被切断了,双手还硬撑着。他不光脸长得像鳄鱼,动作、生命力都像冷血动物一样及其迟钝而顽强。


“你、你们……你们……你们……”


井关一边像录音机一样重复着诅咒和谩骂,一边从迷彩服的口袋里拿出一把轻型机关枪。他充满仇恨的目光死盯着我们,疯狂的连续射击。


凉子和我向旁边卧倒。


井关射出的子弹都打进了吉野内庞大的身体里。接连七八发,在这条巨汉胸腹之间打满了洞,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几乎震动了整个天空。


井关对射中同党的事实一点自觉和自责都没有,又把枪口瞄准凉子。吉野内在痛苦挣扎中掷出军刀,用尽力气后横倒在地上。军刀的利刃在井关颈部深深划开一道口子,他做出惨叫的口形,没有声音,只喷出一口血沫。


一堆轻飘飘的白色的东西围过来——蜘蛛怪吐出的丝线随着夜风流淌得到处都是。


无论是加害人还是被害人,都被蜘蛛怪的丝线缠住,裹上一层层白色外壳,好像披上了尸衣。


“看,跟我预料的一样吧!”


凉子是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显摆的机会的。我耸耸肩,从气绝的井关手上捡起机关枪。有点掠劫战场的意思,不过反正死者也不会介意的。我一边扯着蜘蛛丝,正打算继续跑,又听一声大喝:“站住!”


加户怒吼的同时,拖着左脚凑过来。他的脸因为疼痛扭曲着,还硬撑着弯着腰射击。凉子跟我躲在身边绕来绕去的狮子背后。加户霰弹枪射出,一只狮子凄厉地长啸一声,似乎被部分子弹打中了。听到同伴的惨叫,附近的几头狮子都被激怒了,立刻扑过来。加户刚要再次射击却发现狮子们朝他逼近,愕然之中,他挥舞着霰弹枪威慑群兽。


加户的行为越发刺激了群狮。


群狮一阵咆哮。这种咆哮跟之前的吼声有什么不同,加户只怕没时间分辨了。


枪声和惨叫。


凉子跟我保持卧倒姿势,一点都没有抬头。


我们起身之后,头都不回撒腿就跑。狮群兴奋的吼声和脚步声在我们后面紧追不舍,却被超声波这无形屏障挡住,追不上我们。


逃出日本的吉野内、加户、井关三人,没有经过国家的法官裁判,就这样终结了。虽然不管怎么判,他们不是死刑也是终生监禁,可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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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还有余党呢,大家都没事吧?”


凉子正要回答我的话,几个人影从树林里跳出来。我不由得一闪身,其实却没必要——是那三位美女。


“Milady!”


“玛丽安、露西安,你们都没事呢,那就好。”


凉子左右揽着两位侍女,不仅很美,还有种慈祥的光辉。我几乎被感动了——威胁威胁。


“由纪也没事嘛。好吧,这下人就齐了。”


我正想着好像忘了个人,岸本跌跌撞撞地出现了——这下人就齐了。


按照凉子的命令,由纪子、岸本、还有两位侍女都找地方藏了起来,我则受命随行——早就加班加点超负荷劳动了,看样子就我不得解放。不过上司本人也没休息呢,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去搜集蜘蛛女和气球男在这个岛干下的种种勾当的证据。”


“那还是进馆去吧。”


“好,先把书房、图书馆、卧室什么的彻底掀翻吧!”


“应该叫‘彻底搜查’吧!”


“实际情况比表面描述更重要啦!”


凉子和我经过外部楼梯,跑上二层阳台。这时候还能听见零星的枪声和狮子的嘶吼,照明灯周围到处都是白白的云朵一样的东西,都是蜘蛛怪吐的蛛丝。


从阳台进入,二楼中央有个大厅似的空间,有走廊通向更深处。


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唤着跳出来,抡起一支估计相当值钱的高尔夫球杆,朝我的头部打来。


可惜我既不是高尔夫球,也没心思讲究人道。我身子向下一沉闪开球杆,从下方对他空门大露的腹部狠给一拳。胃部遭到直击,那男人短促地叫了一声就滚到一边去了,翻着白眼,嘴角直冒白沫。我看了看他的脸。


“我记得他的样子。好像是格利高里二世手下的一个人。”


“估计也是个变态,先让他自己享受一会被虐的快感吧!”


我们进入走廊,一个一个踢开房门向内窥看。台球室、吸烟室、棋牌室、运动房、餐厅……就是没有书房或者图书馆样的房间。甚至,整座馆里根本见不着一本书。


“找不到啊。”


“那气球男难道从来不读书的吗?真是跟日本的暴发户一样啊。接下来去地下吧。另外如果有家庭影院房间,杀人录像可能在那里呢。”


“要是能找到编辑杀人录像的工作室,那可真是物证的宝库了。”


我们进入宽敞的温室,其中并排陈列着种植观赏植物的巨大花盆。


突然,一阵子弹的暴风雨袭来。从墙壁到地板再到天花板,扫出一排排的弹孔。


格利高里二世出现了。他还穿着浴衣,拿着机关枪一通乱射。本来军队使用也要用两个支脚固定住机关枪,他却勉强用两手抱着扫射,那幅被重量和后坐力压得摇摇欲坠的样子很可笑。不过这个关头还笑得出来就太危险了。


屋顶吊灯大幅度地摇摆起来,变成成千上万的水景碎片四下飞散。灯上的链子也断了,变成铁蛇在腾空飞舞。吊灯最后落在我们藏身的沙发的另一侧,引起不亚于地震的轰鸣。凉子双眼射出危险的光芒:“气球男这家伙,竟敢偷袭……看我非在他肥肚子上扎针不可!”


“那倒无所谓,可怎么对付机关枪啊!”


“我这不是正要对付嘛。把轻机枪给我。”


接过我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机枪,凉子从沙发背后露出脸的上半部分和手腕,气势汹汹地一片扫射。观赏植物花盆被击碎,玻璃墙面化作无数碎片,躺椅上到处是洞。反正不是自己家,尽可以射个痛快。


格利高里二世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滚到一边躲避子弹。等射击告一段落后,他竟然又抱起机关枪爬出来,高声怒吼着:“我的王国……竟敢把我的王国……”


“哎呀,我还以为你的魂都被蜘蛛女吸走了呢,竟然还剩下力气发怒啊!”


凉子恶意地讥笑着,“再说,这也不是‘你的王国’吧,明明只是蜘蛛女随意摆布的傀儡而已。既然不是自力更生建筑起来的,靠别人施舍有什么好得意的!”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格利高里二世像速射炮一样迸发出一阵狂吼,跺着地板咆哮着:“你们才不懂!我祖父光会拍什么怪奇电影,害我从小被人嘲笑。他把家产消耗荡尽,只剩下这么个荒僻小岛。从那种状态登上好莱坞之王宝座的我,经历多少辛苦,你们能理解吗?!”


“谁理解你啊,老变态!”


凉子丝毫没有一丘之貉的同感,断然喝道。格利高里二世呼吸急促得宛如暴风,宣告说:“罪孽深重的女人!面对我这么伟大的人,竟然一点理解和尊敬都没有,但我还会爱你,等你污浊的灵魂死去,直到你美丽的肉体腐烂为止,我都会爱着你。所以你去死吧!为了我的爱!”


好莱坞帝王用力过猛地拉动扳机。机关枪发出无力的干响,没有射出子弹。两次、三次——格利高里兴奋过度,没有注意到子弹已经射空了。


格利高里二世脸颊上的肉连连抽搐,面对步步紧逼的凉子哭叫着:“啊,等等,对不起,我道歉……”


“废话,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我的存在干什么!”


说出这句好像惩罚女神和复仇女神合二为一的台词,凉子一脚踢向格利高里二世两股之间。


随着一声苦闷的嚎叫,格利高里二世缩为一团。他脆弱的筋骨大概撑不住满身赘肉的重量,再加上功德圆满的机关枪,倒下的时候砸得地面一声轰响。浴衣上四字成语映入我的眼帘——“自作自受”。


“把他弄晕了,回头想带走可不容易啊。”


“你难道要怪我吗?!”


“是啊。”


“哼,那好,就算你说得没错,这家伙放着不管也没事。可是搜查期间让他睡着了,也省得多费手脚啊,不是更好嘛!”


我要反驳,她没准会让我抱着气球男跟她走咧。凉子走向隔壁房间,我只有沉默地追在后面了。我们砸开门锁向内窥视,房间里充满尘埃的气味。凉子按下电灯开关。


映入眼帘的东西是……即使过了很多天,我也不可能准确形容。其中一部分看得出来是变成白骨的人体,除此之外的部分却是干枯收缩的皮、鸡肉似的质感,和大量的蛛丝堆积纠缠,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掩埋之下,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残骸。凉子无言地关上门。


“那是谁啊……”


我的问题可能不准确,或许该问“那是什么东西”才对。凉子深吸一口气解答了疑问,可我还是冒上一股股阴森森的寒气:“格利高里一世”。


“……”


光今天晚上,我就有不知道多少次哑口无言了。


“不会错吗?”


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凉子点点头,轻拂鬓角垂下的秀发:“你还记得蜘蛛女说的话吧?格利高里想变成虫子,果然已经变成虫了啊。不过,只有一半,只有下半身变成了蜘蛛。”


“肯定是这样。都是那女人的魔力!”


格利高里.加农一世表面上早已死亡了,如果还活着,得有一百岁以上了吧。还活着?还活着。这几十年来,他就在这深邃的房间里,一直活到几年前。


接着,我跟凉子又分头搜查了两三个房间,都没有什么收获。我独自跑到厨房看了看,发现有个人跌坐在散落一地的餐桌食品中。


“救、救我……救命啊。”


说话的是个围着旧围裙的老妇人。她满头白发,体态臃肿,却给我某种高贵的印象。看她的衣服打扮,应该是馆里的佣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跟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我认识的她的孙女似的。


老太太没有武器,神情惊恐,怎么看也不像变态同盟中的一员。我好不容易扶她站起来,她却好像腰腿都吓软了,刚起来差点又倒下。这老太太不会也是蜘蛛女吧——我脑海闪过一丝不安,可也不能放手不管,无奈只有背着她来到走廊上。


我一边走一边问:


“我在哪见过您吗?”


“啊,这个……我小时候也出演过好莱坞电影啊。不过都有半个世纪以上了……”


“哦?这样啊?”


很对不住这位老太太,不过我对此实在没什么兴趣。好莱坞是极端优胜劣汰的世界,每一个明星都是趟过千万个做着明星梦的人流下的泪水走出来的。不过,为了让老太太宽宽心,还是接着聊的好:


“您演了什么电影?”


“怪奇电影,叫《怪奇蜘蛛女》,题目说来不好意思。我演女主角的少女时代。”


这可吃了一惊。


“啊!原来片中少女时代的玛尼就是您演的呀?”


“哎呀,您知道这个片子?”


“嗯,是啊……被埋没的名作啊,那部电影。”


我并不想说谎,不过是对满怀辛酸的老年人的一种慰藉罢了。


“不过,我从那以后也没什么结果了。格利高里一世还挺操心我的,可他自身境遇也不顺……他年纪大了,一直把我当孙女照顾呢。”


老太太重重地抓住我的肩膀,似乎出于恐怖和愤怒,不由自主的下了力气:


“可是他竟然会变成那样啊!那个叫布兰达.S.豪尔德的女人就是恶魔。是啊,我是知道的,真的有恶魔存在。太可恶了,像格利高里一世那样的人都被变成那样……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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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从老太太漫无条理的叙述里,我也抓住了一点线索,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再次确认:


“这么说,您知道这座岛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能向皇家骑警做证吗?”


“嗯,好,可以啊。只要你把我救出这个岛。”


“您在岛上多少年了?”


“嗯……这个啊,现在是哪年?”


我回答了年份,出演过少女玛尼的老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么说,我到这个岛上都三十年了啊。这期间,一步都没走出岛外过。”


我没问她“您现在多大年纪”,她毕竟曾经是个女演员。


“你跑到哪去了?”


凉子从某个房间露出脸,对我大叫责备。她看到我背着的老太太,果然很意外:


“泉田君,那个女人是谁?”


真服了她了。怎么不问“那位老太太是谁”……


“是演过《怪奇蜘蛛女》里少女时代的玛尼的那位演员。她被关在这个岛上三十年了,岛上的什么事情她都看见了。”


听过我简短的解释,凉子立刻谅解了。她招手叫我“这边来”,一边警惕着周围环境,一边小跑前进。


蜘蛛丝形成了银白色的迷宫。在迷宫里跑了五分钟左右,凉子跟我终于来到洋馆出口。我们拨打着不断缠上身的蛛丝,从草坪向树林方向前进。半路上遇到两个人,辨认之后才看出来是由纪子和岸本,两位侍女也跟在他们后面。


“岸本,来背一个女子!”


“啊,要我背吗?”


“最适合你了哟!”


“是是,乐意效劳。要我背凉子大人呢,还是哪位侍女小姐呢……”


岸本美滋滋的背着手凑过来。


我放下背着的老太太,跟岸本说声“拜托了”。岸本的喜色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脸不情愿地扶过老太太。没礼貌的混蛋。


“老人家要是受伤了,我可让你负责啊!”


凉子恐吓着失意的年轻Career,又转头对由纪子说:


“由纪,这位是至关重要的人证。你们先带着她去橡皮艇那边。”


“等等,这位老妇人是……”


我向对凉子一样解释了一番,由纪子也马上了解了事情原委:


“知道了,那我带她去吧。”


她像温柔亲切的老师一样,对老太太说:


“放心吧,玛尼小姐。来,我们走。”


玛尼不是老太太的名字,只是她在电影里角色的名字罢了,不过由纪子对那个名字印象很深的样子。


凉子把老妇人交托给由纪子、岸本和两位侍女,和我一起再次回到洋馆。不管是文件、照片、光碟,总得找一些物证出来,上司大人坚持认为。别以为她对工作积极是好事,只怕又是为了将来要挟世界各国有权有势的变态们,热衷收集把柄材料吧。


草坪上有一堆皮毛。那是狮子的尸体,全体裹着银白色的丝,被灯光一照,异常地光辉烁烁。不只一具尸体,还有另一具体格特别雄伟的雄伟的尸身。它颈部被蛛丝勒住,胸部的肌肉被大块撕裂,半干的血在身下聚成赤红的泥沼。


“那是马拉科达。”


“请看那个!”


马拉科达嘴里死死咬着一个黑乎乎长长的东西,像折断了的枪杆似的。到死以不松口,肉食类动物强烈的求生意志真可怕。群狮之首拼了自己一命,生生咬断了蜘蛛怪的一只脚。


“虽说它是兽类,行为可嘉啊。”


我对上司的评论也有同感。


站在壮烈战死的马拉科达旁边,不由得肃然起敬。我们平息了这种感觉,再次来到洋馆正面。凉子一看之下,叹口气说:


“哼,这可糟糕。”


在我们把老妇人托付给由纪子他们的时候,蜘蛛怪似乎跑到这边来了。


洋馆的玄关完全被银白的蛛丝封闭了。


经历过百年岁月,这座洋馆仿佛在一夜之间衰老颓败了。纵横交错的蜘蛛丝如同铁丝网一样,阻挡我们前进。


“这可进不去了呀。”


“从窗户也不行吗?”


我们正要绕到洋馆侧面,一个物体骤然刺出——是一只没有方向感的蜘蛛怪腿。


我倒吸一口气向后退去,向上司提议说:


“我们也回橡皮艇那边去吧。没必要再滞留在这个岛上了。”


“可是,还没跟蜘蛛女彻底了断,证物也没找到呢。”


“只要有了证人,就不要勉强收集证据了。蜘蛛怪嘛,让它在无人岛上拼命暴走去吧。可以联络皇家骑警,让他们派武装警察来一举歼灭,派军队来也行。这儿已经没什么要我们出马的事了。”


“我不想让警察干涉啊。”


“你不就是警察嘛!”


“不要挑刺啦,您明白我的意思的。再说,被赶出岛去可不是我的本意啊。”


“这是自主撤退。反正已经见到了逃亡海外的三人组的穷途末路,出趟差也有成果了嘛。”


“啊,也对,这还是出公差呢。”


我不是装蒜,真是的,怎么把这档事忘光了。


“这样可以吗?把剩下的烂摊子都扔给加拿大警察,这可不行哦。您是跟在日本一样,善后的事情都推给别人,自己就高兴吧?”


“嗯,这也算是一方面。不过,总好像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没这回事啦。不过,快走吧!”


我催促着任性的上司,跑步穿过草坪,经过泳池和树丛,赶到断崖阶梯上。刚才先走的五个人还在阶梯半途中的平台上呢,看样子背着老太太的岸本用尽了力气瘫倒了,倒变成了另外三人半搀半抱着这两个人。


凉子一脚把岸本踢站起来,我又背起老太太,好不容易下了阶梯来到岸边,找到橡皮艇。这会儿已经没有必要担心岛上的人发现了,一上艇就把引擎开到最大,全速离开岛屿。转眼间,可怖的岛屿黑影就远去了。


似乎安心了一些,老太太叹息着说道:


“三十年了啊……温哥华也全都变样了吧。我也变了……再说,以后我怎么生活啊。连栖身之地都没有了……”


这么多问题没法一下回答。橡皮艇最前方的凉子转过身拥着老太太说:


“写回忆录吧。把至今为止黑蜘蛛岛上发生过的事情,都写成书如何?”


“我不会写文章啊。”


“口述笔记也好啊,找个好手代笔整理就行了。一定会超级畅销的,还能拍成好莱坞电影啊。反正那些连正经脚本都没有的漫画都能拍电影呢。”


老妇人很迷惑:


“这……要真是这样是很好啊。可我又不认识出版社……”


“我来介绍。Sound Feather出版社如何?这是著名的有信誉的好出版社哦!”


由纪子瞥了我一眼:


“凉子怎么积极得奇怪啊?”


“我也觉得。肯定别有图谋。”


一阵大浪袭来,橡皮艇上下颠荡着。黑蜘蛛岛的影子看来还很巨大,那种迫近的威慑感却渐渐淡薄了。我听着引擎声,思索凉子的图谋。


Sound Feather是冒险悬疑小说《罗丝琳警官(Madam Roslin)》系列的出版社。


这个系列在日本的翻译出版权掌握在JACES的关联企业手里。也就是说,凉子会成为这个出版社下一任的主人。


凉子要以这次的事件当作奇货,首先抓住全世界畅销书的版权。与常人相比,她的勇气有二倍之多,商业头脑更得有三倍吧。


老妇人又问:


“不过,各位是演员吗?”


由纪子说不是。


“哎,是吗,真可惜啊。这么多美女聚在一起,我还以为都是演员呢……还有那两位男士,我还想是不是经纪人呢。”


“其实也差不多呢。”


我故意用日语回答。由纪子苦笑了一下,岸本却喜出望外地连连点头,环顾左右的美女。


我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凉子抬头向上望去,其他人也都纷纷效仿。暗沉的天空中有个黑乎乎的影子掠过。


分不出来是“咕咚”还是“扑通”地响了一声,一个人大小的物体从上方落到橡皮艇上。幸好没砸到艇上的任何人。不过,老太太吓得惊叫一声,双手捂着脸。


掉下来的是格利高里.加农二世。脸的下半部分缠着重重蛛丝,已经窒息死掉了。他的眼睛还睁着,像生前一样虚空。


“蜘、蜘蛛在海面上!不是吧……它能在海上行走!它追我们来了!”


岸本用手电筒照着后方海面,大喊大叫。凉子站起来,用带瞄准镜的手枪朝后方射击。黑影的长脚挥动着,子弹打上去冒出火星。想不到蜘蛛怪竟然还有像水蜘蛛一样在水面浮游的本事。


橡皮艇飞驶着,激起的火花拍打着脸颊。突然,前方出现了船上的灯光。


“是巡航船!”


由纪子绝处逢生似的叫了一声。那是接到玛丽安的手机联络之后来接我们的船。


巡航船包一晚上十万美元。都是凉子支付的。对中意的客人热情招待,可谓资本主义的王道啊。


巡航船一般规模不大,长约九十英尺,宽不超过十八英尺,这时候看来却像巨大战舰一样可靠。船长向我们招手。他身高跟我差不多,体重大概得比我重十公斤吧,红发红须,看上去像是爱尔兰裔人。只一秒钟,他本来笑容可掬的脸上就浮现出惊愕非常的表情,粗大的手指指着怪物:


“那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


凉子大声喊着回答:


“是维多利亚观光马车的驾车人哦,现在化了妆而已。喂,快让乘客上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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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船长的技术不赖,很快就跟橡皮艇接驳,用绳子固定好,一个一个拉着手腕把我们接上船。格利高里二世的尸体还留在橡皮艇上,这是后话,当时谁也顾不上注意了。


凉子发现了船长转来转去的目光:“干嘛那么奇怪?”


“人好像多了一个呀。”


“我再多加两千美元!”


“OK,知道了。”


船长答应以后,以跟巨大身体很不相符的小声疑惑地问道:


“那蜘蛛的船钱呢?”


“你跟蜘蛛要如何?”


凉子冷冷地放下话,船长立刻向五名左右不知所措的船员叱咤一声:“绝不能让那蜘蛛白搭船!全速向温哥华前进。还有,用电话跟海岸警卫队联系!”


暗夜之中也能看出,巡航船踏着白浪在海上飞奔。优美秀丽的佐治亚海峡沐浴在月光的照耀下,陆地岛屿各处灯光闪烁。对乘船旅行的人来说,这真是个罗曼蒂克的夜晚。不过,这艘船是悲哀的例外。


蜘蛛怪健在的七只眼睛发出红光,挥舞着七只长脚,几乎要爬到巡航船上了。它在水表面上行走,身体没怎么潮湿。玛丽安刚把枪口瞄向它,一束蛛丝就像快速球一样飞来,从美少女侍女手中击落了武器,把它打进海里。露西安拉起同伴的手,两人一起逃到另一侧船舷。


蜘蛛怪过长的七只脚似乎都要扒上巡航船了。凉子跟我往船头方向跑去。


岸本没出息地嚷嚷:“哇,露儿战士,保佑我啊!凉子大人,救命……”


“紧身癖好像被攻击了耶。”


“没关系。”


“哪里没关系……”


“听那声音,还不着急呢。”


岸本又嚷嚷:


“啊,这样下去,我就要成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个被蜘蛛吃掉的Career警官了呀!在警视厅前塑铜像的时候,一定要把露儿战士跟我放在一起呀……”


“看来还真是不着急呢。”


“把岸本那家伙给蜘蛛怪玩一会儿吧。由纪保护玛尼小姐。玛丽安,露西安!”


由纪子搀着老太太躲进船舷深处。玛丽安和露西安赶过来。


玛丽安拿着半自动机枪,而露西安手里……


“没在陆地上打中它的要害,结果倒要费两倍的手脚。怎么说我也不能砍人形的脑袋,现在既然现出原形了,就不对你留情了!”


凉子拔出佩剑——不错,露西安恭恭敬敬地把决斗时的佩剑捧给了女主人。


由纪子从船舷露出头,跟我们说了个宝贵的消息:


“蜘蛛怪有好半天没吐丝了呀。”


“看来终于吐完了。这样就跟胜利没什么两样了。”


“刚一说完你就大意。”


“你说什么?”


“说就说了,你不用在意。”


“哼,回头再问你。先好好准备你的供词去吧。”


这时候,船长精神紧张地跑过来。


船长的脸也变得跟头发差不多红了,专门跑来警告我们。他本来想必以为这只是趟普通的夜间巡航,怎么会遇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乘客们完全无视专家的警告,尽是危险的举动。虽说乘客愿意干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可是再这么闹下去,船长本人的身家就不保了……!


凉子只问了一句话:“多少钱?”


“啊,什么……”


凉子重新问了一次,这次说得比较明白:


“连你和乘务员都算上,这艘巡航船多少钱?”


船长双眼圆睁。目光深处,头脑里的计算器猛然开始运转。


“一百五十万元……左右吧。”


“一百万元。”


“一百四十万。”


“一百二十五万。”


“……好,卖了。”


成交后,船长的声音又有一丝疑惑:


“是美元吧,不是加拿大元呀。”


“香港元也行嘛。”


船长换算着各国货币,头脑一片混乱。凉子则跟着我走到甲板后方:


“喏,现在在这艘船干什么都行了,不用客气!”


“您刚才客气了么……”


我话还没说完,凉子气势昂昂地转过来,右手食指按住我的嘴,重重地宣布:


“多说废话要罚款一百万美元!”


“……啊?”


“在这艘船上,我的旨意就是法律,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终于回答说。


美丽至极的独裁者毫无惧色地阔步向前。在她的胆色和行动力面前,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土星人还是异形怪物,统统都得让道。


我突然发现玛丽安和露西安并排站在我们身后狭窄的通道上,步步紧跟着。玛丽安拿着半自动机枪,露西安握着手枪。


“这次可要决一死战了,蜘蛛女!堂堂正正地来吧!我不会让臣下出手的。”


蜘蛛头从扒住巡航船的脚中间突出来,七只血红的眼睛精光暴现。剩下一个眼睛被凉子打伤后还没恢复,目光迟钝。它结构复杂的口气悚人地一开一阖着。


这家伙莫非还有什么诡计么?


我心中疑念顿生。


蜘蛛怪借着人形外表已经生存了几百年甚至更多的岁月了,轻视它的狡智绝对是非常危险的。说不定,咖啡因的影响已经解除了,它正谋划着什么恶毒的奇袭呢。


当然凉子也很毒辣,恰恰棋逢对手,不过我是坚决站在这一边的。


蜘蛛怪改变姿势,正对着凉子。凉子缓缓架起佩剑。


“警视,小心!它在吐东西!”我大吼一声。


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蜘蛛怪的口器像铁夹子似的突然张开,来势凶猛地喷出一股半透明的黏液。凉子左脚为轴,千钧一发之际转了半圈闪开了。黏液落在甲板上,随着怪异的声音冒出一股白烟——是毒液。


凉子一踢甲板飞跳起来——不,简直是飞翔起来。她像握日本刀似的左右双手握着佩剑,剑尖高指月光,一刹那间变成一道光的瀑布,从上至下直劈蜘蛛怪头部。


凉子落回甲板,只发出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她又是一剑,从左至右水平挥出。


随着一个干涉的声音,蜘蛛怪的头部被从肢干上切下来了,飞舞在夜空之中。蜘蛛头在半空劈成左右两半,若即若离地划出弧线,掉落海中。


失去了头部的肢干猛烈摇摆着,七只脚好像装了机械臂一样一伸一屈,一下子打到甲板上,又一下子抡到空中。这样几秒后,肢干僵硬,长脚摊开,完全失去了平衡。蜘蛛怪的肢体和脚终于也随着头部一起,沉入了海底。


凉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扔掉佩剑:


“这是你的爱剑吧?到海底陪你去吧!”


凉子投出的佩剑在月光下闪出一道光芒,仿佛剑本身就是月亮上削下的一块碎片,连水花以没有就被佐治亚海峡暗沉的水面吸收,消失不见了。


“Milady!”


玛丽安和露西安拥抱大获全胜的凉子。由纪子从船舱里走出来,终于放心了似的看着我,微笑着。我大大叹了口气,仔细检视甲板。沾上毒液的几处,周围直径四十厘米左右都腐烂成青黑色了。


手肘架在舷侧扶手上,我深深吸入海潮的气息。还要联络皇家骑警的吴警部,以及各种各样要解决善后的事情,不过那些都可以从长计议了。


我感觉凉子来到我的左侧,轻盈地纵身一跳,坐在扶手上。紧身服包裹下修长的美腿垂在舷侧。


“这样很危险哦,掉进海里怎么办?”


“那样的话,你就要拼命救我呀。”


“……啊,是,明白了。”


“明白了就过来。”


凉子右手环住我的脖子,一股与海潮味不同的香味刺激着我的嗅觉。船员们在后方一阵欢呼,船长粗粗的声音问道:


“主人,现在往哪个方向去?”语气十分轻快。


“温哥华呀。归航了。”


“遵命(Aye aye sir)!”


“啊,还有,船上有红酒吗?”


“只有罐装啤酒。”


“那也行,拿一个来。”


凉子一边下令,一边右手玩弄着我的头发。


“要喝酒庆祝吗?”


我问了一句,凉子没有回答。


“来了,啤酒。”


一个罐装啤酒递过来,说话的是由纪子。


“哎呀,谢谢你啦。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海水吧?”


平常由纪子总会用同样的利齿回应凉子的毒舌。这次她的表情却很平静,大概也很认同凉子这一番奋勇战斗的表现吧。


“我代替船长送来啦。他还忙着操船呢。玛尼小姐没事。岸本警部补也是,眼睛有点失神,不过已经在船舱里睡了。”


“是么。”


“到温哥华为止,我都会陪着玛尼小姐,不用担心。泉田警部补,凉子就交给你了哦。”


由纪子转身回到船舱,凉子看也不看,打开啤酒罐子,向外倾倒。一股细细的水流注向海面。


“谨向海神波赛冬大人献杯。多亏他每次都把那些恶心肮脏的坏东西都吞噬了。不胜感谢之至!”


海神也不胜荣幸啊。但是凉子只敬了三分之一的酒就不敬了,把罐子递给我:


“你也喝一口。”


“啊,多谢……”


我多少有点受宠若惊,接过来喝了一口。真的刚喝了一口……凉子又把罐子夺回去了:


“就给你喝一口。我掉下海你还得救我呢,不许多喝。”


那根本不要给我喝就好了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内心的呼唤,凉子右手搂着我的头,凑近罐子喝了剩下的酒。不知道什么时候,露西安和玛丽安站在舷侧,左右围绕着我和凉子。


我发现巡航船前方海面拱出一块,借着月光看到一条大鱼腾空跃起——不,那是栖居在海里的哺乳动物。从那优美而简洁的线条看来,大概是海豚吧。不过无知如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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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夜光曲


第一章 绿风清爽


 



现在是明媚怡人的五月清晨。即使在东京这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清爽的微风拂过,尚不茂密的嫩叶也让人眼前一亮。


一到盛夏,大都市就会变得跟赤道上的酷热地狱一样,但是在此之前总还有个缓冲期。在无限广阔的黯淡的无机人工建筑物的海洋里,也有几个绿色岛屿浮现出来,证明东京还算是个人住的地方。


这几个绿岛之中,新宿御苑可谓最大的一个,面积约五十八万平方米。这座郊外的商品住宅区总共约有四千五百户,当然不止一个入口。


我正立在千太谷门前,背后是公寓林立的涉谷区住宅街,然而这道门前横拉着警察的围线。


我的视线越过围线投向门里。视线所及之处是并排的几十棵大小树木——这些树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树皮泛白而毫无生气,呈现着像冬天的原野一般肃杀的景象。


“怎么回事……”


我的小声嘀咕被脚步声打断了——那是踏着褐色枯叶而来的高跟鞋声。咔咔嗒嗒的干涩声音中,新宿御苑里飞落的枯叶被踏得粉碎。再确认一下,现在的确是五月,我可没说错。


“到底是谁干的,真是的!”


声音的主人紧立在我右侧,刚刚把她引以为傲的JAGUAR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水蓝色的丝绸衬衫外罩白色夏装外套,紧身迷你裙中伸出的美腿堪称人类之宝。她的茶色短发在初夏的清风中飘起,无论鼻子嘴唇都具有可以直接当成美学教科书的完美形状。一双秀目闪现着神采,锐利得熠熠生辉。


“泉田君,你怎么认为?”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年龄三十三岁,独身,职业警察,现任警部补,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副参事官。


 


叫我的这位女性名为药师寺凉子,年龄二十七岁,独身,职业警察,现任警视,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去掉我警衔上那个“副”字即可,在下的顶头上司是也。她那绝世的美貌和无双的凶恶,在警视厅是名声如雷贯耳的女魔头(WITCH QUEEN),人称驱魔娘娘,简直连吸血鬼见了也要落荒而逃。


我当然是回答得谦逊有礼:“既然问谁干的,那么您认为这是人为事件了?”


“这不是废话嘛,总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吧。周围都没什么事,只有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这可是初夏,新绿的季节哦,偏偏这里变成灰色。怎么可能嘛!”


“也是啊……”


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应答,决不可能回嘴。驱魔娘娘是出人意表的女性。不管我口头怎么答应,心里想的都不能随便表露。


“你可别说‘这是因为只有新宿御苑的时间被转移到了半年后的世界’这种胡说八道的SF奇思妙想啊。


“我哪有这么说……”


“‘其实是新宿御苑的空间被转移到了南半球’,这么说也不行哦!”


“明明没有说嘛……”


“那,你怎么看?”


因为她的质问,我只能交代了半成熟状态的想法:


“有可能是使用枯叶剂的激进恐怖分子啊。”


“为什么进行恐怖行为呢?”


“这我还不清楚。”


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新宿御苑。门外还点缀着零星的公寓门口栽种的植物的绿色,门里却是生气全无的灰色荒野。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是二十世纪后半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越南战争。不管这场战争在历史、国际政治上具有何种意义,苦于丛林中的伏击战的美军曾经想出一个别人谁都想不到的作战方法:


“都是因为有丛林,我军才苦战不下。那么没有丛林不就能够取得胜利了吗?”


这样不久,被称为“枯叶剂”的化学武器就像白雾一样落在越南的丛林里。树木枯萎,花草凋零,广阔的丛林立刻变得光秃秃的,而且周围的田垄、耕地也成了不毛之地。可以杀死植物的化学武器当然也不可能对动物完全无害,野生动物临危,家畜成批死去,人也大有病亡。尤其让世界各国皱眉头的是,枯叶剂最大的牺牲者是胎儿。生下来就没有双眼双手的婴儿照片流传到世界各地,谴责声就像暴风雨一样排山倒海,这样世界最强的军队才落得败退的下场。


“即使为了胜利,也有不可为之事啊。”


这是我的同事丸冈警部的话。他在还是初出茅庐的制服警官的时候,参加过不少反对越战的游行集会。


如果是化学武器的话,在这里呼吸都应该是很危险的。但是凉子毫不在意的抬脚跨过围线。同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影——年龄四十岁上下,身着灰色套装的男子,伸开两手拦住凉子。


“请不要进入 。”


凉子的腿还高抬着,就这样盯住拦路人。


“我是警方的人。”


“我知道。”


这名男子立刻回答道,用不怀好意的视线直射向我们。原来如此,既然知道“驱魔娘娘”的大名,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凉子落下脚,微微眯起睫毛纤长的美目:


“你们是公安部的人吧?”


这次对方没有回答,双眼却露出极其阴险的目光。我在内心苦笑一下——这人真是一副是电视剧里演技拙劣的公安警官演员形象。但是,这样我也确信,既然公安部也涉及这件事,就可以断定跟恐怖活动有关。


意外的是凉子似乎要撤回脚来,即没有缠磨也没有坚持,好像这就要离开的样子。


“走了哦,泉田君。”


“这样好吗?”


“反正公安部也不可能解决事件嘛。胡乱搜查一通,逮捕几个无辜的人,然后就陷入迷宫,这不是公安部的传统艺术么。这次会因为抓错了谁而丢脸,我倒要好好欣赏欣赏哪!哦呵呵呵呵~~~”


正是一秒钟之内足能树立一百个敌人的驱魔娘娘招牌笑。那位公安警官的脸抽搐起来,罩上一层想到兔子的食肉动物的阴霾表情——对我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的感觉,因为他们对凉子的憎恶总是会殃及身为部下的我。凉子是愿意招人恨才招人恨的,我可是常识性的稳健的公务员,不想遭到同行的侧目。虽然不由我的意愿,但是人事变动调到公安部的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啊。


“算了吧,既然要走,何必不给人留情面呢。”


“怎么,你想站在公安部那一头吗?”


“我不是站在哪一头。只不过,这些都是公安部上层的指示吧,这样你也没有权限管,不要强人所难嘛。”


“权限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我有兴趣……”


说到一半凉子合上了红唇,突然浮现出一种成心似的笑容。这次是真的撤脚要走了,我在那位公安部警官的注目礼下跟在她后面,也不曾还礼——不过无所谓。为了今后,还是有必要记住这个男人的样子。


一边走着,任性的上司又提议道:


“找个地方喝茶去吧,能看见新宿御苑的地方。然后去参加案件作战会议。”


就算公安部想把新宿御苑整体封锁,也不可能在这么长的金属网和铁栅栏上都拉上隔离的塑料布吧。就算这么实行,从周围建筑的高层也可以看见新宿御苑的全景。再怎么奉行秘密主义的公安部,总不能不许市民往窗户外边看。


首先已经到处都可以看到媒体报道的人了。这些天都没有什么大新闻,昨天晚间电视新闻的头条是发现韩国美男演员的私生子的报道。往好了说是平和的象征,其实就是风平浪静,一点刺激都没有的无聊日子。


附近停着一辆标记着“樱TV”白色文字的小型巴士。不知道是公司社长的兴趣还是节目制作人的品味,车体是红紫色的。佩戴着袖章的年轻女记者把麦克风伸向中年主妇。这位主妇还围着围裙,围裙上画着一只直立着没表情的白猫。


“昨天晚上啊,有‘沙沙’和‘啪啦啪啦’的,像下雨那样的声音,然后有干涩的奇怪的声音哦。”


“那是树叶落下来的声音吧?”


“我不知道到底有几千几万棵,反正是很多吧,这些树。叶子全都落了,那么大的声音啊。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等一下,这要是什么细菌或者瓦斯引起的话,现在也还很危险哪。真是的,这可怎么办啊!”


“不,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说……”


在这充满危机感的对话之侧,凉子和我穿过公园的道路,只走了两三分钟就来到一间茶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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