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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犹记惊鸿照影 (完+番外) 作者:风凝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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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有畅音宫外的那一次误打误撞,我看着她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楚楚容顔,或许是没有办法不心生怜意的。


  可是如今,我只觉得倦,于是淡淡开口道:“杜小姐多心了,圣上的婚旨既已颁示天下,你是三殿下尚未过门的侧王妃,实在是不需要特意过来同我说这些的,因为我怎么看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殿下怎么看。”


  她含泪看我,似是还欲再说什么,可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勉强自己陪她虚应下去,只道是想要休息,便让画意送她出了归墨阁。


  这一次,她倒是并没有再痴缠,端端正正的对着我行了个大礼,然后静静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疏影想了半晌,还是忿忿道:“即便她说的都是真的,可我还是讨厌她!”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疏影你记着,若是真的为了我好,那么即便你再讨厌她,也要忍着。”


  杜如吟方才说的,其实并不全是假的,我相信她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因为天姿貌美,自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让我确信,她并不是世人眼中那个单纯无害的女子,她的绵密心计,或许更超出我的想象。


  “小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委屈自己,咱们根本用不着给她好脸色看的!”疏影愤然不平的开口道。


  我极淡的笑,摇了摇头:“我并不委屈,只是不想遂了旁人的心意。”


  那天之后,杜如吟依旧每日晨昏必来我归墨阁请安,即便我真正肯见她的次数不过十之一二,即便南承曜曾出言,让她不用拘这些虚礼。


  我从未费心留意过关于她的一切,但人言总是无处不在,韶仪馆的种种,仍然断断续续延绵不断的传入我的耳中。


  他们说,他对她极尽宠爱,不惜重金封赏,寻遍天下奇花异草,只为搏红顔一笑。


  他们说,他为她摒弃了弱水三千,就连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也只不过成了旧时顔色。


  他带她赏花游湖,带她踏春赴宴,席间极尽温存体贴,情难自禁,并不避讳人前。


  虽尚无侧王妃之名,但上京城内,已无人不知“杜如吟”三个字。


  而在三王府中,她的身影亦是无处不在,只除了“玉露殿”和“枫林晚”。


  我笑了一笑,再怎么的像,却终究不是,她到底是抵不过他心中缠绵不去的那一缕芳魂。


  我不知道杜如吟是不是知道前朝公主的旧事,可我相信,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会装作不知。


  我曾听她在王府花园练过一曲《浣溪沙》,清喉娇啭,柔婉缠绵,一字一句,尽是道不完的相思意——


  “叹只叹,满目山河空念远——愁只愁,落花风雨更伤春——愁只愁,一向年光有限身——知不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练了去唱给南承曜听的,她也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只是一遍一遍的唱着,曲意缠绵,却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那一刻我知道,她所说的,对南承曜的情意并非是假。


  “王妃,杜小姐还是不肯走,说是有东西要呈给王妃,我说要替她转交她也不肯,非得要亲自交给王妃不可。”画意进来,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人。”


  “她这哪是固执,分明是不要脸,小姐都已经摆明态度不想跟她搅和不清了,她还非要天天过来戳我们的眼,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样的心!”疏影忿忿说完,又转向画意:“她要给小姐什么东西?她有的那些东西我家小姐哪样没有,又哪样不比她好,谁稀罕她乱献殷勤!”


  “好了疏影,跟你说过多少次,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开口打断她,虽然知道她是为了我在抱不平,但她是那样单纯又与人为善的孩子,我并不愿意让她的纯善心性因为我而有任何改变。


  疏影撇撇嘴,不说话了,而画意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杜小姐要给王妃送什么,她说是要亲自呈上呢,那王妃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见她?”


  我开了一眼窗外飘飞的细雨,淡淡道:“如若不见,她只怕又要一直等下去,请她到前厅去吧。”


  画意应着出去了,而疏影陪我来到前厅坐下,杜如吟尚未进来,我便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袭来,并不浓烈,却绵延悠长,久久不断。


  她一身粉衣,裙裾鬓发因着细雨微微的湿润,而她身后的红衣婢女手中捧着一个红木匣子。


  “民女杜如吟见过王妃。”她依旧是端端正正的先对着我行了个大礼。


  我已经倦于再去说阻止的话,只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杜小姐今天来归墨阁有什么事吗?”


  她唤了一声“红茵”,她身后的那个红衣婢女便将那红木匣子交到她手上,而杜如吟恭恭敬敬的捧着匣子,上前一步轻声开口道:“民女的姑姑在恒山专营香料生意,恒山虽地远,但香料却极为出众,这是她自家秘制的‘舒和安息香’,是用甘松、郁金、葶本、冰片、川芎、伽南沉等等十几种香料调配所得。本来这么一点微末的东西吟吟是不敢呈给王妃的,但这香吟吟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对舒神安眠,温行定血最有奇效。姑姑新近才从恒山托人又捎了几盒到上京家中,吟吟想着王妃闻惯了宫里的天木、旃檀这些名贵的香,或许愿意换了一试,这才拿过来的,还请王妃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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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微笑道:“杜小姐冒雨在归墨阁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要送这‘舒和安息香’给我,我若是不收,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吗?”


  她连忙跪地应道:“吟吟不敢,若是王妃真的不喜欢,吟吟再拿回去也就是了,绝不敢有多余想法的!”


  我不欲再纠缠下去,唤了疏影接过她手中的红木匣子,淡淡的道谢过后,便让画意送了她出去。


  那香倒是好香,即便没有点上,又隔了厚厚的木匣,仍是沁人心脾。


  疏影恨恨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匣子:“小姐,你收下这香做什么,咱们什么好的没有,何必用她这些害人的东西!”


  “即便是收下了,也没人逼你去用,何苦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坏名声。”我自她手中接过匣子放到桌上,敛了笑正色道:“但是疏影,即便是在归墨阁内,你方才那话也不能再胡说。”


  疏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时没忍住嚷了起来:“我可没胡说,她就是到处用这香害人的!那天我去找寻云拿东西,恰好就在韶仪馆附近撞见里面的小丫鬟拿着一盒东西神神秘秘的,寻云觉得奇怪就跟过去看,一看才知道那是燃尽的香料,审了半天她才哭哭啼啼的说,是红茵要她埋了的,说是,说是,催情媚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也涨得通红。


  我断然开口打断了她:“你不要听人瞎说,除了红茵以外,韶仪馆侍奉的人可都是三王府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小姐,那是我亲眼见到的,哪会有假呀!”疏影急道:“寻云当时就气得脸色发白,那个小丫鬟像是新入府的,经不住韶仪馆那位的几句好话才干下的糊涂事——小姐,我可没胡说,你不信就去问寻云!”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指也无意识的把玩着桌上的红木匣子,虽然我对香料并不在行,但也知道催情媚香用了是会对身体有损伤的。


  疏影还在自顾自说着:“最可气的是后来有一次我路过韶仪馆的时候,又见那红茵捧着个盒子,我倒是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但那盒子却是跟先前那个小丫头拿的是一样的,我猜,她还在用那害人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沉声问她。


  她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道:“都过了好长时间了,小姐最近本来胃口就不好,我害怕小姐听了以后更生气伤心,所以才没说的……”


  “你后来撞见红茵捧着盒子的时候有没有跟谁提过?”


  她点点头:“我当时就去找寻云了,可是她的态度变得好奇怪,说是之前弄错了什么的,我一直很纳闷,怎么会弄错呢?那时她明明很生气的,怎么后来就像默许了一样,难不成她也被那杜如吟收买了?我们要不要去告诉三殿下呀……”


  她说话的时候,我心底的凉意,一直不受控制的丝丝散开。


  疏影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寻云清楚,南承曜如何会不晓。


  默许的不是寻云,而是南承曜。


  既然明了,却刻意压下,无非是想要包庇保护杜如吟不受人非议,亦或是,这原本就是他们的,闺房之乐。


  疏影犹在自言自语的猜测着,我打断她,静静开口问道:“疏影,你会不会背弃我?”


  “小姐怎么问这样的话?疏影就算死了也是不会背弃小姐一分一毫的!”她吓了一跳,急道。


  我安抚性的握了握她的手,轻轻一叹:“你别急,我这样问只是想要告诉你,寻云对南承曜就像你对我一样,她和逐雨自小跟在他身边,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都依旧忠心不离分毫,现在就更加不会背弃他。”


  “那为什么寻云会这样?”疏影迷惑的问道:“难道之前真的弄错了,那并不是什么媚香……”


  我闭了闭眼,唇边带着一个微凉的弧度:“有没有弄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三殿下自己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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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疏影没有提起“催情媚香”的事情,我也并没有打算真正去用杜小姐送来的这“舒和安息香”。


  纵然这香是上好的香,而我也相信以杜如吟的心计,她必不至于笨到亲自将下过毒的香拿来送我,甚至于,她所说的,她沿用这“舒和安息香”直到如今的话我也相信,只是,我心底却一直没有办法抹去,对她的介意与戒备。


  所以,这香我虽然是收下了,也阻止了疏影想要扔出去的冲动,却也一直压在香料奁的最底层,从未动过。


  一面想着,一面心不在焉地随手拨筝,却见疏影端着一个紫砂杯小心翼翼地往我的方向走来。


  “小姐,你这段时间胃口不好,身体也越发拖得虚了,疏影记得你的月事又有好长时间没来了,这是我刚煮好的人参养荣茶,你快趁热喝了吧,小厨房那边我已经吩咐他们熬着淮山药薏米粥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紫砂杯,笑了一笑。


  当年坠崖后,我的身子大受损伤,虽是侥幸拣回了一条命,然而却也落下了气血亏虚的病根,虽经苏修缅多方调理,却到底积弱过深,没有办法彻底根除。


  后来回到家中,母亲亦是想方设法打点我的饮食,除了按着苏修缅给的方子每日备好人参养荣茶之外,像是参归鲳鱼汤、淮山药薏米粥、芪枣羊肉羹这一类的补品,也一直是变着法子地端到我面前。


  日子久了,就连疏影似乎都成了半个大夫,不需人提点,便将我的饮食打理得面面周全。


  慢慢将手中的参茶喝完,恰好弹得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带着疏影往寝殿走去,想要小睡一会。


  一路上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一会便到了。


  疏影推开门,一阵绵延幽馥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没闻过?”疏影一面往香炉那走,一面问收拾房间的小丫头。


  “这是放在香料奁最下面那个红木匣子里的……”


  她的话没说完,疏影已经脸色一沉,劈手就将案上的香炉掀到了地上:“我早就交代过你们的,谁让你们用这匣子里的香了?”


  那小丫头才入府没多久,吓得簌簌发抖,颤声哭道:“是,是往日用的旃檀香恰好完了,我,我闻着这匣子里的香很好闻,所以才……”


  “好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我目前用绢子替她擦了擦泪,又转向疏影微微一笑:“不就是点了点香吗,至于气成这样?”


  疏影原本也不是对着那小丫头生气,见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慌忙又是道歉又是安抚的,直到那小丫头抹着眼泪下去了,她转身看向地上的残香,面上又现出一些忿恨的神情,也不说话,一个人闷头收拾起来。


  我知道她对杜如吟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其实就连我亦如此,又如何能强求她太多。


  轻轻一叹,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转入屏风的塌间躺下。


  我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香的缘故。


  “舒和安息香”的确是上好的香,即使灭了,疏影又通了好半天的风,却仍能闻得到幽幽香气,延绵不绝,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


  其实那香本是安神稳眠的,却因为送香的人,让我的心理终究还是不舒服,不由得苦笑,再怎样看得开,至少如今,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完全释然。


  直到晚膳时分,疏影唤我起来的时候,我其实都并没怎么睡着。明明已经是重新燃上了旃檀,可我总觉得“舒和安息香”的香气仍是若有若无。


  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厌,头脑也有些昏沉,身子更是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起身才走了几步,便觉得下腹隐隐作痛,足下一时无力,几乎瘫坐在地上,幸亏疏影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我。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她急急地问。


  我本欲摇头安抚她,却突然感觉身下涌出一阵热流,而小腹间的酸坠疼痛似乎也越来越甚。


  “扶我到床上。”我勉强开口。


  她自是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扶我半倚在塌间,满脸焦急地问着:“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要吓我啊!”


  我根本无力去理会她,心里因着某种猜想惊疑不定,也越来越害怕。


  这并不是月事来时的疼痛,我知道。


  缓缓地将手探入裙下,触到温热的湿意,再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指尖一片淋漓暗黑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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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多,然而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有沉锐的痛狠狠袭来,那一刻,我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小姐!”耳边传来疏影惊痛的声音。


  我迟缓地抬眸,却发现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冷,那样冷,似乎连心也跟着麻木。


  我勉强地开口,却控制不住地打着颤,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费力开口道:“疏影,快去请大夫,一定要快……”


  她怔了怔,随即猛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房门外冲了出去。


  我慢慢地闭上眼,伸出双手,一点一点覆上自己的小腹,就像是护着我毕生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可是,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能不能护得住他。


  我忽然间想起了那一日在毓顺殿内,孟太医的欲言又止。


  泪水缓缓地沿着面颊流了下来,记忆中,我甚少哭泣,父母亲总是赞我心性洒脱坚韧,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因为,从未有一种痛,可以像如今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不知道你的到来,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是我太自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以为那些的反常,不过是因为旅途劳累和最近的心绪郁结所致,从未深想,那样的不小心,所以如今,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大错。


  可是,可是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的孩子,不要离开我。


  你会是母亲最心爱的宝贝,我会用我全部的心力来爱你,我再不会放任旁人伤害你一丝一毫,再也不会。


  所以,我的孩子,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恍惚中,我听到门外有急急的脚步声大步而来,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双手也更加紧密地护住小腹。


  疏影出去请大夫没多久,绝不可能那么快回来的。


  屏风外有隐绰的人影越来越近,疾步而来,绕过屏风,来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眉眼间的焦灼紧张,方才紧绷的身体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向后倒去。


  他慌忙上前扶住我,将我小心地抱入怀中,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和一丝我无力去分辨的暗沉情绪响在我的耳际:“淳逾意很快就到,我不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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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靠在南承曜温热坚毅的怀里,心绪复杂难言。


  真的,不是一点也不怨的。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小臆间忽然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我的身体下意识的紧绷了下,手指也紧紧绞住了衣裙。


  他的声音里同样带着紧绷与焦灼,双臂紧紧的拥着我:“清儿,你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的心里突然就有尖锐的疼痛不受拉制的蔓延,费力的转头,我看着他的眼,唇边勾起一个凄伤而冰凉的弧度:“殿下,你能不能保证,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也一样不会有事?”


  他的眼中骤见惊痛,手上也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紧紧钳住我的肩,问:“你说什么?”


  我深深的吸气,一下,两下,可是还是没有用,用力的闭上眼,却关不住泪水悄然滑落:“臣妾大概是有了孩子,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他!”


  再也无力多说什么,也强撑不住,我闭上眼,任由他沉默的一点一点拥紧我,谁都没有再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拥抱中所传递的那些压抑得太深的情绪,那些和我一样,还来不及喜悦便骤降的疼痛,肆意蔓延。


  我想我真的是累了,昏昏沉沉的闭着眼,周围似是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理会,只是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然后便放任柔软的黑暗,一点一点,将我温存环抱。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有断断续续的声响传入耳中------


  “……体内也有‘千日醉兰’……内贼……那么久……还没查出……”


  “……泰安无能……恕罪……”


  微微动了动身子,掀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是靠在南承曜怀中,他见我醒来,眉眼一柔,开口让屏风外的秦安退下,然后带着隐约的怜惜与喜悦,握着我的手,一同覆上我依旧平坦的小腹:“我们的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大了。”


  我心中一直沉甸甸压着千钧巨石,在那一刻,终于放下。


  “殿下,我……”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像是心底的那丝温宁喜悦尚末扩散开来便已噶然而止一样。


  门外,是红茵声嘶力竭的声音-----


  “让我进去……我要见殿下……殿下……殿下……我家小姐突然晕过去了……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殿下……你快去看看呀……呜……呜呜……”


  他搂着我的手,微微一顿。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晦暗光影一闪而逝,然而待我细看,却只见他极缓的闭上眼,俊美无铸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那样平静。


  我几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松开拥着我的手,再抱我平躺到塌间,俯身拉过被子。


  他暗遂幽深的眼在我面上定定停了几秒,似是含了一丝悯柔之意,却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毅然决然的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声音里含着鲜有而外现的冷恕:“还不快放开她……吟吟身子不好,我不是吩咐过你一定要好好照料她,怎么会晕过去的,宣了太医没有……”


  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双手慢慢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垂眸,极淡极淡的微笑轻言:“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还有我,母亲会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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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承曜离开没多久,疏影便端着药汁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小姐,这是照着淳先生开的方子熬的安胎药,你快赶热喝了吧。”


  她扶我坐起来,我接过她手里的药汁,慢慢喝完,将碗递还给她的时候,一抬眼,却发现她站在一旁看着我怔怔落泪。


  “小姐,都是疏影不好,你月事没来,胃口又不好,我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又因为三殿下伤了心,所以就只顿着拼命熬补血养气的汤药,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这才会让你受那么大的罪,差一点,差一点就…”


  我摇了摇头,一手伸过去握她的手,另一手轻轻的覆上自己的小腹,垂然而笑:“怎么能怨你,是我自己疏忽了,可是今后,我们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是不是?”


  她猛然点头,我安抚性的紧了紧她的手,然后放开:“淳先生现在还在府中吗?”


  “他帮小姐诊脉施针稳住孩子以后,三殿下就让他一直在前厅候着,怕有万一,有位桑姑娘也一直陪着呢,疏影这就去请他过来再帮小姐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退了出去,我的双手,轻轻扶着自己仍然平担的小腹,闭上了眼。


  我的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大了。


  默默推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在从漠北归返上京的途中,他来到我身边。


  当日意中眼中,情渐笃。


  谁曾想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认定的,一点一点幻灭。


  坚持的,逐渐变得可笑.


  我已经不想再去追究是非对错,也无力再去探询其中的曲折隐情,这些于我,已经不再重要。


  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紫荆宫时,滟儿淡笑的话语。


  她说,二姐,尽快要一个孩子吧,当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的时候,至少还有他,是完全属于你的。


  轻轻的抚摸着小腹,其实什么也感觉不到,可是心底却无端的宁和了下来,那样柔软。


  我的孩子,那样的乖,他肯原谅我的疏忽,他愿意继接留在我身边。


  那么,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伤害他一丝一毫,绝不!


  疏影不一会便带着淳逾意进了房间,她先绕过屏风拿起床头的面纱替我戴上,又替我整了整衣裳,方请屏风后的淳逾意进来。


  淳逾意伸手搭上我的脉,片刻之后开口道:“这一次算是侥幸保住了,不过你的脉象跳浮,胎位不稳,再加上本身身子就弱,如若再有什么闪失,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不但孩子保不住,夫人也会有危险。”


  我轻声道谢,停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睛静静开口问道:“淳先生之前曾帮我把过一次脉,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干脆的一摊手:“那时我初触到你体内有‘画鬓如霜’的痕迹,谁还有心思管你的喜脉,别说我真没注意,即便留意到了,也不见得会说出来,三殿下可没说让我看这个——再说了,怀孕谁不会啊,‘画鬓如霜’是人人都有机会遇到的吗?”


  “你——”疏影气极,却碍于毕竟是淳逾意救的我,压下了脾气没有发作。


  我垂下羽睫,微微思索。


  淳逾意也是聪明人,见我选样,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怎么,王妃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卿儿?”


  我摇了摇头:“是那香,对不对?”


  淳逾意一怔之后,也不罗嗦,点头道:“是,那香的确是好香,由十几种名贵香料配成,所以掩住了其中的麝香香味,若非卿儿喜欢香料,我这大半年时间一直潜心研制这些,也察觉不出来。这麝香其实亦是名贵难求,只是却能导致寻常女子不孕,而孕妇闻了会有滑胎的危险。”


  “三殿下知道吗?”我静静问。


  淳逾意点头:“知道,而且你的婢女也把这香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他那个时候脸色阴沉得可怕,我还以为他必然是不会故过那位杜小姐了,可谁知道,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晕倒,又急急的赶了过去,三王妃,这样的男子,我真不知道你和卿儿究竟看上他什么了?”


  我没有去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向同在屋内服侍的画意,开口道:“你即刻带人去书韶仪馆,将杜如呤平日里燃的‘舒和安息香’给我取来,她若不肯,便强行搜来。”


  大概是见我面上的冷静坚持,画意没敢多问,应声去了。


  淳逾意带了丝嘲弄的看着我:“怎么,你还是不死心?”


  我摇了摇头:“不,我相信杜如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直在用这“舒和安息香”,也相信她所用的香闻起来,与送我的味道并无二致,却是少了一味麝香。我现在想要做的,不过就是请淳先生鉴别后,好名正言顺的将这隐患永远拔除。”


  即便我相信,这位杜小姐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不至于那么笨,尤其是在根基尚浅的今时今日。


  这一次的事,如果真是有人存心暗算的话,她也只不过是成了旁人手中借来的那把刀。


  可留她在身边一日,终是隐患,我不愿意让我的孩子再时时生活在危险当中。


  谋害三王妃腹中的胎儿,只这一条,即便有南承曜护着,她性命无虞,但从此以后,绝不可能再妄想踏进三王府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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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淳逾意不说话了,只是一径深沉的看着我,我也不去理会他,让疏影将他请到屏风外,自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画意不一会便回来了:“王妃,杜小姐说,这次的‘舒和安息香’得的少,已经全奉予了王妃,若是王妃喜欢,她过些日子再叫人从恒山送来。”


  她看着我停了停,有些喏喏的重新开口道:“因为三殿下吩咐,任何人都不准打搅杜小姐休息,所以奴婢们不敢去搜韶仪馆,还是杜小姐吩付人放行了,奴婢才能进去见到她的。”


  我深圳吸气,明白这香,即便还有,只怕也毁了。


  “三殿下现在还在韶仪馆吗?”我问。


  画意道:“奴婢方才去的时候,杜小姐刚醒,三殿下也并没有在韶仪馆,听说好象是皇上圣体违和,宣所有皇子进宫呢!”


  我笑了笑,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挤在这一时段了。


  于是先对屏风外淳逾意道:“淳先生.劳你白等那么久,这就不耽误先生时间,我让婢女送你出去;今日恩情,慕容清永铭于心。”


  淳逾意起身,临行顿住脚步,隔着屏风对我道:“如果王妃真心想要这个孩子,我劝王妃一句,无论你做什么,切不可情绪过激。”


  我点头道谢,待到小丫鬟送他走远,方慢慢转向疏影,平静开口道:“疏影,你现在即刻去韶仪馆请杜如吟过来见我,就说是我说的,一刻也不能耽搁!”


  依她呈现给世人的弱者之姿来看,有我这句话,她不可能不来。


  果然,杜如吟不一刻便到了,依旧是恭恭敬敬对着我行了个跪拜大礼,只是这一次,我却并没有叫她起身。


  “你知道本宫今天找你所谓何事?”


  或许是我刻意端起的架势让她一怔,随即更加温良的应道:“吟吟不知,请王妃指点。”


  我淡淡一笑:“杜小姐不知道,那你送来的‘舒和安息香’害得本宫几乎滑胎的事你知道吗?”


  她浑身巨震,几不可置信的瞪向我的小腹,震惊、失望、后怕、怨毒,种种神色混杂在一起,那样的复杂而真实,我便明白,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尚末开口说些什么,杜如吟已经极快的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跪地行至我的塌前,梨花带雨的哭道: “王妃明察,吟吟就算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忤逆的事情啊!那香的确是吟吟从小用到大的,只不过新近得的少,全奉给了王妃,这才没有办诗证明吟吟的清白。吟吟从来都不知道王妃有孕,即便知道了,也只有小心服侍祈福的份,绝不敢这样大逆不道--谋害皇嗣,那是死罪,以吟吟一家的卑贱身份,诛九族都有可能,吟吟怎么敢,请王妃明察啊……”


  “够了,杜小姐,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我冷冷打断她的声泪俱下:“本宫相信你不知道本宫怀有身孕,也相信以你今时今日,还没这个胆子敢谋害奉宫的孩子,但是,若说你不知道这香里有麝香,那也只是贻笑大方。我猜,你是听信了谁的撩拨,亦或是自己本身就是这么打算的,想要让这麝香,让本宫不孕,却没有想到,本宫已经有孕在身。”


  “王妃……”


  她还欲再说什么,被我厌颊的一挥手打断:“你可以省省你的那些巧言令色,本宫不想听,叫你来,也只是要你明白一件事,你最好好好记着,也可以说给撩拨你的人听。”


  她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着我。


  而我亦是自踏上挺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贵在地上的她,一宇一句的开口道:“从今往后,谁敢再伤害本宫的孩子一丝、一毫,本宫必然十倍奉还,至于你,杜小姐,你最好每日求神拜佛祈祷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康泰,因为从今天开始,只要本宫身体有任何一丝不适,我不管是不是与你有关,都绝不会轻易饶了你!而一旦本宫的孩子有什么意外,不单是你,就连你杜氏一门,都得全部跟着陪葬!本官向来,言出必行!”


  “你敢!”她惊恕交加的看着我,忘了所有伪装。


  我微微一笑,依旧居高临下的看她:“本宫的父亲是当朝宰相,本宫的兄弟皆在朝中位列要职,本宫的妹妹是当朝太子妃,就连本宫自己,也因为治愈父皇头疾有功圣眷正浓,你倒是说说,我敢不敢,又做不做得到?”


  她仙姿玉质的面客上面,一片惨白,怨恨至极的看着我,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过了半晌,方勉力咬牙开口道:“三艘下绝不会放任吟吟不管的。”


  我继续笑着,伸手覆上小腹轻轻抚着,声音也越发的轻柔:“三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他断不会为了儿女私情而耽误正道,你以为,他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内阁侍读之女,而得罪我整个慕容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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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我并不知道杜如吟是怎么去向南承曜控诉的,也不知道南承曜是如何安抚她的。反正自那日之后,她再没有到我归墨阁来过,也绝少出现在我面前。


  而杜家的仕途,也因为这一个女子,越走越顺,直上青云。


  她的父亲,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从一个正六品的内阁侍读,一路破格升迁到正四品通政司副使,而她的哥哥也官拜门千总,虽然位阶不高,但却实权在手,掌握着上京兵防往来。


  其实古来帝王对待宠爱的妃子,无不极尽所能的提携其亲属族人,委以要职,即便明知那些人或许并当不得此重任,但只是为了,心爱的女子能够,得到一分庇护,不被人轻易欺辱,往往,不得不如此。


  我不知道南承曜这般提携杜家父子,是不是也是居于这个考量,但是这些于我已经不再重要了。


  双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我嘴爱的宝贝,那样的乖,怀孕至今,除了嗜睡,和胃口不太好之外,他都没有太多的折腾他的母亲。


  “小姐,快把这安胎药赶热喝了。”疏影将药碗端给我。


  我接过喝下,那日以后,纵然南承曜隔三岔五便将淳逾意请进府替我号脉安胎,但我却再没有按着他的方子服药。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太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但他的医术比我高明太多身边又有一个桑慕卿,女人的嫉妒心与枕边风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我不得不防。


  自然也是从来不敢去喝宫里太医开出来的药的,于是暗地里请母亲找了稳妥的大夫,隔一段时间便到三王府替我请脉,而所服汤药,皆是待我亲自过目后由疏影亲手煮来,不假人手。


  这些,南承曜自然是知道的,他什么话也设说,沉默而放任。


  其实孟太医也曾奉诏到三王府替我诊过脉,他绝口不提当日在敏顺殿的事情,我也没有问。


  越是这样,事情越是昭然若揭,只是我不知道。当初他将我有身孕的事情透露给了谁,是懿阳公主,还是庆妃?


  而如果是庆妃的话,她与懿阳公主和杜如吟之间,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眼中不自觉的就浮起了一丝坚毅神色,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他一分一毫。


  “王妃,这是方才丞相府遣人送来的长白山老参,奴婢刚从前殿拿回来,再加上三殿下准备的那些和宫里赐下来的,咱们归墨阁的补品啊,只怕是吃上一辈子也吃不完了!”


  画意笑盈盈的捧着好几盒人参走了进来,自我怀孕的消息被正式确认以来,母亲就没少为我操心,虽然因为担心管的多了惟恐皇上和南承曜不快而低调了不少,但所有我能想到的,没有想到的,却仍是样样张罗好了源源不断的送往三王府,所用所出,无不是这天下间一等一好的。


  “王妃,丞相夫人还传来了口信,说是王妃什么时候方便,夫人想过王府来亲自看看王妃。”


  其实除了我怀有身孕的消息正式确认的最初,母亲带着嫂嫂到三王府看过我之外,彼此顾虑太多了,反倒把自己的思念生生压下,直到如今,未曾再见过面。


  我又曾求她私下给我安排稳妥的大夫,她眼中的担忧焦虑是那样明显,以至于到了如今,终于忍耐不住,不再顿全良多,只是想要见我,好确认她的女儿是不是一切都好。


  心底长长一叹,恰逢小憩初醒精神不错,而待在王府也闲来无事,于是对着疏影笑道:“准备一下,咱们现在回相府一趟。”


  疏影面上现出几分雀跃神色,随即又猛然压制住:“小姐,你还正怀着身孕呢.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行不行?”我笑了起来:“我整日除了吃喝就是睡,适当的动动只会有好处,让他们把轿子垫得软些,也抬得稳当些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疏影应声去了,才走了几步,我忽然心念一移,出声叫住了她:“疏影,现在三殿下或许还在王府,你去找他,告诉他我要回相府一趟,请他安排。”


  我向来浅眠,方才小憩之时,其实不用疏影她们说,我也知道他来过。


  微凉的手指缓缓的抚过我的眉眼,再轻轻的,隔着被子覆在我小腹的位置。


  并非一无所觉,却下意识的不想睁眼,直到寻云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将他叫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我的假寐。


  疏影因着我的话怔了怔:“这点小事连秦总管都不用经过,我就可以去安排好了的呀,为什么还要惊动三殿下呢?”


  我淡淡道:“你去就是了,就告诉他是我说的。”


  即便是,到了如今,我想我还是能够相信,至少对于我腹中的孩子,他并不会那样轻易的放任他出事。


  轿子不一会便备好了,疏影扶着我走到王府大门的时候,秦安亲自替我打开了轿帘,而南承曜站在一旁,静静将手伸向我。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任由他扶我上轿,没有拒绝,却在坐定后看着一旁的“盗骊轻骢”轻声问过:“殿下是要准备外出吗?”


  他看了我半晌,终是静然开口:“我陪你回相府。”


  我微笑着摇头:“殿下政务繁忙,臣妾只是不得巳才劳烦殿下准备轿撵,断不敢再耽误殿下更多时间。”


  他深深看我,幽黑的眼中晦暗深沉,我亦是静静回视他,不带一分多余情绪。


  良久,终是他先别开眼,淡淡吩咐了一句:“起轿。”


  轿帘快要放下的那一刻,我透过他走向“盗骊轻聪”的背影,着到了提裙款步而来的杜如吟,心底,忽然就不受拉制的尖锐起来。


  “殿下,”骤然拉住轿帘,我开口唤他,纵然依旧微笑如仪,语气里却是不容错认的坚持:“臣妾此次归宁是要与母亲说一些私房话,倘若殿下跟去恐不方便。”


  他的身体似是一顿,然后平静转身,唇边弧度优雅贵胄,笑意却淡到漠然。


  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并不是对着我开口---


  “既然这样,秦安,你亲自护送王妃回相府,凡事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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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坐的金丝鸾凤轿,不一会,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相府正门前,疏影方扶我下轿,原本在堂前忙碌的下人们便都欢欢喜喜的上前来向我请安,小丫鬟们一面笑着,一面就要进府通报.而王总管亦是笑呵呵对我开口道:“今儿个可真是好日子,夫人方念叼着什么时候过三王府去看看清小姐,小姐就来了。”


  我的唇边,不禁弯出了一抹愠暖笑意,忽然就心念一转,出声叫住正要去通传的小丫鬟:“你们等等,我自己进去。”


  小丫鬟们都不由得一怔,而王总管笑道:“清小姐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办,还不明白呀,小姐想给夫人一个惊喜呢!”


  一面说着,一面亲自引我进门,又吩咐了丫鬟将秦安引至偏厅休息。


  我们一路来到母亲住的主院落外,恰好见得碧芷出来,她正欲开口向我请安,我连忙做了个噤的手势止住了她,也不顾她的疑惑,径直轻轻巧巧的笑着,往母亲的屋子走去。


  “我说了我不会再见她,让她不必再来,若是她不肯听,你也不必再向我通报,直接让她回去!”


  一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出声说些什么,便见母亲背对着我坐在案前,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心烦意乱.


  “这是怎么了,谁惹得母亲这么不开心?”


  虽是笑着轻问,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疑惑,记忆中母亲总是笃定从容的,鲜少会有这样浮躁的情绪外现。


  母亲显然没想到会是我进来,明显的吃了一惊,飞快的起身回头,强自压了压情绪,才上前来握着我的手笑道:“清儿.你怎么来了,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都干嘛去,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我。”


  “是我不要她们说的,想要给你一个惊喜,”我看着母亲唇边那仍是带了丝勉强的笑意,不由得有些担心:“到底出什么事了,让母亲这么心烦。”


  “没什么事,不过是下人们不懂事怪烦的。”她拍拍我的手,然后起身从案前倒了杯茶水亲自端过来,面上重又一派温宁气定,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丝烦躁的痕迹:“这是碧芷方才送来的,冷热刚刚好,你喝了解解渴。”


  我自然明白母亲并不愿意多说,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也不想去勉强她,于是微笑着捧过她手中的杯子,没有再多问什么。


  倒是母亲,握着我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然后开始从每日饮食到作息时间,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怀了身孕就特别容易敏感,还是因为自己方才先入为主的撞见所以多心了,我总觉得母亲;虽然样样细细问来,眼神里却总有些心不在焉和欲言又止,似乎是真正想问的话,其实并不是这些。


  我略微想了下,料着她想问的或许是大夫的事情,不愿意她为难,于是浅浅笑着主动将话题引了过去:“母亲给我安排的黄大夫医术很好呢,人也忠厚实在,等孩子平安出世后,女儿一定要重重的谢谢他。”


  母亲的眼神变了变,终是握着我的手开口道:“清儿,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害怕说错话,平白惹得你伤心,可是如今既然你提,我也索性问个清楚好安心----宫里不是有旨意让御医定时到王府替你请脉安胎的吗,即便你信不过他们.又为什么是让我和你父亲来安排大夫,而不去找三殿下呢?”


  即便我早就已猜到了母亲迟早会有这一问的,闻言,唇边的笑意还是不由得僵了僵,不愿意父母太操心.也明白什么都不说反而会让他们更担心,于是避重就轻的择言道:“宫里的太医虽好,但多个人看顾总是没坏处的,女儿头一次有孕,什么也不懂,所以难免紧张了些,而三殿下政务繁忙,我不想连这点小事也要让他操心。”


  “小事,这怎么是小事?他是孩子的父亲,那是他的骨血,再怎么样的操心都不过分!”母亲摇头,看着我的眼神中,悯柔伤痛之色也越来越甚,良久,终是握着我的手长长一叹:“傻孩子,你不用再瞒我了,你受的委屈我和你父亲都看在眼里,你不会知道我们有多心疼!”


  我僵着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而母亲看着我,怔怔落下泪来:“那杜如吟是什么下贱身份,可不知道三殿下为什么偏偏就如同鬼迷心窍一般,放着你这么温婉贤淑的妻子不爱,倒是将她捧上了天去……现在可好,整个上京,甚至整个南朝,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慕容家的笑话。”


  我垂下羽睫,轻道:“是女儿不孝,让父母亲担心了……”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母亲骤然打断了我的话,语带怜意的对我开口道:“这场婚姻,原本就不是你愿意的,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想,该怎么样才能补偿你,又到底该不该,明明知道你过得这样辛苦这样委屈,还放任不管,任由这错误继续。”


  “母亲怎么这样说,女儿既然已经嫁入天家,自然很清楚自己将要走的路,女儿只愿能护得我慕容一家家业繁衍.族人安宁,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如同响在遥远的彼端一样。


  怎么会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和我提起这样的话语,其中暗含的深意,我不是不明白。


  只是,只是,仍然不愿意相信,所以才会,才会问出口来确认。


  母亲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只是拿绢子抹了抹眼角的泪:“你一直都是那么懂事的孩子,只是,身为女子,我们都有太多的力不从心,就像是,你虽然是三殿下的王妃,却并不能阻止三王府与东宫的矛盾越来越闹得不可开交---滟儿再过一、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又不比你心性坚韧,我去太子府看过她,她现在整日都担惊受怕情绪不稳,我真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可该怎么办啊?”


  “母亲是要我去劝三殿下安于人臣吗?”


  母亲大概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问,一怔之后,却仍是摇头长长一叹道:“即便你肯劝,三殿下只怕也不会肯听。”


  “那母亲希望我怎么做呢?”依旧是极轻极轻的语气。


  母亲看我半晌,眼眸深处藏了太多我看不懂也无心无力再去分辩的复杂情绪,她一一字一句含泪开口:“清儿,其实不用我说,你也已经明白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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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母亲说,东宫与三王府的争斗势必不能两全。


  母亲说,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就注定要为家族繁衍牺牲自己,顾全大局。


  她还说了很多,很多,整整一个午后的时间。


  她眼中的泪,和我心底的空茫,黯淡了窗外一树碧意。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很多话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轻而坚持的摇头,只记得母亲眼中掩藏不住的失望神色。


  后来,纵然她亲自挽了我的手送我出府,言谈殷殷,细细叮嘱,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语,让我不要多想,好好养胎。或许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我心里却很清楚,一切,已经不同了。


  不是没有试图说服我自己,可是母亲眼底的那抹失望太浓,藏都藏不住,所以,我连自欺都不可以。


  在东宫与三王府的这场政治斗争中,我的家族.已经选择了放弃我。


  一个失宠的王妃,自然是没有一个恩眷有加的太子妃更有希望成为皇后,也自然没有办法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


  既然无法两全,便只能割舍,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若是今日我与滟儿易地而处,父母亲的选择倾斜,极有可能便是南承曜,慕容一族家业的繁衍,原就是比什么都要重要。


  我明白的,一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心还是会疼,那样疼。


  或许我应该听从母亲的话,找出她所说的南承曜手中那份预谋废嫡的密函与名单,这样,才是一个慕容家女儿应该做的,护得家人安宁,不也正是我同意这门亲事的初衷。


  可是,我做不到。


  即便到了如今,即便他身旁日日伴着的如花美眷不再是我,即便母亲承诺过不会伤他性命,我还是,做不到。


  “小姐,这是我刚熬好的安胎药,你快趁热喝了吧。”疏影捧着药碗走了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看着碗中浓黑的药汁,并没有去接,只是慢慢的伸手覆上自己的小腹。


  我的孩子,在这世间,只有你,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是不是?


  只有你,不会放弃我,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那么,母亲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不受任何伤害,平安康泰的降生,长大,不再经历母亲所经历过的种种。


  “小姐,”或许是见我久久不去端药,疏影有些奇怪的出声唤我。


  我将视线从药碗缓缓移到她面上,轻轻开口:“疏影,从今天起,安胎药的方子,由我亲自来开.”


  “为什么呀,黄大夫不是看得好好的吗,老爷和夫人带小姐找的人,还能信不过不成?”她不解的问。


  “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不要让旁人知道。”我垂下羽睫,藏住此刻眸中的沉沉悲哀。


  却不曾想,就连这一刻的安静我也并没有能够享受太久,画意进来,有些小心的开口道:“王妃,桑姑娘又来了,这一次是和淳先生一道----因为三殿下令淳先生替王妃请脉安胎,所以秦总管不好阻拦,现在他们都在偏殿候着,秦总管让奴婢来请示王妃该怎么办。”


  我并不知道,这位桑姑娘为什么一定要见我,自那日从相府回来之后,几次三番的求见,到了如今,甚至不惜拉上了淳逾意。


  纵然我知道是因为她,淳逾意才肯给我请脉.可是如今的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应对又一次的勾心斗角。


  于是让画意随便找一个借口推脱了,她点头应了,一面住外走一面对疏影咋舌道:“阿弥陀佛.但愿她明天不要再来了,我现在都快一见绿色就害怕了。”


  我的脑海中,忽然就闪现出当日自相府出来时,迎面落下的那一顶小轿里,轻风吹起轿帘,轿中人一袭绿色罗裙,看不到面容。


  当日并未在意,一直以来也从没有详想,毕竟桑慕卿出游,怎么可能会委身于这样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绿意华盖花满路,十里红妆迎慕卿”这才是,南朝第一舞姬的专属荣华。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忽然就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或许,那日轿中所坐的绿衣女子,就是桑慕卿,或许,母亲口中不愿意再见的人,也正是她。


  那么,她来找我,究竟意欲为何?


  出声唤住画意,我带着疏影慢慢住偏殿走去,一进殿门,依旧是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浅碧轻纱的曼妙身影,隔着面纱,容颜看不真切,只是那样浑然天成的落落风情,却是不容人错认。


  这一次,她身边只有淳逾意,并没有看见以往从不离她身侧的那个青衣婢女。


  淳逾意先替我号了号脉,开了安胎的方子,又叮嘱了几句不可心神郁结之类的话语。


  我道过谢,吩咐疏影接过那单子,心里却明白自己是断然不会去用的。


  桑慕卿见淳逾意替我号完脉,盈盈起身:“秦总管,淳先生,可以让我和王妃单独谈谈吗?”


  秦安转眼看我,我微微点了下头.于是他便带着一众下人退了出去。


  淳逾意深深看了桑慕卿一眼,头也不回的跟着走了出去。


  而疏影却定定站在我身后,动也不动,迎着桑慕卿的目光开口道:“我可不走,我绝对不离开我家小姐一步。”


  “你对你家小姐倒是挺忠心的,”桑慕卿笑了一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忠心有可能给错了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疏影气鼓鼓的开口。


  桑慕卿却不再理会她,径直转向我轻问道:“王妃呢,听说你因为坠崖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但是,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又或者,失忆只是一个借口,你根本就不想脱离如今的生活。”


  “桑姑娘去找我母亲,也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看着她不答反问,淡淡开口。


  她一怔,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酸楚:“原来她已经告诉你了,原来她是真的不相信,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我看着她眼中,怔怔落下两行清泪,唇边却偏偏带着笑,那样凄楚而单薄,让人不由得心疼。


  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忽而纤手一扬,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面纱,然后明眸一转定定看向疏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呢?你也不认识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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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花园内有一棵参天古树,有一次我最喜欢的美人风筝被树枝挂住,是你抢着爬上去替我去拾的,手臂还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疏影,真的不记得了吗?还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疏影的目光,由最初的震惊,慢慢转变为茫然,从桑慕卿的面上,一点一点转到我身上,再茫茫然的转向她,再转向我,带了点不知所措和依赖的唤了一声:“小姐……”。


  我看着桑慕卿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丽容颜,其实并算不得有多相像,然而,却仍是能让人一眼,便可以从我与她的面容之间,联想到彼此。


  只是,她眼底的那颗红色泪痣太过妩媚,那样艳丽的刺骨风情,却是不容旁人错认的。


  或许是意识到了我的目光,她微微笑着,泪盈于睫,伸手抚了抚自己眼底的泪痣:“便是它,让我记着自己再不是从前的将军府二小姐---王妃觉得好看吗?炼金朱砂王妃想必是知道的,你可以用银针深深刺破你的皮肤,然后点入炼金朱砂和守宫壁虎血试试,只是,这一试,可就再难回头了。”


  我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淡淡开口问道:“如果桑姑娘所言非虚,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到了如今你才说出来呢?”


  她美丽的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矛盾而复杂的神色,强自闭了闭眼,再睁开,转向窗外的苍茫天际,唇角微微的勾着,极缓极缓的开了口,声音听来遥远而苦涩:“因为一份恩情,因为一个承诺,因为我原来以为他不过是不得巳才娶你,我原以为即便没有名分,可是不会有人能替代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我什么都不计较了……可是,那一次你险些出事,我看着他,才明白自己错了,可是我说服自己,他不过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这样,虽然就连自己也知道这个说辞有多可笑,可是我宁愿相信……再后来,再后来我便骗不了我自己了,其实从他第一次让淳先生给你请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的,只是偏偏不愿意相信。”


  她忽而转目看我,泪痕犹在,唇角的微笑却倔强的不肯淡去:“他一开始根本不爱你的,连一点在意都没有,所以我那时候甚至觉得,上天真的是公平的,甚至还可笑的庆幸过……可是,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日久生情是不是?可是,原本该嫁他的人是我,原本该与他日日相伴日久生情的也是我……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桑姑娘,王妃该休息了。”轻轻的敲门声,连同秦安恭敬平和的声音一道响在门外。


  桑慕卿怔了怔,随即自嘲的笑起,慢慢蹲下身,将方才扯落茌地的面纱拾起戴了,再慢慢的站了起来,长长的羽睫在她红色的泪痣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微的垂下,如同蝴蝶濒死时颤动的翅膀,羸弱的美丽、淡到不似真实的忧伤和绝望。


  她什么也没有再说,一步步向门外走去,淡绿轻纱的背影看起来单薄异常,腰却挺得笔直。


  “王妃,老奴送王妃回归墨阁。”秦安在门外对着我行礼平和道。


  我慢慢拉回放在那一袭绿衣上的视线,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起身,却看见疏影仍然仲怔而收不回来的视线,我闭了闭眼,轻道:“走吧。”


  她有些茫然的回眸看我,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一路送我回归墨阁,秦安不一会便告辞离开了,疏影一反往日话不离口的性子,一脸迷茫的不吭声,似乎在用力思索,和回想着什么。


  我让画意先带着小丫鬟们退了下去,看着疏影静静开口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转眼看我,带了些困惑和不知所措的张口欲言,却终究也是慢慢低垂着脸摇了摇头,小声呢喃道:“我不知道。”


  我压抑着内心翻涌着的种种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力持平静的开口道:“没有关系,你怎么样想的就怎么样说,在我面前你从来都藏不住话的----还是,你觉得我不再是你的小姐了?”


  她猛然抬头,又惊又急的开口道:“疏影一辈子都只认小姐一个,小姐永远都是疏影的小姐,小姐……”


  我看着她急得快要掉眼泪的样子,长长一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我只是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我们坠崖的时候开始,你把你记得的,能想起来的,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她点点头,一点—点开始回忆,声音里带了些迷茫和不确定:“那个时候我快要死了,是苏先生救的我,他要我发誓这辈于子都在小姐身边,尽心服侍,这原本就是我想的啊,所以我当然就答应他了。我想去看小姐,可是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过了好久我终于能起身了,可是苏先生说小姐伤得很重,不仅身子遭受损伤,就连以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连脸都伤了,暂时还不能让我见你。我虽然心里急,但是为了小姐好也只能等啊,后末,后来的事情小姐就知道了啊,我见到小姐的时候小姐脸了还缠着绷带呢,小姐不记得我了,我虽然难过,可是我想就像苏先生说的,只要小姐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不就好了。”


  我的思绪,也缓缓的回到了当年初见那一日,那时我面上仍缠着绷带,就连眼睛亦是不能视物,只感觉一个温暖柔软的小丫头,把头埋茌我的怀中,细瘦的手臂紧紧的抱着我哇哇大哭,那时的我依然不记得从前,但是却能感觉到那样毫无保留的热情和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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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先生救了我和小姐,又带我们回邪医谷,对我们那么好,我想要报答他.可是他不要,说我之前答应缸的那一个要求便是诊金了。可是我想那本来就是我会做的呀,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好好服侍小姐的,那怎么能算呢,可是苏先声却只是说邪医谷的规矩就是如此,如果我硬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起誓,把小姐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尽心照料,不离分毫便够了。”


  我想起了去漠北之前,她对我说过的话,原来,他真的要她起过这样的誓。


  “小姐待我那么好,比我对暗香还要好,即便不发这样的誓我也会一辈子跟着小姐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小姐当然是小姐啊…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因百思不得其解而克制不住流露出的惶急无措:“可是,可是为什么那个桑姑娘会知道这些事情,有的事情除了我和小姐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呀!她,她还长得那么像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也很想知道.


  其实最初并不相信的,可是桑暮聊眼底的那抹哀伤绝望太过真实,而疏影的反应也骗不了人,到了如今,我虽仍有疑惑.但也明白,这件事情并没有原以为的那么简单。


  一整夜,我睡的都并不安稳,到快天明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辰时已经过了大半,疏影过来帮我梳洗,我沉呤片刻开口道:“让画意来做便成,你换换装,到忘忧馆去请桑姑娘到王府一趟。”


  不是不知道这样做并不合适,可是我并不愿意逃避问题,更不愿意不清不楚的活着,既然想了一夜也没有办法理出一个头绪,那么,我便只能请最清楚事实真相的人来解答那一个个的疑点。


  至于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就是事实,我想.我只有听过之后才能去判断。


  所以,再怎么的不合适,我也要见她,即便她不肯来要我亲自去忘忧馆,我想我也是会去的。


  疏影愣了愣,还是咬着嘴唇点头去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姐,疏影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小姐!”


  我心一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便低着头匆匆跑了出去。


  画意过来替我梳洗更衣,再传来早膳,我刚入座,便有小丫鬟进来通报道:“秉王妃,秦总管让奴婢前来通报,淳先生正在前殿等着替王妃请脉呢。”


  画意奇道:“不是昨天才请过脉的吗,怎么今天这一大早的又来了。”


  那小丫鬟答道:“秦总管也问过了,淳先生说,昨天请脉的时候发现王妃脉象有异,所以今儿个一早又来了,三殿下入宫理政去了,秦总管不敢耽搁,这才让奴婢来请王妃的.”


  画意吓了一跳,连忙道:“王妃用了早膳咱们就过去吧.”


  我料想着他的话多半是托词,心里反倒不是太紧张,只是问道:“桑姑娘来了没?”


  那小丫鬟显然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么一问,愣愣的摇了摇头。


  我也不多说什么,虽是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还是挑着吃了些,然后便带着画意住前殿走去。


  一进殿门,便看见一身黑衣的淳逾意背对着我冷肃立着,听见通报和脚步声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缓缓开口道:“我请脉的时候旁人都退出去。”


  “这……”秦安有些为难。


  淳逾意依旧没有动,只是冷冷道:“你家主子尚且顾忌我的脾气,你就不担心我一个失手你家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仕吗?”


  秦安还欲说些什么,我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秦安于是垂眸恭敬而平稳的应道:“老奴就守在门外,王妃和淳先生有什么吩咐出个声就是了。”


  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隔着面纱对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房门关上,淳逾意慢慢回过头来,看着我冷笑道:“王妃何不站近一点,你只要尖叫一声,门外自有一群终是的狗奴才会冲进来救你,但是淳某要说的话,还不想扯着嗓子喊了让人听去!”


  他眼底掩藏不住的哀痛欲狂和话语中的恨意让我不由得一怔,没有上前,虽然克制着自己没有后退一步,但是心底的疑惑扣警惕已经越来越甚。


  他冷冷讪笑:“你怕什么,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就不会动你,相反,我还得保得你们这一群人面兽心的败类要好好活着,千秋万代!”


  “淳先生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看着他静静开口。


  他看着我面纱下的容颜,忽然就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是更深更沉的伤痛,忽而就落下泪来,直直看着我喃喃开了口,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一般,只有四个字,无限的悲凉绝望与落寞……


  “卿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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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跟我以往交往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她是那么的美,一举手一抬足都充满着诱惑,却偏偏又有着难以言语的高贵,我知道她是为了南朝三皇子才陪在我身边的,我嫉妒得发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就那么彻彻底底的栽在她身上……”


  淳逾意看着我苦涩又荒芜的笑了笑,声音里带着遥远的追思和空洞,喃喃响起--


  “我不是什么纯情公子,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嫉妒得失去理智的时候,我甚至用过强,她不抗拒,只是僵着身子无声哭泣,那些眼泪全都砸在我的心里,我根本就什么法子都没有……所以,昨天晚上她一开口留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相信,就算是真真正正得到了她,我还是不敢相信,就像是做梦一样,只可惜,她却并没有让这个美梦持续太久。”


  “她逼我发誓,这辈子都忠于她的三殿下,她那样逼我!”淳逾意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唇边带着荒凉笑影,声音却惨痛无比:“若非如此,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扔下她一个人摔门而去,铸下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大错!”


  我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依旧没有办法从他方才所说的话和桑慕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消息中会过神来,那或许,或许才是真正的慕容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淳先生,桑姑娘是怎么死的?”


  淳逾意的眼中骤现暴虐与深恨:“怎么死的?这就要问问王妃和三殿下了,昨天你到底和卿儿说了些什么?三殿下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显露出任何害怕和异常的情绪,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身体却暗自紧绷而戒备。


  我站的位置距离门并不远,只要他再上前几步,我便不会再放任自己留在这里,即便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


  而我相信,秦安一定是带着一众手下候在门外的。


  他隐隐狂乱的视线,在对上我沉静的眼眸时忽然怔住,脚步也不由自主的顿了下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他却看着我面纱下的容颜恍惚出神,却终究只是别开眼,惨然开口道:“他们说她悬梁自尽,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话,真正要了她性命的,是鸡酒,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话,就这样萆草结案,就这样让她凄惨枉死……”


  他转眼看我,一个字一个字惨痛问来:“三王妃,卿儿究竟找你说了什么得罪了你,你又对她说了什么?还有南承曜,她那样为他,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我震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勉力开口问道:“淳先生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三殿下?”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唇边冷冷笑起:“王妃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玉杯夺魄不正是宫廷之中最常用的手法吗?寻常人上哪里去找鸩酒,又怎么可能让那些官差俯首听命?或许我


  还该谢谢他到底顾念旧情,让她就这样无痛而亡……”


  他后面说的话我渐渐听不到了,只是莫名的觉得冷,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和秦安的声音:“王妃,淳先生,疏彰姑娘想要进来。”


  淳逾意的面色渐渐转为冷漠,倒是并没有出言阻止。


  我轻轻应了一声,疏影便独自一人推门进来,带了点惊慌而又茫然的看着我怔怔道:“小姐,桑姑娘自尽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抱了抱她,是安抚,也是汲取让我能够镇定下来的温暖。


  “伸手。”淳逾意突然出言冷冷道。


  我不明所以的转身看他。


  他的眼底唇边俱是冷漠,一面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一面漠然道:“我答应过卿儿,我会看着你们怎么样个千秋万代的繁衍下去,我会看着你们都有什么样的报应----所以现在,请王妃伸手,淳某替你请脉安胎!”


  我有些恍惚的伸出手,他一言不发的搭上我的脉,片刻之后松开手,然后又是一言不发的开好药方递到我手上。并不正眼看我,只是硬声道:“王妃想要抱住你腹中的胎儿,就每日照着淳某的方子服药。”


  我不甚在意的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了身后的疏影,依旧沉浸茌自己的思绪当中。


  淳逾意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整理完药箱,起事便走。


  “淳先生,”我深吸了一口气出言唤住他:“可否请淳先生帮我一个忙?”


  他回身讥讽的看我,并不说话。


  我静静看他:“我知道如今我说这样的话很唐突,但不管淳先生相不相信,我要请淳先生帮忙的事,我想,也是桑姑娘会希望的。”


  他的眼神,在听我提到桑慕卿的时候仍是不受控制的柔软恍惚了一下,看着我面纱下的容颜,虽然仍是沉默,身上讥笑冷嘲的气息却已经慢慢散去。


  而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希望淳先生替我告诉三殿下,我腹中的胎儿,现如今一切良好,可是由于我体质太弱,气血亏虚,生产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有危险,就连淳先生亦是没有把握能保孩子万全,而这世间唯一能做到的人,或许只有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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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进倾天居寝殿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通报。


  或许是因为刚从宫中下朝回来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伊人永逝不可再得,他的眉峰微聚,栖着一抹淡淡的疲惫,温煦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射来,他的面容一半沐浴微亮一半仍留在浅暗的阴影里,侧脸的弧度英俊异常,那是只需一眼,便足以诱人深陷的心折沉沦。


  听见脚步声,他懒懒的睁开眼睛,眼眸深处的漫不经心,在对上我的那一瞬间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逝的亮光,他定定看着我,没有说话,就连空气中,仿佛都带了一丝紧绷。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垂下羽睫,对着他温静福下身去:“臣妾见过殿下。”


  再抬眼,他眼中的亮光已经寻不到了,眸中重又只余一片深静幽邃的暗黑,似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你有身孕,不必拘这些虚礼。”


  很快便有丫鬟进来端上茶水点心,而我看着他静静开口:“臣妾有事想要求殿下应允。”


  他淡淡点了下头,寻云便带着一众小丫鬟退了下去,轻轻带上了门,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与他。


  我暗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平静看他,轻而坚持的开口:“臣妾想要去一趟邪医谷,请殿下恩准。”


  我告诉他,淳逾意已经对人说过一遍的话。


  我告诉他,我想要留住这个孩子。


  我告诉他,邪医谷地处奇险又遍布奇门遁甲之阵,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到其中,更遑论得见苏修缅。


  而即便是见到了,也断无可能将他请出谷,拉入这俗世红尘之中。


  这些,是我说给他听的理由,也是我心中所想。


  当日,我让淳逾意替我撒下这个谎,我还记得他眼中反复挣扎的矛盾神情,激烈到,就连我也微微错愕。


  当他终于点头应承的时候,目中似有释然又似有伤痛愧疚的神色,复杂而又古怪,却并没有等我多问,提起药箱扬长而去。


  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和南承曜说的,但我知道,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他会做到。


  而我,也并没有骗他,若是桑慕卿还在这个世间的话,我想,她也会希望这一切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修缅,或许并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保护我腹中孩子平安出世的人,却无疑是,最有可能知道这所有真相的人。


  南承曜的点头,其实是在我的预想当中的。


  我准备好了太多的说辞,预演过一遍又一遍,为的,就是他能同意。


  甚至于,我还想过,即便他不同意,另辟途径我也是要去的。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同意得那样轻易,我还有太多的说辞没来得及说出口,而他只是极淡的点了下头,说,既然这样,我安排人护送你去邪医谷。


  我有些怔然的看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很重要,可是一时之间,我并没有办法猜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我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并不会耽误太久的。


  而他深深看着我,眸底有藏得太深太沉的晦暗光影,唇边却渐渐勾出轻松微笑。


  忽而就上前,不顾我的抗拒将我拥入怀中,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他的声音,明明笑着,每一个字却都沉得嵌入我心底,直到如今,还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久久不绝,就如同,他最后的那个拥抱一样,紧到微微颤抖,却终于,一点一点,慢慢松开。


  他说:清儿,你等我,等我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便到邪医谷陪你,等我们的孩子出世。


  我只记得自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夫人,前方应该就是邪医谷了,只是马车无法通行,还请夫人下车一看。”


  车帘外,冷肃寒洌的声音响起,是月毁。


  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晚,枫林晚中我初遇南承曜与庆贵妃,南承曜一曲笛音唤来了他,便是他,带着庆妃娘娘离开。


  他的身上总是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冷酷肃杀之气,虽对我们一直恭敬有礼,疏影却总是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的瑟缩,还曾暗地里对我小声嘟囔,也不知道三殿下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可怕的人护送我们,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现在又成天跟着,也不怕吓着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我却知道,最得力的剑,往往也藏得最深,依南承曜的性子,对他却连庆妃娘娘的事情都尚不避讳,可见信任之深。


  现如今,他又让他一路护送我前往邪医谷,其实我是并不担心的。


  除了月毁,还有几个我从未见过的男子与我们一路同行,皆是恭敬而规矩的跟在马车外面,礼数周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而这一路上,我认识的人,便只有马车内的疏影和寻云。


  我此次出行并没有让外人知道,就连父母亲,或许也只是以为我如他所说的一样,因为体弱,正在三王府内,静养安胎,不让任何人打搅。


  所以此行的随从装备,就外表看来,全都极为简单,他或许是担心疏影的性子太经不得事,于是便将寻云安排在我身边,寻云做事历来清持稳重,这一路走来,很多事情,也的确是多亏了她一一费心打点照料。


  此刻,她将面纱取出替我戴上,方轻轻拉开了马车车帘。


  疏影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的伸手扶我下车,我举目望去,不由得一怔。


  是按着我记忆中的方位一路走来的,眼前,也的的确确是邪医谷的入口。


  只是,记忆中苏修缅亲手布置,用来阻隔漠漠红尘的那些精深阵法,却再寻不到了。


  依然是有奇门遁甲之阵封住入口,只是那却是最简单的,只要略懂一二的人,都不会被困住,而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这会是他所安排的。


  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我念着口诀带众人一同入阵,一开始还步步谨慎,担心着这阵中是不是会暗藏玄机,可是没有,我们并没有费太大的劲,便轻轻松松的闯了过去,站到了邪医谷的境地。


  当那片郁密的海棠花林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心中的担忧和疑惑,才稍稍得到缓和。


  四顾看去,亭阁依旧,只是多了精妙阵法环绕其中,他竟是将原本置于谷外的玄机放入了谷中。


  短暂的释然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既然他依旧不打算让人随意进入,那何不把所有喧嚣隔于谷外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既容外人入谷,却又不肯让其深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暗自思量,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冰冷嘲讽的话语:“我还当是谁呢,原来竟是当朝三王妃,可真是稀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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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一次来到了若耶溪畔,那一片茂密的海棠花林。


  未能赶上花期,满目惟有深静的绿意。


  我透过漓陌欺霜赛雪的美丽容颜,下意识的四下寻去,却并没有见到苏修缅的身影。


  漓陌冷笑着看向护在我四周的月毁等人,再看向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中尽是憎恶,却并没有惊讶。


  我明白她一直以来都并不喜欢我,也不想与她虚情假意的客套,只是轻而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漓陌姑娘,苏先生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想要找他。”


  漓陌唇角一弯,不掩厌恶与嘲讽的笑了起来:“那王妃来得可真是巧,公子今日一早刚入藏风楼,王妃自个儿进去找他吧。”


  我心底微微一沉,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轻轻叹道:“既然这样,我便在这里等他出来。”


  漓陌还是笑:“王妃可真是会说笑,邪医谷又不是济难所,几时收留过不相干的人?”


  “漓陌姐姐,小姐并不是不相干的人,苏先生知道了一定不会不见小姐的,你就让我们在从前的轻漪园先住下等苏先生出来好不好?”疏影忍不住小声的央求着。


  漓陌却忽然面色一冷:“你以为轻漪园是一直留着等你们的是不是,当邪医谷没人么?”


  我不欲再与她牵扯下去,于是止住了还欲再开口说话的疏影,对着漓陌淡淡道:“若是苏先生从藏风楼出来,劳烦姑娘转告他,我就在谷外马车上等他,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说完,也不再过多纠缠,藏风楼一直是邪医谷的一处禁地,那里,供奉着邪医谷历代谷主的灵位,除了谷主,没有人能够进去。


  苏修缅几乎每月都会到其中闭楼修炼,从不允人靠近,即便是当年的我,也从来都没有例外过。


  我不知道这一次自己会等多久,他闭楼修炼的时间从来不定,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都是有过的,然而不论要等多久,既然来了,那么我便一定要见到他,将所有压藏在心底的疑团问个清楚。


  我所乘坐的马车,外表看来毫不起眼,然而其中布置却是极为柔软舒适的,寻云办事又向来妥帖,马车内存了足够的口粮和御寒的衣物。


  我也并不担心漓陌会骗我,亦或是瞒着苏修缅,她虽厌恶我,但对苏修缅却是奉若神明,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惜倾尽性命来完成,所有事情,亦从不欺瞒。


  可是,即便如此,等待的日子还是让人心焦。


  所以,当邪医谷中的青衣侍婢款步而来,告诉我他在等我的时候,我的心中,竟然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一步一步,穿过那片郁密的海棠花林,直到那个淡墨青衫的背影静静映入眼帘,我都没能平缓下自己的心绪。


  这一切,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太多次,多到让如今的我,感觉不到丝毫真实。


  “从我知道桑慕卿死了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你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他的声音静静响起,而我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有些怔然的看着他慢慢转身,柔软的光线穿过层层摇曳的海棠花树,温存的抚上他的眉眼,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声音似是叹息——


  “清儿,如果你问,我不会瞒你,只是,你确定你想要知道?”


  我记得自己轻而坚持的点头,记得他清冷的眼眸深处,隐约闪动着的叹息与悯柔。


  在他还没有说什么的时候,我的心,却已经止不住的越沉越低,再怎样的不愿相信,可是到了如今,我却不能再自欺下去,当日桑慕卿口中的一切或许是真的,或许,她才是慕容家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


  那么,那么,我又是谁?我究竟是谁?


  我的恍惚,自是没能逃过苏修缅的眼睛,他微微一叹,伸手,似是想要替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却在快要触及时,缓缓顿住,目光静静巡过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然后,归于清寂。


  我尚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手已经静静搭上了我的脉,眉心几不可察的微蹙了下,然后收手,看似清淡却不留任何转圜余地的开口道:“这段时间你就留在邪医谷内将养,什么也不要多想,因为在我觉得你可以承受这些事情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他带我穿过海棠花林,越过断虹桥,重又来到轻漪园。


  亭台轩榭,依旧是我记忆中模样,就像未曾远离。


  只是当年,我与疏影一道亲手种下的梅树,已经枝叶横斜,三两成林。


  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关于上京,关于慕容家,关于桑慕卿的种种,我试图让字的心境真正的平和下来,就像是,多年前曾经有过的那样。


  因为我知道,苏修缅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如果我的身体真的虚乏到无法承受,那么我也就丧失了探知真相的机会。


  苏修缅每日都会到轻漪园来替我诊脉施针,亦是有青衣婢女,将熬好的药汁每日三次的送来。


  我从未见过他开的方子,也不知道碗中的汁液是用什么药材熬成的,可是每一次喝下,都没有丝毫的迟疑。


  即便是到了如今,在明知道他藏着关于我的天大秘密的情况下,仍是莫名的笃定与心安,我相信他。


  也曾在他替我施针时,小心而试探的问过,当日的“画鬓如霜”是否是他亲为,如果是,那为何淳逾意会有“绵软无力”之说?


  他静静看我,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开口:“若是你的身子并没有什么不妥,便不该信旁人甚于信我。”


  我摇头轻道:“我只是担心。”


  他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下,却即刻敛去,眸底清绝冷寂,更甚往昔。


  我的心底,忽然就泛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可是我不知道这不安究竟缘自什么,想要理清的,他却并没有给我机会,手势沉稳的收针入匣,然后抬眸定定看我,声音一字一句随风传来——


  “如果你仍是想要一个答案,明天一早,我会在藏风楼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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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风楼,是邪医谷供奉历代谷主灵位的地方,是除了谷主之外再不允人踏足的地方,是邪医谷千百年来的一处禁地。


  然而此刻,漓陌一袭白衣胜雪,纵然目带隐恨与不甘,却仍只是侧开了身子,让我进去。


  到了如今,在邪医谷,苏修缅就是所有的规矩。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我一个人走过空寂无声的前殿,沿着狭长幽深的楼道逐级而上,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陪伴着我。


  他站在藏风楼的最顶层。


  我透过他淡墨青衫的背影,看向他对面那幅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卷轴。


  美人如花隔云端,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那是画中的题字。


  那女子隔了漫长的年月遥遥看来,盛颜仙姿,韶雅无双,明明是似曾相识的容颜,却偏偏给人绝然不同的感觉,即便看见的只是画中人,可我已经明白,当日母亲口中所说的“云泥之别”所出为何。


  最初的震动之后,疑惑却又开始一点一滴的蔓延。


  藏风楼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酷似前朝公主的画像,是的,只是酷似,画中人,并不是她。


  那幅卷轴,即便是得到了最小心的保存,却终究抵不过时间,纸张的边缘,微微泛黄,而从笔力勾勒处,亦是一眼便能看出,这幅画已经放置了漫长的岁月。


  落款处,寥寥写着两个字——古稀。


  我一怔,随即明白这幅画多半是邪医谷的前任谷主,也是苏修缅的授业恩师苏古稀所为。


  “这是先师毕生最爱的女子,云端。”


  苏修缅没有转身,面对卷轴,静静开了口。


  “先师绘制这幅画的时候,已过不惑之年,而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年方韶华。他们之间,相差的不止是身份、地位,还有十五年的光阴。”


  在苏修缅清淡平静的讲述中,我的眼前,仿佛缓缓的展开的一幅长长的画卷。


  她十四岁那年,他二十九岁,他们初相识。


  他是年轻有为名声远扬的邪医谷谷主,点头答应救治,不是因为她父亲母族奉上的那数不胜数的稀世珍宝,只是因为,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


  日日年年的朝夕相对,让他几乎忘了,他与她之间,那相差了十五年的巨大鸿沟,忘了她的身份,忘了她注定入宫为后的宿命。


  满心满眼,只见得到她如海棠花一样娇美的容颜,和盈盈双目中,缠绵依恋的情意。


  直到那一道圣旨终于降下,直到她流着眼泪死死握住他握剑的手,直到她不惜以死相逼。


  他颓然的松手,其实一早就已经明白,抗旨逃婚,这样会置整个家族于大祸的事情,善良如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哑声开口,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等你明天入宫,我便离开……


  她在他的怀里哭得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却一夜未眠,守着她直到天明。


  手指在她左臂上缓慢而无意识的游移,他知道在那道单薄的绫纱之下,有一个新月形状的印记,那是每一个云家嫡女都有的胎记,从她降生之日起,就昭示了她一生的宿命。


  不是没有动过念头毁了这个胎记的,就像是,不是没有动过念头,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带走她一样。


  然而,他到底还是做不到,怎么忍心,伤害她一丝一毫,怎么忍心,让她的余生都在无尽的痛苦和愧疚中度过,若要负,那便负他吧。


  天微微明的时候,她仍在熟睡,而他强迫自己离开,其实并没有走远。


  隐身在暗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那顶世间最尊贵的花轿,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内,终于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从此,从此便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他回到了邪医谷,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新皇后极受圣宠,天下皆知,因为体弱的缘故,她的性情总是清淡,于是皇上便遍寻天禧奇珍异宝,只为搏红颜一笑。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说话,想起了她从前总是如海棠花一样娇美的笑靥。


  那样的女子,这世间又有哪一个男子会不动心。


  入宫不过一年的时间,云皇后便诞下了皇脉,虽然只是一名公主,但皇上仍然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为公主积福。


  相传,公主降生的时候,身上带有新月胎记,皇上爱若珍宝,摒弃了‘德’字这一历代公主的惯例封号,特赐明“玉钩公主”,极尽的恩宠。


  他只是苦涩的笑,提笔,极其缓慢的在纸上一笔一画的勾勒出她的名字——美人如花隔云端,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邪医谷有一个世代不变的规矩,若要出师,必先弑师,这,你是知道的。”


  苏修缅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静静开口。


  我轻轻点了下头。


  “只是,还有一点你并不知道,那便是,出师的弟子必须倾尽全力,去完成先师交代的遗愿,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我略微怔住,而他的视线缓缓移向窗外的苍茫天际,声音带了写淡漠与遥远再度响起——


  “我十三岁那年,亲手将‘沉水龙雀’刺进先师的心口,剑很快,他看着我缓缓微笑,要我发誓这一生都无条件的去保全善待身上带有新月胎记的女子。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原因,只是点头应承,直到后来我整理先师遗物时,看见他的手记和这幅画卷了才明白。”



  我自然明白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和我说这些,我也明白这绝不是单纯的追思倾诉,其实心底隐隐约的有着某个预感的,在他说到云端左臂处的新月胎记时,在他说到他对苏古稀的应承时,可是仍然,下意识的不愿接受。


  他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却是有着不可抑制的轻颤:“云端和我,是什么关系?”


  他看我良久,话语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叹息,静静响起——


  “她是前朝皇后,也是,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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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温热的液体,缓缓滴落在我左臂处,炼金朱砂绘就的凤凰之上。


  我的手中,握着浸了域魄酒和藏红花汁液的纱布,一点一点,缓慢而轻颤的擦拭。


  温热和着冰凉的触觉,让我的肌肤止不住的战栗,就如同,自己此刻茫然无措的内心一样。


  当炼金朱砂的痕迹一点一点的褪去,我看着自己手臂上清晰浮现的月牙印记时,初闻时的震动已经不见,只是茫然,从未有过的茫然。


  “当年我救下你的时候,你的面容被树枝尖石划得血肉模糊,只有臂上这个新月胎记,因为有衣物的保护,所以完好无损。”


  “你救我,就是因为这个新月胎记?”我没有看他,只是有些恍惚的开口。


  “是。”片刻之后,他静静开口:“当时你伤得很重,而我手边并没有足够的续命良药,我只能用‘画鬓如霜’暂时稳住你的心脉,然后往邪医谷赶。你一路上都没有意识,从脉象上看本不应如此,我很清楚拖得越久你醒过来的机率便越小,在用尽药物针法都没有效之后,我便明白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的内心不想醒过来。我本该收手,可是我答应过先师,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回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他的声音淡淡传来——


  “其实比我想象中容易了太多,只是一声‘倾儿’——那个时候我握着你的手,一直叫你的名字,后来你睁开眼睛,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却无疑正是这个名字。”


  我静静看他,问了出口:“你会这么唤我,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


  “改朝换代并不是一件小事,而你容颜虽毁,但身上残破的嫁衣和手臂上的新月胎记已经足够让我知道你的身份,更何况还有一路搜捕的官兵。”停了片刻,他才再开口:“对剑眉山的时候,我听过他是这么唤你的。”


  我的心底蓦然一痛,自然明白苏修缅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从刚才到现在,刻意的不让自己去想,刻意的忽略,可是并不是,只是忽略就可以抹杀的。


  苏修缅的话,让我的思绪不受控制的开始飘远,骊山与眉山本就相邻,那一日,经不住她的缠人,他带她偷偷溜出温泉宫,骑马踏雪,一路到了眉山,遇见苏修缅,他与他比剑,她在一旁看着,满心满眼全是情浓。


  多可笑,我在意了那么久,介怀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我自己,我是不是应该释然而开心?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底的情绪那样复杂,有太深太沉的悲哀,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这一切,这一切,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而苏修缅的声音,继续在梦中响起——


  “快到邪医谷的时候,我们遇上了真正的慕容清,在马车之中,又有疏影死命护着,她伤得并不算太重,然而,我若不出手相救她也活不了。我要她的身份当做诊金,她若想活下去这一世便只能去做旁人,她答应了,我将她单独安置在桑篱轩直到痊愈,然后用炼金朱砂合着守宫壁虎血在她眼下点了一颗泪痣,要她终身不得取下面纱。我派人送她出谷,并没有再去理会她的去向。只是几年之后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名声大噪,我才知道原来她到了上京忘忧馆,也是那时,才让漓心出谷去到她身边的。”


  “漓心?”我喃喃低语,不期然的想到了桑慕卿身边从来不离半步的青衣婢女。


  “她既然能够告诉你这些,那么漓心必然是不在这世间了。”苏修缅的视线转向天边,缓缓开口。


  “为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定定看他:“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看我,对着窗外淡淡开口:“你既然不愿意想起从前,我便给你一份新的记忆,一个新的身份,慕容家的二小姐,足以保你一世无忧。你和慕容清本就长得有些像,特别是眼睛,所以我调配出玉骨生肌膏,照着慕容清的样子整易你的面容,自然只是有几分相似,不然我也不用在她眼下点泪痣。后来慕容家的人前来寻你,我告诉他们你坠崖后容颜伤了,他们再见你时又是三年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面容变化本就不足为奇,再加上有疏影和慕容清坠崖当日贴身戴着的玉佩,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在他们看来,我也并没有必要撒谎。”


  他的唇边,忽而牵出一抹自嘲的弧度,依旧没有看我,声音清淡响起:“我那时只是为了先师的遗愿,并没有想太多,就像是当日的慕容清,我既出手救了她,就不会再出尔反尔,可如果换做今日,我绝不会留她性命。”


  我没有办法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深深吸气,一下,两下,却终究只是颓然的闭眼:“她才是真正的慕容清,可是直到她死,都没能向父母家人证明她的身份,而我……”


  “你这么想?”苏修缅转身,声音里带了点冷漠打断了我:“如果他们不相信她是真正的慕容清,她便不会死了。”


  我震惊的抬眸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底的冷,不受控制的蔓延四肢百骸。


  而他依旧静静看我:“你以为她是自杀?”


  我摇头,不是没有这样想过,然而更多的时候,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却是淳逾意的话。


  “南承曜?”他又问。


  我不说话了,只是看他。


  “不会是他。”而他也不等我回答,只是径直淡道:“不是他不够狠,也不是他做不到,只是他心气太高,是不会对她动手的。”


  我闭上眼,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问:“我记不起从前的事情,是因为你吗?”


  他静了片刻,才再开口:“可以这么说。”


  我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苦笑,听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醒过来以后不记得从前的事,我施针探出你头部承灵、百会、天冲三处要穴凝塞淤堵,料到你的失忆便是因此所致。那个时候若是动用‘画鬓如霜’,或许能将血气打通,但是我没有。到了如今,即便合我与先师之力,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走出藏风楼的,只记得他一直握着我的手腕,持续不断的温热暖流,便沿着我的阳池穴,一直传到全身。


  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办法驱散我心底,那挥之不去的空冷茫然。


  穿过海棠花林,正欲往轻漪园的方向行去,却忽而听得谷外阵行隐动,不一会便有一个面色惶急的中年男子怀抱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入到谷中。


  “苏先生?求苏先生救救内子!”


  不待苏修缅做何表示,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漓陌就已经上前:“你走吧,我家公子近日不见旁人。”


  那男子仍是急迫哀求,而漓陌已经失去耐性的一挥手,于是听到阵动而赶来的几名青衣男子便只是漠然的阻隔住他的去路,虽不动手,却一步一步,将他逼往谷外。


  苏修缅并没有过多干涉,他只是握着我的手,静静往轻漪园的方向走去,而我心绪纷乱恍惚,也无力再去理会身后那名男子苦苦的哀求。


  许是见我们的身影越来越远,那名男子的声音忽然犹如绝处逢生一般焦急万状的骤然拔高,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却仍是断断续续的随风传入我的耳中:“……求苏先生……我有……我有三王妃的消息……慕容一家……全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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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我有三王妃的消息……慕容一家……全垮了……”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隔了太远,断断续续的传来,然而响在我耳中,却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不由自主的挣开了苏修缅的手,急步走回,心底是掩藏不住的震惊焦灼,犹自带了一丝不能置信。


  即便是到了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依旧是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心绪太过复杂,一时之间我分辨不清。


  或许,富贵平淡之时我不知道该怎样再去面对他们,或许,已经渐筑心墙,然而现如今这般光景,我只知道,曾经的关爱照拂,并不是,一丝真心也没有的。


  “你刚才说的,慕容家垮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深吸了一口气,我开口问道。


  那男子看了一眼缓缓走到我身后的苏修缅,见他虽未点头,却也并没有出声反对,当下不再迟疑,飞快开口道:“慕容一族谋反,已经被当今皇上抄了家,灭九族也是无可避免的了。”


  “谋反?”我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


  那男子依旧语速飞快的开口道:“皇家的事情,我们寻常人也知道得不真切,只是世人都这么说,慕容一族狼子野心,不单谋反,还将脏水往太子身上泼,反正皇上也是这么定论的,那这件事情,不是也得是——其实慕容家早就烈火烹油了,有这么一天,一点也不奇怪。”


  “慕容丞相和夫人呢?上将军和太子妃呢?他们现在怎么样?”我的声音里,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


  “听说本来慕容一族都是要被凌迟处死的,但圣上最终顾念慕容家毕竟过去有功,所以只是下旨将慕容家的成年男子问斩午门,女人和孩子白绫缢死。除了太子妃和三王妃怀有皇家血脉,上将军慕容潋逃离南疆暂免一死以为,慕容氏上千口人,只怕再无一人能得幸免。”


  “你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了?”我的心底,寒意蔓延,那样的冷。


  那男子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还只是收益,不过谋反那么大的事情,连太子都因为莫须有的牵连便被皇上禁闭东宫,慕容一家,早晚都是死。”


  我还欲再问什么,那男子却只是面色焦灼的看了一眼他怀中容颜惨白的妻子,急急对着苏修缅开口道:“苏先生,可以救内子了么?求苏先生救救内子,她的病经不得再拖了!”


  漓陌眉目一冷:“谁问你话的你找谁救去。”


  我正想说些什么,苏修缅已经淡淡吩咐身侧的青衣童子:“带他们去梵安殿,我随后便到。”


  “谢苏先生!”那男子大喜过望。


  而漓陌急道:“公子,你——”


  她的话顿住了,看着苏修缅清冷的视线,却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如果公子一定要救他们,请公子允漓陌代为施诊。”


  苏修缅依旧淡淡道:“你的针力不够,况且,我也要你出谷去做别的事情。”


  漓陌怔了怔,问:“什么事?”


  “你随三王妃回上京,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


  漓陌直觉的抗拒,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去!”


  苏修缅眉目间的神情没有一丝改变,依旧清淡开口:“那么,你也不必再留在邪医谷了。”


  漓陌惊惶幽怨的张口欲言,他却只是挥手止住,继而转眸深深看我,良久,才再开口:“倾儿,我知道你如今恨不能立刻赶回上京,我拦不住你,但是,我要你答应我,在我到上京找你之前,你什么也不要做。”


  他眸心深处,似是含了一丝紧绷,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就像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的那样。


  他见我点头,神情微微松了下,却并不多说什么,也不再理会漓陌,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便往梵安殿的方向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闭了闭眼,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清漪园。


  “我们即刻起程回上京。”我对疏影说。


  并没有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家里可能出事了。


  可能,我用了这个词。


  心底依旧隐约期盼,这只不过是谣传。


  虽然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


  那名男子衣着华贵,即便情急之下依然气度雍容,一看就不像是会信口开河的人。


  而他言谈间的不假思索的坦然不讳亦是骗不了人。


  “王妃身子弱,寻云以为为了这莫须有的消息奔波劳碌,并不值得。就算不为了您自己考虑,也该想想您腹中的孩子,不是吗?”


  寻云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并没有料到她会出言阻拦,不由得怔了一怔。


  我以为,她即便和漓陌不同,但至少亦是想要早些回到南承曜身边的,照顾我对她来说,不过是看在南承曜的份上。


  她见我不语,微微敛容:“寻云只是担心王妃的身体经不得快马劳顿,这才逾矩了,还请王妃恕罪。”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既然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就不可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安心的留在这里,我自己的身体,我会小心的。”


  漓陌万般不愿,却仍然跟我们一路同行,有苏修缅的那一句话在,我也并不好再出口推脱拒绝。


  她不多与我说一个字,只是每日,必然替我施针安胎。


  我并没有拒绝,虽然我明白她并不喜欢我,但却很清楚,因为苏修缅的关系,她是绝对不会害我的。


  回程的马车驶得并不快,或许是因为归心似箭的缘故,我甚至觉得,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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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我们终于临近上京城门的时候,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问。


  越离得近,心底仿佛越是不安。


  月毁的声音响在车帘外:“前面有些拥挤,请夫人稍适休息,很快便可以通行的。”


  我点了点头,静坐在车内等待。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马车却只是艰难的向前行了几步之遥,我想要拉开车帘看一眼前方路况,却没能拉动,只听得月毁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此处人多杂乱,请夫人在车中等待,不要露面。”


  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因此我虽心焦,却也只得作罢。


  正无奈,却忽然听得马车外几声唏嘘不已的感慨——


  “真是惨啊,那么显赫的慕容家,怎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快别看了,怪吓人的!”


  “还有慕容家的那个小少爷,怪俊俏的,是不是也要问斩啊?听说他在南疆很得人心啊!”


  “刚才囚车从城门下面过的时候,你没见他那样子,哎,或许死了才是解脱……”


  我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凝成冰,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寻云却面色一变,紧紧拉住,语带恳求的开口:“王妃……”


  我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你们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她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理会她,直接伸手就去拉车帘。


  她迟疑了下,终是没有抵过我的决绝。


  随着光线一点一点穿透而来,我抬眼看去,昔日本就熙熙攘攘的上京城门外,此刻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密密匝匝的人群聚集在城下,带了一丝无可避免的幸灾乐祸。


  我的视线,随他们一道,慢慢上扬。


  上京城楼上,那高悬着的人头,我曾经,唤过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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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冥冥当中,是不是真的有所谓天意。


  让一切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原点,仿若轮回。


  如果坠崖后的人生可以算做重活了一世的话,我竟然两世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他,毁了我的家两次。


  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失去意识的了,只记得一睁眼,便撞进他暗黑眼眸深处,那一抹复杂的柔光。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声音沙哑得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你之所以同意我去邪医谷,是因为已经料到会有今天了,是不是?”


  他深深看我,然后点头:“我不想瞒你,是。”


  “和你有关系吗?”


  他顿了顿,还是点头:“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清儿,你愿意听我说吗?”


  “说什么,说你的不得已?”我的心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因为不得已,你逼死了自己曾经所爱的女子。因为不得已,你对杜如吟极尽恩宠。因为不得已,你毁了我的家——三殿下,你告诉我,你还有多少不得已?”


  “清儿……”他的眼中似是一抹压抑的沉痛,伸手用力握住了我的双肩。


  我却只是漠然的抬眸看他,打断了他的话:“都死了,是不是?什么时候轮到我?等孩子出世以后吗?”


  他的眉宇间,缓缓袭上一抹疲倦,闭了闭眼,开口:“你是我的王妃,我不会让你有事,至于旁人,我顾不了。”


  他松开手,起身向门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依旧执意开口问道:“潋和滟儿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今后又会如何?”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并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推门而出。


  门外候着的是疏影,显然是狠狠哭过的样子,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的。


  见了南承曜,她下意识的就要垂下头,南承曜淡淡道:“帮你家小姐梳洗更衣,我们即刻便要进宫。”


  我忽然觉得想笑,而我也真的笑了出来:“殿下怎么会认为,我还能够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陪你进宫去演一出,我并不知道剧情的戏码呢?”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开口:“一个时辰之后我会让人过来接你。”


  语毕,他再不多留片刻,大步走远。


  直到他的身影看不见了,疏影方“哇”的一声扑进我怀里,痛哭失声。


  “小姐,你都睡了整整一天了,你吓死我了,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可怎么办啊?”


  “傻丫头,不要怕。”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做了个深呼吸,却仍是控制不住语气中的急迫:“你告诉我,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听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潋和滟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她哽咽着开口:“小姐……老爷和夫人……都不在了……慕容家也没了……滟小姐没事……只是被废了太子妃的封号……可是潋少爷被官兵围剿受了伤……现在被关押在天牢死囚室……听说要择日凌迟处死……哇……小姐……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凌迟处死?”我不敢置信的重复道。


  就连对父亲和其余兄弟,也只是问斩午门,为什么偏偏是潋,要受这凌迟的酷刑?


  疏影泪流满面的点头:“他们说,慕容家谋反事败后,皇上已经宽厚处理免去了凌迟的酷刑,可是潋少爷不但拒捕,还带了几个人攻回上京意图再行谋反之事,是此次随他回来的一个将军中途禀告了朝廷,所以才……他们说,皇上怒不可遏……要……要……”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而我缓缓的闭上了眼。


  以潋的率性冲动,我能想象他初闻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时,会有怎样的反应。


  虽然,我知道,他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并不一定,是为了谋反。


  “谋反,外间都是这么说的吗?慕容一族落得今天的下场,是因为谋反?”


  “我起初也不相信的,可是他们都这么说!”疏影哭道:“他们说老爷谋反,事情败露后,还诬赖太子殿下是主使,所以皇上才会那么生气!”


  我想起了那日在邪医谷中,那名男子所说的话语,似乎太子也因为受到禁闭,不由得问道:“太子和滟儿现在怎么样了?”


  “皇上下令彻查此事,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太子和滟小姐都禁闭在东宫之内,不得出来,小姐,我好担心暗香,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可是我又打探不到她的消息……”


  “她只是个小丫头,只要滟儿没事,她也不会有事的。”


  我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身体,心里,其实也是惶然不定的。


  滟儿就快要生产了,遭逢剧变,她又一直生活在家族的庇护之下,我真的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还有潋。


  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那份亲情却是实实在在的,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而什么也不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吟片刻,对着疏影开口道:“帮我梳洗更衣。”


  疏影怔了怔,我却不再多说,径直起身走到铜镜面前梳理长发。


  我不知道南承曜要我进宫所为何事,自己又可以做些什么,却明白,如果我只是留在归墨阁内自怜自伤,那便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


  当秦安到归墨阁请我的时候,我已经一切收拾妥当。


  我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正门,那里,早早的候着一辆马车。


  南承曜也许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就出来,又或者是因为见了我一丝不苟的妆容和唇边一直顽强维持的淡漠笑意,他的眉心,几不可察的微微蹙了一下。


  他将手递给我,想要扶我上车。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将手交到他手中。


  马车很快向着紫荆宫的方向驶去,南承曜深深看我:“清儿,不管你在想什么,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做,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我的唇边,忽然就勾出一个冰冷又嘲讽的弧度:“殿下如果后悔带我同行,现在还来得及,因为从此以后,不管何事,我只凭本心。”


  他的眸中似是有压抑得太深的情绪一闪而逝,却终究只是闭了闭眼,一字一句的开口:“慕容滟呢,你也不顾她了?”


  我僵住,定定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而他缓缓转眸,目带决绝的看我:“今日入宫,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如果你多说一句话,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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