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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宝珠鬼话(第十一个故事开始) 作者:水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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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2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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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路又走了半个多小时。
  走到现在,我尿急急得想撞墙,可是仍然看不到岔口的影子,手机也依旧的打不通,终于忍无可忍,我捏着手机发泄地在手里一阵乱拍,却很快被狐狸从边上一把将它抽了去:“喂,这个月没钱给你换手机。”
  “拿来,再让我拨个。”
  “省点力气吧。”
  “万一有讯号了呢。”
  “这鬼地方能有讯号吗,还当你早就觉悟了呢,看来是高估你了小白。”
  “我是说万一呢。”
  “行啊,求上帝吧。”
  “狐狸居然也知道上帝哦!”
  “狐狸还和真主一起喝过茶呢。”
  “去当幼儿园老师吧,你的故事会很吸引他们的。”
  “哦呀,我不正带着个幼儿园出来的小朋友嘛。”
  “死狐狸!男人那么八婆!”
  “哦呀,为什么小白只有在骂我的时候嘴皮子才最利索。”
  “喂!你……”刚梗着脖子跳起来一把揪住那只狐狸洋洋得意的耳朵,冷不防一直安静跟在身后的铘忽然快走了两步,出其不意挡在了我的面前。
  
  步子一个没收住,我一头直撞在了他的背上。抬头刚想抱怨他的突然,却看到他手指朝我点了点,然后往左前方一指:“那是什么。”
  我愣了愣。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看,可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那条路,以及路上一片无穷无尽的黑以外,我什么也看不见。可铘的眼神又不像是和狐狸一样在拿我开心,只一味地看着那个地方,似乎那个地方有着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着他的注意。
  一时周围变得很安静,铘不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狐狸也没吭声,周围静得连爬虫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仿佛一种突然而来的古怪感觉无声无息朝我压了下来,我感觉浑身有种说不清的不自在。
  “飒……”这当口一阵风吹过。
  吹得我边上那片树丛一波摇曳,那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刚下意识靠到铘边上,忽然听见一点若隐若现的声音夹杂在那波摇曳声中低低传了过来:“嘶……嘶嘶……”
  像是塑料纸被揉皱的声音,又好象是人抽泣发出来的动静。
  “什么声音??”压低了嗓子,我看着铘问。
  他没回答。目不转睛望着他所指的方向,似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我只得看向狐狸,可黑暗里他的脸一团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任何表情。
  “嘶……嘶嘶……”又一阵风吹过,那声音更清晰了,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近在我的边上。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用力拉了拉铘的衣裳:“听,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总算把注意力转向我,铘反问了一句。
  我指了指树丛:“那里。”
  “什么声音。”再问。
  正准备回答,忽然树丛里一道白光倏地闪过,伴着紧跟而来咕嘎嘎一阵怪叫,一团灰扑扑的庞然大物骤然间从那片树丛里腾空而起!
  
  毫无防备,我吓得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回过神才看清楚原来是只很大的鸟,似乎受了什么惊,扑愣着翅膀在我头顶一圈盘旋,然后怪叫着朝远处飞了开去。
  “发什么呆呢。”还在惊魂不定地对着那只大鸟消失的方向发愣,后脑勺突然挨了重重一巴掌。抬头就望见狐狸闪着双蓝不蓝绿不绿光点的眼,看了看我,又朝前面方向抬了抬下巴:“看看,那边是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了望,前面依旧一片没有尽头的黑,什么都是模糊的,黑不溜秋的模糊。我把他的手从我头上拉开,正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冷不防感觉眼角似乎瞥见了什么,再仔细对着那方向看了看,整个人不由得一呆。
  面前那条隐在黑暗里的山路,之前周围还是被夜色阴韵成一团的黑,离到十多步开外几乎连边上山岩轮廓都看不清楚,这会儿隐隐约约,似乎从前边一道弯口附近渗出些白色的光斑来。
  细看也不是什么光,可能是和周围的黑对比的太强烈了,那块露在路边上的石头边角,被好容易透过云层路出一星半点光亮的月色一照,远看就跟镀了层荧光粉似的。再往上,斜斜一片飞梁般的物体从树丛间破空刺出,连着下面这根巨大的石柱,一眼望去就好象一块巨大的招牌在山路弯口边指着树丛深处。
  “大牌子……”
  “哦呀,这……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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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2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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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里那块指着爸爸老家方向的大牌子,实际上原来是块牌坊,一块残破得只剩下一半了的牌坊。
  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盖的,简单而庄重的样子,没有花哨的图形装饰,只有一些流云般的线条盘旋在它最上端那片断裂的扁额上。底下的柱子表面隐隐刻着些字,小纂体,模糊得让人根本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依次看过去靠近路面的那片表面同它上头的扁额一样断裂了,刀削似的切口,不像是因为太古老而被空气腐蚀的缘故,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上往下切开了似的。
  断开的那一半只剩下一小部分碎成了几块石头,在我们脚下的草丛里泛着隐隐的白光。
  看样子我没有带错路,可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才会到呢,以前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都没有感觉这条路有那么漫长过。
  “这个是……”还在对着这东西发着呆,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紧挨着我的脸,在我脸旁这根柱子的断裂表面轻轻抚摸了一下。
  我看到本蹲在地上看着那几块碎石头的狐狸抬起头,朝我身后轻瞥了一眼。
  有点奇怪的一个表情。
  下意识想朝后看看,不等回头,见他眼梢微微一弯:“啧,是不是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轻轻地笑,尾巴卷着柱子滑过,甩了甩:“好贪馋的表情。”
  有点莫明,他这是在说……铘?
  
  “谁?谁在那里!”
  “喂!是谁在那里!”
  一道雪亮的光突然间划破夜色刺进了我的眼里,在我忍不住回头朝身后一直沉默着的铘看过去的时候。眯起眼依稀看到前边被牌坊指着的那条山路上影影绰绰几条漆黑色的人影,手电光直指着我们的方向,朝我们这边一路小跑着过来。
  “宝珠?是宝珠吗?”突然其中一人的手电光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听见那人道。
  我用手挡着眼睛点点头,随即听见那人略带惊喜的声音:“啊呀,真的是宝珠!宝珠!我是你二叔啊!”
  “二叔……”
  来的人正是原先说好去车站接我,结果搞错了时间没来成的我爸爸的弟弟,我的二叔。后来聊着才知道,这天晚上不知怎的村子停电了,查过了所有线路查不出原因,所以作为村里小小干部的他带着几个手下人准备连夜去供电所问个究竟。刚好我们走到这里,被他们碰上了,看到我们时他惊讶得不得了,因为压根没想到我敢自己找进来。
  
  从牌坊那边沿转弯的那条岔道一直走,再大约一里左右的路就是爷爷家了,那个爸爸从小生长的地方。
  爷爷家在当地来说也算是大户型的。高高的墙,很深的院子,上下几代人的房都盖在院子里头,房子岁数一眼看上去已经相当久了,除了靠门那些叔叔婶婶住的房子重新翻整过,其它看上去老古董似的,飞挑的梁瓦,漆水斑驳的柱子,松木搭的廊桥连接着所有楼面,吱吱嘎嘎从里到外透着股古老的气息。听二叔说,这院子里头的房子都是有些年头了,从第一辈老祖宗盖了它之后就没怎么变动过,经历了那么多年被好好地保留了下来,怕是有百多年的历史了,说起来,也算是村里的一个文物。
  听到有点历史我的头就嗡了一下,不为别的,只为我这双眼睛在一些有点历史的东西前常会给我带来点或多或少的“惊喜”,尤其是最近,从我莫名得了根叫做锁麒麟的链子之后。不过进院子后倒也没看到什么我不想看到的东西,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即使是那口已经用了上百年的老井,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呀,这就是宝珠啊,那时候才多大点,小猫似的,现在都长那么高啦。”
  “丫头长得多俊呐,活脱脱跟三哥一个模子里刻的。”
  “哎,还真像,真像阿南。”
  “嘿嘿,像吧,所以我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
  “你这根四木头还好意思说,怎么会把时间都给搞错了,真要命,让一个姑娘家大冷天的走夜路,你真作孽啊你!”
  “我这不是不知道他们会连夜过来嘛……”
  一路唧唧咕咕,我被从家里迎出来的叔叔婶婶们带进了屋。
  整个村都没电了,屋子里点了不少的蜡烛。摇摇曳曳的烛光在几块玻璃的折射下倒也照得满屋子亮堂,屋子里好多双眼睛对着我瞧,在我打量着他们的同时。
  多少年没和亲戚间走动过了,一下子面对那么多的亲戚,做梦似的。只是童年时的印象早就淡得几乎都已经消失了,那些热情的笑脸,嘘寒问暖的声音,在我眼前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又消失,寒暄了半天直到进客堂落坐,我还是分不清谁是谁。只能灿烂着一张笑脸跟着二叔的手指转,见着男的年纪大点的就是伯伯,年纪轻点的就是叔叔,女的则一率姑姑,年岁大点的不敢随便乱套称呼,乡下规矩大,称呼也多,我怕一个叫错了惹人不痛快。
  
  “宝珠,说起来……这两位是……给大家介绍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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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2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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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人发现了一直不声不响跟在我身后的狐狸和铘,是爷爷唯一还没出嫁的女儿六姑。她比我爸爸小了整整二十岁,三十出头的年纪,清清秀秀,像个画里走出来的美人。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到爷爷家后对着一屋子的老少女人,狐狸居然一改以往乱搭讪的毛病,很安静站在铘身边,只一脸微笑地看着屋里人,不说话,也没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倒也幸运,本还担心这家伙一脑子的粗神经,万一大嘴一张对着姑姑婶婶们没头没脑一通姐姐美女乱叫,我不丢脸丢到爸爸的老家了。
  真是够安静的,安静得几乎让人忘了他们的存在,连我也是。直到现在突然被人问起,我才一下子想起来,一路上光顾着找厕所和同叔叔们说话,我居然忘了跟叔叔介绍一下他们两个。
  “他们是……表哥。”随口想了个称谓,谁料换来众人一脸惊讶。
  “表哥??”
  马上意识到自己脑子混了,忙改口:“不是!是堂哥……”
  “哦,原来是秀玲嫂她兄弟的儿子。”
  “是啊……”发觉自己最近撒谎撒得越来越顺口了,而且还脸不红心不跳的:“最近到我家帮忙装修店面的,接到叔叔的信就一起过来了。”
  “那好呀,人多热闹嘛。啊,这么说……和我们伊平好象都差不多年纪。”说话的是二婶。
  “是啊是啊。”
  “过几天伊平就要回来了,本来还抱怨家里头冷清,这下可有伴儿了。”
  “没错,过年么,好久没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热闹热闹了。”
  ‘咕噜……’正说得热闹,这当口我的胃突然不识时宜地叫了一声。一下子脸烫得没地方藏,偏还有人一无所知地大声问了句:“什么声音?”
  场面一下子变得异常尴尬,幸而二叔反应快,嘿嘿一笑拍着腿站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呀……宝珠,晚饭还没吃吧,看我们这记性,快快,大姑刚张罗了些点心,快来快来。”
  
  点心很多,布了满满一桌,热的冷的,甜的咸的。还没进饭厅我已经被那股子香味给引得眼睛发直,可是直到收桌子回房休息,我一块点心都没吃到。
  说起来,那都是因为铘。
  有时候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可怕,倒不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破门而入那种让人凌然的样子,或者后来他以生命来威胁我时那种淡淡的诡异。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仅仅出自这个人平时最普通时的状态,那些细微得很容易让人去忽略掉的东西。而铘,我觉得他最可怕的时候,是他在饭桌上的样子。
  前脚,那些点心还五光十色满满当当摆在我面前,豆花糕蜜糖枣,一色一样香气四溢地诱惑着人的舌头和手指。那时候为了在十多年没见的亲戚面前保持一份良好的家教,我特意地只拿了筷子不动,等别人先来。谁知道看着叔叔夹了我最喜欢的蜜汁糯米团到我碗里,正一边偷着乐一边客气了一番然后伸筷子去夹,刚一筷子下去,却叮的夹了个空。
  回过神就看到铘张开嘴正把我那块糯米团朝嘴里塞,而他面前那几碟点心,原本满满当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全空掉了。
  意识到我盯着他看的目光,他也不以为意,只是伸舌尖轻轻舔去嘴角边那一点暗红色的汁液,在叔叔婶婶们一边朝我碗里夹点心一边同我扯着家常的时候,慢条斯理却又异常迅速地把那只鸡蛋大小的团子吃得干干净净。又在我再次伸筷子到碗里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我碗里那些刚被夹进来的点心扫得一点不剩。
  真可怕……这是在吃东西吗??
  在家时虽然也吃得多,都没见过他贪吃成这种样子,难道是因为一路上走的时间太长,让他消耗的热量太大了?可也没见到过谁饿得能吃成这种速度,野兽都没见过这样吃法的,怎么形容呢……狼吞虎咽用在他身上不太恰当,横扫千军又似乎有点夸张,偏偏吃那么快还能那么优雅,几乎是不动声色间转眼又两块糕进了他的肚子,而我都没见他牙齿嚼上一嚼,他嘴里那些食物就消失了。真可怕……他就像只有着最完美表相和最深不可测胃口的饕餮。
  完美到吃得那么快那么多,还没人注意到他的可怕吃相,只看得见他捏着筷子沉思般安静的优雅……
  这叫什么人啊……
  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肚子饿加上被他这一番连抢带夺般的搅和,几乎让我有点急火攻心,所以在他又一次把筷子伸到我碗里来的当口,完全忘了边上还有那么多亲戚围着,我一伸手一把抓住铘的手腕,在他抬头看向我的同时一把把自己筷子插进了碗里那块油光锃亮的炸松糕。
  也就在这同时,不知道是我用力过大还是怎么了,就听见桌子上的碗碗碟碟咔啦啦一阵脆响,随即一蓬灰尘从天而降,没头没脑撒了我一脸,包括桌上那么多香喷喷油光光的点心。
  我当时那叫一个尴尬。
  几乎恨不得就找个地缝往里钻了,好在边上的六姑一边拍着我头发衣服上的灰一边好声安慰:“真是真是,家里头的老鼠也欺生,平时都不见出来,今天倒造反了,哥啊,明天买包老鼠药回来,把楼上好好清理清理去。”
  “嗳,知道了。”
  一通忙乱,七手八脚把满是灰尘的桌子给撤了,而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的来来去去的身影,除了尴尬和沮丧,剩下的只有饿。好在不一会儿耳边听见他们商量着要重新做些点心来,心里宽了宽,正打算洗把脸然后回来继续吃,这当口,一直安静到现在的狐狸忽然站起来,笑嘻嘻地走到我二婶身边:“阿姨,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给宝珠弄点吃的就可以了。”
  我听着一呆,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而他背对着我,一条尾巴摇来晃去的悠悠然。
  “哎呀哎呀,这怎么可以,你们坐你们坐,很快就好的。”
  “不用了阿姨,她最近减肥呢,吃不了多少东西。”
  “这怎么可以,回去坐回去坐,马上就好了。”
  “不用了,我来,你们多聊聊。”说着,也不顾姑姑的阻拦,他一挽袖子自说自话地就朝厨房走了过去,甚至不给我一个出声制止他的机会。
  意识到姑姑朝我看过来的目光,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姑姑,让他来吧,你们就别忙了。”
  “那……多不好,你们大老远的赶过来弄成这样……”
  “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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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水洗了把脸弄干净了身子,我住进了二婶刚给我收拾完的西楼二层一间朝南的卧室。
  卧室不大,不多的几样家具收拾得干干净净,隐隐飘着股樟脑丸的味道,像姥姥那只用了几十年的五斗橱。二婶说这间卧室原本是我爸爸住的,从他离开村子后就几乎没再被人使用过,只偶然伊平带同学回来会腾出来让他们住上几天。伊平是二婶的儿子,也是爷爷家眼下单传的唯一的孙子辈男丁。
  另一个孙子辈的就是我了,除此之外,不论是大伯二伯,三叔四叔,还是嫁出去的五姑六姑,膝下都没有孩子。
  
  第一次住在爸爸小时候住的房间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书橱的玻璃下压着他青年时代的黑白照片,还有些发黄了的少年时代的照片,床边上划着些看上去是铅笔涂鸦的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线。打开窗,外面可以看见我来时那条路所沿着的山,在夜色里起起伏伏的,扑面一股田野的风,清清淡淡的,带着点微腥,可是很好闻。
  几十年前的爸爸,也曾经像我这样趴在窗台上这么朝外眺望着的吧,而他那时候心里想着的又都是些什么。
  实际上那么多年过去,对爸爸的印象也已经很少了。
  只记得高高瘦瘦的,鼻梁上永远一副那年代很流行的眼镜,黑的边,很阔,镜片在说话时会对着你一下一下地闪着光。声音是永远的不高,尤其在妈妈面前,温温暾暾的,所以我亲近爸爸多过妈妈。
  想着,不自觉的眼睛就有点涩,因为想起了姥姥,想起她总在爸爸走后不久的那段日子,戴着爸爸的眼镜低声哄我入睡。
  “哦呀,看什么呢。”正低头揉眼睛的时候,头顶一股风,窗框上突然倒吊下半个人来。雪白的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要不是那个声音太过熟悉,我差点吓得尖叫出声。
  及至那人一翻身整个人从窗外头跳进我房间,正低头甩着尾巴掸身上的灰,被我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半夜三更的,想吓死人啊狐狸!”
  大概下手重了点,半天没缓过劲来,半晌伸手把一包什么东西交到了我的手里,然后狐狸捧住了自己的头:“我总有一天要被你打死的,宝珠。”
  “谁让你有门不进要走窗。”
  “这窗有意思,”提到窗狐狸的眉毛一扬,嘬着牙齿嘿嘿地笑:“好些年没见到了呢,怪怀念的。”
  “狐狸也恋旧么。”
  “妖怪比人恋旧多了呢。”
  “嘁……”正说着话,鼻子里闻到一丝甜津津的香,我看了看手里那只狐狸递给我的纸包:“这是什么。”
  “夜宵。”
  “夜宵啊,”本想拆开的手停了停,我把它朝狐狸面前一送:“不用了,我减肥。”
  “哧,生气了,小白?”
  “没,我真减肥。”
  “哦呀,既然这样,这只狐狸特制的蜂蜜蛋饼狐狸就勉为其难地和不需要减肥的铘一起处理啦。”说着话人转身就往窗台跳,被我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站住!”
  “嗷!小白!知不知道这是人家的命根子!!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抓??”
  “好吧,下次耳朵。”
  “你真要弄死我吗???”
  “如果你命比纸薄的话。”
  “哦呀,你狠。”
  “那我帮你把饼处理掉算赔罪好了。”
  “嗷!别咬我手指!!”
  “明明是爪子。”
  “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爪子吗??”
  “好看有用吗?至少猪蹄还比它好吃。”
  “哦呀!宝珠!你知道什么叫良心吗?”
  “狐狸,你只有做点心的时候最有良心。”
  “嗷!又咬!你狗吗??”
  “嘿嘿嘿……”
  就在我爬着狐狸的肩伸长了脖子一口咬住它手里那只香气四溢的纸包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响,把我吓了一跳。一时和狐狸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伸出头朝窗外看,外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当口一阵脚步声远远传了过来,很急,隐隐来自院子外的方向,又以极快的速度朝这方向跑近。直到楼下不远的地方停下,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下面传了过来,带着种压抑过后的沙哑:“庚生!庚生!不好了,老刘家的闺女跳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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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2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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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狸对人类的生死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在得了消息之后,我一个人跟着叔叔婶婶他们赶去了现场。当时是差不多全家人都出动了,小地方就这样,平时安静得死水一潭似的,而只要一家有事,乡里乡亲的全会来搭个手,或者凑个热闹。
  尸体是在埠溪河离村数百米远的岸边被发现的。
  和二叔他们一起赶到的时候,那地方已经围满了人。离得很远就可以看到一片手电和火把交织出来的光,我被婶婶挡在离河岸比较远的地方不让靠近,只远远看了几眼,隐约看到人影晃动间一团白生生的身体横躺在漆黑色的河水边,旁边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一边劝着旁边哭得死去活来的死者的亲人,一边和刚跑过去的二叔说着些什么。
  我留意了一下,似乎全村男人差不多都集中在那块儿了,几个胆大的女人也在尸体边看着,剩下一些胆小怕事的,跟我和婶婶一样,离得远远的在一边观望,一边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婶婶说死者叫刘琴,是村子里刘裁缝家的独生女。
  刚从领近城市一所大学毕业没多久,性格一向很开朗,出事之前,谁也没见过她有任何的异常。就是在白天的时候还看她好好的在暖棚里看苗子,谁想也就几小时的工夫,人就这么没了,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正说着话,我看到那两个穿制服的男人蹲下身用一块黑塑料布把尸体盖了起来。一时边上的哭声更响了,有好几回那个当母亲的试图扑向尸体,被身边的男人死活拦了下来,女人歇斯底里地闹,然后对着我二叔尖声叫了些什么,可离得太远,我什么都听不清。只看着她那么疯狂地闹腾了一会儿,片刻被旁边的人好说歹说连拉带扯地拖走了。走之前还在一个劲地对我二叔说,也不知道二叔有没有听,因为从她对着二叔叫闹直到被拖走,二叔始终蹲着,和那两个穿制服的一起包着地上的尸体。
  
  “哎!我就说,那地方不能挖,看……”
  “这好象是第三个了吧……”
  “哪里!你不知道,上回那个……”正看着那边的动作,周围一片嘈杂声中隐隐传来这样的谈话。
  唧唧呱呱,神神秘秘。
  说的是什么意思,听不明白,可不知怎的隐隐感觉似乎和这事有关,于是留意着朝那地方看了一眼。谁知刚看过去,也许是她们意识到了自己说得太响,很快的那些说话声就压低成了耳语,河边风大嘈杂声也大,片刻,就把那些细小的声音吞得干干净净。
  不过她们说话时的表情已经让我好奇上了,下意识朝她们方向走了几步,正打算把那些谈话听得再仔细些,那几个和我二婶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随即住了口,眼神朝我身后瞥了瞥,又一阵耳语,随即拉拉袖子走开了。
  这当口婶婶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边上一拉。
  跌跌撞撞跟她走了两步,站稳脚跟后我有点莫名地看了她一眼,以为自己挡了谁的道,回头去看,扑面一阵冷风,我听见一阵哭声从后头由远到近传了过来。
  悲悲切切,一阵响过一阵。
  随即我连着朝边上迅速退开几步。
  就在我刚才听那些人谈话的时候,河边上的尸体已经被包好了,可能村子小,所以也没什么警车救护车类的,只两名穿着制服看上去警察模样的男人,连同村里另两名高大壮实的男子,一前一后拎着那只装尸体的袋子,朝我的方向匆匆走了过来。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那些原本远远观望和交谈着的人,每个人都像我一样不由自主地后退着给来者让出道,或者说,是给自己同那个即将过来的东西间空出一段比较安全的距离。一路看着他们慢慢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只觉得随着他们的走近,风里的气味变了,一种不那么让人舒服的味道。
  突然一个抬尸体的男人脚扭了一下,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
  一阵颠簸过后里头那具本就包得不严实的尸体一颗头倏地朝外滑了出来,湿漉漉一把长发垂地,仰天翻起的一张脸正对着我的方向,脸上一双眼睛是睁开着的,直直撞进我的视线,相当近而直接的一个角度,看得我心脏猛地一紧。
  随即身周围一阵骚动。
  有人直接就跑远了,兔子似的,有人连声惊叫着倒抽冷气。这同时手被扯了两下,回过神看到婶婶的手在拉我,可我的脚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在那瞬间一动都没法动。只眼睁睁看着那张苍白而浮肿的脸慢慢从我面前过去,有那么片刻几乎感觉……它那双无光的眼珠活脱脱像是在盯着我看。
  直到它被发现后重新塞进了袋子,我才从半张着的嘴里慢慢吸进一口气,耳边隐隐又响起一些细碎的话音:
  “闭不上眼睛呢……”
  “嘘!少多嘴!”
  “八成是那个……”
  “迷信……”
  还想听得再多,被婶婶从那些人中间拉开了,她总是跟着二叔走的,看到二叔同那些男人们把尸体放到拖车上一路往村子东边过去,她拉着我的手一声不吭带着我朝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婶婶,二叔他那么晚还要过去帮忙啊?”一路无语,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二婶笑了笑:“没办法,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就跟什么似的,哪里都爱瞎掺和,说不听的。”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我前面看到那个女孩子的家里人好象在跟二叔争些什么。”
  “咳!别谈了,多管闲事没得惹上一身腥。”
  “怎么了?”
  脚步顿了顿,二婶抬头看了我一眼,半晌轻叹口气,摇了摇头:“宝珠啊,难得来这里做回客,就碰上这样晦气的事,真是……别多想了,啊?大冷天的,回去收拾收拾定定心,早点睡吧。那个老没出息的让他去。”
  “可是……”还想再继续问问,冷不防前面身影一闪,把我注意力给引了过去。
  抬眼就看到前面那条漆黑一团的小路上三三两两几条人影走动着,更深处,一道身影逆着方向朝我们这边走过来。身影看上去挺眼熟,高高瘦瘦的个子,一头长发在周围若隐若现的手电光下银亮得格外的显眼。
  那样一种独特的发色,毋庸置疑,是铘……
  本以为他早就睡了,从被叔叔带去他的房间之后我就一直没见到过他出来,连之后有人进来时带出的那么大的动静似乎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而这会儿却在这条我走过一次都还没留下什么印象的乡间小路上碰上他了,一路迎着我们的方向过来,似乎在观望着什么,他没有留意到我和婶婶正和他迎面碰上,只侧着头朝河岸方向看着,一步一步径自从我们边上走过,头也不回。
  这时候二婶也看到他了,伸手朝他方向指了指,她看看我:“哎宝珠,这不是你哥哥吗。”
  我点头。随即转身朝他背影提高嗓子叫了一声:“铘!”
  铘没有听见,依旧朝前边看边走,走得不紧不慢。
  “铘??”我又叫,朝着他的方向追出两步,见他没停下的打算正准备再喊上一声,定睛一看,愣住了。
  铘不见了。
  就在一秒钟前还在我眼前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怎的眼神晃了一下人就没了?琢磨着用手电朝前照了照,那条人流散去后一下子陷入死黑的小道上确实是空空荡荡的,别说人,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去哪儿了?
  还在对着那条路照着,肩膀上被二婶拍了拍:“回去再说,宝珠,我们大概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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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我几乎一晚上没睡。
  回到家时找过铘,他和狐狸就住在我隔壁,可是他房间门锁着,拍门没人应。所以也没办法确认他到底在不家房间里,因为他一贯都是这样的,不论在不在房间总安静得像团空气,在我家也是,虽然就睡在我的房间正上方,可晚上从来听不见他的动静,一点点都没有。大概到了两三点种的时候,我听见对面楼有开门和说话的声音,好象是二叔回来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乡下夜里是格外安静的,躺在床上就听见山风吹得窗玻璃扑楞楞的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静,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刘小琴那张苍白浮肿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印象那么深刻,深刻得让我无比清醒。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被脸上和胳臂上麻冷冻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得满屋子都是。不过可冷得够戗,好象和昨天比一下子降了有好几度,虽然外头艳阳高照,可是房间里丝毫感觉不到太阳光那种金灿灿的温度,张嘴能哈出口白气来,冻得人哆哆嗦嗦的。跑到窗口开窗换气的时候才发觉外头下过雪了,一眼望出去白茫茫一片,刮了一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铅色的云压着银色的山,墨绿蓬勃的冬青映着缓缓落下的碎雪在风里安静地飘。
  隔着层蒸汽弥漫的玻璃,活脱脱一个巨大的盆景。
  这样的景色不知道在城里已经有多少年没见着了,那么灿烂的阳光和干净的积雪交织出来的明亮,扑面而来强烈的过年的气息。这才是纯粹过年的感觉么,城里越来越没有过年的感觉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这些。
  满屋子绕着狐狸蒸糕饼的甜香,他在帮婶婶做了过年当供品的糕,早饭也是他做的,婶婶说他天没亮就在灶台前忙乎了,劝也劝不住。
  “小离这孩子真是乖。”
  “是啊,这么年轻就做得那么好的点心,简直像个大厨师呢。”
  “有这么个儿子真是福气啊。”
  说着说着房子里的女人们就开始一个劲地夸他了,果然狐狸精还是一如既往的懂得讨人欢心,即使是无意识的。当然,除了对我以外。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有人性,主动要求帮婶婶做饭做菜,还包办了年夜饭的筹备。实在是因为狐狸是种很懒的生物,别看他在我家那么勤快地做这做那,一半是被我用房租压的,一半出自在公众面前炫耀自己手艺的癖好。通常除了正常工作外很少见他开小灶,拿他的话来说,优秀的厨师是伟大的艺术家,不是可怜的管家。虽然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不知不觉当着我的大管家。不过狐狸除了点心之外还能做别的东西吗?我有点怀疑,从来在家都是馒头对包子,团子对花卷地对付过来的,实在嘴巴馋了会去买点卤味调剂调剂,这几年我都快忘了热炒是种啥滋味了。所以对于狐狸真的可以帮婶婶搭上什么手,我深表怀疑,虽然目前他是用他高超的点心手艺糊弄了过去。狐狸做的点心是没话说的,因此尽管婶婶嘴上一口一个过意不去,看得出来,她还是很乐意地有他来帮忙。
  总得来说,这本来的确是个让人打心底里爽朗出来的一天,特别是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之后。那些安静的景色,那些绕在房子里的甜香,那些进进出出摆着年货的身影。可是我却爽朗不起来,甚至有点郁闷。
  话得从今天跟着六姑去爷爷房里看他说起。
  
  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爷爷从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都卧病在床。
  我们昨天到得晚,所以没能见着他,因为他很早就睡了。今天一早吃完了早饭婶婶他们忙着去采办年货,等他们都走以后六姑领着我去见爷爷,她说老爷子病了以后耳朵就特别敏感,听不得热闹,所以这几天情绪比较坏。只有在家里人都出门去的时候才好一点,这时候去看看他他会比较高兴。
  说着话三拐两拐带我到了爷爷住的地方。爷爷住的地方离叔叔婶婶的房子比较远,和十几年前我来时的印象没多大变化,不过跟小时候的记忆相比,感觉小了很多。相当老的一栋房子,一路进去都能闻得见房梁间依附了上百年的霉味,客堂的门敞开着,门窗前几棵和房子一样年老的大树,枝桠间勉强照进几丝阳光,扫在屋里感觉有点苍白。穿堂风一路盘旋,从前门到后门,阴冷阴冷的。
  那会儿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不舒服起来,不知道是这屋子太冷还是空得让我有点压抑,就像十几年前第一次进这屋子时的那种感觉。似乎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和爷爷亲不起来,大概……潜意识地把他和这屋子的空冷联系在了一块儿了吧。
  所以虽然六姑让我一个人先坐在客堂里等着,她前脚刚进里屋,我后脚就跟了进去,实在是不喜欢一个人在这间客堂里的感觉。
  里屋比客堂暖了很多,大概烧着暖炉,里头弥漫着一股较重的
  让我在客堂里等着,六姑转身进了里屋。不一会里屋传出了一些说话声,先是轻轻的,似乎只是六姑一人在说着话,我听见她提到了我的名字。片刻有条沙哑的声音响起,模糊地说了句什么,在六姑低声应了一句之后不知怎的蓦地拔高,我听见那沙哑的声音用一种愤怒而暴躁的语气低吼:“让她回去!你要我说几遍!让她给我回去!!”
  “爸,她大老远过来的,好歹见见吧。”
  “不见!让她马上给我回去!!咳咳咳……”随之而来一阵抽气般的干咳。我听见六姑又道:
  “爸……瞧您,您不是一直都想见她吗,好容易来一次,您……”
  “别说了!让她马上走!”
  还在贴着门板仔细听着,房间门吱嘎一声响,六姑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我赶紧退出里屋。进了客堂刚坐定,六姑一推门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惯有的那种淡淡的笑,她朝我招招手:“宝珠,爷爷哮喘又发作了,刚才咳得厉害,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
  我点着头跟她一起离开了爷爷的老屋。
  一路上依旧和六姑有说有笑的,她对我说爷爷听见我来高兴极了,很想马上见我,可是他咳得太厉害了,以至姑姑担心他一见到我一个激动恐怕会出什么意外。要知道老人家的气管就像纸一样脆弱,虽然见面是件大好事,也轻率不得,不如等爷爷心情平静些了再见也无妨。
  我听着她的话,点着头,然后和她一起商定着看样子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的给爷爷拜年的时间。
  她不知道我已经听到了他们差不多全部的谈话,爷爷房间的门门板很厚,关得也很严,所以他们一定认为我听不见。可是我却听得很清楚,非常非常的清楚。不知是什么原因,似乎爷爷很不欢迎我的到来,从他对六姑的语气可以听得出来,甚至可以说是憎恶。可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很不明白。
  于是本来雀跃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到来原来是不被人欢迎的,可是二叔的来信里为什么要说爷爷想我,为什么要邀请我来这个已经十几年没有涉足过的家里过年。
  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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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一撮冰冷的雪块掉在我鼻尖上,在我坐在台阶上对着屋檐挂下的那一串串冰凌发着呆的时候。
  忍不住一个激灵。抬头朝上看了看,就看到头顶二楼那扇窗朝外敞开着,靠着窗框坐在窗台,铘低头看着我。面前洋洒的雪让他一张脸看上去有点模糊,隐隐两点暗紫色的光在脸上闪烁,他像只蜷缩在窗台漆黑色的猫。 “在看什么。”见我望向他,他问。
  我指了指屋檐。
  “冰凌。”伸手一摘,拔下一根来捏在指间:“有什么好看的。”
  “觉得有点怀念。”
  “为什么。”
  “因为小时候冬天经常可以看到的关系吧,说起来,好象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嘴角牵了牵:“那个城市也能冻出冰凌来么。”
  “以前也有过和这里一样冷的时候。”
  听我这么说,铘没再说话,只转着那根冰凌在手指间把玩,冰凌闪闪硕硕,旋转在他修长的手指里,像团尖锐美丽的花在盛开。
  “铘?你冷不冷啊?”这么沉默了半晌,觉得手指有点麻,我隔着手套对它们哈了口热气。
  那么冷的天,我全身除了一张脸,能裹的都用带毛的东西裹住了,而他依旧和昨天一样一件衬衣外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也不知道在那上头这么坐了有多久,雪在他肩膀和腿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他却似乎没一点知觉。
  听见我这么问,他摇摇头,一双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嚼着些什么。
  忽然想到了昨晚的问题,我又道:“昨晚你是不是去河边了?”
  他点头。
  “几时回来的?都没听见动静。”
  “只是出去转了转,没太久。”
  “昨天和婶婶看到你了。”
  “是么。”
  “还叫过你。”
  “没听见。”说着话低头又看了我一眼,他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愣了愣。
  有点突然的一句话,可似乎又说到了我的心里去。
  事实上从爷爷房子出来以后我就开始在琢磨这个问题了,一个不受自己亲爷爷欢迎的孙女,到爷爷家拜访有什么意思。到现在还没办法忘记他和六姑说到我时那种语气,那语气像他房子穿风的客堂间一样让人透骨的冷。
  可是心里想归想,到了嘴边,还是改了一下口:“我们才来呢,铘。”
  “不被欢迎,住得有意思么。”
  淡淡一句话,却仿佛看透了我心思一般。我一呆。
  正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铘的头一抬,朝北面看了一眼。这同时那方向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我惊得几乎是从台阶上直跳了起来。
  循着声音迅速回头朝那方向看,这时边上一阵脚步声响起,本在里屋坐着的亲戚们全都闻声出来了,一张张脸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回过神和我一样奔出房子朝那里跑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影远远从北面那栋不大的小楼里跑了出来,跑的速度极快,一路跌跌撞撞,几乎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一眼看到我们,她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顾不得爬起来,伸出手对着我们一阵猛挥::“阿宝!!阿宝出事了!!!阿宝出事了!!!!!!”
  
  阿宝是我四姑姑林宝芬。
  一听见说她出事,四姑父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我,朝着那幢楼直冲了过去,几步已经奔进了大门,而就在我们刚刚跟着跑到门口,却见他又以同样的速度从门里退了出来,脸色白得发青,一头撞在紧跟其后的三叔身上,脚一软扑地跪倒在地,一声不吭背过气去。
  “根发?根发?”三叔被他的样子吓着了,扶着他的肩连摇几下没把他摇醒,把他交给身后的三婶,他站起身带着众人朝屋子里走去。
  我也一块儿跟了进去,就跟在三叔的身后。
  一路进去,偌大的客堂间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干净而空荡,正中央一张八仙桌上倒是热闹的,热热闹闹摆着七八盆五色斑斓的糖果点心,一排香应该刚被点燃不久,长长的香头上飘飘袅袅几丝青色的烟,用那种清甜的味道填补着房子里空旷的湿气。
  记得三叔说过,这幢朝北的小房子本来就不是用来住的房子,二楼是仓库,一楼逢年过节的会用来祭奠老祖宗。
  那么阿宝姑姑在哪里?把姑父骇得面无人色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琢磨着,走在前头的三叔已到了里屋的门前,手抓着帘子把它朝边上撩开,正要往里进,一脚刚迈出,他猛一转身对着我们一声大叫:“女人都别进来!”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一连声尖叫在这同时从这屋子里炸开了似的掀起,瞬间恐惧似乎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突然从屋子每个角落蜂拥而出,噗地刺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又将这些被它刺中了的人牢牢定在原地,惊恐得乱了方向。
  只连连倒退着,包括跟在他们身后的我。因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就是四姑林阿宝。
  横躺在里屋的地板上,半个身体露在门口中间,脸朝上,一双无神的大眼睛直直对着天花板。
  几寸长一根粗大的冰凌透过她的嘴贯穿而入,她的嘴张得很大,嘴边上的皮都裂开了,暗红色的血透着冰凌的光,折着一闪一闪红宝石似的色彩。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9-15 22:30:5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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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老刘家把庚生找回来!快!”
  “报警吧!”
  “要不要等庚生回来再……”
  “还等个屁!快去报警!去!!”
  
  一天前还在热热闹闹聚集到一起准备迎新年的一大架子,转眼,整个儿被一层沉得喘不过气来的恐惧包围得密不透风,在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二天。
  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突然得像一场噩梦。
  先是刘裁缝的女儿横死,不过一天的时间,刚在当天和丈夫一起回到娘家的四姑姑阿宝也死了。死得那么惨,惨得让人无法想象到底当时的凶手究竟是报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什么样的状况里把她弄成那样的。那种极其残忍的手段,根本不像个单纯入室抢劫的匪徒,简直是个穷凶极恶的变态。
  可这村离城隔着好几十里山路,又偏僻又小,村里统共就这么点人,来来去去都是熟悉透了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会做出这种事。
  疑惑着,却不能问,每个人都被这突然而来的灾难压抑得神情紧绷,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再给他们增加额外的精神上的困惑和负担,更何况这样一大家子人,除了二叔二婶以及六姑,都和我还很生疏。
  
  村里的派出所在接到报警后很快赶了过来。
  看到现场时脸色也都白了,半天才回过神,里里外外查了半天,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现场只有我们进门时踩出的凌乱的脚印,还有地上融化的冰水混着死者嘴里流出来的血,除此之外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有,包括挣扎的痕迹。
  在他们挨个跟我们作笔录的时候二叔回来了,一路奔得很急,一张脸通红通红的。回来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使劲喘着气,直到在派出所的人陪同下去看过了尸体,再回到客堂,脸色转成纸似的苍白。
  那时候整个客堂里安静得可怕,除了做记录时的沙沙笔声,还有一两声低低的问答,整个地方二十多个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做完笔录后派出所的人向二叔建议找人去把市里的警察叫来协助调查。
  村里的设备太落后,再加上刘裁缝家里出的事,村派出所这几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可是自从昨天停电之后,虽然已经去和供电所的打过了招呼,但至今村子里的电还没供应过来。没办法打电话向城里要人,所以只有直接派人出村。
  那会儿水二叔看上去冷静了一点。几口水下肚,脸色缓了一些,他一边让三叔和五姑父一起进城去找人,一边和派出所的人一起把四姑出事的房子给封锁了,又让所有的人把整个宅子前前后后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直到派出所的人离开之后,自己一个人又在出事地方转了一圈,半晌一身不吭披着军大衣走到刚落锁的院门口,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
  婶婶说二叔叔从小就疼那个四妹子,因为人老实,容易受欺负。可是她怎么就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呢,被活活用冰刀子给刺死,死得凄惨。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生,对她怀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要把人弄成这种样子。
  说着话眼圈就又红了,我只能好言安慰她。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才合适,很多话从我嘴里说出来都是肤浅的,无力的肤浅,对于那个死得凄惨的我并不熟悉的四姑,对于这个只接触了一天多,比其他亲戚稍微熟了那么一些而已的二婶。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在客堂里悄然划过,天刚黑,被二叔派去城的三叔和五姑父回来了。
  全身的水和泥,骑出去的骡子一脚深一脚浅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们俩站在门口一脸无奈的表情。原来昨晚大雪引发了山体一场小规模的塌方,有将近百多米长一段路被山石给封住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出不去,所以他们只能返回。路上骡子还被绊了一交,险些把人栽进坑里去。
  歇了口气又说路口那块牌坊倒了,整个都倒塌了。说也怪,就在他们离开时还看到那块牌坊好好的杵在那里,等回来时就已经在地上了,上头盖着一层雪,弄得他们以为自己走错了路。而他们的骡子就是在那地方给绊倒的,原来竖着牌坊的地方底下的地凹进去一大块,好象里头是蛀空了似的。
  听着话二叔始终都没有吭声,只眯着眼在凳子上坐着,旱烟在嘴里抽得啪嗒直响,半天从鼻子里喷出团烟,一点亮红色的烟火星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一明一灭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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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原本那些淅淅沥沥在天空慢慢飘着的碎雪开始变大。
  没有电,整个村里只能靠蜡烛照明,那点点微弱摇曳的光,几步远就没了力道,于是这片被雪覆盖着的地方显得格外的黑。透过窗一眼望出去漆黑色的天漫是银白的雪片打着转往下坠,羽毛似的无声无息,层层叠叠。
  好安静,静得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又黑又静。
  “发什么呆。”俯在窗台朝外看,后脑勺被一只手拍了拍。
  玻璃上没了蜡烛的反光于是被夜染得更黑,黑滑的表面映出一张脸,男人的英俊,带着女人般的妩媚,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笑得妖娆地美。
  “雪又下大了。”没回头,我对身后那只狐狸道。
  狐狸又笑,甩了甩尾巴看向窗外的雪:“好天气。”
  我皱眉:“狐狸,你怎么还能那么开心。”
  “为什么不能那么开心?”他反问。
  我无语。
  继续抬头看着窗外飞飞扬扬的雪。半晌见我不理他,狐狸凑过来对着窗口哈了口气,然后用手指在那片雾气上画了一个圈两个点。
  像张脸,脸就盖在我脸的倒影上,然后又在两点下面拉了道歪歪的弧。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狐狸精总是能没心没肺地快乐着的,无论处在什么样的情况里,这大概就是他们再怎么像人,也和人之间存在着的最本质的差异吧。
  手在那张傻了吧唧的鬼脸上抹了一把,我回头朝他瞪了一眼。
  “哦呀,没事生什么气呢。”退后一步,狐狸若无其事对着窗玻璃反光撸了撸头发。
  “我没生气。”
  “没生气还这表情。”
  “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病了?”
  “不是,大概是因为这里太静了,”
  “静不好么?”
  “太安静的话让人感觉不舒服,你不觉得吗,狐狸。”
  狐狸没言语,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真的很静,除了沙沙雪轻飘飘落到瓦上的声音,什么样的动静都没有,哪怕是狗叫的声音。于是心里头也变得那么寂静起来,空洞虚无般的寂静。
  觉得胸口有点闷,我用力吸了一口气。
  
  “嗒……”这时窗口上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声。
  下意识贴近了玻璃朝窗台下看,隐约辨出一个人影在窗台下蹲着,低着头,一只手叩在窗上。
  “谁?”我问了一声。一边伸手去打开窗,刚把插栓拉开,那人头慢慢抬起,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的手一抖。
  因为那张苍白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整个儿一个轮廓模模糊糊的,隐在一头漆黑色的发下,像只偌大的白色窟窿。
  这同时‘啪’的声脆响,窗被外面的风吹开了,一股冷冷的风刀子似的夹着大片的雪块朝屋子里直灌了进来,我全身一个激灵。
  “狐狸!”不由自主倒退着靠向身后的狐狸,手刚碰到他的衣服,风停了,屋子里一下子又暖了过来。我看到狐狸一只手伸出关紧了窗,然后把插销栓牢:“怎么啦?见鬼啦?”
  听见他这么问,我定了定神往窗下又看了一眼。
  而窗下哪里有什么人影,鬼都没有。只有一根破了的拖把在窗台下倒掉着,被夜风一吹,半截木头杆子在窗玻璃上撞出断断续续几声轻响:“嗒……嗒嗒……”
  
  隔天早晨天还没亮,院子外一阵嘈杂。隐隐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呜咽,哭似的,听听觉得不太对劲,我裹着被子爬起来拉开窗帘。
  隔着层雾气就看到院子外站着好些人。
  围成堆在和叔叔他们说着些什么,语气有点激烈,大有要吵起来的趋势。可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看到姑姑婶婶们在边上拉着劝着,可是不管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我噔噔噔跑下楼。
  出了房门那些吵闹声更大了,有人在快速地说着话,有人在隐忍着呜咽。细听似乎是又有人出事了,就在今天凌晨的时候。感觉上似乎和二叔他们有关,所以一家人都跑来讨说法,其余就听不太明白了,什么不该动的去动,什么破了祖宗的规矩。
  正边听边一路小跑着朝院子门靠近,眼角边冷不防什么东西一闪。意识到不好我正想要停下步子,人已经一头朝那个突然朝我这方向过来的身影直撞了上去。
  “唔……”来人被我撞得一声闷哼。
  而我是直接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抬头就见到张年轻而陌生的脸,被一红得耀眼的短发衬得玉似的干净,这样的色彩,不张扬,倒显得相当的清俊儒雅。低头把被我撞掉的眼镜拾起来重新戴好,扶了扶正,他侧眸朝我看了一眼。片刻皱眉:“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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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平?伊平回来了啊……”这当口身后忽然响起六姑的话音。
  男人闻声抬眼看向我身后,随即神色缓了缓,点点头:“是的,姑姑。”
  “什么时候到的……他们说雪把路给封了,我以为你……”
  “这个么,”扶了扶眼睛,他直起身:“其实我是前天回的村。”
  
  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陌生男人,原来是离家在外工作的堂哥伊平。
  婶婶说他一直在北京工作,只逢年过节回来一次。这个常年在外的游子有着头张扬的发色,以及和发色的热情成正比的沉默的性子。以至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搞艺术的,因为他装束上那种独特另类的品位。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专职考古,从研究生时起做到现在,差不多有三四年的时间了。
  伊平长得和我爸爸年轻时候很像。
  可是我不太喜欢他,从他在知道我是谁之后给我的第一个微笑开始。
  只是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他很“娘”。
  我知道这词用来形容一个男人是种侮辱,事实上论长相他还不如狐狸妩媚得女性化。可面对他时我总不由自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那感觉不知道是来自他的外表,还是他的性子。
  他皮肤很白,因为他擦粉底。
  他的眼睛在镜片背后线条相当的好看,因为他描眼线。
  在家里人说到四姑的死时他流泪了,泪水和着眼线的颜色往下落,这样子让当时在场的我有点震撼。可是转个眼,就看到他那么大冷的天光着膀子只穿着件背心坐在客堂的门槛上,一张被眼泪弄花了的脸是早修干净了,一边撸着头发,一边淡淡抽着烟。
  那种感觉是很奇怪的,就像六姑对他介绍我时,我在他眼睛里所看到的某种表情,那表情让我想到那个拒绝见我的爷爷。
  或许这就是我真正开始排斥他的原因,虽然那之后,他对我的态度还是不错的,像个当哥哥的样子。
  
  “你是不是很冷。”一句话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回过神看到伊平在看着我,从门槛上站了起来,他叼着烟头走到我边上坐下。
  一路过来带进门口一股冷风,我不由得又缩了缩脖子。这种前后穿风的客堂啊,屋里和屋外几乎感觉差不多,也不晓得他们这么冷的天年年都是怎么适应过来的。
  见我不语,他又道:“没怎么见你说过话,都那么大个人了,还像小时候那么怕生么。”边说,边啪的声开了瓶啤酒,一个人仰着脖子一口一口地喝。
  我低头笑笑:“我插不上嘴,而且你们聊的我也听不太懂。”
  “关于什么?”
  “关于……你说的工作场,”之前听他说起过,他之所以前天就回村但一直没回家,是因为到了村之后他先去工作场转了转。可是他没说明他指的工作场到底是什么地方,而且家里人也没多问。这让我有点好奇:“你在这边也有工作?”
  他笑了笑:“其实是帮村里做点事。”
  “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他朝椅子背靠了靠:“去年村里有批挖掘出来的古物,我在帮他们做评估。”
  “考古?”
  “算是吧。”
  听到这我来了点兴趣,坐坐正,朝他边上靠了靠:“是什么年代的?”
  “年代不久,最多不过两三百年的样子。”
  “哦……”这年数听上去价值不大,对于我这种深受小说电视影响,非五百年以上不当成古董的门外汉来说。
  脸上的表情刚不自觉地摆出来,又见他笑:“有时候我们考的不一定是一样东西时间上的价值。”
  “哦?”
  “一些政治和宗教上的价值也很有研究的意义,虽然年份上可能比较浅,但细究下去也许可以引出更多个两三百年,甚至两三千年前的东西。”
  “是吗……”听着也有点道理,不过始终不是我所敢兴趣的,我感兴趣的是一样古董它到底在底下埋了多少年,拿出来可以值多少钱。简言之,就是肤浅。不过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正好眼前人是做这行的,在脑子里搁了那么多天,我不由拿出来晒了晒:“对了,我进村时看到那个路口有块牌坊。”
  “啪!”又点燃一根烟,伊平朝我看了一眼。
  “小时候来这里时就看到它在那里站着了,它也是村里的古董吧?”
  点头:“没错,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
  “这是什么牌坊?”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吧,那是块贞女牌。”
  贞女牌,封建时候修给那些死去了的贞节烈女的牌坊,以前在电视小说里常会看到,而现实里真见到了,一度我还以为是快什么大牌子。
  “村里出过烈女啊……”下意识说了一句。说完才发觉自己说得有点可笑,不过伊平倒没有笑。仰着脖子灌了几口酒,他道:“那年代是常有的事情。”
  “能不能给我说说这个烈女的事?”
  “太久了,记不太清了。而且……几乎每个地方的贞节牌坊背后的故事应该都是大同小异的吧。”
  “是么。”
  再一次沉默。他在沉默中斜了我一眼,放下酒瓶:“还是生疏得很呢,看样子你真把小时候的事给忘了。”
  “小时候?”
  “呵……”一声轻笑,忽然凑近了身子,在我眼前撩开了他额头一缕发:“还记得这个不。”
  他额头一道疤,年岁久了,已经成了白色月牙似的一条。
  我摇摇头。
  他又笑了,轻叹了口气:“那时候你喜欢上了爷爷给你吃的桑果,缠着要我去摘,我给你摘了,可是不小心从那棵树上摔了下来。”
  这么一说倒有了点印象。原来记忆里那种酸酸甜甜的果子是桑果。记得那时候很多小孩子在我得了那种果子后都跟我抢,抢光了我就哭,可是没人理我。
  “那时候前前后后哥哥长哥哥短的,说起来,一个人带着个小丫头窝在家里玩,还真是挺丢脸的。”说着话他又笑了,吸了口烟。
  我也笑,可是笑着笑着……忽然觉得嘴角有点僵。
  他说一个人带我玩?可是那些在爷爷家里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我始终记得每次来家里都有很多小孩子陪我玩的啊……多到我让我都对眼下这个堂哥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在聊什么呢。”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在我发着呆的时候。随之而来鼻子里飘进丝熟悉的香水味,边上椅子吱嘎一响,狐狸在我边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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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玲婶婶的外甥小离吧。”闻声退开了一些,堂哥的视线从我脸上转向狐狸。
  狐狸点点头。
  抬手把烟盒丢给狐狸,狐狸轻轻巧巧接了,又轻轻巧巧放到了一边的茶几上。
  见状,表哥将手里的啤酒朝他扬了扬。
  狐狸摇头。
  表哥笑:“烟酒不沾?好男人呐。”
  狐狸没言语,只是微微弯着双眼。
  其实我知道,狐狸对烟是没兴趣,但对酒瘾头很大。只要是沾上了不喝到露原形他是停不下来的,而且狐狸酒品比较恶劣,一醉就会脱得光光的站在桌子上跳甩尾巴舞。所以在家里以外的地方,他从不碰酒。
  想到这忍不住咧着嘴笑了出来,堂哥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我,我忙收住笑,一旁扫到了狐狸的视线,像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朝我挤了挤眼。
  这时饭厅传出婶婶的叫声:“伊平!宝珠!小离!吃饭了!”
  
  这天晚上全家人很晚才睡,因为晚饭过后就聚在一起一直谈论着四姑的事情,还有大清早那些上门来闹的人家里头出的事。
  那家人姓王,兄弟三个,中间的老二在凌晨时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发现时全身早已经凉透了,死的样子很奇怪,整个人蒙在被子里,两只手紧卡着自己的喉咙,好象是活活被自己给掐死的。可哪有人可以自己把自己给掐死?而且那么用力,别人怎么掰都没办法把他手指从他脖子上掰开。
  可是他们自家里出的事,不找警察,为什么要吵到我爷爷家里来?我不明白。而且感觉上他们似乎认定和我二叔他们有关似的。
  对此二叔叔他们也没谈多少,应该说,是我在的时候他们没谈多少,只说了等明天雪小的话再出次村去看看,之后没多久我就去睡了,因为从他们谈话时看着我的表情可以感觉,他们都希望我早点去睡。
  可是躺在床上一直都睡不着,因为脑子里静不下来。
  对面二叔客堂里的烛光鬼火似的一闪一闪在我房间里摇曳出长长的光影,光影里一会儿闪出那个溺死的刘家闺女浮肿的脸,一会儿交替出四姑那张被冰凌撑破的嘴。连带整个房间都一股子彻骨的冷,冷得被子怎么样都捂不热,两只脚冰凉冰凉的,稍微翻个身,就觉得一股股的冷气顺着脚底心往我身上钻。
  有那么一个冲动,想抱着被子去找狐狸。可后来还是忍住了,想想他没心没肺那样儿,八成会以为我是存心去占他便宜。
  于是在冰冷的被窝里继续死挨着。
  也不知道就那样过了多久,耳朵边隐隐听见有说话声从二叔房子里陆续出来,那时候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而终于脚底心也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我睡了过去。
  
  被尿急憋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对面二叔客堂的蜡烛已经熄了,所以整个房间显得特别的暗。又暗又静,静得连雪飘落的声音也显得特别的清晰。整个世界都睡着了,除了我,于是一种莫名的冷意让人不由自主一个激灵。
  即便如此,在床上窝了半天,我还是一边诅咒着自己的肾一边打仗似的迅速套上衣服爬起床。因为实在是憋得不行。踮着脚一溜小跑跑到马桶边,真准备掀开盖子,冷不防面前那只大衣橱上的镜子里一道光晃了晃。
  我吃了一惊。
  一时尿意被惊走了一半,稳住心跳定了定神朝镜子里再仔细看了一眼,当时,我就呆了。
  镜子里发着光的是二叔家楼里的一个窗台。
  窗台里亮着蜡烛,只是一根,但在那么浓的夜色里,还是让那个不大的房间幽幽然亮得有点突兀。透过半掩着的窗帘,我看到六姑虾子似的弓在床上。
  一头始终高挽着髻的黑发瀑布似的在肩膀上散着,她露在窗帘外的身体不着寸缕。身体很白,扭曲得像条蟒蛇,两条细细的腿在窗台上撂得老高,腿中间压着道身影,修长挺拔,随着她身体的扭动在她两腿间急促起伏。
  一阵用力后突然仰身而起,那一头艳红色的发火似的在我眼睛里猛烫了一下。
  压在六姑身上的男人……是堂哥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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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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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东西,看到了想当做没看到,可是根本做不到。
  在那晚之后,我发觉自己再难用正常的情绪去面对我那个唯一的堂房兄弟,虽然他一如既往地像个真正的兄长般的对我好。带我去看那棵害他跌破头的老桑树,同我唠家常。而我每每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总免不了会想起那晚的情形,那时六姑在他身下那种陌生的表情,他赤裸着对着我的背影……
  乱伦……乱伦……乱伦……
  年轻的姑姑和妖娆的侄子伊平。
  来爸爸的家乡短短不过几天,我就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偏僻闭塞的村庄。而之后还会发生些什么呢,谁知道。
  电依旧没来,雪依旧断断续续在下着,村里的人依旧无法走出去。从我住的地方往北走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那个堆放杂务的小楼里至今还躺着四姑的尸体,为了保护现场那地方一直被锁着,白天经过时,透过窗可以看到她苍白的脸和一双直愣愣对着天花板的眼睛。嘴里的冰是早就化了,尸体的僵硬让它依旧保持着原先大张着的样子,这让她一张脸看上去扭曲得更加狰狞。
  
  风里隐隐飘来一丝丝年糕的香气。
  小年夜了,家家户户把门前窗下的红灯笼都点了起来,很热闹的颜色,尤其是在断电缺光的日子里,可是那些热闹的颜色燃烧不出节日热闹的气息。
  没人快乐得起来,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
  入夜远处隐隐传来一两阵鞭炮声,稀稀落落的,牵强的快乐,像是这寂静的新年来临之夜所发出的淡淡嘲笑。而我也是在这样一种时刻里第一次萌生了想就此告别了叔叔婶婶们,迅速打道回府的念头,虽然明知道不可能。
  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新年会过得那么压抑,即使在姥姥去世之后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一只少有人性的狐狸精。
  
  七八点钟光景全家开始祭拜老祖宗。拜祖宗时所有门窗都是要开着的,因为可以方便祖宗们进出,正对着供桌地上烧着大盆的纸钱,全家人依次在那位置对着供桌磕头。
  祭拜时依旧没有看到爷爷出现,是由大伯伯代替他磕的头。孙子辈的我排在最后,坐在客堂外那棵老桑树下等着的时候,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走到我边上站定,靠着树。
  有时候觉得他就像团不为任何而存在的空气,
  常常他会很安静地坐在我身边,也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只是那么坐着,静得让人几乎能忘记他的存在。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更不喜欢留在我家我的身边,从他待在我身边时偶尔会被我窥知的一丝半毫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他眼里的不耐,他的厌倦,他的不快……他就像一只被无形的手禁锢在我身边的野兽,收起了利爪漫不经心合上眼,可眼里时时会闪出试图割断那条枷锁的光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如此,也无数次见到他一个人推门而出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却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又回来了,出现在我视线之内的某个地方。我想这一定和狐狸有关,狐狸把他变得和最初不同了,很不同。而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同样,我不知道。只知道至少是现在,他们能这样平和地在我的身边,我很侥幸,仅仅是侥幸,而这份侥幸可以保持多久,还是不知道。铘这个人,就像个最不安定的未知。你看得到他现在的平静,看不到他未来到底会如何。
  我觉得我真的是很无知,正如我对于一些我不得不去面对的东西时所必然的无能。
  就像是站在一片玻璃深渊,有时候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一切,但其实我无法真正摸到那底下任何的一丝一线。
  “你在想我的事么。”那么发着呆的时候,我听见铘在边上问了一句。
  我没回答。因为他很快又道:“你还没资格让我感到讨厌。”
  我脸红了又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转念想到这不是狐狸,于是低下头不去看他。
  麒麟是种奇特的生物,有时候他直接地可以看穿人的心脏。无法隐瞒内心的话会给人很大的困扰,所以有时候也许不是他想从我身边离开,而是我刻意的想避开他。不再像最初时那么一口一声地叫我“神主大人”,也不再用那种让我害怕的咄咄逼人的眼神看我,在安静的时候他和普通人没太多两样,只是还是让人敬而远之,因为他现在坦白直接得让我有点害怕。
  没人喜欢被人轻易窥知自己内心的想法,即使对方是只动物,诚实坦白而纯粹的动物。
  忽然对他以前的驾驭者膨胀出了很大的兴趣,这念头更早之前在我脑子里转了不是一天两天,于是在一阵沉默之后,我问:“铘,你以前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对我的问题露出一丝微微的诧异,铘看了我一眼,然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因为我感觉他在那之后意识有些游离了一时半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就这问题给我任何回答的时候,他道:“很自负,很跋扈。”
  我呆了呆,因为没想过这样的形容会从这么一只高傲的灵兽嘴里说出来。
  自负,跋扈。
  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能以这样的态度操控麒麟于股掌之间。当然不论是什么样的,他必然是个很强势的人,强势到有足够的资本去在他面前自负和跋扈。
  “每一个……都一样么?”
  “我的主人只有一个。”
  只有一个?
  野兽为强过它的生物而伏首,麒麟应该也是这样。但人不同于麒麟,只有百年的寿命,所以才会有继承一说,而每一任继承者对于麒麟来说,都是和他眼里的那个唯一的主人是一样的吗?
  这念头在我心里转着,我没有把它说出来。
  “你还要守着他多久。”见我不语,铘问。
  突然间被打算了思路,我有点茫然地看了看他:“谁?”
  “那只老妖精。”
  “狐狸?”
  这么问回去的时候,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憎恶。
  很明白的一个表情,明白得我突然感觉自己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于是转身朝屋里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声后一阵低低的咆哮。
  忍不住一个哆嗦。想回头看,对面房门上门帘一掀,一道身影从里头跨了出来:“磕头了磕头了。哦呀……小白,脸色那么难看,见鬼了?”不等我回答,目光从我脸上移到我身后,两眼微微一弯:“你在对她说什么,铘。”
  “你认为我会对她说什么。”
  “谁知道呢。”
  “你怕我会对她说什么。”
  “谁知道。”甩了甩尾巴,脸上依旧是微微的笑,狐狸转身朝我勾了勾手,然后摇摇晃晃返回屋里:“会说话的工具,或许是种罪孽。”
  “工具么,那不是你有资格定论的。”
  “走快点小白。”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狐狸哼着歌径自蹦进了客堂。
  “狐狸……”我跟在他后面叫了他一声。不明白他们针锋相对地究竟在围绕我说着些什么,迟疑着在门口站住脚步想叫住他问个明白,却只看到他欢快湮没在客堂人群里的人影:
  “哦呀,好香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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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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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很丰盛,但一顿下来吃得味同嚼蜡。
  饭桌上每个人都在极力营造一种过节的气氛,可是很艰难。每每说着什么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会说到四姑的事情上去,然后沉默,然后若有所思地谈到了天气和那条被山塌而封锁了的路。而往往说着说着到了最后,总不约而同变成了相同的一句话:宝珠,吃啊吃啊。
  似乎我成了他们缓解气氛和带开话题的唯一矛头,于是不出片刻,我面前的盘子被堆得跟座山似的。
  菜是狐狸做的,来的这些天他一直充当着大厨师的角色,我没想到狐狸除了点心只外别的也能做得那么好吃,像个真正的大厨。更庆幸也许是因为喜好的关系,铘对狐狸做的东西不太感兴趣,所以第一天来到这里时的抢吃尴尬没再发生过。
  可是他俩之间除了我所知道的,是不是还存在着一些别的什么特别关系,那些我不知的,他们明了的,并且可能同我有那么点关系的东西。总觉得狐狸和铘应该认识很久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几十年前?还是几百年前?那应该是在我之前拥有锁麒麟的那个人的时代。
  而那个时代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曾经问起过狐狸,可是他总能在几句话后成功地把我的话题引到一个连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角落。后来也就干脆放弃,反正姥姥说过,有些东西知道得少比知道得多要好得多,特别是一些别人不愿意告诉你的东西。
  可是来到这村子之后,所发生的事,铘说的话,又把我那些压在脑子里的好奇勾了出来。忍不住想知道,因为总是不被知道。无知的感觉是孤独的,特别在这个被大雪封了出路的村子里,同一大群生疏的亲戚在一起面对那么多突然而来的灾难的时候。
  所以在看到狐狸放下筷子伸着懒腰朝屋子外走去之后,匆匆扒了两口饭,我同叔叔婶婶他们招呼了一圈,穿上外套跟了出去。
  
  狐狸和铘不同,他嘴很甜,爱热闹,哪里有他哪里忽略不了他的存在。但细细的话还是可以分辨得出他们两个的共同点,那就是不论是眼睛里根本就看不到别人的那个也好,性子随和的那个也罢,碰到事不关己,两人都是高高挂起。
  来村子这么些日子,不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他们都在我身边,看到了,听到了,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就像看着毫不相关电视上一则新闻。这大概就是妖怪的感情,即使他们长相再具欺骗性,不是自己的事就和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事情发生得再可怕,再不可思议。
  每每酒过三巡,狐狸总是第一个离开的人,离开的借口很多,有时候说声上厕所就不会再见他回来,不过倒也没被人留意过,因为每个人都在这样的日子里竭力演好着自己的角色,所以也就不太容易除此之外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而狐狸离开后到底都去了哪里,靠什么在打发时间,不知道。因为通常情况下我总是留在屋子里不到睡觉不会离开。起先是为了听更多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后来是因为四姑姑出的事。现在想来,我看不到的那些时候,狐狸他都在做些什么呢。
  
  狐狸在被雪掩盖着的灌木丛里舔着毛。
  挺隐蔽的一个地方,如果不是刻意为了找他,几乎就被雪和他的毛色给混骗了过去。褪下的衣服就垫在他的身下,他蜷缩在那些枝叶和雪块下面舔着肚子上的毛,一下又一下,舔得很惬意。
  “狐狸?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见我的话狐狸抬起头,嘴巴一张,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结果他只是对我打了个饱嗝。
  不是吧,撑得显原形了?
  走到他边上蹲下身摸了摸他的毛,狐狸的毛软软的,又厚又暖,于是干脆把整个被冻得发红的手捂了进去:“狐狸我抱你进房间好吗。”
  狐狸一眦牙,朝后退了退:“想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找个热水袋抱去!”
  “嘿嘿……小器。”
  “得,离我远点吧大姐,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老实说吧狐狸,你是不是在退化。”
  “嗝……”被我的话给激得一哆嗦,狐狸张嘴又是一个饱嗝。然后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半晌匝匝嘴:“托你的福,我五百年修行快玩完了,再过几天你就把我牵回家吧。”
  表情很认真,以至我一下子有点笑不出来:“真的??”
  狐狸的嘴巴一咧:“小白,我说什么你都信。”
  我一巴掌拍向他的脑袋:“那没事显什么原形。”
  “你不懂,这叫享受。”说着四脚朝天在雪堆里一滚,弄得满身都是雪花,他张开嘴一下一下又开始舔了起来。半天见我没言语,他抬起头:“你要不要试试。”
  “无聊……”
  话音落却见他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抖抖毛,那么抖巴抖巴的人的身体就显了出来,我忙低下头。耳边听见他轻轻的嗤笑:“你也会害臊啊小白,说吧,找我干啥。”
  “我找你干吗?刚好路过而已。”
  “哦呀……真巧。”
  “是啊,真巧。”说着话抬起头,刚好撞见他抖了抖头发直起身。
  身上依旧是一丝不挂,乌黑的长发丝丝缕缕缠着他的身体,他有点自恋地叉着自己细细的腰对我斜了一眼:“嗳,我好不好看。”
  “你能不能少恶心我。”
  摇头,叹气:“宝珠你有时候真是无趣。”说完三下两下拾起衣服套到了身上,扭头朝院子门方向走了过去,我紧追两步跟上:“喂,你去哪儿?”
  “过年么,找点乐子。”
  “你在这里又不认识人,找什么乐子。”说到这儿狐狸已经一把推开了院子门,还没跨出去,门外一辆自行车刚好驶过。骑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眼见到了狐狸,灿烂一笑,朝他用力挥了挥手:“吃过饭啦离哥哥?”
  “吃过了吃过了。”一看到女孩子狐狸两只眼睛就弯得像两道月芽儿,直到人家的车走远了,他才回过头再次看向我:“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好象被一巴掌扇到了自己的脸上,一阵气馁,我停下脚步靠着门。
  “那我走啦。”说着撸了下头发,翘起尾巴正要跑,被我再次出声叫住:“狐狸。”
  “又怎么啦。”
  “你和铘……是不是在瞒着我些什么。”
  含糊着把憋到现在的一句话说出口,问完迅速留意了下他的表情,而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微微怔了怔,然后挑眉看看我:“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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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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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铘前面和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么,”笑笑,挠挠头:“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狐狸你敷衍我。”
  “哦呀,那我说什么你都会信么?”
  我摇头。
  他手一摊:“那不就得了。”说着话甩甩尾巴就要跑开,被我一把拉住:“喂……”
  他回头。
  转头瞬间眼里一道光划过,很突然地在我视线里闪了一下,不蓝不绿的光,冷不丁让人心一沉。一时忘了要对他说什么,而他忽然莫名地朝我走近了一步,伸手按住了我的头:“喂,想不想看狐狸发情的样子。”
  突然而来暧昧而妖冶的表情和语气,我手心一把冷汗。
  瞪着他一步朝后退开,想看看他到底脑子里转的是个什么花样,却见他眼梢一弯,嬉笑着伸指在我额头一点:“那就别挡我找乐子,小白。狐狸发情需要解决,再拦我你就是不人道。”
  “你……”一时看着他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憋出两个字:“猥琐……”
  狐狸哈哈一笑:“哦呀,你夸我呢。”
  “找你的乐子去吧!”
  眼珠一转,涎着脸凑了过来:“要不咱俩先乐和乐和?”
  “你禽兽啊?!”
  “错了,是妖怪。”
  “铘怎么就没你那么变态??”
  “你可以去找他。”
  “不用你教我!”一把推向那张离我越来越近的脸,正气急败坏地想转身离开,不料脚底心一滑,人没走成,倒把自己给滑进了他的怀里。
  扑面而来狐狸身上香水的味道,那一瞬我全身所有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一阵手忙脚乱想朝后退,可越是这样越乱了套。一下子自己的手和他伸过来试图搭住我的手缠在了一起,失去重心,我只能抓着他的手急叫:“喂!别乱碰!”
  “大姐,我什么也没碰。”
  “放开我!”
  “说这话的好象应该是我……”
  “喂!要倒了要倒了!!”
  “好重啊……”
  “啊!!狐狸!”
  “救命啊……”
  弱弱一声叫,砰的声响,狐狸被我一屁股压在了身下。
  牙齿磕到了他的头撞得我眼前一阵发黑,好容易缓过劲捂着嘴连骂了几声变态,半天没见他理我,我不由得朝他看了一眼。
  发现他并没有看我。只是沉默着看着我头顶的方向,很专注,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没想太多,正准备从他身上离开,手刚撑住地,却被他突然弹身而起照我着胸口就是一巴掌。
  我被他推得朝后直跌了出去。
  好容易踉跄着坐到地上,回过神一骨碌爬起来张开嘴就想质问他。可是没等说出口,那话骨头似在我喉咙里一卡,怎么都出不来了。
  因为我面前突然出现的那半条人影。
  
  风似的一阵无声无息从院子门的檐上倒吊下来,摇摇晃晃,就荡在我刚才压在狐狸身上的那个位置。
  头正对着狐狸的脸。
  细听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头上的发丝慢慢滴了下来,雪地里安静,听上去很清晰。一滴……两滴……片刻哗的一大蓬飚落,飞溅在狐狸的脸上和身上,顷刻间红艳艳一大片。
  而就在这时那个倒吊着的人突然开口,对着狐狸,沙哑尖锐地一阵急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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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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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糟糕的一个新年。
  短短几天时间一个不过几百口人的小村子横死了四个人,一个连着一个,而且都死得蹊跷而诡异。那真是种难以明状的感觉,虽然电视和小说里常会出现这种类似的情节,有的甚至更夸张,可是一旦真实出现在眼前,那是种无法让人承受的恐惧和压抑。似乎整个村子被死神盯上了,吸口气都能感觉到的真真切切的压迫感,你几乎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拿着镰刀在村子里走动时的呼吸,虽然你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他的踪迹。
  
  从门檐上倒吊下来的那个人,是住在村东的张瘸子。
  白天见过他一次,他是给婶婶送年糕来的。村里人因为进城不方便的关系所以很多东西喜欢自给自足,张瘸子家传下来的做年糕的方法,做出来的年糕不亚于城里大商店卖的,所以村里年年过春节用的年糕通常不去城里买,而都是去他家定。可以说这已经是村里一种和过年连在一起了的风俗习惯。
  而就是这么一个笑起来总只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的老头,突然间混身是血从我爷爷家的门檐上倒吊了下来,像只被扯断了脖子的鸡。
  他的脖子被割开了一道几公分长的口子。
  拉拉扯扯让整个头颈看上去特别的长,大片血从伤口里喷发而出,而那个时候的他还是活着的,扭动着身体对着狐狸不停不停地尖叫,好象面对着一样让他骇到极点的东西。
  可是什么东西能比他这种样子更可怕……
  就像一只被杀到半死的鸡在地上一边跳一边对着你尖叫,我当时简直是头皮都要炸了。
  而狐狸也在那瞬间呆了片刻。一动不动地看着张瘸子的身体从房门顶跌落到地上,扭成了一团,还在那里尖着嗓门对着他叫啊叫。这当口屋子里的人全都被叫声给引了出来,一看到这情形登时都乱透了,一阵响过一阵的惊叫,之后很快我被周围来来去去的身影推搡着挤进了院子。
  直到他们把地上的人七手八脚抬进屋里,我才得以重新跑回院门口。
  可是门口已经不见了狐狸的踪影,不知道刚才那阵混乱之后他一个人跑去了哪里,大门的灯笼下只站着我几个姑父和叔叔。大概在等着跑出去找大夫的二叔,他们守着地上大片的血围在一起边抽烟边低声说着些什么,见到我过去一阵沉默,一口一口吸着烟,灯笼光下雪地被照得红艳艳的,映得地上那滩血墨似的黑。
  
  张瘸子是在进屋不多久就断的气。
  喉咙里溢出来的血染满了整张床铺,痉挛了很久才彻底不动,死得很痛苦。可没人说得上来为什么一个人好端端的会爬到别人家的大门上去,又是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的方法把这么一个全村都知道的老实人活活给弄死,小小的村子民风朴实,就算再大的仇隔着门吵几句就完事了,谁能够下得了这毒手。
  而张瘸子死前对狐狸不停叫着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显然他当时在上面是看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他还没来得及将他所受到的恐惧一下子发泄出来之前就割断了他的喉咙,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速度……当时我和狐狸就在那个地方,可是事发当时从头到尾根本没听到门上面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在那之后看到或者听到任何可疑的东西从我们周围离开,这让人费解,雪地里那么静,没理由一点动静都感觉不到的。我倒也罢了,狐狸的耳朵是那么的灵敏,怎么可能一点感应都没有。
  想着,头有点发沉。
  耳朵边隐隐传来一些咿咿呜呜的声音,是五婶婶在隔壁房间里哭,她是被吓哭的。之前慌里慌张为张瘸子捂伤口的时候,冷不丁的她突然被张瘸子一把抓住了手腕,好容易在边上人帮助下抽拔出来,再看向张瘸子,发觉他已经断气了。可是一双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从眼眶里突出来似的死死盯着我婶婶,把她吓得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那时候我就站在她旁边,她死命把手腕从张瘸子手里拉出来的时候,手上沾满了的血被甩到了我的脸上。冰冷冷的一划,又腥又凉,那一瞬我差点吐出来。之后整个人就有点昏昏沉沉的,一个人离得那尸体远远的,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人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忙里忙外,一边时不时地看看门,期望突然间的一掀帘子,那只不知道跑去哪里的狐狸会出其不意地从外头跨进来。
  可是始终没见到他的人影,也一直都没见到铘,这边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依旧在他房间里待着,和以往一样,不到天亮不见出来。
  渐渐的屋子里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有人点起了香试图掩盖掉一点味道,可这反而让房间里的空气闷得叫人透不过气。又忍着那股味道坐了会儿,终于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准备出去走走,刚一掀开门帘,迎头就看到对面的墙脚根坐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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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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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冷的天只一件薄薄的毛衣在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他一手抱着腿,一手拈着支烟。听见动静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掸掸烟头,送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
  “里面怎么样了。”烟从殷红色的嘴唇间缓缓吐出,低头掠了掠发,他问。
  “死了。”
  “撑了挺长时间。”掐灭烟头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睛在镜片的反光里有点模糊,但依稀可辨那几道精致的眼线。
  这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忘不了修饰自己妆容的男人。
  这个让我总也亲近不起来的男人。
  “不进去看看么,伊平哥。”经过他身边,我随口问了句。
  “我受不了那种味道。”
  “学考古的还怕血腥味?”
  “只是单纯的受不了。”
  我停下脚步:“伊平哥,你怎么看。”
  “看什么。”
  “死那么多的人,四姑姑的死,这个人的死,我觉得太蹊跷了。”
  “这是警察的事。”
  “你不怕吗?”
  “怕什么。”
  “也许村里有个病态的杀人狂。”
  “这个么,”沉默了一阵,他站起身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我以为他是要离开,正站在原地等着他从我边上走过,却不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出其不意伸指往我脸上抹了一把。
  然后低头搓了搓那根被我脸上的血迹染红了的指头:“有些事情不要去多想,越想会让自己越怕。”
  我不由自主一个寒战。
  不是因为他的话或者动作,而是因为他话音刚落时被我撞见的站在走廊尽头的那道目光。
  淡淡的,带着往常那种温和的笑,六姑在走廊靠近客堂门的地方看着我们,手里拿着件外套,男式的。
  “在聊什么。”见我望向她,六姑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一双细巧秀丽的眼微弯着,在走廊微弱的光线里闪着细碎的光。
  “宝珠在害怕这几天宅子里出的事。”还没开口,堂哥伊平已代我回答。
  “是么,”点点头,将手里的外套递给了他,六姑一只手挽住了我的胳膊,轻轻拍了拍:“别太担心,你二叔去叫警察了,我们好好在屋子里待着,不会有事。”
  “可是我觉得……”
  “去休息一下吧,很晚了。”
  “可是……”
  “走吧,我陪你去房间。”
  
  从主屋到我住的楼,中间隔着道十多米长的廊桥。它是解放前搭建的,桥身上那些毛竹片已经被磨得油光水滑,走在里面一股沉沉的霉竹笋味,风从窗洞外钻进来,时不时会把桥吹得吱嘎嘎一阵轻晃。
  桥身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六姑拎着灯笼走在前面,我在她身后跟着。
  没像往常一样挽着发,她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被风吹着一扬一扬,这让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事。姑姑和亲侄子……家里人对他们这种关系有感觉吗……如果让二叔发现了会怎么样。
  忍不住对她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经过窗洞时一股风直灌进了我的领子,我冻得头颈一缩。下意识朝窗洞外看了一眼,目光所及,我的心脏蓦地一紧。
  窗洞外是一大片银色的世界。
  雪盖满了那些房檐和周围高高低低的灌木树叉,所以让整个院子看上去特别的空旷,以至于如果有什么不同的色彩停留在那片空旷上的时候,会显得异样突兀。
  那片空旷上有一道突兀的色彩。
  很深的颜色,被雪的亮映得泛出暗暗的紫,只那么一晃而过的瞬间,依稀是道人影。人影很快消失在东边的房子边,一路过去地面全是层厚厚的积雪,但雪上没有留下他走过的任何痕迹。
  我下意识探出头像看得更清楚一些,冷不防脸旁一亮,扑面而来一阵热热的气流。
  “看什么?”提着灯笼,六姑在边上看着我。
  灯笼照得我眼睛发花,忙不迭把它推开,我朝下指了指:“好象有人。”
  “有人?”
  灯光移开照向了窗外,光线太弱,只在雪地上打出一团微弱的黄,六姑在我边上探出头仔细看了看,然后收回灯笼:“没有啊。”
  “刚才我真看见了。”
  没再说什么,她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拍掉我头上的雪,把灯笼轻轻放到地上:“宝珠,你是不是很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边又朝窗洞外看了两眼。这时耳边听到悉悉琐琐一阵响,回头,我看到六姑从衣袋里掏出包什么东西来。
  抓着我的手就朝我手心里塞,带着她身上的体温,一只老大的红纸包。
  “姑姑,这是……”
  “一点点心意。”
  心意?
  捏在手里厚厚的一叠,一下子明白过来是什么,我赶紧往她手心里塞回:“姑姑,不要不要。”
  “拿着,压岁钱呀。”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不要了不要了。”
  “拿着吧,其实也不是我给的,是二婶。本想亲手交给你,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忙得转不开身。她让我跟你说,从小到大也没给过你几回压岁钱,所以这个,你是一定要拿的。”
  “我不能要。”
  “拿着。”说着话把红纸包朝我手里一推,她拿起灯笼转身朝屋子方向自顾着走去。直到进屋,我听见她又道:“大老远的把你叫来这里过年,可是现在弄成这样,宝珠,我们真是都很过意不去。”
  “六姑,其实我只是担心……”
  脚步顿了顿,六姑回头看了我一眼:“大家也都很担心,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这种天气,这种……”抬头看看窗洞外,轻吸了口气:“没电话还真是不方便……哎,不提这些了,说个有意思点的吧。你知不知道村口那块牌坊。”
  “那块断掉的牌坊?”
  “小时候听我爷爷说,那是我们林家给修的贞女牌。”
  这话让我有点意外。没想到那块东西和爷爷家还有这层渊源,于是忍不住问:“哦?是谁?”
  “这倒不知道,太久了。”说着话回头看看我:“看样子我哥没对你说起过。”
  “从来没有。”
  “是么,”听我这么说她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从小听到大的一个传说故事而已。听说这块牌坊的主人,已经年年月月守护了林家好多代了。”
  “哦……”似乎很多老人都爱编些类似的故事给家里小孩子听,以前姥姥也对我讲过,只不过姥姥说的确有其事,一些守护灵类的,其实相当于留恋人世的地缚灵。而村口那块牌坊老则老,却是一点灵气都没,是块死碑。
  当下没再言语,又走了几步,六姑回头拍了拍我的肩:“怎么不说话了,还怕么,宝珠。”
  我摇摇头。
  “就一晚上。看,这会儿雪小了很多,等天亮雪一停,那边的路一定已经通了。所以你别太担心。”说话间已经穿过长廊踏上楼梯,小小的灯笼光变得密集起来,一大团笼罩在楼梯狭窄的通道里,和六姑的话音一样,温温和和,暖暖暾暾。
  忽然觉得眼皮子有点发酸,低头揉了揉眼睛,我听见六姑她又道:“如果实在怕,我的房间就在你斜对面,对着窗口叫一声我就可以听见,”边说边回头看看我,一张脸在灯笼摇摇曳曳的光线下有点模糊:“你知道是哪一间的吧,宝珠,我会在窗台上搁盏灯。”
  “好的姑姑……”
  一路陪我回到房间,一路絮絮地说着。后面还跟她一起聊了些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被火盆熏暖的温度让我的感觉迟钝了起来,还是灯笼的光在走道里晃得让人眼晕,以至本来就有点发重的大脑变得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后来我们又聊了阵子的话,我没记得太清楚。
  只看着她前前后后把窗都栓严实了,然后关上房门离开,没等她脚步声走远,我爬上床倒头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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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7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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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真的是已经极度困乏,之前一直绷紧着的神经在六姑一番软软的话音里松弛了下来,只觉得在一瞬间的放松之后整个脑子着不到地的晕眩感,当下没再多想那个横死的张瘸子,也没再多琢磨那个消失在雪地里没留下一点脚印的人影,不出片刻,我睡得人事不省。
  
  “嘭……嘭嘭……嘭……”
  那么黑沉黑沉的不知睡了有多久,被一阵似有若无的撞击声生生从梦里拖醒过来的时候,头两边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后脑勺疼得厉害。转个身往被窝里钻了钻想不去理会那个声音,可是却再睡不着了。人一旦清醒,那阵原本在梦里似有若无的声音也跟着清晰了起来,在静得除了风雪几乎没有一点动静的窗外一波接着一波,不依不饶地透过窗直往我耳朵里钻。
  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出被窝,房间里光线暗得让我有点意外。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忍不住下床拉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对面二叔家房子里黑漆漆的,之前集中在他屋里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周围的屋子灯也都熄着,四下里静得只听得到我的呼吸声,还有那一下下不知道是在敲打着什么的撞击声。
  那些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没来由一阵心慌。
  突然有种被抛下了似的感觉,我胡乱套上外套和鞋匆匆奔出房门。
  可是才出房门,我脚步忍不住停了停。
  房间外黑得没有一丝光。走道像只深不见低的口子一路从我房门延伸出去,大约二十多步的路就是下去的楼梯,可是站在房门口朝那方向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迟疑了一下。
  退回房间去找灯笼,在床头摸了半天才想起那盏灯笼已经被六姑带走了。拉开窗帘可以看到它在她窗台搁着,里面的火微弱得只剩下豆大那么一点,她屋子里没有人。
  再出房门,我摸索着跑到狐狸的房门口。
  连着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一丝动静,似乎从那事之后狐狸至今都还没回来过。他到底跑去哪里了?猜不出来。于是只能硬着头皮一个人贴着墙壁一点点朝楼梯口方向移。片刻后终于摸到楼梯口的扶手,抓了抓稳正准备朝下走,突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我背后响起,由远到近,不紧不慢: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女人高跟鞋似的声音。
  突如其来惊得我心脏一阵急跳,忙回头去看,身后的走廊一片漆黑,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而那脚步声还在不断的走进:“咯哒……咯哒……咯哒……”
  到了我身边时蓦地停止。整条走廊一点声音都没了,包括我的呼吸。
  可我仍然看不到半条人影。
  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脸旁某个位置注视着我,离得很近,近到我能清楚感觉到那双视线给皮肤带来的压迫感,周围的空气不知怎的低了下来,一团团白气从我嘴里不停地被哈出,可我眼前除了渐隐入黑暗的走廊和两边隐隐约约的房门,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突然紧贴着鼻梁一丝冰冷的气流掠过,无声无息间似乎什么东西从我边上滑了过去,我只觉得头皮一紧,手一个打滑人朝楼梯下直栽了下去,几个翻滚一头撞在墙壁上,撞得我险些闭过气去。
  只觉得鼻子里热辣辣一道东西呛了出来,呛得嘴里嘴外一股浓浓的咸腥。
  “铘……”嘴张了半天好容易从喉咙里憋出这个字,因为那一撞让我突然想起来铘的房间就在这附近。
  “铘!”
  又叫了一声,可是没人回应。
  但也没再出现刚才那种让人从骨子里发寒的感觉。似乎那东西倏的一下出现过后就消失了,那么屏着气在地上坐了片刻,依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让人不安的动静,我贴着墙慢慢站起身。
  下意识的把手腕上的珠串拽紧了,朝前走了几步。走到客堂门口依旧是安安静静太太平平,我的心定了定。门外依旧是寂静的,静得连雪落到地上的声音也听不见,时不时一两下撞击声响起,似乎离得很远,又好象离得很近。
  “嘭……嘭嘭……”
  探头朝外看看,我转身进屋。
  经过了刚才那次惊吓,我发觉自己就那么随便一个人出去绝对是个错误,不如上去找铘吧,就是砸门也要把他从屋子里砸出来,因为我实在是对这院子里一样的寂静感到不放心。太静了,简直不像是有人气似的安静。
  琢磨着,正要重新上楼,忽然身后一阵细细的声音响起: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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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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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觉得头皮冷森森一麻。
  抓着手上的珠串猛一转身,就看到一道身影慢腾腾从客堂门前走了过去。
  
  雪地里火似的一团身影。
  大红的袄子,大红的棉裤,一盏小孩子常用来玩耍的大红纸灯笼在她手里微微晃荡着,映得她一身衣服血似的艳丽。一路过去,散在背后那把漆黑色长发随着步子一起一伏,伴着脚下的声音:“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她的脚很小,在肥大的棉裤下几乎看不见似的一点小小的脚尖抵在一双几寸高的盆底鞋上,走一步,脆生生一阵轻响。
  我在那双鞋子上找不到她的脚后跟。
  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
  意识到不好已经来不及了,那红衣女人原本已经走过门边的身影一个停顿,突然间倒退回来,一张脸慢慢转向我的方向。
  脸是苍白的。
  被手里的灯笼和一身大红色的衣服染得微微透出层紫色,那张脸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可是却明显感觉得到她在看着我,用一双我看不到的眼睛。
  “走开!!”几乎是在同时一声尖叫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我举着手里的珠串朝那张空白的脸上狠狠丢了过去:“走开!!”
  珠串吧嗒一声落地,那道红色的身影不见了。
  这同时一道手电光啪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听见有人提高了声音道:“谁??”
  伸手遮着眼迅速朝后缩了缩,半天看清楚是我二叔,我全身突然间抖得无法控制:“二叔!!!二叔!!!”
  
  一直以为这片老宅子是干净的,当初来的时候我什么样的脏东西都没看到过,这曾经让我有点意外,因为上了年头的房子,那种东西一点都没有几乎不太可能,无非多或者少的问题,可是爷爷家干净得一点那种东西都看不到。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看不到并不是它不存在,而是因为这东西太凶了,凶到那些我眼睛可以看得到的东西已经无法在它的势力范围内存在,它甚至可以影响到我阴阳眼的判断力。
  但它到底是什么,它和最近发生的这几次惨剧有关吗。我不知道,正如我不知道它是过路的冤魂,还是这片宅子里已经很多年的地缚灵。而往往寻不到根源的冤灵是最可怕的,因为对它的无知。那么狐狸和铘也同样对此无知么?从开始到现在。
  我想这不太可能。这样两只灵兽,尤其是铘,有他在现在连无头鬼阿丁都离得我家远远的,我就不信他真的会对这宅子里有东西存在一无所知。可如果他们知道这点,为什么不告诉我。总觉得他和狐狸之间有什么东西在隐瞒着我,虽然他很少对我说什么,而狐狸这边,要探出点口风更是难比登天。
  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被搁置的感觉了,我想我得找个机会去问个究竟。
  
  坐在客堂里二叔一直在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把我吓成这个样子。可是我没办法回答他,那些东西无论怎样也是没办法通过正常途径去和正常的人说的,
  他问我话的时候跟他一起来的两个民警在边上抽着烟,可能是从家里被直接找来的,他们没穿制服,配枪倒是带着,很老式的样子,揣在裤子兜路出半截磨得光滑圆亮的枪托子。
  我和二叔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朝我看上几眼,那种很典型的警察的目光,划在身上让人不太舒服。
  那么聊了片刻,几口热茶下肚身上不像之前那么抖得厉害了,想起之前就存在心里的问题,我问:“二叔,你才回来?”
  “对,找大夫绕了点远路,所以回来晚了。”
  “张瘸子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那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都睡了?”
  “他们……”正要回答我,这当口一阵撞击声从门外传了进来,隐隐约约,带着种沉闷的节奏:“嘭……嘭嘭……嘭嘭……”
  我心一紧。
  抬头望向二叔:“二叔,这什么声音……”
  听我这么问,二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回头朝那两个民警看了看,见他们没吭声,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好吧,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总归是要让你看到的,跟我们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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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22:3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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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很小了,可是靠近路口这一带的山风还是很大,一阵阵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我裹在二叔的羊毛毡子里,一边哆嗦一边看着那块倒在地上的碑。
  姑姑说它是林家祖先为某个贞节烈女修的烈女牌。原本就已经被时间腐蚀掉了一大半,以至在我幼年时的眼睛里看出来就像块巨大的招牌,而现在终于连那半块孤零零不知道挺立了多少个年头的另一半也垮了,分成三截横倒在路边的雪地里,剩下小半截没断的朝路口方向倾斜着,露出底下早已豁开了的石基。
  许是因为石基松动的关系,它周围直径两米多宽一片地都朝下陷着,最边上一个洞,半边被雪盖得已经看不见,半边口子旁站着几个从没谋过面的村子里的人,个个人高马大,一人一把锤子,在洞口边一锤一锤砸着那道不大的口子:
  “嘭……嘭嘭……嘭……”
  我在村里听到的嘭嘭声就是从这里传过去的。村子太安静,所以这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从那个时候一直敲到现在,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正如我不知道二叔把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让我看什么。
  他当时神情看上去有种欲言又止的沉重,所以我没有多问就跟着他过来了。一路到了这里才发现,爷爷家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还有村子里那些见过的和没见过的老老少少。黑压压一片举着火把和手电,围着这个被雪封了一半口子的坑,把坑边那片积雪照得透亮。
  衬得袒露在外半张洞口墨似的黑,几条拳头粗的冰凌被风吹得顺势垂挂下来,刺在洞口边缘,像一排野兽森森的獠牙。
  他们就在这洞边守着,看着那几个拿锤子使劲在砸的男人。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动静,那么多的人在雪地里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听着耳边山风一个劲鬼哭似的嚎着,还有锤子一锤一锤敲打在洞眼边发出的震响。
  无形中一种让人难以名状的压抑。
  
  “开了开了!!”
  不知谁突然提声一阵大吼,把正站着发呆的我给惊得激灵灵一个冷战。回过神就听咔啦的一声脆响,那只本来露在积雪外的小黑洞从边缘到离我们十多步不到的距离,一下子被捶裂开了几道漆黑的口子。
  这瞬间边上站着抡锤子的那几个男人迅速一旁跳开,刚来到我们中间,他们原先站着的位置轰的声朝下瘫了去。一蓬雪雾在轰响声中腾空而起,转瞬将那片地盖得严严实实,又在不到片刻的工夫,被路边吹来的风几下一荡,轻飘飘散了开去。露出底下一只巨大的坑洞,从原先牌坊竖立的位置到我们站的地方,足足有十多米宽,碗似的凹在地面下,靠近牌坊的基座一只更深的洞敞开着乌漆墨黑一张不大的口子,安安静静对着我们的方向。
  一阵风贴着我的脸冷冷卷过,在我探着头朝那只洞仔细看去的时候。
  没来由心里一阵发慌。
  下意识缩回头,眼角瞥见二叔转过身背着风用香烟头把二婶手里那把香给点燃了,拿着它们走到大伯跟前,小心翼翼交到他手里。
  这时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只看到大伯拿着香对天拱了拱,然后一脸肃然跳下那个坑洞。
  刚下坑,周围人不知怎的哗啦啦一片全跪在了地上,我愣愣地看着他们正不知所措,脖子上一沉,我被二叔压着朝地上直跪了下去。
  “二叔??”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开口想问,可二叔对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只能闭嘴。
  这当口大伯已拿着香走到了坑洞深处那个洞眼跟前。恭恭敬敬朝它作了三个揖,然后跪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一边把手里那把香依次插进了洞眼口的石头缝里。
  插得很小心,那么大的风没一根被吹倒的,颤抖抖立在洞眼口随着风一明一灭,很快散出一股股浓烈的檀香味。
  那么静静看着它们在风里燃烧了足有五六分钟的样子,隐隐感觉到膝盖下的雪融化了直渗进我的棉裤,心神不定地动了动,就看到大伯突然对着那把香一叩到地,匐在地上拔高嗓门一声大叫:“请大奶奶!!!”
  话音刚落,站在我边上那几个把坑敲开了的男人一下子从人堆里跳了起来,嘴里不知道吆喝了几句啥,一撸袖子跳进了坑洞里,抬头对我二叔挥了挥手。
  二叔跑过去和边上两个民警一起把从家里带出来的几把铁锹和两捆粗草绳抛给了他们。
  接过这些东西那几人三下两下相互间用绳子拦腰自个儿给绑在了一起,一圈栓着一个人的腰,确定都棒结实了,他们走到那只洞眼边开始用铁锹一锹一锹往边上挖。
  挖的时候那两个民警站在坑边守着,二叔一个人退了回来,退到我边上重新跪下,将那支快烧到头的烟塞进嘴里,两只眼睛紧盯着那只正不断被扩大的洞眼,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
  本忍不住差点又想开口了,而眼见着他这种表情,话在喉咙里转了圈,被我硬生生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又寒冷又漫长。
  只那么几个人在洞口挖,洞口的土被冻得又干又硬,显然这工作对这点人手来说太吃力了点,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就是没更多一个人跳下去帮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原地站得开始牙关节发抖了,只觉得风一个劲地透过我被雪浸湿了的裤子朝里钻,只觉得两条腿都冻得开始发麻,而边上人却没感觉似的顶着这么大的山风在雪地里站着,和二叔一样,一动不动对着那个洞眼方向看。
  远处隐隐一两声低低的哭泣,是村里那家几天前丈夫被发现横死在床上的小媳妇,同失去了女儿的刘裁缝的媳妇两人远离人群站在路边,互相依偎着边看着这边的动静,边用压抑得不能再压抑的嗓子轻轻地抽泣。
  不知道还要再这样等多久,十多分钟前那个几男人就已经丢开铁锹朝那个被挖大了的洞眼里钻进去了,虽然洞眼看上去不大,但里面深得很,人手一支火把进洞后不久就再看不到里头的光线,可见里面还包容着多长一条通道。
  而这通道怎么会建在这儿的呢,又是派什么用的。地道?我想不出全村那么多人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专门挖开一条显然有许多个年头了的地道是为了什么。坟墓?因为它上面压着贞女牌么。可是就我所知道的来说,好象从没听说过有在贞女牌坊下面埋尸体这种风俗。
  那到底这个洞是派什么用的?
  二叔他带我跑到这里来看的,到底又是什么?
  狐疑间,洞里头晕黄色的光一闪,那几个刚才钻进洞去的男人从里面一个接一个钻了出来。为首的一出洞从衣服兜里抓出一把黄澄澄的东西就朝天上撒,转眼哗啦啦一阵雪似的洒落下来,飘到脚跟边看清楚了,原来是堆纸钱。
  然后听见那人嘴里一声高喝:“大奶奶出门了!!!”
  耳边紧随其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我衣领子一紧,踉跄着被二叔朝后面直拖了开去,眼见着这片本来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一下子给让出条几人宽的道,虽然如此,有些人还在一个劲朝旁边退着,像急着避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惟恐比别人慢了一步,偏又忍不住几次闪闪烁烁探头望着那几个慢慢从洞里出来的男人,一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最后出来的那个男人是被前边人用绳子拉出来的。
  紧闭着双眼睛,他手里平托着一只四四方方的盒子,盒子看上去还很新,火把下闪着一棱一棱漆水黑亮黑亮的光。随着他最后一步从洞里跨出,洞门口那些烧得只剩下小指那么一截的香突然蓦地一亮,然后全部熄灭。
   “大奶奶出门了!!!”耳边刚才那人的高喝声再次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大奶奶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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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墙上的钟已经指着凌晨两点。
  客堂间里坐满了人,女人们除了我和二婶别的都让大伯叫回去睡了,余下的都是家里的男人,还有那两个民警和几名村子里的人。刘裁缝也在,佝偻着身子一个人站在墙角根,边上的蜡烛照着他一张脸忽明忽暗。也才就几天没见到他,他老了很多,和那天在河边看到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只是和他老婆不一样,由始至终都没见他掉过一滴泪,只狠着劲抽烟,一烟袋接着一烟袋。
  其余人都在门口时就被二叔劝走了。
  当时从村口回来之后,所有的人都有默契似的聚集在爷爷家门口,看着那个捧盒子的男人,迟迟不肯散去。后来是二叔打开了门示意捧盒子的男人先进屋。等他闭着眼睛被一路引着他前行的男人们一带进去,后面人顺势想跟着进,被二叔手一拦。
  然后也没多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们,直看到他们不好意思再往前走,他才开口。
  他对他们说:各位乡里乡亲,我林庚生什么样的人大家是了解的,林家做出来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大家先回去休息,最晚明儿一早,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不知道二叔为什么要对全村子的人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以及这些人僵持在爷爷家门口不肯离开到底是为了啥。隐隐感觉和最近这几天出的事有关,但为什么二叔要这样说?说得好象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感觉……
  难道有什么他们知道的,而我并不知道的内情?而那应该就是二叔说的要让我看的东西吧,从他之前对我说的话来看。
  正胡思乱想着,墙上的钟当的敲了一下,两点半了。
  
  从进屋到现在一屋子的人就没说过一句话,那只被兴师动众从烈女牌坊下挖出来的箱子就放到客堂正中的八仙桌上,一身黑漆底在烛光里看上去隐隐透着丝暗红,像是块有了年头的印度红木。顶端有把锁,淡黄色的象牙质地,环扣是松开着的,并没有被锁牢。
  它里面会是啥,这么劳师动众地把它挖出来带到这个家,又是为了干吗。
  “宝珠,”还在琢磨,耳边听见有人在叫我。一回头就看到边上的门帘一动从外头走进一道身影,反剪着双手从我面前走过,身后跟着我的三叔和四姑父。
  原来是堂哥伊平。
  一路走到光亮处时我呆了一呆,因为发现他两只手被绳子绑着,走到二叔面前站定,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是怎么了……我一下子懵了。不等回过神去问身边的二婶这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二叔从凳子上站起身几步走到伊平面前,二话不说对着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打得他连退几步。
  感觉到身边二婶婶身子动了动,我朝她看了一眼,她头一低,继续保持着原来的沉默。
  我看不明白了,抬头看向边上的人,边上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正前方这对气氛诡异的父子,没一个吭声气。
  就这么沉寂了不知多久,我听见二叔沉着声缓缓开口:“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伊平掠着耳边的发没有任何回应。
  二叔鼻子里一声冷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反手指住桌子上那只盒子:“知道它是什么。”
  顺着二叔手指的方向朝那张八仙桌看了一眼,似乎吃了一惊,伊平头朝后微微一扬:“这是……大奶奶的……”
  “你给我跪下!!”突如其来一声大吼。
  震得我耳膜微微发震,这当口边上的门帘霍的声再次被掀开,一个人从外头噔噔噔走了进来。步子有点急,几乎一头撞在了我的身上。等看清楚是六姑的身影,她已经几步来到伊平身边站定: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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