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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千机变---by 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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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 第一章
  扈平看了看表,已经零点过半,不知这时候龙琪找他还有什么事?他换下沾满烟酒气的衣服,套了一件休闲衫,用冷水敷了敷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颇为满意。他本不是个太注重外表的人,但在很多场合被人行注目礼还被人尤其是女人称为帅哥,不,现在已经升格为帅爷(一则年龄,一则有钱)后,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本身的魅力,开始有了自己专门的发型师和形象设计师,让他的身材、容貌和气质得以和谐的统一再加上金钱的烘托,他的魅力随之散发到极致。
  他曾经是个农民,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以为他是农民,在国外,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常以为他是中国爱新觉罗氏最后的贵族。有人说,一夜之间可以产生一个亿万富翁,但两代也造就不了一个贵族。这话错,扈平不就是在短短时间内麻雀变凤凰的吗?
  这个世界是有奇迹出现的。
  例如当初他找到龙琪时,心里有一万个放心不下,凭良心说,他确实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但一个女人能把一件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很危险的事做成什么样子,他心里没底。经过这几天,他信了,她的镇定自若遇事不乱以及她的口才,她若无其事地布套撒下草蛇灰线然后慢慢请君入瓮收网捕鱼,丝毫不着痕迹却事半功倍。这一手恐怕不是一天练就的。
  他也开始明白游自力为什么在失信于天下后冒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来找她了,他信对了。她确实有能力。这似乎已经与爱情无关。
  爱情!
  爱情在关键时刻能解决什么问题?
  爱情倒是可以让人生死相随,但有些事,死就解决问题了吗?
  人在很多的时候,怕的不是死,而是如何活着。
  死太简单了,闭眼闭嘴闭心全身器官全关闭,没事了。但人只要睁开眼,所想的事就太多了。要吃要喝要穿要拉要撒,这不够,还要出人头地风光无限。其实人的一条命跟狼和兔子没什么区别,一缕阳光一室空气一口水一箪食一件衣,足够了,是谁搞出那么事来,要这个要那个?可既然已经搞出来了,就没理由别人有自己没有啊?那就只好去争去抢去偷喽……其实这又跟动物一样了,狼吃了羊才会不至于饿死,才有机会生存下去,人也一样,或者比狼还狠,不光要生存,更要将别人的据有己有,自己才会更多,更风光,比如最得意的是皇帝老子,他拥有天下,皇帝老子的前身就是强盗,只不过这个强盗比一般小毛贼要气派,正所谓窃国者诸侯窃钩者盗。
  能想通这一点,问题就出来了──抢不过别人怎么办?
  去死嘛!
  敢死,看上去是很勇敢的表现,其实却是最无能的一种法子。因为这些人不敢面对现实,他们害怕了,胆怯了,退缩了,最后干脆从人生的舞台上消失不见了。于是失败成了定局,伤害成了永远。
  这有什么用呢?
  所以一定要活下去,要面对,要解决,要努力,最后跟命运要回自己该得到的。──天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上天是不会亏待努力过的人。
  而以上的这一切,已经不是爱情可以给予的了。──你可以爱一个,但你无法让你爱的人具备某种能力。换个说法就是你爱的人在你关键的时候未必帮得上你。而能帮你的人又会是什么人?
  也许不是你爱的更不是爱你的,但对方就是愿意也有能力帮你。
  绕了一整个大圈子,扈平终于弄明白龙琪和游自力之间的关系了,他找她并不是因为他爱她或她爱他,而是因为她确实能帮他,说难听点儿,在弱肉强食的现实中,龙琪是一个颇具强盗气质的人,她不光可以抢得过别人,而且还可以抢得更多更好更体面。所以她成功。
  道理说到根子上就很刺耳,本来这个世上真话就是最难听也最可怕的话,要不人们怎么会谎话连篇?互相哄来哄去?
  总之,扈平算是想明白了,也不再想着硬把龙琪跟游自力往一块儿扯了。但小方呢?他跟龙琪似乎真有点儿那个,然而他却有婚约在身。
  可那又怎么样?照样可以抢,龙王爷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不过……夺人之爱好像不太好,但好像也没什么,想一想,如果天下所有的动植物都会开口说话,那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天地法庭,所有的动植物都将开口控诉人类丑陋的暴行──虐杀动物,食其肉衣其皮;砍伐植物,烧其枝干毁其根,总之一句话:恃强欺弱、杀生害命、罪行累累、罪证确凿、磬竹难书、十恶不赦!但人类为什么一直逍遥法外?不过就是因为动植物口不能言加之智力低下,不欺负它们欺负谁?
  这样一来,哪个人不是罪人?谁没有吃过猪肉?谁没有采摘过花草?谁还敢说自己善良?省省吧!全是假的!
  反正是这样一种状况,抢一抢似乎也没什么?或者这么说吧,爱情是一种神器,能者得之,不能者失之!
  但……龙琪怎么想呢?
  扈平一边动着自己的小心眼儿,一边来到龙琪的办公室。他是一个有过曲折传奇经历的人,所以他的思维自是与从不同。但他就像《射雕英雄传》中的老毒物欧阳峰,虽然错练了九阴真经,但最终能修成天下顶尖高手,他也是,不论释、道、儒还是野狐禅,最终殊途同归,把世事给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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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琪却不在办公室,汪寒洋告诉他改地方了,龙总去了空中花园。扈平听得一喜,他喜欢空中花园,尤其是晚上,月下观花更美,就算是再心烦的人,也会平静下来。他去了空中花园,小方也在,扈平远远看到他俩的隐隐绰绰身影沉浸在暗香浮动之中,突然间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不是有点儿多余?他并非一个不知趣的人,正想着退下,龙琪已经发现了他,他只好走过去。整个花园就他们三人,龙琪沉默着,而扈平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半夜三更把他叫来做什么,惟有竖起耳朵凝神睇听。
  隔了一会儿,龙琪问小方,“你是不是也收到庄美容的结婚喜帖了?”
  原来是这事,这与我没关系啊!扈平想。
  小方说:“我收到了,不过……”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就我所知,他一直暗恋上官文华。”
  “我找你俩来,就是要说这件事的。”
  她这一说,不光扈平,连小方也一脸纳闷──就为了个庄美容?至于吗?虽然他有嫌疑在身,但此时并非主要矛盾。
  龙琪却不光不顾地一直说下去:“庄美容为什么要娶江萍艳?这与他的经历有关。当初程淑惠奉子成婚,庄竞之也的确是发誓要爱她到底,但这种热情并没维持多久,因为人们的风言风语,也因为他本人的大男子主义,他开始觉得不甘心,而且是很不甘心,他觉得他吃亏吃大了,于是,美容出世不久,两人就分居了,一直到死。”
  小方脸上现出一种莫名的惊讶,扈平倒是事不关己,只当听一个故事。
  龙琪又说:“程淑惠曾经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挽回,甚至包括后来用她给她留下的全部遗产帮庄竞之创业,但可惜,她的一番苦心最终的结果是让丈夫更有能力去花心,更有理由不再亲近她。她就这样被她丈夫风干枯萎。”她看着小方,“这些你知道吗?”
  小方摇头。想起他与乔烟眉一唱一和地揭穿庄美容的罪行时的得意。
  “如果说程淑惠杀了庄竞之,那庄竞之早就从精神从心灵上否定了程淑惠并把她活活埋葬了。”龙琪的声音清泠泠的,就像寒风凛凛的冬天冰块在撞击,让人心里不由打颤。
  小方纳闷,他还没结婚,有些事他尚不明白。
  “庄竞之不是个坏人,为人随和,仗义疏财。我也曾就他的婚姻问过他,他则给我讲了个故事,说有一个男人小时候因为救落水儿童成了英雄,长大后他爱上了一个地主的女儿,当时他正预备入党,领导就找他谈话,说你若娶了那个女人,你的一切政治生命就全完了,可他还是娶了那个女人。于是他成了那个时代的落伍者,可同时也成了很多人心中的英雄。庄竞之说那人也是他心中的英雄。但庄竞之又说,他作不了这种英雄,他注定是个俗男子。扈平,你也是个男人,你以为如何?”龙琪把问题又抛给扈平。
  扈平一头雾水,而小方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龙琪会提起这个话题,他此时尚不明白龙琪这一番话其实都是对他一个人说的,等他明白的时候,他真的是哭也哭不出来。
  龙琪说:“还是言归正传,庄美容到底为什么要娶一个与他差距很大而且带一个孩子的女人?因为他想作一个英雄。”
  “不!”小方反对,“这就算一个英雄吗?我以为……”
  龙琪说打断他的话说:“英雄是什么?英雄就是──在真相永无人知的情况下不违背良心尽力而为。好了,今天不早了,大家休息吧。”
  这就散了?就为了个这?
  小方则感到莫明其妙,他迟迟疑疑地说:“我真的很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
  “会吗?”小方感到龙琪越来越深不可测了。他问扈平,“你明白吗?”
  扈平耸了耸肩,“我也不明白,但我干吗一定要明白?也许到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他比小方要想得开。
  两人就要走下楼梯时,龙琪说:“等等──”
  叫谁呢?两人同时停住脚步,眼中都有几分期待。
  “扈兄弟,你来一下。”
  叫得是扈平,小方失望得很,可是转念一想,扈平明天就要走了,龙琪一定有事要跟他商量。扈平则是有点惊奇,为什么是我?
  “很安静啊。”龙琪感叹。
  是啊,很安静,整个城市沉浸在睡眠之中,只有那街灯,闪闪烁烁,还有满天的星辰,明明灭灭……
  扈平突然间感觉,自己的心也很安静,他看着龙琪在夜色中美丽的脸,不知道自己明天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
  他拉起她的手──她看着他。
  “请你跳个舞。”
  龙琪笑了,“没有音乐。”
  “这么温柔的风声,不是好音乐吗?”秋风从耳边掠过,轻轻软软,还着花香,还有草虫的呢喃,这一刻,真是能让人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龙琪点点头,“对不起,这段时间,我都没空照顾你……”
  “这么客气?不用吧?除非想跟我绝交。”扈平将右手搭在她腰上,“喜欢华尔兹还是探戈?”
  龙琪微笑,“想不到你会得挺多,是不是有好多女朋友?”
  “哪里,没有,真的没有。喂,看好脚下……”扈平说着,将怀里的女士往出一送,“这个舞姿怎么样?还可以吧?”
  “喂,你真的没有女朋友?不会吧?”龙琪随着对方的节奏起舞,她来自能歌善舞的新疆,自然舞步婆娑。
  “真的,我舍不得花钱。”扈平悄悄地。
  龙琪笑了,“看不出你这么小器,这种钱都不舍得花。”
  “不是小器,只是不想把钱花在不该花的地方。说实在的,有的女人就像吸血鬼──”
  “你说什么?”龙琪为对方这个比喻提出抗议。
  “当然,你例外,所以……”扈平盯着龙琪,“我想我是不是找一个有钱又能干的女人……就像,你一样……”
  龙琪看着对方幽深的双眸,他的手很热,他的表情很生动,她沉默了一会儿,“找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否则你会很辛苦。过一辈子不容易呢。”
  “开玩笑的,别介意。你说像我这般的容貌,不知有多少女人肯为我花钱呢!”扈平微笑。
  龙琪也笑一笑,换了话题,“平常有什么爱好?喜欢看电影吗?”
  她岔开话题。
  扈平想一想,“也偶尔看一看。”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你呢?”
  “我比较喜欢看恐怖片。”
  扈平笑了,“这么巧?我也是。”
  “我看过很多恐怖片,我都觉得不害怕,反而感觉有点故弄玄虚,只有一次,那是个什么片子我忘了,看完后,几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那个血淋淋的场面……”
  扈平看着她,原来这家伙也会害怕,“那你怎么办?”
  “好办,睁开眼睛睡喽。”
  扈平不由笑了,“能睡得着吗?”
  “这个问题该去问鱼,鱼就是睁眼睡的。”
  扈平大笑,这个回答挺有趣。他看着她,她这个人其实挺有趣,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冒出一种幽默感。她从远处收回视线,看着扈平。
  “我们自己,马上就要上演一部恐怖片了。”
  扈平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舞步也停滞了,他看着她,“我可不可以不离开?这个时候,我应该留在你身边。”
  “那你认为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送小乔走?”
  确实没人。扈平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这里。”
  龙琪摇头。
  “那你答应我,自己一定要小心……”扈平眼中的关切如海浪一样层层翻涌,“其实,我……”他举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龙琪觉得扈平今天好怪,他一向是跟自己直言不讳的。
  扈平叹了口气,“迟了,真的,有些事就是这样,迟了一步,误过一生。”
  龙琪看着扈平,这个家伙到底怎么了,说话这么玄?
  “不用伤感,真的,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她安慰他。
  他摇头,“我不是为这个……”
  停顿一下后,他突然轻轻地说:“我可不可抱抱你?”
  龙琪愣了一下,点点头。她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多愁善感,心里颇为感动。
  他深深地看着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她。
  风停了,星光淡淡的,只有花香弥漫,这个世界好安静啊。
  “我真愿意这一刻永远……”他说。又说,“很高兴上天指引着我来认识你,从见你的第一秒开始。”
龙琪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扈平突然松开她,“哦,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说过,有好多恐怖片都是故弄玄虚,如果真的很可怕,大不了睁开眼睛喽……”
  但愿吧,扈平看着她,她在微笑,可她的眼中却有一种凄凉,为什么?
  “对了,你刚才给说的那个庄美容要结婚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用意?”
  “其实,那番话,我不是说给你听的。”龙琪说。
  噢?扈平不解,既然不是说给我听,那就是给小方听喽,可为什么呢?
  “该懂的人,他会懂的。”龙琪意味深长地。
  扈平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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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玉和乔烟眉在空中花园的另一端。
  “明天真的要走吗?”
  乔烟眉点头,“我们认识几天?”
  “差不多十天吧。”杨小玉倚栏而立,神情有些萧条。
  “我会想你的。真的,小玉,你是一个让人难以忘掉的人。”
  杨小玉笑了笑,“好听话就不用说了,我们龙老板说,凡是好听话,都是无聊又无用的。她喜欢直截了当。我也是。”
  乔烟眉微笑,“我发觉你无论在什么场合,对龙琪都是念念不忘。其实──”
  她想了想,“我很想知道你跟她的真正关系。”
  杨小玉不屑地撇撇嘴,“你不会也怀疑我是同性恋吧。”
  “你当然不是。我是医生,这点毛病当然瞒不过我。再说了,一个想开丽春院连锁店养鸭子的人,怎么会是同性恋?可是,从一开头,你就有意无意地跟人说你是同性恋。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想玷污龙琪的名声。可偏偏又是你,在竭力维护她的名声。这倒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小玉看着乔烟眉。乔烟眉也盯着她。
  “其实,你是专门来杀龙琪的,你处心积虑潜伏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这个。”
  杨小玉沉默了很久,“是的。”
  “你是硕士本科生,而且,念的是金融专业?”
  “是的。”
  “你们家是新疆人?回人?”
  “是的。”杨小玉统统承认。
  “为什么?”
  杨小玉叹了口气,“你真的很聪明,也许是太聪明了一点。”
  “这就是你今晚约我来要告诉我说的吗?”
  杨小玉摇摇头。
  乔烟眉继续,“其实,不是我聪明,是你有时表现得太明显。第一,你怕鬼。因为你有宗教信仰,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地狱有天堂。所以你怕。而我们汉人是什么也不信的,准确点说,是除了眼前的那点利益,什么也不信。不信,就不怕。”
  乔烟眉停顿了一下,“其二,就在今天下午,那个女人被杀,方队长说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但他只告诉了龙琪,而龙琪则说,方队长什么也没跟她说。我跟扈平都不相信她的话,只有你坚信不疑,为什么?因为──”
  “因为你们是汉人。”杨小玉接过话头,“你们一肚皮的阴谋诡计,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然不肯相信小方对龙王什么都没说。我不是汉人,我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我当然相信龙王的话是真的。乔烟眉,你动脑筋想一想,小方他窝儿也没挪,现场尸体都没见到,他怎么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他是神探,不是神仙。”
  乔烟眉苦笑,“是的,后来我也想通了,这其实是小方不想让我担心而使出的权宜之计。可我当初就是不相信他跟龙琪什么也没说。扈平也不信。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汉人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你不是汉人,你掩饰不了。你单纯,龙琪也是。”
  杨小玉笑一笑,“其实你也可以的。”
  “可以什么?”
  “可以跟我们一样单纯。”杨小玉看着对方,意味深长地,“心理简单一点,会快乐很多。”
  乔烟眉摇头,“迟了。”
  “为什么?”
  “你看我今年有多大?”
  “你是指年龄吗?大概二十四五吧?”
  “不,应该是五千多岁。”
  “美坏你呢,你还万岁呢。”
  “真的,爷爷当年给我讲《二十四史》时说,中国人,这里特指我们汉人,一出生就有个几千岁。”乔烟眉叹了口气,“我们身上背负着层出不穷的世俗规范与道德束缚。石缝里长出的树,是扭曲的。单纯的后果是死路一条。”
  ──生在一个过于古老的民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别为自己找借口,辛亥革命以后的新文化运动不是已经给你们洗了大脑了?”
  “算了吧。”乔烟眉落寞地说,“辛亥革命距今不足一百年,一百年的共和之‘药’,如何能解五千年的封建余‘毒’?夜太长了,这一缸酱,太粘稠了……”
  “所以我说嘛──”杨小玉突然笑了,“你们的男人被你们这种太监文化从精神到灵魂全给阉割了。一个个卑躬屈苟且偷安毫无个性,而且心理阴暗歹毒龌龊,整体变态,所以你们琢磨出个葵花宝典。别说,纵观整个地球,这玩意儿也只有你们汉人才能想出来。你们需要。”
  乔烟眉苦笑。尽管一直以来她们斗嘴一直都是她赢,但杨小玉的口才见识,她从未敢小觑过。她不光人聪明,更是个外来者,所谓旁观者清。
  杨小玉继续,“你们的孔夫子有一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其实你们上下五千年的运行过程中,除了女人,就是小人。至于真正男人,是不存在的。”
  乔烟眉则继续苦笑。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像杨小玉那样彻底明白。只缘身在此山中。
  “所以──”杨小玉笑意闪动,“你以后要嫁人,千万不要嫁给你们汉人。我们少数民族的男人除了骠悍威猛,更不讲什么从一而终,更讨厌忠贞烈女那一套,所以你想嫁几次就嫁几次,夜夜换新郎都可以,只要你不嫌累。”
  说着说着,她的口风就变了,乔烟眉又气又笑,“你个讨厌鬼!”
  杨小玉洋洋一笑,然后轻轻搭住对方的肩,“我讨厌?难道,你不需要?你真的不想……你那天说龙琪阴阳失调,我看你才是呢。”
  乔烟眉脸红了。
  杨小玉继续,“如果你真的想都不想,那你,也跟你们的男人一样,被阉割了。你不是要男女平等吗?现在给你权利了,你却不会用了,这才是最悲哀的。你说呢?”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庄严肃穆。
  乔烟眉不语,呆呆地看着花架上的那个漂亮盆景。那盆景中的那棵被扭曲的小树,现在即便是栽入泥土中,大概也不会长成栋梁之材了吧?
  “小玉,你那天说我心里有病,就是说的这个?”乔烟眉明白了,杨小玉今天是专门来给她治“病”的。
  “是,有一个死结,打在你心里。所以,你不快乐。我希望你能解开它,从此拥有快乐。小乔,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给不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惟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
  “你能控制自己,不就行了吗?”
  乔烟眉摇了摇头,她不是一个古板的人,或者,她更是个判逆的人。但她摇头。
  “干吗摇头?”
  “小玉,你知道吗?我们以前的女人被男人拉一下手就要以刀断臂,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女人不再砍胳膊了,可,那把刀还在,只是如今它的档次上去了,改行修补处女膜了。它还在……无处不在!”
  杨小玉听着,从骨子里渗透出一种森寒……有些事她的确不明白,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没有让她的心灵遭到如此的“污染荼毒”。
  “而且,它幽灵般阴毒的刀锋,始终是用来修理和阉割女人的……从人格到灵魂。”
  乔烟眉深深地叹息。
  “所以,你们汉族女人更可怜,男人变态,你们跟着扭曲。从心灵到人格。”杨小玉说。
  乔烟眉点头,尽管宪法规定男女平等。然而,法律这个外科大夫,终究是解不了深藏于人心深处的蛊毒。
  当我们小时候被父母告知:你是女孩子,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时,我们已经在被那把刀修理并阉割着了,那颗心,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禁锢重重、变态扭曲……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我们并不自知。”
  “不会吧,你们现在的女人不是挺开放吗?动不动就这个这个……”
  乔烟眉苦笑,中国人一向就这样,喜欢走极端,从这一边甩向另一边,但,“一丝不挂的尊严,绝不是尊严。放纵也绝不是真正的平等。这只能陷落得更彻底,让男人更有了卑视的理由。”
  “但是,小乔,请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不要去管周围的一切。”
  月如弯钩,清辉似水,杨小玉在花丛中,花朦胧,人朦胧。
  乔烟眉叹息了一声。
  秋风起了,夜露轻寒,霜结草木,花影凄迷……
  “干吗哀声叹气?你不就是死了一个丈夫……就是再死几个又有什么,你照样可以谈着恋爱一嫁再嫁。你还是你呀。” 杨小玉终于直接点题了。这才是她今晚想要对乔烟眉说的话。
  乔烟眉自己当然也明白,杨小玉显然对她的事很了解,知道她丈夫死了,所以在分别的前一刻特意来“点化”她,想破了她的心障,要她不必抱残守缺,快乐地生活。可是……有些包袱,不是想放得下就放得下的。
  “我想爱,也得有人愿意让我爱;我想嫁,也得有人乐意娶。这不是学生高考也不是农民种地,下到辛苦就有收获。男婚女嫁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小玉,当别的所有人都把我看成是麻雀的时候,我自认为是孔雀,不光是可笑的,更是可怕的。”
  “你中毒太深了……乔,希望你能为自己解毒。”
  乔烟眉叹息,“这种毒,不光在我身上,这个俗世到处弥漫着这种蛊毒……我刚才说了,那把刀还在,它无处不在!它杀人不见血。”
  杨小玉看着她,发觉自己一个晚上全白说了,但她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继续:“一见钟情,两心相悦,心花怒放,舒徐繁衍,浪漫无际,永开不败。这应该是上天给人最大的赐福,也是纯净不污染的心之本然。真主赐福给所有善良的人,你也一样。”
  还真让杨小玉说对了,在前方的路上,的确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在等着乔烟眉……然而,乔烟眉叹息……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
  其实,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没有”珍惜,而是你想珍惜却又“不敢”去珍惜,眼睁睁地看着“缘”到“分”去,“命”来“运”走,这才是最惨痛的。
  上天不是没给你,它给了,但你不敢要。
  看见了面包,却要饿死。
  ──什么叫眼睁睁?这就叫眼睁睁。
  睁着一双眼,看到人世最大的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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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带着无数的疑问去睡了。他没有回队里,因为太晚了,汪寒洋将他安排在员工宿舍1206,跟龙琪只有一墙之隔。──她有意还是无意?这也让小方想了好半天。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喝了点儿酒,他一沾枕头就着了,或者那褥子太香了些,招惹得他的梦也香甜了许多。然而美梦刚作到第一集,就听得隔壁有压抑的沉闷的叫喊声,是龙琪?她怎么了?他警觉地跳起来,冲到1208室门口。
  开门的是龙欢,他小脸苍白,一脸醒犹未醒的样子,“进来坐吧。”他打了个哈欠。
  见他没事,龙琪又是跟他在一起,小方放心了,说:“不早了,你休息吧。”
  “进来吧,我妈没在,她给烟眉阿姨准备行李去了。就我一个,正想找人聊聊呢。”
  小方听说,有点失望地松了口气,跟龙欢进了龙琪的宿舍。他这是第二次来,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有那瓶玫瑰,已经开始流露出一丝败象。小方看着那玫瑰,心里涌上一种甜蜜,她居然还没扔掉!可马上又被一种酸苦代替──也许是她忘了扔!刚这样一想,甜蜜又占了上风──就算她忘了,也会有人替她扔,她留着,说明什么?
  小方就样反反复复地想着,把自己的一颗心在冰水炭火中交替冷暖着。没有人让他如此折磨自己,是他自己愿意的。如果说感情是一种瘟疫,那这种瘟疫的特殊性在于,它不是被动传染,而是当事人主动去感染。而且往往是苦在其中,也乐在其中。
  这就叫无药可救。
  “坐吧,方叔叔,我有事要问你。”
  小方坐下,龙欢既有事要问,那也肯定不是小事,这小家伙精得出油。
  龙欢问:“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小方吃了一惊,“你见过?”
  龙欢犹疑,“也许……”
  自打记事起,龙欢就揣了一肚子的心事,比起同龄的小孩子,他的生活水平自然是高高在上优越无比,但论起他心里的感受,却是沉到地底痛苦无比。
  当他每一次和舅舅家的孩子吵架对方让他滚蛋时,他感到的是无助加无奈的失落;当他看着别人的爸妈手牵手来接自己的孩子时,虽然他们坐的是自行车,他坐的是豪华车,他感到是则是绝望和伤心,他更愿意易地而处,跟自己的爸妈甜蜜而亲热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家永远住在一起。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小,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对于他的父母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的。
  别人的父母的也吵架,甚至打架,他的父母不会,不光不会,彼此还很客气,就像一对淡如水的朋友,没有利害关系自然也就没有矛盾冲突,当然也就不会有风雨过后的晴天。他们是永远也不会“好”的,只要一回到那个家,就可以嗅到那种彻头彻尾的、从骨子里散了出来无可救药的,冷漠。
  他们之间就是一种冷漠,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没有波浪也就了无生气。
  他们的婚姻早就完了,但为什么还在维持着?
  这就是龙欢想不通的地方,想不通就越要想,他是小孩,十万个为什么里这是他第一要问的,可惜这个答案没人会给他,只有他自己找。
  但他找不到,他毕竟太小,人世的好多隐微曲折不是他一个10岁小孩可以洞悉的。但他却闻到一股味儿,一股腐烂的味儿,而且这种味儿已经蔓延到了他身上。──龙欢突然从某一天的某一刻开始,尖锐地察觉到了爸爸对他的厌恶,或者干脆就是一种──恨!恨不得让他死的那种恨。
  前年元旦,妈妈带他去宝宝影楼拍了一套宝贝写真集,照片出来后,特别地美,他满心欢喜地特意挑了几张最好的带回家送给爸爸,但等他第二次去,竟然发现自己的照片碎成了一条条,而且是用刀子给割破的,其中的每一个刀口都带着刻骨的怨毒与仇恨。
  为什么?
  那天是个正午,阳光暖暖地洒下来,但龙欢感受到的却是一股寒气,也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成熟了,因为他过早地嗅到了来自成人世界的阴损毒辣的杀气。
  但为什么?
  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龙欢亲眼看到爸爸为自己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还有他亲手做的贺卡,上面还情意绵绵地写着:给我的宝贝。
  难道我不是他的宝贝?他的宝贝另有其人?
  可那个宝贝就是叫欢欢,我也是欢欢,那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爸爸的爱是真的,那假的那一个是什么?
  难道我是假的?我是谁?
  龙欢不由地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深深的疑问。尤其是两年前游自力的出现,让他害怕,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似乎更像是游自力的儿子而不是文室的儿子。
  他害怕这种想法,如今的言情剧泛滥,他在电视上看过不少关于“私生子”之类敏感的情节,可是他不相信这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的妈妈不应该是“那种”女人。于是他从心里否定了那个叔叔想约见妈妈的要求。但两年来他一直在想,那个叔叔到底是妈妈的什么人?如果他们真的有点什么,那我是不是害了我的……真正的爸爸?
  两年来他一直在想着,却又不敢去问妈妈。因为他的祸闯大了,他看到那个叔叔满身是血地走了。
  这一切像雾一样,后来爸爸死了,后来公安局人找到他──
  故事的结局将会如何?他不知道,他觉得害怕。特别是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披着一件惨白的睡衣在一条长长的楼廊上游荡着,突然,停电了,四周黑漆漆的,无声无息,他举着一支蜡烛,蜡烛的光很微弱,弱到他只能看到他自己的手,至于前面是什么后面是什么,他都无法知晓,只感到楼廊好长好长,长到走也走不完,他很累、很困也很怕……
  这时,背后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虚飘飘的,像地狱闪烁不定的鬼火,那火在推他,他身不由己地就到了楼梯边,那只手用力了,他一个踉跄跌下长长的楼梯。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他居然看到──爸爸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一种尖锐的痛楚弥漫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又被抱起来了,被抚摸着,被安慰着,送进浴室,浴池的水很暖很温柔很舒服……他心里高兴了,但,又有人在推他,在摁住他的头,他渐渐地沉入水底……
  救我啊!
  他拚命地抬起头,看到爸爸的脸就在水面上,爸爸在笑,五官都笑得有点儿变形……
  妈妈进来了,她拿着枪,枪口对准爸爸,只见火光一闪,爸爸的脑袋开花,脑浆和鲜血四下溅开……
  龙欢陷入一片黏黏糊糊的黄与深深浅浅的红之中……
  他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他挣扎、呼喊,这是梦?这不是梦?潜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平日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的事终于清晰再现──他好几次从楼梯上掉下来,又好几次食物中毒,还有好几次在浴池差点溺毙──那都是真的,他一直以为是闹鬼,他愿意这个世界真的有鬼,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一切都好了,爸爸还是好爸爸,妈妈也不会有事。可是……妈妈却一再不准他跟爸爸单独在一起,甚至勒令他没事不许回家,难道,妈妈知道点儿什么?就因为她知道,所以爸爸死在她的酒店?
  不!
  龙欢捂住脸,如果那样,他岂不是连妈妈也没有了吗?
  不会的,不会的。
  他痛苦地喊着,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方叔叔出现在门口。
  然后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问:“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小方莫名地看着这个孩子,觉得他很灵秀,简直就像一株吸天地之精华的灵芝,但可惜,灵芝只是一种菌类而非顶天立地的乔木。所以龙欢有时看上去有点过于敏感也过于脆弱。此时他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一定附着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隐秘。他无意于探秘,但若不探究根底,这个孩子的心灵恐怕永远难以得到解脱。
  “你想问叔叔什么呢?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些的。”他说。他又说,“这世上没有鬼,但有的人比鬼还可怕。”
  龙欢被后一句话给击中了,打了个寒颤。
  小方见他犹有顾虑,便假装站起来,“要了你先睡吧,我们改天聊。”
  “不。”龙欢的这一嗓子喊得有些凄厉。
  小方坐下。──没办法,这年头,对谁也得动点儿心眼。
  “我告诉你,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龙欢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有时前言不搭后语,有时时空颠倒,反反复复幽幽暗暗曲曲折折,最后终于小方听明白了。他对文室的案子也又有了一点新了解。
  “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小方说着,天光开始大亮了。
  “我想回我家看看。”龙欢说。
  小方心里一动,是啊,那个家一直是由文室一个人驻守着,他应该去那里面好好探个究竟,文室那晚为什么全急急忙忙地赶往酒店?这个问题一直找不到答案,或许答案就在家里的某一个地方潜伏着。
  “好,我带你去。”小方说。
  小方不知道,他这一去,不光启动了这桩命案的阀门,还差点让他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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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烟眉一早就起来了,她就要离开这里了,或许这只是短暂的小别,不久她还会回来,回来时这里更美更繁荣了;但或者,她是回来了,这里却已经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没有人能预测将来。
  因为不能预测,所以现有的一切就显得弥足珍贵。
  乔烟眉在庭院里漫步,她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心里,不论怎么说,在这里的几天,是她一生中永远最难以忘却的。
  仲秋的天气多美啊!虽然花木已呈衰败之势,但那舒扬的花瓣衬着高旷的蓝天、悠悠的白云,在凉爽的风中显出一份别样的艳丽──淡极始知花更艳!而且花香更浓、更酽、更缠绵,各种芬芳融合交错,酝酿出酒般的沉醉……
  如果可能,乔烟眉真的愿意就此醉倒在这里,但不行,梁园虽好,非久留之地。
  她的行李已经准备好,扈平的车已经发动,就等她出发了,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或者连扈平也不知道,他们将要来临的,又会是什么?
  乔烟眉上了车,汪寒洋送她,她居然一言不发,只握着她的手,就在车开动的那一刻,轻轻地道:“谢谢你。”
  谢什么呢?
  乔烟眉不知道,但也毋须问,她们之间已谈不上谁谢谁了。
  车开了,乔烟眉回过头,远远看见龙琪和何苏琳出现在酒店的台阶上。
  再见了,或者,是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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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方,这是一次亢奋之旅。
  他将要到的地方,是龙琪的家,他在里边能发现什么,很可能会决定文室一案的最终结果,也决定的他对龙琪的最后判决。
  他把车停在大门口。
  龙欢拿钥匙把大门打开后说道:“叔叔,不如你先进去吧,我想在院子里待一会儿。”
  这话让小方有那么一点点的惭愧,其实两人都心如明镜,知道彼此来这里是干什么来了,以龙欢的智商,他早就知道该有这一举,所以此时,他主动地避开了。──有些事还是避开些好,免得大家尴尬。
  小方接过龙欢递过来的房门钥匙,进了这座豪华的宅邸。
  龙欢独自坐在花坛上,花坛很大,花木开得还很茂盛,清晨空气澄鲜,花香清冽得让人沉醉,也许是昨晚一直没睡好,龙欢有点困,初日轻辉,照得人暖暖的,他歪在花坛上迷糊过去。这时,花丛中伸出一只手,捂住龙欢的脸,仅一秒,龙欢睡得更沉。
  小方从玻璃上看到龙欢困得东倒西歪,本想抱他进来,又转念一想,算了,让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就在他刚转过身,龙欢被拖进花丛中,小方似乎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但一阵清风掠过,满院花木婆娑摇动,馨香四溢。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多疑。
  龙欢被拖走,他的帽子落在地上,在风中滚动……
  小方的眼里是一派的豪华景象。
  这座房子是两层楼的别墅,大概有3000平米,客厅宽敞阔大,正面墙上嵌着大屏幕彩电,摆放得错落有致的家具色泽暗红,整个大厅的格调高贵、沉稳、凝重。小方四下浏览了一下,发现典雅的真皮沙发上扔着一件咖啡色的长风衣,看样子似乎是不经意地随手抛在那里,衣带还垂在地毯上。小方拿起风衣,瞧其款式是件女式风衣,如果不出意外,这衣服应该是龙琪的。他心里一动,她回来过?什么时候?一张纸片从口袋边搭拉着,他抽出来一看,是加油站的发票,日期是11月1日,就是案发当天。
  那天她回来过!
  回来之后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结果她连衣服也没带就走了,然后文室匆匆跟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方抬头,沙发的旁边就是衣架,衣架上全是男人的衣服,西服、夹克还有警服,很显然,龙琪很少回来,连鞋柜上的拖鞋也只有一双,这就更能证明这一点。
  小方把风衣轻轻地放在放在沙发上,又四处看了看,一楼是客厅、浴室、厨房和两间客房。厨房干干净净,浴室里放着些简单的洗漱用品,地上扔着一双拖鞋。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上了二楼,二楼是卧室。
  二楼共8个房间,一个小客厅、一个书房,剩下的就是家里人的卧室。小方顺着走廊到了最里边,左手第一个家一看就是宝宝房,淡蓝色的壁纸上撒满娇黄色的太阳、月亮和星星,那日月星辰还长着眉眼儿,笑眯眯的,颇可爱;毛绒绒的玩具狗熊、兔子、猫咪、小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仿佛在作游戏,风吹进来,风铃在丁冬、丁冬作响。看得出,这个小家是用心去布置过的,文室是爱孩子的,但他的儿子却恰恰死在他的手里。
  那他的心情会如何?
  会恨!
  恨谁?别人,还是他自己?
  在正面的墙上,小方看到了龙欢提到过的那个漂亮的贺卡,贺卡上是一只慈爱的大浣熊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浣熊,亲情融融,浣熊们的身边还有一行字:给我的宝贝欢欢!
  宝贝!
  ──这是文室满腔父爱的惟一发泄吗?
  龙欢的房间对面,像是龙琪的卧室,里边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支床,名牌床垫上甚至连床单也没有,还落满厚厚的灰尘。窗台上也落满厚厚的灰尘。这里的主人许久都没回来过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打算回来。
  唉……
  小方站在这里,好不迷茫。
  龙琪的隔壁房间空着,再过来是书房,书房里没什么书,两个气派的落地书架显得空落落的,小方拿起其中的一本书翻了翻,却是侦察纪要什么的,另外还有一些讲远红外射线之类的科技读物,想不到文室还有这般爱好。
  书房隔壁就是文室的房间,这人看来极端自爱,房间里极尽豪华之能事,高档的真皮沙发、高档的红木硬床、高档的纯毛地毯,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床边的一个硕大的保险柜。
  小方将目光定在保险柜上。
  怎么样?
  开,还是不开?
  开,他没有搜查证,是不符合司法程序的;不开,他又很不甘心。
  ──用不道德的手段达到最高的道德标准。这句话浮上心头。
  小方为自己找到了理论根据。这保险柜当然要开。
  小方蹲下,拿出根细铁丝捅了捅,保险柜门无声地开了。这是他的绝活,不论多么刁钻古怪的锁在他手里也会迎刃而解,上官文华曾开玩笑说,咱们方队要是当了小偷,那做警察的可有得忙了。
  保险柜分上下两格,倒也不见什么金银细软,只是上边一格放着一个小瓶,造型优美,一看就价格不菲。小方拿在手上,竟是香水,从英文商标看,应该是一个国际著名品牌。奇怪,文室干吗把香水放在保险柜中?他拧开盖,一股清新雅淡的香味暗暗浮动,一瞬间便弥漫了整个空间。小方抽了抽鼻子,好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儿闻过?
  挨着香水瓶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铁盒。小方将铁盒打开,里边竟是一叠存折,存折旁还有一个小包包,白粉?
  小方心里一惊。他撕开小包,辨认了一下,觉得好像是致幻剂一类的毒品。文室吸毒?不,从尸检报告看,他从没有过吸毒的纪录,那他要它何用?算了先别管这。小方将那堆存折倒出来,只见一个很小的塑料袋从中骨碌碌地掉在地上,他弯腰拣起,再仔细一看,吃了一惊,塑料袋里竟是两颗牙齿,两颗成年人的牙齿,上面沾着血迹,只是血迹已干,呈现深褐色,显然是年代久远……
  这又是谁的牙齿?为什么会存在保险柜里?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个文室做事,真的很诡异。
  小方想了想,将那装牙齿的小塑料袋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中。然后一心一意地把叠存折大概算了一下。从1989年到现在7年间,存款总额为450万人民币。
  450万!
  天哪!小方大大地吃了一惊,他自己也是个警察,他一辈子就算不吃不喝将工资全攒下
  来也不够这个数儿的零头。文室又怎么会这么有钱?
  当然,龙琪是个富商。
  这是惟一的解释。
  可……小方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这个文室给他的意外太多了,令他一时难以捕捉到某种真相。
  保险柜的第二格塞着一团衣物,莫名其妙!从颜色、质地、款式上看,似乎是女人的衣
  服。谁的?龙琪的?不会,绝对不会,这衣服纯然不是龙王爷的风格。再说他们夫妻各有各的卧室,还有就是……把衣服放在保险柜里也太有违常情了。那……如果不是龙琪的……就是别的女人的。嗯,有戏。
  小方拉出那团衣服,抖开,是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和粉红色的内衣,怎么这衣服有点眼熟,他的一颗心猛然往下沉,急忙翻看衣领,果然上面有两点没洗干净的果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地盯着那套连衣裙,脑袋“轰”一下炸开,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
  他站起来时,手机从他衣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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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 第二章
  杨小玉一大早送走就去找龙欢,昨天周末,龙欢想见妈妈,下午放学后自己来了,龙琪当时不在,杨小玉就陪他玩了半天,晚上也说不回去了,跟姥爷舅舅打了电话说就在酒店睡了。这小家伙平常与杨小玉颇为投缘,两人挺玩得来,他还拜杨小玉为师央她教了他一套拳法,练得像模像样的。昨晚睡前杨小玉还给他上了一课小擒拿。
  可现在他人呢?
  杨小玉去了空中花园又去了员工健身房还去了后院的秋千架这些龙欢平常最喜欢的地方,但没有,那儿的人都说没见他。
  去哪儿了?
  还是前台值班经理告诉她,龙欢一早就跟刑警队的方队长出去了。这杨小玉就放心了,还有比小方这个保镖更得力的吗?
  杨小玉去了餐厅,虽然她常跟乔烟眉顶嘴,但对方的话她不得不听,她已经开始少吃肉多吃菜了,她要了一盘蔬菜,要了一碗粥,正要举筷子,龙琪也来了。
  “吃点儿什么?”
  龙琪没回答,问,“见龙欢了吗?”
  “听说是跟方队长出去?”
  龙琪点了点头,“先来杯茶。”
  “昨晚没睡?”杨小玉问。瞧那眼圈还是黑的。
  “你怎么也不去送送小乔?”龙琪问。
  “你不知道,我跟她聊了一个晚上。告诉她要解放思想,门户放开,美男帅哥,兼收并蓄。”杨小玉把一根青菜送到口中。
  龙琪摇了摇头,她这个秘书越来越没个正经,喝完茶站起身来。
  “喂,你什么也不吃?”
  “我还是回去吧,我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龙琪皱眉。
  “那也得吃饭呢!”杨小玉叫过刘雪花让给龙琪上点儿她最喜欢的小馒头,一转身,人早不在了。她哼了一声,“我看是害上相思病了。”
  刘雪花一听话中有缝儿,忙凑上去说:“那好啊,那就对了,我看那方队长人挺好的,样貌英俊,人又老实,又有本事……
  “你说什么?”杨小玉突然警觉地盯她,像一条备战的蛇。──这种话是随便乱说的吗?
  “放心,我知道分寸,我会害她?我的意思是快刀斩乱麻把这事马上给解决了,她得有个丈夫。听见昨天早晨那个女人骂的那话了吗?多难听哪。”刘雪花一脸的焦躁,满心的关切出自至诚,她说,“女人不比男人,老板再厉害也脱不了这个俗套。你想文室这会儿要是没死,那女人还会这么骂她?小玉,你还年轻,人世间有很多的蹊跷你还没领会到。告诉你吧,可怕着呢。你是她最贴心的人,你好劝劝她,这种事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菜抢到篮中肉烂到锅里,只争朝夕。”
  杨小玉听着听着笑了,“老刘同志,你不要用你的观点来衡量我们的老板,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她才在不乎有没有丈夫呢。”
  刘雪花眼一瞪,将体会半生的人情事故都流露出来,“她不在乎别人在乎──”
  杨小玉闻言一怔,对呀,这个世上又不是你一个人活着,有些事不是你想开就行了。
  “可小方他有未婚妻,这对咱还正应了一句话:久旱逢甘雨,两滴;洞房花烛夜,隔壁。”
  刘雪花又气又笑,“你看你这孩子,说话总那么刻薄。这不你也说了是未婚妻,未婚嘛。”
  “是未婚,可小方跟陆薇已经整整7年了,你不能当它没发生过,如果小方真的将这一笔抹煞,这种无情无义的家伙咱们还要他作什么?”杨小玉看着刘雪花,给她分析利弊。
  “倒也是,不过我总觉得老板跟他更合适。”
  “为什么?”见对方说得如此笃定,杨小玉好奇起来。
  “咱们老板性子烈,一向是宁折不弯,又是当头儿当惯了的,只有别人听她的,没有个她听别人的,若找一个年龄比她大比她更能干的,准拧。”
  这般见识才是真知灼见。杨小玉频频点头。龙琪的脾气她最了解。纯粹就是强盗转世。
  “再说方队长,那是个孤儿,从小没人疼少人爱,所以会有恋母情节,老板比他大几岁,正好。我发觉他脾气挺好。”
  杨小玉笑了,这娘们儿居然跟弗洛伊德不谋而合。
  “你怎么知道他是孤儿?”
  “他跟我说的。”
  “哦?他亲口说的?”杨小玉心思疾转──这个小方,干吗跟刘雪花说这些,或者,他正是想通过刘雪花向龙琪传达一点什么吧?哦,这小子,纯粹一漏勺,浑身是眼儿。
  “你想他没什么亲人,就不会有人出来反对这桩亲事。这又是一大好处。”刘雪花眼珠疾转,她不会放弃的,她已经看到她们的老板心在动,“所以我得想个法子,好好筹划筹划。”
  杨小玉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她以前有点看不惯这位资深美女,觉得她行事夸张好显能爱炫耀,对人的那种热情总有些虚,现在她才觉得在对方咋咋呼呼的表面下,其实是一颗真挚而纯朴的心。
  “这么想作媒?干脆给我找一个算了。”她开玩笑。
  “你?”刘雪花看着杨小玉,“你的不用找,你的已经在你心里。”
  杨小玉闻言吃惊,原来,她一直低估了刘雪花。
  是的,她的爱已经在她心里,但这是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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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薇!小方的心向十八层地狱急速下坠。
  这衣服是陆薇的,是他上次去上海出差买给她的,也是他买给她的惟一的一套衣服,因而她珍爱无比,有次吃葡萄衣领上溅了两滴果汁她都难过了好几天,所以尽管如今有点秋凉,她依然把它穿在身上。
  天哪,怎么会?
  难道那天带走陆薇的就是文室?可是……以陆薇的个性,她怎么会心甘情愿跟他走呢?
  对,致幻剂,这个该死的东西一定给她吃了迷惑心智的致幻剂,把她带到这里,他又怕她跑了,于是把她的衣服给锁进保险箱。后来龙琪无意中回来,文室去追龙琪,陆薇清醒后穿了文室的衣服……文室的内衣整整齐齐地码在床头……想到这里,小方的心都快要炸裂了,他好恨哪,他死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这个卑鄙的文室,就算他不死,他小方也一定要杀死他。
  这个王八蛋太该死了,简直有一百条必死的理由,他还一直在找凶手谋取杀他的动机,这还用找吗?小方突然觉得自己比谁都有理由杀文室。
  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找到陆薇,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会去哪里?
  龙琪刚走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她拿起话筒,“喂?哪位?龙欢?什么?你在哪儿?你也不知道?”
  那边龙欢的声音被另一个人代替,“龙女士,你的儿子在我的手里,别,不用准备钱,知道你有钱,我们不是叫花子,不缺钱,那点钱你留着和你儿子一起慢慢花吧,如果他还能回去的话。当然,这一切取决于你。你知道我要什么──”
  龙琪拿着话筒僵住了。
  “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跟我装傻?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谁?那听好了,我要──乔烟眉!”
  对方挂了电话,龙琪依然保持着握电话的姿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几分钟后,她才醒悟过来──龙欢被人绑架了!致命的危险终于以如此一种面貌来了。
  可是怎么会?
  她也曾经设想过,但她以为这个可能性不大。龙欢是个孩子,他没有理由掺合到一群成年人的致命游戏中。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这个周末她特意让龙欢住到酒店,住到她的身边,她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可还是出事了,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不是跟小方在一起吗?难道……
  小方想到一个地方,陆薇一定在那里。
  他要见她,他想见她,自他们认识7年来,这是第一次她让他如此痛彻心肺病地想着、念着、记挂着。
  他从来也不觉得陆薇会出事,因为她有个高高在上的爹,更有个威风凛凛的哥哥,作为一个女人,她受着太多的世俗保护。她周围的人对她除了奉承就是巴结,那份能拧出水来的阿谀,有时不免让小方隐隐有些反感。特别是陆薇与陆星一起出现的时候,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地就会涌上心头。
  ──他们兄妹有的,他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有。
  人生在世,有种东西是上天给的。不服气也没有用。比如李泽楷,一生下来就是阔佬;比如查尔斯,一生下来就是皇储。在起人生的起跑点上已经赢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运气好吗?我们有时都不免这么想。
  所以在这一点上,小方与陆薇始终有层隔膜。记得前年,他们抓住一个据说是著名诗人的杀人嫌疑犯,他本是一个农村来的穷大学生,妻子是一位市领导的女儿,两人有一个看上去很美满的家,可是他却把她杀了。当时令很多人不解,小方在审问时问他的作案动机,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感情,是有阶级性的。”
  小方听得一愣……
  那人又说:“有人天生就是收礼的,有人天生就是送礼的。也许,收礼的对送礼的毫无感觉,但送礼的对收礼的绝对没有好感觉……”
  小方看着对方,在那一刹那,他心里的某个敏感部位被那句话给打穿了。
  ──曹雪芹出身贵族,所以他写了《红楼梦》;老舍是北京平民,所以他写了《骆驼祥子》;路遥是农民子弟,所以他写了《平凡的世界》。
  人的感情,与自己所处的那个阶层,息息相关。不管是爱的,或是恨的。
  为什么古时候的人结婚讲门当户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接受一个人,首先要从心理上认同。
  小方有时候就对陆薇很难认同。比如她的颐指气使、她的花钱如流水……当然,这些她都不是故意的。也正因为不是故意的,所以更有一种骄人与逼人的优越气焰。尤其是陆星,那份文温儒雅之下的跋扈与骄矜,实在叫人反感。虽然龙琪有时也很跋扈,但小方觉得这两者是不同的,龙琪靠的是自己的能耐,陆星却多半是依仗自己的出身。
  有些能耐是让人服气的,有些能耐是让人不服气的。
  但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找到陆薇。对她,他是有责任的。
  小方快步走下楼梯,冲出房门,脚踩过龙欢落在院中的帽子一—一刹那间他也有一种不详之感掠过心头,可此时他的心已被陆薇占据,他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她又该多痛苦!
  龙欢的帽子被小方踩过,又被风吹的打了个滚,落叶在其上盘旋不去,二楼房间内,他的手机正在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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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玉吃完饭走进办公室,见龙琪呆呆地僵着,像一尊冰雕,眼中弥漫着彻头彻尾的绝望!
  “怎么了?”
  “龙欢!”
  好一会儿,龙琪才吐出两个字。
  “他怎么了?”杨小玉倒抽了口冷气。一种不祥马上袭击到她。
  “他回不来了。”龙琪说。
  “他不是跟小方走了吗?”
  龙琪摇头。
  “你别急,咱们现在只有找到方队长才能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小方的手机没人接,电话打到单位,他还没去。
  杨小玉心里那种恐惧鬼影一样蓦然间膨胀直至无穷大──
  小方推开卧室的门,陆薇果然在。在床上,躺着。
  这套房子是局里分给他的,也是他准备结婚用的,但他很少回来,平常工作忙,为图方便就一直住在单位宿舍,倒是陆薇一有空就来,像燕子衔泥一样一点一滴地打扮和修饰着这个小家。这里的沙发、床、电视、窗帘等等都是她亲手挑选的,她在这里投注了她最大的热情,这种热情甚至比给生她养她的那个娘家还多。所以小方一想到她出事后可能去的地方,就想到了这里。──陆薇她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物质的、灵魂的。
  小方轻柔地坐在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可即使是再温暖的怀抱,又怎么能弥合曾经的伤害。可此时此刻他又能说什么,他只能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小方的心里这时除了歉疚和痛楚和对陆薇的怜惜,还有对自己的恨,他快恨死了自己了,他怎么可以让她出这种事!
  所谓“白龙鱼服”,就算是龙,披上鱼鳞就是鱼,很容易给钓钩伤着。这一点,他没想到。恐怕陆薇自己也想不到。她身边的笑脸太多了。
  “对不起!”
  是啊,他太对不起她了。
  陆薇除了有点娇气外,应该说是个很可爱的姑娘,7年前还是高中生的她暑假去北京旅游,认识了正在警官大学上学的小方,于此便开始了她甜蜜的爱情之旅。她追着他,可以说是缠着他,叫他陪她逛街,陪她看电影,陪她去郊外旅游,起初,小方有点烦,后来慢慢地,觉得这姑娘蛮不错的,心肠好,热心,尤其是她对他的那份关心,就像一个……小母亲,虽然她的年龄没有他大。而且跟她在一起特别轻松、特别快乐。毕业分配时,他就顺着她的要求来到这个市,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就“定型”了。小方是刑警,工作很忙,有时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陆薇对此从无怨言。
  陆薇对他的这种深情,让刑警队的小伙子们羡慕,他们的女朋友可没陆薇这么通情达理。
  就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出这种事?而他,还是一个堂堂的刑警队长。
  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我们现在就去登记,等我的这个案子结束了,咱们就举行婚礼,你不是喜欢热闹吗?咱们就请好多客人,把你以前所有的同事统统请来,还有你爸爸的同事,你哥哥的同事,我的同事,咱们找一家很大的酒店,摆上一百桌酒席。你不是喜欢婚纱吗?你一直说上海的衣服好,咱们明天就去上海,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小方喃喃自语般地说着、说着,眼泪落下来,他明白龙琪昨晚为什么对他和扈平说那番话了,她实际上的听众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小方,扈平只是她为了避嫌特意叫来作陪的。──11月1日她回过家,她见到过陆薇,昨晚陆星给她的那张照片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大概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作了一个决定。于是她很隐晦地为他提起庄美容的婚事,希望他能作出一个“合适”的选择。
  她是女人,所以她知道陆薇这时最需要的是什么。
  小方终于明白了她的用心,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跟陆薇结婚!
  责任也好,补偿也好,要给陆薇疗伤,也只有这副狗皮膏药了。他觉得自己欠了她的。欠了债,就得还。
  “我们婚后,去海南好吗?不,咱们的大海也不比海南的差,我们去西北,你不是喜欢敦煌的沙漠吗?我们那里搭一个帐篷,看大漠孤烟,看长河落日……咱们还要去草原,看那里碧草万顷的壮美风光 ,听说晚上那里的星星特别美,像风铃一样,能发出清脆的声音,我陪你看好吗?”
  唉!这都是龙琪和游自力曾经拥有过的,小方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拷贝出来,他的心底,与龙琪有关的才是他难以割舍的……这种情况下的承诺,是不是真的?但不论真假,他都已经决定了,他要娶陆薇了。
“我去找他。”杨小玉披上外衣,就要出门,电话铃响了,正是小方,“你在哪里?什么?你要结婚?跟谁?啊?是我听错还是你疯了?你知不知道……”
  杨小玉手中的话筒被龙琪拿了过去,她听着他在那边说:“我要结婚了,马上,我先带她去领结婚证,然后……”
  她明白了,她已经知道小方一大早带着龙欢去了哪里,甚至连后来发生的事她也明白了。
  这个结果应该说跟她预料中的一样。
  “祝贺你。”她说。
  现在,她只能说这个了。
  杨小玉则在一边张大嘴巴半天都合不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欢被绑架,小方这时突然要结婚,龙琪居然说:祝贺你。
  祝贺什么?
  有什么好祝贺的吗?
  这都是什么好事吗?
  龙琪解释说:“小方结婚是他的事,龙欢被绑架是我们的事,各人的事各人解决。”
  杨小玉听得更糊涂了。她和他今天以前还好像是一家人,现在呢?
  沧海桑田,年华暗换,那都是需要时间渐渐折损消耗以改天换日的,哪有这么快就面目全非的!
  妈的!
  “可龙欢是小方给弄丢的!!”杨小玉用力强调。
  “到了秋天,就算没风,树叶也会掉的。”龙琪在说一个事实。
  “不怨风,那怨树!”
  “为什么出了事非要心怀埋怨?”
  “那你说怎么办?”
  小方听到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很安详,真的就像一个老朋友在祝福。这让他的心里一阵刺痛──她怎么可以这样?莫非,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或者,这就是龙琪。花春天开,秋天谢,是规律;人,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叫分寸。
  懂分寸的人,至少能给自己留下一点尊严。
  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努力得过火,是不可以的。
  所以,她就算真的在意也没有用。
  那她在不在意又如何?小方的心没来由地又一阵地刺痛。
  “你在给谁打电话?”陆薇站在他身后。她脸上的表情,就像给人从背后突然打了一闷棍,只是一种尚处在猝不及防的麻木懵懂状态,而真正的痛,还远远未来。
  小方看着她不堪一击的样子,赶快放下电话,赶快说:“一个朋友。”
  “真的是一个朋友?”
  “一个好朋友。”
  “真的仅仅是一个好朋友?”陆薇又问。女人是敏感的。
  小方沉吟片刻,“是的,我跟她仅仅是好朋友──”
  好朋友──是的,今生今世,他跟龙琪也只能是好朋友了。他刚才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她,就是想逼自己下定决心,不再反悔,一心一意地跟陆薇结婚,他再也不能对不起眼前这个姑娘了。
  可是,陆薇说:“如果真的是一个朋友,那你为什么会这么痛苦?这么难过?又这么伤心?你不像是在跟一个朋友说话,而像是在跟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生离死别。”
  她的一句话就道破了玄机。
  小方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表情在一刹那间变得像一块玻璃,一块被敲碎的玻璃,透明而尖锐。原来,她并不像他想像中那么大而化之,她也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在这种关头。他边想着,边艰难地说着:“那个人,她的确是我的朋友,我要结婚了,我得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朋友,让她们提前准备贺礼,你说呢?”
  陆薇无言。她还能说什么,跟小方结婚是她一生孜孜以求的,梦想旋踵成真,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用说什么吗?就算这事会有人痛苦,那个人也不会是她。所以她无需多言。
  “你哥他,其实已经把喜帖印好了,我都看过了,我们不是一直想要结婚吗?你不高兴?”小方没话找话。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是陆薇在叽里呱啦,如果她不开口,实在没有多少话好讲。
  “那,我回家了,我回去准备一下。”陆薇说。
  “我陪你。”
  “你有空吗?”平常他总是没空的。
  “当然有。绝对有。”这一刻他有了。
  陆薇笑了,很牵强的。
  “走吧!”小方牵起陆薇的手,这只手,他要牵一生一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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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他要结婚?你没有什么要表示的?”杨小玉实在是不明白,她得刚才她还和刘雪花商量着如何把小方“抢”到手。
  龙琪说:“有,让苏琳准备一份贺礼。”
  “还有呢?”杨小玉充满期待。
  龙琪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竞争去做新娘的伴娘。”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我们说点别的,比如龙欢。”
  “那──对呀,”杨小玉的心思马上就跟着转过来了,救龙欢才是当务之急,“那还等什么?我赶快去把小乔追回来。”她站起来。顺便,她将龙欢的照片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反扣在桌子上。这个东西这时只能让人伤心。她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大大咧咧,她是很细心的一个秘书。
  “你真的打算叫她回来?你真的这么想吗?”龙琪坐得纹丝不动。她看到了杨小玉的那个小动作,却装作没有看见。
  “你就当是权宜之计好了。”
  “不行!”龙琪断然拒绝。
  杨小玉沉默片刻,“其实我也觉得不合适。”
  “是,烟眉是个姑娘家,落到他们手里会出什么事,你应该很清楚。龙欢只是个小男孩,应该……”
  “应该什么?你不会还抱有侥幸吧?他也许……会死的!”杨小玉说得很直接。
  “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龙琪的表情很冷静。
  “他是个孩子,你惟一的孩子!”
  惟一!被称为惟一的东西总是最容易失去的。
  “如果他真的是我亲生的……可他偏偏不是,他只是上天寄放在我这里的一个珍贵礼物,上天希望假我之手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我却没有能力给他,反而是给了他一个最刻薄的待遇,而现在,上天又让我来决定他的生死……我有这个权利吗?”龙琪慢慢地说。说得很安详。
  杨小玉开始明白她的意思了……龙欢是不可以出事的,乔烟眉也是绝对不可以交出去的,那就只有……她感到心惊,但她依然听她说下去。──果然……
  “我用我自己把龙欢换回来。”
  杨小玉死死地盯着龙琪,“这就是你的办法?”
  “那你说一个更好的出来!”
  杨小玉说不出来。办公室里一片宁静,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心跳。
  过了好一阵子,“我可以替你去。”她说。
  龙琪摇头,“都到了这一步,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明白什么?”杨小玉的确不明白。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杨小玉略一思索,“你是说……”
  “他们其实要的,就是我的命。乔烟眉只是一个幌子。可以说,自从她来到这里,她就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杨小玉这下明白了,龙琪现在就是一棵树,树倒猢狲散。而伐树的板斧,就是龙欢被绑架。
  这时只听龙琪说:“但愿烟眉他们这会儿已经走远了。”
  烟眉他们并没走多远,他们现在市中心医院里。
  乔烟眉说想看看街景,她自来了这个城市也没好好逛逛,这次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或者再也回不来。扈平听她说的这么伤情,于是就答应了。他们在市里转了两圈,乔烟眉还在路边的冷饮店买了两只冰淇淋。
  “那是小孩子吃的。”扈平边为她付钱边说。倒是贵了点儿,一个30块钱。
  “冰淇淋谁都可以吃的,又不是小孩子的专利,你是心疼那点钱吧。”乔烟眉撇撇嘴。
  “放心吧,我的钱够你吃到下下下下辈子,只不过,钱是我的,命是你的,乔小姐,现在天凉了,吃了生冷东西会肚子痛的。你是女人,又是医生,不会不明白吧。”扈平从乔烟眉手中拿过冰淇淋顺手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中,为她拉开车门,“请。”
  乔烟眉的脸红了一下,看不出这家伙还很细心很体贴。不过也细心体贴得过了点儿。嗯,肯定是不知骗过多少良家妇女,所以总结出一堆“护花”经验。
  扈平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摇了摇头,这姑娘,太敏感也太聪明。古人有云:庸人厚福。她如此伶俐一定不是很快乐。
  扈平想了想,先叹了一口气,“小乔,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聪明了点儿,当然这也不怪你。可是呢,你终究是个女人,女人是给男人疼的,你就不能装得笨一点?”
  乔烟眉笑了,“我发觉你们男人对女人,就跟政府对百姓,常常用一种愚民政策来欺瞒哄骗,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小鸟依人……等等。”
  扈平有此得意地,“不好吗?这乃是男人第一美德──怜香惜玉!”
  “这还美德?这纯属势利眼!不,应该说纯属好色!!”
  “这话怎么说?”扈平无端被扣了一顶大帽子。
  “你听嘛,香玉香玉,自然是美女,那言下之意,不美的女人自然是得不到怜也得不到惜了。就像那秦香莲,年轻时估计就不是什么‘香玉’,所以人到中年就更惨了,不光得不到怜惜,还差点让韩祺给砍了脑袋。要是女人都被陈世美这种男人‘疼’上一半次,我估计这辈子彻底玩完了。”
  扈平苦笑,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那陈世美是极个别的,好男人多的是。”
  “好男人?在哪儿呢?说一个出来听听。”乔烟眉马上将了一军。
  是啊,在哪儿呢?
  扈平想了半天,还真想不出一个来,“算了,我说不过你,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去哪里吧。”
  “哪还用商量,我有你这个男人心疼着,还用得着动脑筋?你作主吧。”
  扈平苦笑,女人就是不能得罪,“你说一个最想去的地方,哪里都行。”
  “真的?”乔烟眉问,想了想说,“其实我最想过的是田园生活,有几间茅草屋,院落里种满各式可以入药的花木──牡丹、芍药、蔷薇、月季、凤仙、玉簪、天南星、草金铃、百、何首乌、通草、木莲、忍冬、木芙蓉、紫荆、丁香、紫参、黄莲、豆蔻、杜若……等等,要有一道清清的溪水从花间穿过,屋后最好是一个大大的山坡,栽满各种药用果树,除桃李杏梅山楂外,还有月桂、银杏、安石榴、木兰、降真香、厚朴、杜仲、合欢、女贞、冬青、五加、石南以及桑、柳、桦、梧、柘、楮等等,每到春暖花开,那真是……”
  让她这么一说,扈平也满心向往起来,“你们家是不是就这样子?”
  应该是这样吧,否则怎么会熏陶出乔烟眉那份与众不同的韵味?扈平想。
  “差不多吧。”乔烟眉脸色突然间黯淡下来,“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中医,自然经营得很有些规模,园子里一年四季花木葱茏,药香弥漫……”
  “那你,为什么出来呢?”扈平试探着问──那么美丽的地方,谁会舍得,除非有特殊原因。其实,他对乔烟眉其人早就心存好奇,很想知道她这两年来到底经历过什么,现在总算给他逮着一个突破口。
  乔烟眉沉默了一下,“如果我不出来,那个美丽的地方就会因为我而毁于一旦。”
  “为什么呢?”扈平问。
  “如果你想逮兔子,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兔子赶出草丛。他们就是想让我离开家乡,因为我们乔家一向治病救人,声名远播,连文革时期都没有人上门找麻烦,听爷爷说,清康熙大帝封我们家为‘布衣贵人’,早年间县太爷下车伊始,都要先去我们家拜访。可是──”
  可是她这次的对头太可怕了。
  “为了不再连累别的人,你就出来了?”
  “与其相濡以沫,何如相忘于江湖。”
  要苦,也是自己一个人苦,又怎么可以把祸事延续到家里?
  扈平看着她清丽的容颜,不忍心再刺探什么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你理想中的百草园,就算不比你原来的家强,也不会差到哪里。”
  乔烟眉苦笑,“谢谢你,不过──”
  不过十年树木,偌大一个百草园,不是说建就能建起来的。扈平明白。
  “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头我带你去世界各地移植,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财大气粗。
  乔烟眉摇头,“对此我深信不疑,我想你一定能建成一个非常美丽的百草园。可是,我现在用不着了。”
  “怎么?”扈平不解。
  “我没有行医资格──”
  “为什么?”
  刚问完,扈平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弱智,这还用问,她救了个被通缉的大毒枭。
  “学校因为游自力的事开除了你?”
  乔烟眉摇头,“没有这么直接,中国人整人从来都不会这么坦白直露,他们往往会给出你一个机会……”
  扈平看着对方。他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一定很苦涩、很憋屈、很愤怒。
  乔烟眉却没有直接说事,她说:“你听过一个故事好吗,这个故事的标题叫《三国轶事》。说的是,有天,曹操刘备诸葛亮乘飞机去旅行,突然,飞机出了故障,诸葛亮便提议说:我问问题大家答,答对者有一个降落伞。提议被全体通过。诸葛亮首先问刘备:天上有几个太阳?刘备答:一个。于是刘备得一降落伞。诸葛亮又问孙权:天上有几个月亮?孙权答:一个。孙权也得一降落伞。最后轮到曹操,诸葛亮问:天上有多少星星?操不能答,于是曹操跳了下去──没带降落伞。幸好他命大,落在大海里。他日,四人又同时出游,飞机又坏了,刘、孙、曹只得再接受亮的提问。先问刘备:昔日武王伐纣,大战于何地?答曰:牧野。亮再问孙权:牧野之战参战士卒几何?答曰:甲士四万五千人。再问操:士卒都为谁战?操不能答,于是又凌空跳下……这回他掉在一块石头上!”
  这本是个笑话,可谁又能笑得出来。
  中国人的用心就是这样的──想要你死,却不会让你直接去死,因为这是不善良的,不善良的事是不能公开做的。所以,他们会给你很多机会……死亡的机会。
  ──整你,整死你,还要你没话说。像曹孟德,一样问问题,人家答出来了,他没有。
  他死了,怪谁呢?
  “我因为给游自力敷药,误了毕业考试,学校准予补考,却让我考心理学和社会经济学,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专业,我考了个不及格……拿不到文凭,并免予国家统一分配。”
  尽管乔烟眉说的很平淡,但扈平心里却像被火烫了一下──拿不到文凭,就意味着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意味着没饭吃,没饭吃就会饿死……
  他终于明白乔烟眉一再重复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最原始的含义。
  一人一言就可操纵你未来的生死祸福。专制就是用这种形式表达的,要你死,而且整得你无话可说。
  “他娘的。”扈平愤愤。
  “你不用为我难受,我能想得开。”乔烟眉倒反过来安慰扈平。
  是,她能想开。她想不开又怎么样,她只能想开。
  “你放心,我会让你重新得到行医资格。”扈平发誓。他有钱,钱能通神。
  但是,“不用了,我已经不想再作医生了。”
  “为什么?你不是个好医生吗?”
  “对,就因为我是个好医生。”
  她是个好医生,可她的医术到最后只能用来──杀人以自卫。这是与医德背道而驰的。
  有此前科,她还能再作一个医生吗?当她拿起那根沾着血腥的银针时,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去救人吗?
  命运,就是这么对她的,可她这个命,是自己选的。
  扈平心悸,却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可以给她一个百草园,却给不了她初为医生之时的良好心态。
  “可是,这没人知道的。除了你。只要你……”他说。
  乔烟眉轻轻地打断他,“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这是医家的行业准则。”
  扈平无言。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就算真相永无人知,但天知、地知、自知。规矩就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
  “那你当初,在遇见游自力那时,你是怎么想的?”他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
  “那还用想吗?我是医生,他是病人。”
  事情就这么简单。没有为什么,花开了,自然会香。
  可是这种人,往往是最受世俗伤害的人。为什么?
  扈平暗暗哀叹。
  乔烟眉看了他一眼,“算了,你也别瞎想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还是只管专心开车吧,我的安全可全你手里了。”
  扈平笑了,“放心吧你,我考的可是国际驾照。”
  “吹牛,驾照还有国际通用的吗?”
  扈平笑了,聪明的乔烟眉也有不懂的事情,他正要解释什么,忽然从拐弯处出来一个女孩子,他急忙刹车,但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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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街上,陆薇轻轻甩脱小方的手,小方又抓住她,“怎么,害羞啊,我们都要结婚了。”
  陆薇摇摇头,“不是害羞,只是因为我等这一刻等的太久,所以有点不敢相信。”
  小方的那份惭愧便如星星之火,平日,陆薇对他的要求很少,就说有一年情人节,她告诉小方自己想要一朵玫瑰,可是小方那天正好执勤,居然给忘了,等半夜回到宿舍,他床上放着一盒陆薇送给他的巧克力和贺卡,他才突然想起来答应陆薇的事,可是那会儿花店早就关门了。第二天他给她打电话道歉,她却说:“什么玫瑰啊,我早忘了。”
  她是不想让他内疚。
  这事让他们队的小王知道后说,“方队,我要是你,早把陆薇娶回家了。”
  但他没有。
  想起这些点点滴滴,小方心里涌上一种暖流,其实,结婚过一辈子,不一定非要有爱情。陆薇相貌美丽,性格活泼,做妻子很合格。他这样安慰自己。
  “你放心,以后我会天天陪着你,那天你哥也跟我谈过了,说我们结婚后他会给我重找一个单位,工作轻闲自在,我呢,就有好多空闲跟你在一起,到时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陆薇说,“当警察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最喜欢!什么是最喜欢的?最喜欢的就是最不长久的。
  小方闷闷地想着,言不由衷地说:“没结婚以前,警察是我最喜欢的;结婚后,老婆才是我最喜欢的。”
  陆薇终于笑了,“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
  陆薇说:“还跟以前一样,我跑在你前边你追我啊。”
  这算什么游戏?他们以前玩时他也曾问过她,她半开玩笑地说,“因为你从来没追过我,这个游戏呢,权当是你追我了。”
  小方现在想起这话,觉得无比心酸,的确,他从来没追过她,每次都是她来找他。
  “算了,我们不玩这个游戏了,以后我发誓,我每天追你如何?”
  陆薇说:“那今天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好。”小方答应了。“你先走,我追你。”
  他刚看得陆薇转过弯,突然又整个身体倒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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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玉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书架上的书,一会儿看看窗外,拿起杯子又放下。
  龙琪看着她,这是一个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杨小玉,她急了。
  “坐下。”
  龙琪说。她一开口,就是命令。
  杨小玉坐下。
  “镇定。”龙琪又说。
  杨小玉看着说话者。镇定了一会儿后。
  “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跟小方队长商量一下,因为……”见龙琪欲开口,她作个手势止住,“不,我不是说龙欢丢了怪他,而是因为他的职业,他这时应该……”
  龙琪摇头。她拿起茶盅,没水,杨小玉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她没喝。用一种带有回忆性质的口气说:“你记不记得前年住在我们这里的那个法国女郎索菲。”
  “记得。”杨小玉点头,因为那位女郎很漂亮。艳惊酒店。
  “不过,你肯定不知道她是谁。”
  “她是谁?”听龙琪说得玄妙,又是在此时这个非常时候,杨小玉好奇心大起。她眼睛一转──难道,是某个领导的外国蜜?
  龙琪却没按她想的思路说下去,她语气平淡地,“三年前,我们市著名的国企光华纺织厂倒闭,上千职工全部失业,不,应该叫下岗。”
  龙琪看着杨小玉,“厂里的领导把光华厂的地皮、厂房、机器折价卖给了一家外商,得款6000万人民币。后又从省里要了一部分钱,市里又让各私企募捐了一部分,还动员全市市民捐了一点。共计1亿多人民币,准备建立一个号称超豪华的‘东方水上迪斯尼’的游乐园。请的设计师的一位德国的华裔,名叫和平。”
  “有……这事?我从没听说过我们市还有个水上迪尼斯?”杨小玉一头雾水。
  “后来的一个晚上,不,应该说是凌晨3点35分,龙言,我弟弟突然气急败坏地来酒店找我,说死人啦……”
  “谁死了?”杨小玉眉头一跳。
  “那个从法国请回来的设计师,和平。”
  “龙言怎么知道?”
  “和平是龙言在德国时的朋友。”
  杨小玉听出一点眉目来了。
  “那天夜里11点,和平给龙言打电话,说,朋友,我要走了,再见!他说,市里有几位领导以及游乐园的股东们请他到海上游玩。”
  “后来呢……”
  “龙言听到他口气不对,很不放心,就去了他的寓所,没找着,又去了游乐园的工地,正好,碰上一个仓皇失措的民工奔命似地逃窜出来,他看到龙言,叫道:快跑哥们儿,有人给杀了……龙言一听,觉得不对,忙揪住他问,这人原来是个退伍军人,有些胆量,镇定了一下后,对龙言说:他看到和平被人扔到工地的搅拌机中,与水泥、钢筋一起被压成了模板……”
  杨小玉这时听得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龙言告诉那个民工,赶快回去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那后来……”
  “第二天一早,电视上的早间新闻,说从德国来的设计师,昨夜因喝酒过多,在海上失足落水……他不远万里千里迢迢从德国回到祖国,参加祖国建设,我们对此表示哀悼和惋惜……而那位民工,一大早就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摔得血肉模糊,当场气绝身亡。”
  “哦?”杨小玉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多久,水上迪斯尼停建,直到现在,仍是一片废墟。”
  “那后来呢?”
  “没了。”
  “没了,这就没了?”杨小玉不信。
  “没了,真没了。如果是电视剧的话,一定是坏人被抓,好人沉冤得雪。可惜,这是现实。所以没了。”
  “那,一个多亿的钱,还有那两条人命……”
  “不止两条人命,听说他们的两位会计突然自杀,另还有两个从省城来的专门调查此事的记者,被市法院分别以嫖娼罪和敲诈勒索罪各判有期徒刑10年和12年。现在还在南城监狱里蹲着。”
  “后来呢?”
  “跟你说后来就没了嘛!”
  “那……这就算了?”
  “不算,你还想怎么样?”
  杨小玉愣了半天,“你一开头说的那个法国女郎……她……”
  “她是和平在法国认识的女朋友。和平走的第二天,她接到噩耗赶了来。就在她住进酒店的三秒钟后,有两个男子住进了她隔壁。那两人找到我,给我看了他们的介绍信,然后出示了一张搜查令,要查索菲的房间。”
  “那你呢?”
  “我让服务员在索菲出去后,打开她的房间。”
  “你怎么可以这样?”杨小玉一脸失望。──助纣为虐!
  “他们的搜查令上盖的是省公安厅的大印,并且对我说,每个公民都有什么什么的义务。那我只能履行这个义务。”龙琪说。
  “他们搜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因为据我所想,和平不会跟她女朋友说什么、更不会给她留下什么。”
  “为什么?”
  “说到底,和平是个中国人,所以有一句话他应该记得很清。”
  “什么话?”
  “家丑不可外扬。”
  ──索菲是法国人,所以和平就算是在国内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想跟她说。也不能说。说了也没用。反而让人家……
  “不过,和平把一切都给龙言说了,他是个认真的建筑设计师,从小在德国长大,有着严谨的工作作风,所以有些事他想不明白,也看不惯,从建游乐园一开始他就跟那些领导们意见相左。后来终于明白那些人的原意根本就不是为了修建什么游乐场,也终于明白自己无力回天,而且惹祸上身、危险如影随形,为防万一,就把所有的数据从电脑上拷贝下来交给龙言。”
  “那龙言呢?”
  “龙言为他保存了那份数据。”
  “仅此而已?”
  “是。因为和平走的那天晚上,最后跟龙言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他说──我的朋友,希望你能在现有的条件下,能正确使用一个公民的权利。”
  “公民的权利?什么权利?见义勇为?”
  “不。”龙琪摇头。
  “那是什么?快说呀!!”
  “是──沉默权。”
  沉默权,是的,如果不保持沉默,也无非是多几块用人血浇铸的水泥模板。
  杨小玉站了起来,“当真就没人管吗?”
  龙琪平静地摇头,“谁去管?怎么管?一亿多人民币,就建起个废墟,那么,钱去了哪里?钱,也能让人沉默。”
  “那就真的没事了?”
  “两年过去了,好像也没出什么事。所以就没事了。”
  杨小玉沉默了,半晌后,轻轻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找小方商量。因为他的力量在这时,是微不足道的。对吗?”
  “是。”龙琪承认,“两年前和平死,龙言选择了沉默。比起和平那件事,自力的案子更可怕,你想,贩毒的利润是多少?这笔钱能让多少个人臣服卖命?既然有人现在盯上了我,那,也会盯上小方。”
  “你是说,他跟我们过分接近,会有危险?”
  “是这样。所以龙欢的事,不可以惊动他。我们当初找他,是为了处理游自力这件事。不要因小失大。”
  “不过,他说要结婚,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时候结婚?”杨小玉纳闷。
  “这正是他结婚的最好时候。”龙琪说。
  “你说什么呢?”杨小玉不明白他俩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很想弄明白。
  “想想,陆薇的父亲是谁?”
  “陆文辉。”
  “陆薇的哥哥呢?”
  “陆星。”
  “嗯,这样一来,小方就是陆文辉的女婿,陆星的妹夫,就算有人盯上他,也不会不给陆家几分薄面。”龙琪说。
  “就为这个结婚?小方他……也这么想?”
  “小方他现在的动机自然不是为了这个。这只是我的猜测。”龙琪说到这里,停住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又冒出一句,“有些事,真的是天意。”
  说完叹息一声。
  “……这样,对陆薇不公平吧?摆明了利用人家。”杨小玉质疑。
  “利用?”龙琪摇头,“如果有一天陆文辉东窗事发,不知有多少人会落井下石,陆薇的处境一定很难,那时,能有小方在她身边,也算是一大安慰。”
  “可是如果那样,小方会受到牵连的,以后不光升迁无望,恐怕连队长也做不成,那牺牲就太大了,一辈子的前程全完了……他不会想不到这点吧?如此一来,他现在结婚简直是往火坑里跳嘛,官场一向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事再大也没用。你不去阻止他?”杨小玉眼中有探究的意味。
  “婚姻以互惠为原则。做人更应该有利他性,不要光想自己。”龙琪说。
  杨小玉看着她,良久,“不,不对,我想通一件事,陆文辉、陆文辉……对,我终于想通了──”
  龙琪眼神突然一变,冷冷地盯着她:“那就烂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
  “不。”杨小玉摇头,“我要说──两年前,自力被关在南城看守所,于是你跟龙言要了和平留下的那份磁盘,去威胁陆文辉,逼他给你开了个批条……原来,陆老头在这里也有一腿,看来他一向就不是什么好人。”
  龙琪沉默。
  “这我就放心了。”杨小玉突然间冒出这么一句。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以为……真的,我一直浮想联翩──是不是你用了美人计!”
  龙琪盯着杨小玉,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杨小玉还说:“可是转念一想,像你这样的美人,也没人敢动什么念头……果然,今天终于真相大白。”
  “杨小玉──”龙琪生气了。
  “对不起,算我没说。”
  龙琪瞪了她一眼。
  “对了,小方知不知道这事?”
  “他问过我。”
  “但你没说。”
  龙琪点头,涉及到陆薇,她当然不方便说。
  “不过我想,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杨小玉眨了眨眼睛,“如果这样,我们岂不是更危险?陆文辉还不趁机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年和平无辜惨死,我和龙言都很内疚,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他才28岁,风华正茂。后来又遇上自力这事,龙言对我说,姐,我们不能再沉默了。否则……”
  “否则也难逃一劫。是吗?”
  “是,知道的太多了,就算沉默,也无法苟且保全。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哪幢摩天大楼的一块模板。”
  电话这时响了,龙琪摁了免提,“喂,哪位?”
  “是我,我们是不是该谈谈条件了?”终于到了最后一刻!
  “请说吧!”
  那边停了一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答应你。”
  “这么爽快?”
  “我现在好像只能爽快了。”
  那边在笑,“好,下午你等我电话。时间地点另行通知。”
  “龙欢呢?”
  “放心,欢少我们会照顾得很好。”
  下午!杨小玉看了看表,现在是10点10分,距离下午还有好几个小时,而这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最难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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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 第三章
  扈平赶快走下车,伸手一揽将那女朗抱在怀中,再撩开对方的长发,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如富贵牡丹般美丽的脸,甜美中自带一份平日养尊处优积累出的安定从容与活泼开朗。
  他不由地怔住了──这是谁家的仙女,怎么会突然掉在他的车前?
  “喂,小姐,你没事吧?”
  小姐不说话,显然有事。
  天哪!扈平正焦急,小方冲进他的视线,“怎么是你?”
  两人都有点吃惊,“你──”
  两人又同时问。
  “对不起,这是我未婚妻。”小方欲从扈平怀里接管陆薇。
  “什么什么?等等,她是你什么人?”扈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家伙,怎么搞的?
  “我未婚妻陆薇。”小方又介绍一遍。
  陆薇这个名字昨晚已经令大家如雷贯耳,扈平瞪大双眼,这时的小方面对扈平这付表情,实在感觉有点儿难堪。
  扈平把人还给他,“随便你吧!”爱怎么的怎么的吧,善变的家伙。
  乔烟眉这时从车上下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送人去医院哪!”
  “我出来没开车。”小方说。
  “坐我们的车,我们撞的人当然我们负责了。”乔烟眉此时一头雾水,绕是聪明绝顶也被小方这一拳打懵了──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呢?
  “还真让你说对了,男人的‘心疼’是靠不住的。”扈平压低声凑在乔烟眉耳边私语。
  乔烟眉苦笑,“我宁愿错的是我,可我为什么偏偏说对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有些人他就是不学好。放心,我绝不会是这个样子,我倒要为天下男人重立个楷模──只疼一个!”扈平看着小方。
  “希望你不是一枝独秀。”乔烟眉也看着小方。
  小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因为他俩的声音正好掐在能让他听得见的高度。但他也只好装作没听见。一行人向医院出发。经过医生诊断后,大体上认为没什么大碍,只是觉得这姑娘有点儿营养不良,加上惊吓,给晕过去了。
  小方舒了口气,总算放心了总算没有节外再生枝。“谢谢你!”他对扈平说。
  “怎么谢?卸胳膊还是卸腿儿啊?”扈平的口气有些不太友善。
  “你们这是去哪里?”小方只好换了个话题。
  “想去哪里都不犯法吧阿sir,你不用管那么多吧。”扈平的话一句比一句冲。
  若在平日,小方已经发威了,但今天他多少有点儿理亏,乔烟眉见状马上和稀泥,“没打算去哪儿,随便逛逛。你们去哪儿?”
  她也攒着一肚子的纳闷,本来看他和龙琪的样子,似乎有点“粘上”的意思,可今天突然演了这么一出,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小方不是个朝三暮四的人,再说他就算是想结婚,也不急在这一时吧。乔烟眉的心思要比扈平细密很多。可她就算再聪明,也想不到陆薇这个公主居然会出“这种”状况,于是接下来情况就突然拐了个弯。
  小方说:“我们准备去她家,商量婚礼的事。”
  她──是陆薇吧!看来是的确要结婚了,扈平冷笑着问,“你就这一个未婚妻?”
  小方终于不高兴了,“未婚妻还能有几个吗?”
  扈平耸了耸肩。他真想不到那个美丽公主居然是小方的未婚妻,“你老丈人不是市长吗?他的女儿怎么会营养不良?笑话!就凭现在如狼似虎的吏治,哪个官员不是满脑肥肠?她会饿着?该不是故意做秀吧?奇怪,这么好的素材,电视台报社的记者怎么没来?”
  这一点小方刚才就想到了,认为她肯定是这些天遭逢变故无心吃饭所以弄成这个样子,经扈平这么一问,那份巨大的歉疚又增添了几分,对陆薇的关切之意也就更浓了。
  扈平看着他这样子,似笑非笑地说道:“方队长真是个多情种。”
  小方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心里别扭到十分,却也不好说什么,“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我只懂作男人就要负责任,有老婆就不要勾三搭四,想勾三搭四现在就不要装得一脸纯情。”
  小方彻底愤怒了,“扈平──”
  话还没说,乔烟眉横在中间,“算了,这是医院,请你们有点风度。扈平,我们走吧。”说完又对小方说,“医药费我们都交到总台了,你慢慢陪她吧,再见!”
  “小乔,你等等。”小方把乔烟眉拦到一边,“我……”
  他本来很想跟乔烟眉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
  乔烟眉微笑着轻轻地说,“婚姻和感情,就像女人的内衣,属于纯私人的贴身物品,选什么牌子,不需要跟任何人交待。”
  这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小方感激地,“谢谢你,其实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这件事会让一个伤心,所以你心里过意不去,是吗?”
  又说到小方心坎上了,他点头,“我……不是成心要弄成这个样子。”
  乔烟眉看着他,突然感觉眼前这个男子其实是很脆弱的,于是她说:“你不用内疚什么,因为,现在最伤心的人,不是龙琪。”
  她干脆点出主题。
  小方有点吃惊。
  “那个人是你。” 乔烟眉说,“因为不论是谁做了违背自己意愿的事,都会伤心,而且是很伤心。”
  小方沉默了,他被乔烟眉的话打穿了。这一刻,是他生命中的苍茫时刻,最为难、最烦乱、最没有头绪……
  扈平看着小方痴痴怔怔的样子,不屑地摇摇头,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种角色居然也有女人来抢,用情不专,意志摇摆,左右不定。而像他扈平这样貌比潘安宋玉气度不凡的男人却没人欣赏,真是没天理。他不由叹了口气,趁乔烟眉还未出来,不如给龙琪打个电话,那个人现在需要安慰。
  “喂,我是扈平,没走,正准备走,突然遇上……”那边是杨小玉接的电话,扈平沉吟一下,决定不说出小方的名字,“遇上一点小事,不过不要紧,马上可以上路了。对──”
  这时,扈平听到那边另一个电话铃响,里边有人谈条件,提到一命换一命。天哪,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小玉,你们那边出什么事了,不许瞒我,否则朋友没得作。”
  扈平的声音大了点儿,连乔烟眉也听到了,她脸色一变,“怎么啦?又怎么啦?”
  扈平冲她摆手,对着手机大吼出来,“杨小玉我要你告诉我!”
  他急了,不管游自力和龙琪现在是什么关系,他当初抱着惟一一个目的就是帮龙琪的忙,现在她出事了,他却要远走高飞,这说得过去吗?
  杨小玉捂住话筒,“是扈平,他还没离开,刚才他好像听到什么了,怎么办?”
  龙琪想了想,接过电话,“扈平,从现在开始,不管你听到什么,都要保持镇静。──龙欢被绑架,所以,你必须马上带乔烟眉离开,明白吗?你是聪明人,你一定明白。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乔烟眉,千万!你身边还有谁?好像人很多?”
  “方队长也在。”
  “他怎么会在?别告诉他这事。”
  “为什么?”
  “这是咱们的家事。”龙琪一句话把小方推到了一边。
  “……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留下?”
  “不能,你马上走,必须走,越远越好。”
  扈平合上电话的那一刻才明白,龙琪让他送乔烟眉的同时,也把他给送走了,她准备一力承担这一切,不想有任何人介入。
  他的心底,泛起一股激流,人像一叶扁舟,摇来晃去。他──怎么办?真的走?如果不走,乔烟眉怎么办?
  ……
  走!
  他决定了,不走的话,也许是大家一起死,他当然无所谓,但小乔呢?她最无辜。
  “到底出了什么事?”乔烟眉很敏感。
  “没什么,龙琪知道咱们还没走,很生气。走吧,别让她不高兴。”
  乔烟眉半信半疑,小方这时也过来,凭他的职业触角他感觉好像出什么事了,而且是大事,“能不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扈平瞥了他一眼:“想知道?去问龙琪,你不是以前一天跑八趟嘛!”
  小方无言又无奈。
  扈平揪住乔烟眉的衣袖,“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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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琪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杨小玉盯着那部话机,不知又会有什么坏消息。她按下免提,是何苏琳,问下午的市妇联办的那个“妇女如何走向成功之路”的讲座还去不去,那边儿等回话。
  “告诉苏琳,今天所有活动一概取消。”
  “是!”
  “还有,告诉寒洋,有我的电话,就说我不在。”
  杨小玉答应着,眼珠转了一下,“你真的不要跟小方队长说一声……”
  “不要。”
  “是他把龙欢搞丢的,万一有什么不测……那他会很内疚的。这点你有没有想过?”
  “我说过会把龙欢带回来的。”
  “那你要是万一……”
  “我又不是他搞丢的。”
  “也是!”杨小玉点头,“不过……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应该……会想他吧?”
  “凭什么?”龙琪突然眼波一闪。虽然不动声色,但于凛然中也多了一种风情。女人心中有情,才会有风情。
  杨小玉看着她,“想一个人不需要有凭据,我感觉你在想……”
  “没有!”龙琪否认。
  “你撒谎!”
  “没有!”
  “你看你的眼睛。事实胜于雄辩。”
  “但什么是事实,则需要雄辩一番。”
  杨小玉苦笑,“行,我输了。”她沉默片刻,“但我觉得,人多好办事。人多力量大人多智慧多……”
  “照你这么说,中国13亿人口,已经是世界强国了吧?”
  这个军将得好。
  杨小玉苦笑,“其实我的意思是……他毕竟是警察。”
  “警察是兵,兵对付匪绰绰有余。但这次是官匪,官匪,兵管不了。”龙琪说。“记得小时候老师教唱过一首歌,我在马路边捡到……几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对,捡到多少钱来着?”
  杨小玉摇头,“我不知道,不是我捡的。”
  龙琪笑了。
  杨小玉也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警察管的其实也就是块儿八毛的小事。”
  “你能想开就好了。”
  “可是……”杨小玉沉吟一下,又道,“我总觉得你跟应该他有点什么交待,或者……”
  “我说你怎么今天跟三十年代的破留声机似地,卡在这句上过不去,翻来覆去地老是重放。这都第几遍了?他、他、他个没完!!”龙琪有点不耐烦。
  “破留声机!别说,挺形象。”杨小玉笑了。
  龙琪也笑了。笑得颇为轻松。
  杨小玉看着她,颇有意味地,“你在笑,你居然在笑……”
  “不可以吗?”龙琪反问。
  “但现在……”
  “现在应该张皇失措?应该痛哭流涕?有用吗?”
  没用,如果慌张有用,羊就不会被狼吃掉,有谁比羊更胆小?如果流泪有用,林黛玉早已梦想成真,有谁比她更能哭?
  “生命很短,我们却要死很久。”龙琪轻轻地说。
  是的,人一旦死了,就要死很久,真正是跟天地同寿日月齐辉。所以活着的时候,能笑,就不要哭。哭虽然也没什么不好,但眼泪会让人泄底。人没有了底气,就会输。
  杨小玉明白,很明白。
  她看了看表,现在12点,距离下午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如果一直沉默不语,那会让等待变得更加焦灼、更加窒息、更加恐怖。不停地说话,会舒缓紧张的情绪。
  这时,也只能不停地说,因为什么也做不了。
  她张了张嘴,“你知道人要死很久,所以,你真的不要见一见小方……”
  龙琪没有等她说完,“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方’字。”
  “可是方……”
  “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杨小玉无言,维持了几秒钟沉默后,看了看龙琪,然后目光向下,轻轻地,“这个办公桌怎么是方的?”
  “明天你就给我换成圆的。”
  “我现在就去。”杨小玉说走就走,到了门口。突然回过头──却什么也没说。
  她拉开门,龙琪开口了,“如果你今天晚上见不到我回来。明天早上焦志城焦律师会来这里找你──”
  杨小玉心一悸──这是在交待后事了。
  早就知道该着有这么一刻,但想像中是轰轰烈烈的,因为火爆的场面多少会冲淡一点悲凉的心境,可想不到会是这么平淡无奇。
  像是不以意的一句话,就要生离死别了。
杨小玉握着门把手,紧紧地。她想回头,但没有。她说:“我知道了。”
  语气竟然也很平静。像秋风。秋天到冬天就是很平静的一个过渡,一个由兴而衰从生到死的过程。
  “那你去吧。”
  杨小玉没动。大约两秒,“焦律师喜欢虽咖啡,还是茶?”
  “给准备绿茶吧。”
  “他穿什么衣服?” 两人就像是拉家常。
  “应该是正装。他气质很好,一定程度上胜过龙言。”
  “是吗?”
  “是的,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我不想见他。”
  说完这句,杨小玉就把门阖上了。
  “等等──”龙琪的声音穿过门板。
  杨小玉推开门,有所期待。
  “你现在把江远哲给我找来。”
  江远哲?杨小玉蹙眉。
  “要我重复一遍吗?”龙琪带着一种作老板的威严。
  “我听明白了,但想不明白。”
  “有些事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去做。去吧。”
  杨小玉没去,反而走了进来,站在龙琪面前。
  “我不是真正的杨小玉。”她说。
  “我知道。”
  “我也不是汉族人。”
  “我知道。”
  “我从草原来。”
  “我知道。”
  “我其实是来杀你的。”
  “我也知道。”
  杨小玉没话说了,沉默一会儿后:“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留下我。”
  龙琪笑了笑,“很简单,你既然是有目的而来,那就一定不会计较薪水的高低,所以录用你,我就可以省点钱。作为秘书兼保镖的你薪水既然这么低,别人又怎么好意思要得太高?我岂不是又省下一点?赚钱,一要开源,二要节流。”
  杨小玉闻言一愣,原来理由这么简单。其实龙琪就是个很简单的人。
  “你这话很伤我的自尊。”
  “至于吗?”龙琪问。
  “我一直以为我很聪明,隐藏得很好……”
  龙琪摇头,截住对方的话,不客气地,“在我面前,没有你的很好,只好我的更好。”
  杨小玉苦笑,跟龙琪在一起,不笑也很难。虽然她在很多时候不苟言笑,但她有办法让你笑,而且是哭笑不得。
  “好了,去把江远哲找来。”龙琪看了看表,“现在12点30,正是吃饭的时间。如果江远哲还没吃饭或者已经吃完了,你就说我找他;如果他正在吃,你就在一旁等着。”
  “这……又为什么?”
  “老百姓有句俗话:饿了犯困,吃饱了发呆。”
  杨小玉马上领会意思,“人饥饿和呆饱的状态下,大脑不太听使唤。很容易被人说服。是吗?”
  龙琪点头,“还不快去?”
  杨小玉迟疑着,“他可是黑道上的风云人物……”
  “那正好以毒攻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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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薇醒过来了,但没有睁眼。她不想。她知道小方就在她身边,离她很近。但她更知道,他的心不在。他的心离她很远。
  她出事后,一直都在他们的新房里等他,她认为他马上就会出现,因为恋人之间是心心相印心有灵犀的。但是他没有。于是她就开始设想──如果他第一天来找她,说明他是爱她的,如果他第二天出现,说明他只是喜欢她,如果第三天他才来,他至少心里还有她,可是如果第四天才想起她,那他们大概只能做朋友了,如果他第五天还不来,他们之间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可是……他整整隔了10天才来。
  10天,这10天的距离能说明什么?
  傻瓜也能看明白。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刚谈恋爱那会儿,她为了引起小方的注意,常常一个人不告而别跑到外地住上十天半个月,本以为那家伙会惊惶失措四处找她,或者至少也会打个电话什么的,可没有。她只好扫兴地回来,问他,他反而说:“是吗?我没给你打吗?我好像记得……”
  实际上他什么也不记得。他连她的生日也不记得。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对她有点漫不经心。也许这更可怕。
  陆薇一向是大大咧咧的,但在小方身上她很敏感,所以她从一开头就隐隐约约地看出来了──她是一粒种籽,小方则是一块石头,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相信自己的魅力,年轻、美貌、权势、财富……作为一个女人,真的很完美,是男人最佳的妻子人选。
  从小到大万千宠爱在一身,人们对她如公主般的仰视,男孩子们对她拼命的追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让她不相信小方会不爱她,更不相信他会离开她,她只是安慰自己,那家伙不解风情。
  但现在,她再也无法自圆其说了。想一想这7年,一直都是她在辛苦张罗,是她在奔忙努力,甚至每次约会,都是她去找他,他总是说,很忙、很忙……
  她也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很忙,可心里总免不了有几分失落。
  这点连哥哥陆星都看出来了,他警告过她:“妹子,你给的太多了。”
  意思是容易得来的不珍惜。
  这陆薇知道,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不给。
  陆星又说:“就算你给,也给得艺术一点。”
  这点陆薇更做不到。她才懒得去动那份脑筋呢,她觉得只要给了,小方就不会走。
  她错了。
  有人说,真正的爱是免费的,但免费的东西,往往让人忽略。
  我们常说:民以食为天。意思是没有粮食吃我们会死,其实错了,我们人类最最最需要的是──空气!
  没有了空气,几分钟不到人就玩完了。粮食没有空气也是不行的。
  但空气不收费的,粮食却是钱买,所以我们只顾嘴巴而忽略了环保。
  爱也是这样,有时给得太多,就成了空气,虽然无处不在,却熟视无睹。──你给惯了,他习惯了。
  现在陆薇终于明白这一点了,但如果能从头来过,她还是选择“给”。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或者,只要我有,你不要,我也会倾其所有。
  这就是爱吧。
  陆薇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小方。
  所以,陆薇一直在他们的新房里等着小方,她想看看他对她的态度,想知道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他终于被她等来了,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她晕了。
  这句话她等了很久,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等来了,犹如一个干渴的人遇上暴雨,无论你要不与不要,已经倾盆而泻,太迅猛,也太……及时。她需要安慰,不是吗?
  对于一个女人,这种安慰才是最实用的。虽然不是锦上花,至少也算雪中炭,无论如何总比丢下井的石块要好。──这时候她如果听到的是:我们分手吧!想想她会怎么样?
  在某些时候跟女人说,你要坚强。简直是一句屁话。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可以歇息的肩膀,哪怕只是暂时的。坚强需要底气。
  于是她答应了。
  但隐患也来了。
  刚才小方给他那个“朋友”打电话时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痛苦的表情,他温柔的语气,都让她敏感地察觉到──小方已经不是以前的小方了,他以前生硬的就像块石头,现在,他这块石头给风化成泥土,而且还开始繁衍生命──绿草、鲜花、森林、溪流,还有飞鸟和游鱼。他心里气象万千,自然而然就流露到他的五官表情中。他比以前柔软了、细腻了、温顺了、甜蜜了、也忧伤了。
  傻瓜也能看出来──有爱情像一滴甘霖洒在他的心里。他被彻底地改造了。
  陆薇花了7年都做不到的事,那个人只用了一秒钟就做到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陆薇这时已经清楚地知道她的小方爱上了别人。
  但他要跟她结婚!
  结婚,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爱情能玩出多少种花样,结婚才是惟一的归宿。就像贾宝玉和林黛玉,任凭他俩爱得要死要活上天入地,都敌不过薛宝钗的致命婚姻。
  日子终究是柴米油盐琐琐碎碎,这样厮守着一天天消磨下去,细水长流也是一种人生。──她打定了主意,不论他心里还有谁,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满足。
  “你醒了。”他问。她睁开了眼。
  陆薇点点头。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礼。”小方说。
  “你真的想跟我结婚?”陆薇忍不住要问。──小方跟自己结婚,那他的那个“她”呢?
  “是的。”小方的态度很是坚决。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能。”小方答应得很坚决,“只要我有。”
  “好……”陆薇盯着小方,“我要你为我心动。”
  小方一下给愣住了,这个,他没有。不,也不是他没有,而是他控制不了。“心动”这码事,没有谁能控制得了。
  其实我们控制不了的,何止是心,尽管生命是自己的,但胖瘦、美丑、高低……你能控制吗?
  不能。
  所以,人是渺小的。很渺小。
“你怎么不说话?”陆薇问。
  小方发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
  “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这一刻,小方好不迷茫。他喜欢她吗?他们谈恋爱谈了7年,可是那7年加起来,也比不过龙琪给他的那一秒。龙琪让他心动,陆薇不能。所以,他无法开口。他不知道是该说真话让陆薇伤心,还是该说假话哄陆薇开心。
  虽然成年人的世界说谎不是一种病,但心灵的默契是一种尊严,“喜欢”二个字又怎么可以随意出口?他已经对不起陆薇,又怎么可以欺骗她?
  我该怎么做?他问自己。
  “我再问你,如果有来世,你会不会想着遇到我?”陆薇又问了。
  “会、会。”这次小方答应得很快。──既然地球上有50多亿人口,那我的邻居为什么不可以是你?
  “可我下辈子不想作人,我想作一只老鼠。”
  “老鼠?”陆薇今天总是让小方意外。
  “我在书上看到这句话,很喜欢,我背给你听──如果有来世,就让我们做一对小小的老鼠吧。笨笨的相爱,呆呆的过日子,拙拙的依偎,傻傻的在一起。即便大雪封山,还可以窝在暖暖的草堆紧紧的抱着咬你耳朵……”
  小方听得痴了……
  作一只老鼠原来这么好,在秋天的田野上悄悄地奔跑、觅食,也许,有一天,会突然会遇上另一只老鼠,一只大眼睛的很厉害的老鼠,跳到面前冲他吹胡子瞪眼睛,还会咬他的耳朵,但他喜欢,他会把他找到的玉米和麦子全给她,然后那只老鼠会说:其实,我是龙琪……
  “喂,你在想什么?”陆薇推了小方一下。
  小方从暇想中惊醒,心里突然卷起一重巨浪,他看着陆薇,问自己:我为什么总是要想起龙琪?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把她忘掉?如果我忘不掉,那我以后怎么跟陆薇过完一辈子?
  “你在想什么?”陆薇又问。
  小方说:“好吧,下一辈子,就作一只老鼠吧。”
  他以前最讨厌老鼠,从这一刻,他开始喜欢它们了。老鼠比人简单,比人快乐。
  陆薇看着他,暗暗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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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哲没想到龙琪会找他。
  “找我什么事?与乔烟眉有关吗?”
  龙琪摇头,“龙欢被绑架了。”
  江远哲先是诧异,尔后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你怀疑我?!”
  龙琪还是摇头,“如果怀疑你,我们就不是在这里谈了。”
  江远哲笑了,“那你找我做什么?”
  “绑匪跟我沟通过了,他们给我开了个条件。”
  “与我有关?”
  “好像是。”
  “对方什么条件?”江远哲有点预感了。
  “乔烟眉!”
  江远哲的脸色顿时有点儿白了,他不能让乔烟眉落在别人手里,更不能让她死,绝对不能。他也明白这个绑架案因何而起了。
  “你要我帮你?”
  “是。这事比较麻烦。”
  龙琪这么一说,江远哲倒摆起架子来,“你好像在不久前刚刚拒绝过我。”
  “我现在不也在求你吗?”龙琪微微一笑。很有感染力。
  她在求我,江远哲心里颇为得意,已是十分肯了,但他不想让龙琪马上如愿,说,“这事真不好办,游自力惹上什么麻烦你很清楚。”
  “不麻烦我能找你吗?”一顶高帽。
  江远哲听着舒服,但还在摆酷,“你应该报警吧?绑架案不难搞。我这两天闲着每天看电视,你们现在的警匪片拍得挺好,大陆警察个个英勇无畏。”
  龙琪苦笑,“官方的宣传与商家的广告属一个性质,像比基尼──隐藏重点,展示诱惑。”
  江远哲也笑了,“看来这事还非我莫属。”
  “当然,因为我跟你有利益关系,跟警察没有。”
  “不过,”江远哲沉吟,“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跟他们正面冲突……不好吧?”
  龙琪摇头,“那些家伙在海外都有资产,就算你今天吃点亏,以后出去再捞回来。何况,他们既入了这一行,恐怕也不敢太得罪你。”
  江远哲想一想,也是,“那,好吧。”
  “说定了,晚上等我电话。”
  “这就算说定了?”一丝笑意浮在江远哲脸上,“你好像忘了一点……”
  “什么?”龙琪像是真的忘了。
  “条件!”江远哲看着她,“我们还没有谈条件。”
  “谈了,一开头就谈了。”
  “哦,是乔烟眉?那她人呢?”
  “她人不在,我把她送走了。”
  江远哲顿时给火了,“你跟我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龙琪不以为然。
  “但你没有诚意。你的条件是乔烟眉,但她如今不在。”江远哲很生气。
  “对,她的确不在,但只是不在,而不是不健在。后一点,才是你和我需要共同避免的。对不对?”龙琪盯着江远哲,江远哲也在盯着她。
  她和他对峙着。──智力的较量与利益的权衡。
  “再见!”江远哲夺门而去。
  “怎么办?”杨小玉问。
  “把他揪回来。”
  “用什么方式?”
  “给他点颜色看看。”龙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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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推门进来。他看到卧床的妹妹,却直扑小方而去。
  刚才他在医院大门上看到“妇幼保健医院”这个白底黑字的大牌子时,就以为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曾骂过小方始乱终弃,小方辩解说自己从未乱也不打算弃。
  小方对妹妹“不弃”,他不相信,因为他已经很坦白地承认自己爱上别人;至于不“乱”,陆星就更不信了。两人正当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加上他妹妹对小方那股子飞蛾扑火的劲儿,那还能不“乱”?那不用故意“乱”,那干柴烈火一相逢没来由地就“乱”了。
  果然,现在都住到这儿来了,“妇幼保健”,保健什么呀?虽然陆星没结婚,但他以前在团委下乡时,跟着乡里的妇女干部们抓过一段时间的计划生育。这方面的工作他比较熟悉。
  但为了不冤枉“好人”,他先找了陆薇的主治医生。其实也是乔烟眉多心,因为陆薇撞在她车上,她觉得很内疚,加上她本身又是医生,认为还是小心一点好,便建议院方为陆薇做一个全身检查,扈平出了足够的钱,陆薇的身份又特殊,所以医院的大夫们本着巴结的原则,检查得难免过于仔细了一点。
  陆星找到主治医生时,那医生什么也没说,给了他一张陆薇的病历单,陆星一看脑袋就炸了。妈的,小方这个兔崽子还嘴硬,说他没乱。
  他跳起来找到陆薇的病房直扑小方揪住就是一记老拳,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男人,简直就是败类。
  小方一下给打懵了,痛定之后手腕一滑就制住了陆星,他平常的忍耐终于变成了不忍耐,以前是陆薇对他的好在他心里种下一株歉意的苗儿,如今他决定要娶陆薇,于是便一点歉意全无,所以他不必忍。
  “你还敢还手?”陆星怒上加怒。理亏的人理应挨打。
  小方并不觉得理亏,“你疯了?”
  陆星把医生给他的那张陆薇的病历单扔给小方──小方扫了一眼,他是警察,什么烂污案子没见过,他于此也更知道陆薇受到伤害不光是生理上的,更有心理上的。他赶快把那个单子塞进口袋,他不想让陆薇有更大的刺激。陆星以为他理亏,怒吼,“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方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我们要结婚了。”
  “出了事你才想到要结婚?你早干什么去了?”陆星的愤怒如星星燎原。这个家伙昨天还跟龙琪眉来眼去,今天却要跟他妹妹结婚,当他们陆家人是什么?
  陆薇看到哥哥发火,脸色苍白,“哥,不是那么回事……”
  小方不让陆薇说下去,他希望这事就此打住,他对陆星说:“你妹妹已经成人了,她马上就会是我的妻子,我们乱与不乱,如何乱,不与你相干,我们床上的事拜托你就不要管了!”
  人与人之间此话也算是说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陆星就算脸皮再厚,也无法再问下去了,何况他的脸皮还薄得很。──有身份的人都是要面子的。
  他看着妹妹,他知道她的心事,长久以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小方,现在得偿所愿,他这个作哥哥的还有什么说的?古人说的对:女大不中留。有道是哥哥是亲人,丈夫是邻居,但远亲不如近邻。女人都是这个样子。他叹了口气,走到妹妹身边,悄悄地问:“你想好啦?真的要嫁给他?一辈子哦,很长。”
  陆薇的回答是肯定的。
  “你真的想好啦?”陆星不放心地再问。
  “我已经想了7年了。”
  陆星无话可说了,“以后一定要看好这个家伙!”
  看好这个家伙。
  他也是个男人,他最明白男人,男人如花,一朝被春色点燃,便会姿肆横逸无遮无拦,狂蜂滥蝶照单全收。所以他给了妹妹这样一个忠告,暗暗隐含一个意思──扎好篱笆。
  陆薇此时是百感交激──小方认了她,认了她所受的一切。这本是一般男人很难接受的。她高兴。可也正因为他认了,她又觉得十分的痛苦难堪,她爱他,本应该是带给他最好的。可她认为自己已经不是。这一切偏偏又无法对哥哥言明,她只竭力力地为小方辩解 :“小方他不花心的。”
  陆星哼了一声,“不花心的男人更可怕。”
  陆薇瞬时脸色苍白──不花心,即痴心,一旦动心,若这心不是为她所动,那还挽得回来吗?而她又恰恰知道,小方已经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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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3-31 15:1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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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 第四章
  走廊上,杨小玉轻捷地靠近江远哲,“嗨──”
  她微笑着,没等江远哲回头,手像蛇一样闪电般缠住了他的脖子,两指直插他的双眼。旁边闪出大卫,用枪指住杨小玉的脑门。
  “挺敬业的。”杨小玉保持着微笑,“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我以为你光是秘书呢!”
  “彼此彼此。”大卫眼神冷漠,“放了我家少爷。”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杨小玉双唇一动,口水箭一样躲出,大卫头一偏,杨小玉飞起一脚,大卫躲不及,被杨小玉逼着贴在墙壁上,同时手一展,枪到了她手中。
  “杨小姐好功夫。”江远哲被挟持得很难受,却依然保持着风度。
  “小意思,小时候玩的擒狼十八式中的第一式。”杨小玉笑着松开手,将枪扔给大卫。
  “杨小姐原来也是草原上来的。”江远哲揉着脖子。
  “是,跟我们老板来自同一个地方。准确地说,我是来杀她的,但……”
  “怎么样?”大卫抢先问道。
  “我打不过她。”
  “她比你还厉害?”江远哲脸上浮现出不相信的表情。
  杨小玉微笑,“草原的夏天很美,晚上,成群的萤火虫像会长翅膀的星星,在草丛中飞来飞去,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有时,还会见到不会动的萤火虫,在深草中闪烁,蓝幽幽的,死死盯着你,让人背上起鸡皮疙瘩……告诉你,这种萤火虫会吃人。”
  江远哲表示不信。
  杨小玉淡淡地说:“因为那是狼的眼睛。饥饿中的狼群。”
  江远哲和大卫不由打了个寒颤。
  “在草原上一不小心就会遇上狼群,它们就站在你的马前,你不动,它不动,静静地与你对峙着、一分一秒地等着,等你最后的崩溃。”
  江远哲又打了个寒颤。他没见过那种场面。
  杨小玉说:“但我们草原上的人从来都没有崩溃过,倒是出了不少除狼的勇士。龙琪跟游自力就算两个。”
  江远哲的眉毛一动。
  杨小玉看着他,“其实,捕狼的游戏挺好玩的,哲少想不想试一试?”
  “怎么试?去草原?”江远哲内心潜藏的野性被吊上来。──草原、骏马、恶狼、勇士、烈酒……很让人销魂。
  “NO!”杨小玉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其实两条腿的狼,远比四条腿的狼狡猾狠毒,所以玩起来也更刺激……”
  江远哲听明白了,“杨小姐不光手上功夫好,嘴上的功夫也不差。”
  “承蒙夸奖,但小玉比起我们龙老板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看来,我跟龙大老板还有话说。”
  “请!”杨小玉做了个手势。
  江远哲进了龙琪的办公室,大卫也想跟着,杨小玉拦住他。
  “怎么?”
  “没什么,客随主便,我是主,你是客。”
  大卫笑了,看着秀丽的杨小玉,她长长的睫毛和灵动的大眼睛,乖乖地停下脚步,但嘴上不肯吃亏,“我也听过一句话:好男不跟女斗。”
  “因为斗不过。”杨小玉回得挺快。
  大卫苦笑。目送她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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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3-31 15:1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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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文华今天特别忙。因为有人把他们刑警队给告上了法庭。
  事情是这样的:市里有姓刘的两个兄弟,哥哥是大款,弟弟是大学教师。有天,两个无业游民商量着想弄几个钱,就盯上了这个大款刘的儿子,认为只要绑架成功,一笔巨款就可到手。可是这大款刘的儿子已经14岁了,不好说,于是就把目光转到教师刘的儿子身上,这小家伙才6岁,上幼儿园,叫洋洋。
  这样,没怎么费劲,就把洋洋弄走了,跟刘家要20万现款。
  教师刘没多少钱,千凑万凑从亲戚那儿好不容易借了10万块,交了钱,孩子却没回来,于是报了警,局里很重视这个案子,给小方下了死命令,要刑警队一定要找到孩子。一个星期后,6岁的洋洋在市郊一个废旧的大铁罐中给找到了,他的双手被反绑着,脚上的10个指甲盖磨掉7个,右眼珠也掉了出来……
  孩子,已经死了。
  那几天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平均气温高达38度,一个露天铁罐中,温度人有多高?这个6岁的小男孩临终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刑警队的人在找到洋洋时,都呆住了。队副,那样一个粗豪的人,那天哭了。上官他们,以及在场的所有人,也全哭了。
  洋洋的父母来了,看到儿子的尸体,没哭,因为来不及,晕死过去了。
  半个月后,那两个绑匪被抓到,他们居然在大街上拉着板车哼着小调,看上去很悠闲。刑警的人把他们痛打了一顿。
  但这有什么用呢?
  洋洋的奶奶在孙子出事那天就气绝致死,洋洋的妈妈一夜白头,疯疯癫癫,洋洋的爸爸在回家的路上神思恍惚,被车撞成残废……
  一个家,就这样给毁了。
  几个月后,大款刘一纸诉状将刑警队告上了法庭,说他们办案不力。
  欧阳明接到传票,什么也没说。只让人把传票拿到刑警队。小方不在,队副不在,上官文华默默地看着传票,翻出当初为那个案子写的总结报告,细细查阅,准备上庭。
  心情沉重地忙了一个上午,感觉有点饿了,看看表,都一点多了,该吃饭了。但想到单位食堂,马上就泄气了,那个破地方,本来好好的大锅饭,后来不知是谁嚷嚷着要承包出去,结果好了,饭菜的质量没上去,价钱倒是跟市场接轨了,比一般饭店的还贵着一点儿,刑警队的人干得是体力活儿,总想吃点儿带荤腥的,偏偏菜贵的要命,一盘鱼香肉丝8块钱,倒不算贵,可数数一个月才进账多少钱?
  也提过不少意见,但都石沉大海,后来才听说包食堂的人是副局的小舅子的小舅子的二姨妈的表弟的不知什么亲戚。大家也就偃旗息鼓了。
  上官硬着头皮来到食堂,要了一碗白米要了碗蛋汤。她还没成家,吃住在父母家里,比起其他拖家带口的同事手边宽裕好多,但她也不想要什么菜,那不便宜包食堂的那小子了吗?她愤愤地想。
  她形同嚼蜡般吃着那白米,想着他们的方队长──他这些天在忙些什么?
  “咦,你在这里?”队副高大的影子遮住上官。
  “找我有事?”上官看着对方的脸色。刑警队的人不用多说,一看气色便知下文。
  上官匆忙把剩余的饭粒咽下,跟队副出来。
  队副却没回办公室,一直把她带到街口的一家小饭馆。
  “你请客?”上官有点诧异。队副不是个抠门的人,但家里负担太重,母亲常年卧床,妻子去年又下岗了,女儿正在上初中。
  队副一坐下就问,“知道方队去哪儿了?”
  上官摇头,队副平常跟方队不是很融洽,因为小方来警局之前,队副已经是队副了,仅仅年间,小方几级跳,队副则还是队副,这就难免有点儿什么。当然,工作上两人还是配合得一直很好。上官如今见队副如此问,心里不由惦量。
  “有事?”
  队副点燃一支烟,“那个老板死了。”
  “哪个老板?”上官情知不好。
  “就昨天我抓回来的那个红月亮的老板。”
  上官霍地站了起来,陆薇是在那里“失事”的,她当时的身份的坐台小姐,小方肯冒险将女朋友往那儿送,一定有原因,这个原因应该就是被人称为彪哥的那个老板,他跟方队之间肯定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他昨天被抓,今天居然死了。这里会有什么玄机?
  “怎么死的?”
  “昨天预审股的人问了些问题后就关进了号子,第二天早上,发现他睡在地板上,进去一摸鼻子,已经没气了。”
  “那你觉得──”
  队副没吱声,只是冲上官意味深长地一点头。这一点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怀疑彪哥的死因。
  “而且,这个人……”队副说,“好像跟方队有点儿关系。”
  这个上官早就料到了。如今彪哥一死,那有些事方队可就说不清了。
  “你怎么看?”
  “我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总感觉这汪水很深,你去找一下方队,不论他有什么事,先回队再说。我今天还有事,女儿的班主任叫我去,说有男生给她递纸条儿。你说现在这孩子。”
  上官看着队副,别人都说他与方队有点心病,但遭遇这种关口,他还是向着方队。
  “我现在就去找他。”
  可是去哪儿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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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琪和江远哲站在窗前。外面,是一片秋色,秋花绚丽,秋叶斑斓,秋高气爽,秋虫长鸣……更远处,秋山澹澹,秋水溶溶……
  “干吗这么坚持?”一个问另一个。
  “如果你的弟兄被砍了,你会怎么样?”
  “报仇?”
  “要打不过呢?”
  “那也要打。”
  “哲少讲义气。”
  “不,不光是这个原因。”江远哲想了想,慢慢地说:“在美国波士顿犹太人被屠杀的纪念碑上,刻着一个名叫马丁的德国新教神甫留下的一段话: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此后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教徒,我不说话;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起来为我说话了。”
  龙琪看着他,这段话她也听过,可这段话竟然由一个黑帮老大说了出来。
  “龙女士你现在站出来为游自力出劲,也是为这个原因吧?”江远哲反过来问。
  龙琪笑了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
  江远哲沉默了一会儿,“我爷爷在我16岁那年特意带我到美国看了这个纪念碑,我一看这段话,就特别喜欢。后来自己出来混,感触就更深──我要不管兄弟,兄弟们迟早会离开我。我还做什么老大?”
  原来他是这么理解的。龙琪微微一笑。不过这样理解也没什么不好,正所谓──棍子忘了打狗,就会影响到后来的局面。
  “我跟游自力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很合得来,相信对方就像相信自己。”
  “你见过狼?”江远哲对这个比较有兴趣。
  “以前草原上有很多,走着走着迎面就会撞上。其实,狼一般不伤人,如果吃得很饱,你走你的,它走它的,相安无事。”
  “这点比人强。”
  龙琪点头,“狼很义气,不论条件多恶劣,对自己的同伴不离不弃,尤其是对伴侣,忠贞不渝,如果它的恋人死了,它不吃不喝,生死相随。问世间情为何物,狼比人明白。”
  江远哲被触动,情义,人间的情义早就成了作秀的幌子。
  “人有时候还真是禽兽不如。”
  “别拿人比禽兽了,对于禽兽,这是最大的污辱。”龙琪说,“你没见过春天狼谈恋爱,那是真正的两情相悦,自觉自愿,哪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嘴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捕狼?”江远哲问。
  “它要生存,人也要生存,两者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人比狼聪明,所以人是猎人,狼就成了猎物。而且在那种血淋淋的你死我活情况下,脑袋大都一片空白,只有厮杀……”龙琪沉默了一会儿。
“我喜欢听,说下去。”江远哲催促。
  “那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跟自力遇上两头狼,可能是饿坏了,它们四只眼睛蓝瓦瓦地盯着我们,就像月圆之夜刀刃上闪出的寒光……我们的马已瘫了,毕竟是食草动物,又是两匹小马。我俩在草地上跟那两头狼对视着,站了很久,露水越来浓,浸透我们的靴子,寒气从脚底直渗入心底,这一仗,在所难免。”
  龙琪停了一下,江远哲已经紧张地握住拳头。
  “一直到后半夜,公狼向我们一步步走来,自力甩出马鞭,缠住狼的脖子,向后一抛,母狼向我扑来,我悄悄地握着尖刀刀刃向上,身子往旁边一闪,狼的力气太大,刀刃从它肚皮上划过,肠子和血一起流出来……被自力抛在后面的公狼见伴侣有难,冲过来咬住我的肩膀,自力拽它的后腿,拽不动,那狼越咬越狠,自力没办法,咬住它腿上一根动脉,拼命地吸它的血……狼的嘴里是我的血,自力的嘴里,是狼的血……”
  赤裸裸的生与死,吸引住了江大少爷。
  “我跟自力的交情就是这样的,我不能让他死这么冤枉。”龙琪看着江远哲。
  “行,我帮你。”江远哲拿出一把很小巧的枪,给了龙琪,这是江湖上规矩,给了自己的枪,就等于是给了一个至高承诺。
  “但我不能保证什么。更不能替乔烟眉为你承诺什么。”这一直是江远哲孜孜以求的。
  “不用这么见外,这事以后再说。”江大少这时微笑着说。
  “那怎么谢你?”
  “不用谢,说正事,要我怎么做?”
  “晚上我跟你联系,等我电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
  江远哲走了后杨小玉从里间出来。
  “知道你口才好,想不到居然会这样好,还真把他给说动了。”
  龙琪眉摇头,“你以为真的是我的口才管用吗?”
  “不是吗?”杨小玉眉头一扬。
  龙琪叹了口气,“要想打动一个人,应晓之以利,而不是晓之以理。你想想,如果没有乔烟眉这张牌,这位哲少哪能这么轻易就范?”
  杨小玉听得一怔,“啊……是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龙琪薇微一笑,“如果晓之以理有用,每个月底我给你们讲一番仁义道德就行了,还用发薪水吗?”
  杨小玉给这话噎了一下,反驳道:“那你跟他费这半天话?真是情义绵绵、委婉动人,连我都被打动了。”
  “药片外面裹层糖衣,不光口感好,而且容易下咽。利益之上加点感情,会令人更容易接受。”
  杨小玉叹息,“我觉得你都可以去作官了。”
  “不行,我这个人一向比较挑剔。”
  “现在的官员可不是以前那种土包子,虽然没品行,但生活过得很有品位。”
  “我指的就是这点,这些官员除了脸什么都要……”
  杨小玉笑了,“听你骂人也是一绝。”
  “不过话说回来,也幸亏江远哲是个男人……”龙琪说得似乎有些暖昧。
  “男人?”杨小玉眼珠一转,“你是说这位哲少,看上咱们烟眉了?”
  龙琪苦笑,“理解完全错误。你要把思维向男女关系以外拓展。”
  “我展不了。”
  龙琪想了想说:“有那么一天,在伊甸园里,夏娃对上帝说:主,我感到非常孤独。上帝对此表示理解:原来是这事,事实上,我早就有一个构想,我将为你创造一个男人。夏娃问:什么是男人?上帝于是为夏娃详细地形容了一下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夏娃说:听起来不错。上帝这时又说:不过,我要是把他创造出来,你必须在一件事上做出让步。夏娃问:哪件事?上帝说:你得让他相信我是先创造出他,然后才有了你。”
  杨小玉笑了,“照这么说,谁是谁的肋骨还不一定呢!”
  “但男人坚信女人是他的肋骨。”
  “这就是说,男人比较好哄?”
  “基本上是。只要一顶高帽,男人马上忘乎所以。比如,你现在跟一个女人说:你是上帝。她一定以为你疯了。但如果你跟一个男人说:你是上帝。他马上就会找到做上帝的感觉。”
  杨小玉笑着,脸色突然就变了,她先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与狗一起躺下的人,起来时满身跳蚤。”
  龙琪明白她的意思,江远哲是黑道上,万一以后这事扯出来,很难说得清。
  “不要紧的。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你难道不能跟小方队长商量一下?”
  龙琪瞪着她。
  “对不起,我顺口就说了出来。”
  “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已经没了,你扣过了。”
  “下个月的也没了。”
  “得,你干脆把下下个月的也扣了。我还得说,我认为你得对小方有个交待!”杨小玉索性破罐子破摔。
  “交待什么?”龙琪的眼神一下变得很凌厉。
  “你真的没话跟他说?”
  “没有!”
  “我真的怀疑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我喜欢石头,石头可以永恒。”
  “如果无情,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天若有情天亦老,你愿意让天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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