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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犹记惊鸿照影 (完+番外) 作者:风凝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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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今日午后在庆阳宫请平安脉的时候庆太医才说过,他今日新给陛下开的方子须得要忌性寒之食,而臣妾记得这”珠兰大方“里面是放了‘积雪草’的,陛下龙体要紧,还是不要喝了,不如就赏下去给皇子吧,陛下以为如何?”


  庆妃娘娘对着天子,娇柔的出声劝道,声音并不大,只是因为我与南承曜所在的席位离主座极近的缘故,所以我才听到了。


  而皇上亦是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庆贵妃的手背:“难得爱妃有心,什么时候都这么为朕着想。”


  庆妃娘娘粉腮含笑,秋波一盈,艳冶柔媚的开口道:“臣妾不为陛下着想,又能想什么呢?这原是臣妾的本分,更是本心。”


  皇上闻言心情更是愉悦,倒没再同庆妃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庆妃柔夷的手,却是一直没有放开,就连声音里,亦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快意:“来人,将这‘珠兰大方’送去给三皇子。”


  他此言一出,席间众人再不动声色,却总有些掩藏不了惊诧,以及惊诧过后的暗自盘算在这清和殿内形成暗流,四下涌动。


  “珠兰大方”,本是御用告别香茗,即便皇上忌口,要赏给皇子,有太子在前,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轮到南承曜身上的。


  我明白,皇上会这样做,多半是因为几个时辰前宣政殿的题字事件,一来他心底对太子已经猜忌不满,所以断不会把御用香茗再赏给他,二来,也是做给南承曜和赵漠欧阳献一众知情人看的一种姿态。


  太子的面色微微一变,虽然控制得极好,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他的眼底,却或多或少的染上了些阴霾情绪,再怎样掩饰也不可能分毫不露。


  而滟儿则微垂螓首,表情极淡,辨不出悲喜,怀孕将近七个月的身体,看上去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然而她整个人,却仍旧是美丽得不可方物。


  御前宫女端着金盘玉杯,轻轻走到我们面前,跪地行礼道:“请三殿下受赏。”


  南承曜依旧靠在我怀里,不言不动,只是微笑,醉眼朦胧。


  我于是轻轻推他,用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殿下,父皇赐你香茗呢。”


  他似乎费了很大劲才弄明白我在说什么,慢慢转过头去看皇上,还是微笑:“谢父皇。”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就去端玉杯,摇摇晃晃的送至唇边一饮而尽,然后语音含糊的开口道:“好酒……”


  这样牛嚼牡丹的喝法,又说了这样的话,就连皇上亦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庆妃娘娘掩唇一笑,转向皇上道:“陛下,您看这席间,三殿下醉成这样自是不用说了,六殿下、十殿下看样子也喝多了,今儿个宫里的毓顺殿可有得热闹了。”


  “可不是喝多了,一会吹了冷风又该头痛。”皇上笑道:“我看啊,待会亦不用出宫去折腾了,让他们在毓顺殿歇一宿,等天明了再各自回府吧。”


  毓顺殿,是专门为留宫皇子安排的居所,皇上此言既出,那南承曜今夜必然是要宿在殿内的了。


  我明白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却猜不出,他这样做意欲为何。


  身处禁宫,一举一动都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行事绝不会有在三王府方便,又或者,他要的,正是这样的万众瞩目。


  正想着,却见皇上面上带了几分倦色,似要开口散席。


  然而,懿阳公主却更快一步的起身出席,对着皇上盈盈笑道:“父皇,儿臣为了贺我军大捷,曾与女伴下功夫苦练了一段歌舞,不知道父皇肯不肯恩赏儿臣就在这清和殿内表演,为众位勇士庆功,也算是,代表了所有皇家公主的一片心意。”


  皇上虽掩不住倦意,却到底不愿拂了爱女的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懿阳公主甜蜜一笑,随即吩咐下人取来玉笛,就在这玉阶之上站定。


  太子微笑问道:“九妹,你要表演,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


  懿阳公主依旧甜甜笑着:“太子哥哥,那是因为臣妹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多心了,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盈盈眼波若有若无的飘向南承曜的方向,隐含期待,和藏不住的微微兴奋。


  “九妹既然说是歌舞,为何只有你一人持有玉笛独奏呢?”太子又问。


  懿阳公主爱娇一笑:“呵呵,太子哥哥,你就等着看吧。”


  语毕,她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将玉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随着那乐音悠扬响起,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沉,她吹奏的,虽然不若庆妃娘娘和滟儿那样娴熟,却毫无疑问是“惊鸿曲”的旋律,而且很明显是下过功夫去练的。


  前奏初停,一人红衣盛装,如轻云出岫一般,自清和殿外的无边夜色中款款而至,柳腰轻,莺舌啭,衣袂拂落影,飞去逐惊鸿。


  我看见,母亲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变。


  跳舞的,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面垂轻纱,又舞动得极快,所以容顔看不真切,可是那一段美仑美幻的舞姿,却已经足以让众人惊叹折服。


  纵然此次庆功宴上的歌舞全都经过了太子的精挑细选,无一不是上乘之作,然而,此刻,在这精妙绝仑的舞姿面前,也只能统统黯然失色。


  最后一个折袖下腰,那女子人已身在清和殿门外,一如来时,起舞的位置,嫣然之初态,真正应了“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的句子。


  然后,她缓缓直起了身子,恰好一阵清风过,她面上的轻纱随风飘落。


  她并没有去拾,而是轻移莲步,慢慢走进这鸦雀无声的殿堂之中。


  明亮的火烛,渐渐照亮了她的容顔,盛顔仙姿,掩映生辉,纤纤弱质,我见犹怜。


  她仿佛是从,身后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翩然而来。


  又仿佛是从,谁心底那一段最尘封的往事里,挣脱出来。


  母亲的面色骤然一变,而我看到,南承曜握玉杯的手,微微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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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一袭红衣,款步姗姗,那女子面向玉阶盈盈下拜:“民女杜如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髻雾鬓,盛顔仙姿,清喉娇啭,楚楚动人。


  皇上停了一会方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皇上。”杜如吟依言起身,明眸一漾,似有若无的转向我与南承曜所在的席位,未做停留,即刻敛回,如海棠标韵一般含娇静立。


  “果然是个色艺双全的女子,只是,你是谁家的女儿?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皇上看着她开口问道。


  既是懿阳公主的女伴,那必然只会身官宦之家,只怕家底还不弱,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得见公主,更能让懿阳公主亲自引了在这清和殿内献舞一曲。


  杜如吟轻柔应道:“民女的父亲是内阁侍读杜奉安,民女的哥哥亦是在军中供职委署骁骑尉,人微职轻,都不曾入陛下圣听。”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如鸿毛,内阁侍读不过是正六品的官员,委署骁骑尉更是只有从八品而已,皇上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所以皇上只是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淡淡开口道:“倒是把你生了一副好样貌。”


  只是,却不知道这杜如吟是不是也是因为这韶顔舞姿,所以才得到了懿阳公主这样超乎寻常的抬爱。


  正犹自想着,南承晞已经将手中的玉笛递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宫女,转向皇上甜甜一笑:“父皇,儿臣是在前不久,领侍卫内大臣黄恭的女儿做生辰的时候才偶然遇见杜姑娘的,那个时候她就以一支霓裳羽衣舞技压群芳,所以儿臣才会想着让杜姑娘同我一起练习,在今夜清和殿内献舞庆功的。不知道父皇可还满意?”


  皇上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沉吟片刻,却是向着杜如吟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跳的,可是‘照影舞’?”


  杜如吟柔柔一笑,带了点羞涩的开口道:“民女有幸在懿阳公主的书房见过这记载‘照影舞’舞姿的画册,原本是不敢这样不自量力支练这传奇舞姿的,但是被公主对皇上、对南朝众位勇士的一片心意所打动,这才斗胆献丑了。”


  皇上略微点了点头,淡淡道:“能跳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一会到内务府领赏去吧。”


  杜如吟跪地领旨谢恩,螓首微垂,露出半段秀颈,颈间雪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而随着内务府太监奉旨将她请出清和殿前去受赏,这一场庆功宴也就就此落下了帷幕。


  既然皇上已经开口吩咐过了,那南承曜今夜是须得留宿在紫荆宫毓顺殿内的。


  早有宫内太监,在宴席初散时,便抬来软塌,伶俐的将烂醉如泥的南承曜扶了上去,然后向着毓顺殿的方向稳稳行去。


  按着规矩,我是不能够留宿宫内的,然而南承曜既然酩酊大醉,我身为三王妃,即便明知道他不过是在装醉,可是在面上,于情于理,都须得赶往毓顺殿亲加照拂,待他睡下了方能离宫回府。


  因此,纵然倦意深浓,我也只能随着众妃嫔贵妇一道,先到清和殿前厅“清晏厅”品茗侯着,等引导太监带了各殿各府的丫鬟过来。


  母亲目中似是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奈何时间与场合都不对,上前不得,只能隔了几个席位,遥遥看着内间中的我与滟儿。


  我心绪郁结不定,也无心说话,却听得坐在旁边的滟儿忽然开口问道:“姐姐觉得方才清和殿杜如吟的那一舞如何?”


  我随口应道:“杜姑娘色艺双全,那一段舞跳得极美。”


  滟儿淡淡一笑:“一个小小内阁侍读的女儿,今日倒也出尽风头,只不过真正厉害的,却是我们那位懿阳公主。”


  纵然她语音极轻,我还是下意识的四下看去,所幸外间众位命妇都端坐如仪,而内间各嫔妃公主舞都围着懿阳公主说笑,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谈话。


  滟儿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我的动作,也浑然不在意一般,略带嘲讽的轻轻笑了笑,然后继续轻道:“这些个天家的皇子公主,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惊鸿歌,照影舞,姐姐,你可要小心了。”


  我的心一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刻意忽略的沉郁不安,现如今,被她一语迫得不得不去正视。


  是的,我并不相信这是巧合。


  如果说,之前懿阳公主和杜如吟投在南承曜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我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多心的话,那么,当“惊鸿曲”的乐音响起,当皇上道破那一舞名为“照影舞”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亲没有那么简单,只是,我却猜不透,她们究竟意欲为何。


  我没有说话,而滟儿微微垂眸,将手轻而温柔的抚上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淡淡一笑,开口道:“二姐,尽快要一个孩子吧,当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的时候,至少还有他,是完全属于你的——”


  她的语音突然停住,原本抚摩着自己小腹的手也略微一顿,虽然不过片刻,又重新淡淡笑起,洁白如玉的双手重又温存的覆上自己的小腹,就像是,守着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宝贝一样。


  她的声音,沉定宁和,有着翰如深海的温柔和坚持:“我的孩子,我必然会全心爱他,不会让他经受他母亲所经历过的。”


  我一怔,却还来不及开口去问,便见引导太监带了一众不得入清和殿而在阅微偏馆侯着的婢女走进了清晏厅,疏影、暗香和碧芷都在其中。滟儿不欲再多说什么,已经径直起身迎了上去,我也只得默下本欲问出口的话语,带了疏影走出清晏厅去往毓顺殿的方向。


  到了毓顺殿,南承曜已经在东暖阁睡下了,我正欲进门,却听得怀瓶碎地的声响夹杂着嘈杂人声从西暖阁的方向传来,毓顺殿掌房的姑姑立时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过去看看,然后才对着我开口笑道:“也亏了是三殿下好服侍,已经睡下了,要是像西暖阁歇着的六殿下一样,王妃可有得辛苦了,奴婢看啊,六殿下的张侧妃不到后半夜是回不了府的了。”


  我隐约听到西暖阁那边传来女子既无奈又头痛的哀求劝慰声,不由得一笑,若是南承曜也学他六弟,那倒是能让这场醉装得更像一些,只是,须得大大考验他的演技一番,也苦了我跟着受折腾。


  一面想着,一面向那姑姑道了一声“有劳”,便带着疏影轻轻走进东暖阁。


  东暖阁内,南承曜已经睡下了,火烛微微明着,塌间床幔低垂。


  侍立在床塌外的太监见我进来,低眉敛目的默然行了一礼,然后再轻轻替我打开厚重的床幔。


  我走到床边坐下,南承曜闭目平躺,呼吸均匀,面色也算平静,虽然知道他多半是没有睡着的,但碍于人前,还是只能伸手替他将被子拉好。


  我一手轻轻拉起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一手拉过被子重新替他盖上,正欲收回自己的手的时候,却不意被他反手握住。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用力去抽手,他却没有放,掌心温热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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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着床幔,又有被子遮着,没有人看得到我们的动作,他依旧闭目,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勾起。


  我既不能出声,又不敢动作矿太大,瞪他他也看不见,不觉半是好笑半是窘迫,正有些无奈,他却慢慢伸过另一只手,用双手一起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紧,然后再缓缓松开。


  我怔住,他这个举动安抚的意味太明显,我明白他或者是想告诉我不要担心,却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慢慢的自被下收回自己的手,我转眸去看他的脸,他依旧闭着眼,面色沉稳平静。


  侍立着的小太监重又将床幔放下,于是我只能按下心中的猜疑和隐隐不安,带着疏影走出了毓顺殿。


  有引导太监提着灯笼一直将我与疏影往宫门外送,那里,三王府的马车已经早早侯着了。


  “我的绢子!我的绢子不见了!”


  走了一半,疏影突然慌慌张张的叫了起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


  这样一惊一乍的,又是在宫闱深处,我本想说她两句的,可是在看到她急得快哭出来的神情时到底还是不忍心,转而问道:“你先别急,什么绢子不见了?”


  她语带哭音的开口:“就是我和暗香一人一块的绢子,在阅微偏馆的时候我们还拿出来看的,可是,它现在不见了,小姐,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那块绢子对疏影有多重要,想了想,便对给我们带路的小太监道:“那绢子很有可能是落在阅微偏馆了,劳烦公公带我们过去看看。”


  那小太监慌忙跪下:“求王妃饶了奴才吧!那阅微偏馆是下人们去的腌脏地方,奴才要是把三王妃带去了,准会被徐公公活活打死的!”


  我就着灯笼的火光看去,那是一张极稚嫩的面容,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想是刚入宫不久,被那些太监总管管束得狠了,胆子极小。


  我不欲为难他,转而开口道:“这条绢子很重要,不如我留在这里等,公公带着我的婢女去阅微偏馆寻寻看,公公以为如何?”


  “这……”他仍是有些犹豫。


  于是我语带坚持的再次开口:“劳烦公公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的疏影,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向我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殿堂:“三王妃,前面就是懿阳公主居住的畅音宫,不如奴才先送王妃过去公主那里小坐片刻,待奴才陪这位姑娘拾回了绢子再来接王妃。”


  我淡淡一笑:“公公不必费心了,你尽管带着疏影去找绢子就是了,懿阳公主那里,本宫自己会去。”


  疏影到底跟我久了,明白依我的脾气是不可能进这畅音宫的,又不好点破,只得小声的问了一句:“小姐,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我拍了拍她的手:“快去吧,要是在阅微偏馆找不到,你就赶快回来,宫闱之中不能乱闯的,回来以后我们再想法子。”


  “小姐放心,这点分寸奴婢是有的。”


  她点头随着那名小太监去了,我无意进畅音宫,又没有了灯笼的照明,于是便在黑暗当中随意漫步。


  然而,没能清净多久,就见不远处点点灯火正往这畅音宫的方向行来,我想着自己此刻孤身一人,无论来人是谁,遇上了都免不了要费口舌去解释,更难说会给有心人落下话柄,于是便就着黑暗,隐身在湖边一块巨石之后。


  不一会,一个略微苍老的男子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传入我耳内:“……我虽在外面,却也听说了吟吟那一段舞跳得满堂喝彩,总算是没有辜负我和你母亲从小教你琴棋书画声乐舞蹈……公主殿下,不是我自夸,小女的舞比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也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说句大话,即便是在紫荆宫里,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父亲,”娇娇柔柔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坚持,打断了说话的人:“桑慕卿名动天下,并不是只要舞跳得好就能做到的。再说了,她身为青楼女子,歌艺舞姿或许重要,可是到了宫闱之中,天子之家,琴棋书画声乐舞蹈,这些技艺,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这后宫女子官宦千金,又有哪一个不是有一技甚至几技之长的呢?但是您以为,庆妃娘娘能有今天这样万人艳羡的恩荣仅仅就是因为她懂得吹笛画画吗?中秋赏月宴上,三王妃又何尝不是以一曲惊鸿琴音艳惊四座,所以父亲,吟吟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这样的话您往后就不要说了。”


  懿阳公主的声音略略含笑,响在这黑夜之中:“杜侍读,看来,你女儿可要比你看得明白多了!”


  那杜奉安慌忙应道:“下官该死,下官知错,请公主殿下责罚!”


  懿阳公主咯咯一笑:“杜侍读何错之有呢?你生了个这般玉质天成的女儿,又肯对我尽忠,我不恩赏,倒要责罚,不是是非不分了么?”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杜奉安一径的唯唯诺诺。


  懿阳公主也不理他,径直对杜如吟开口道:“今儿个夜深了,你又才受过赏,这了避人口舌,我也就不留你到畅音宫了。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到你府上接你,你妆点得仔细些,三哥今晚留宿在毓顺殿内,明儿一早父皇必会要他去怡兰轩共用早膳的。”


  杜如吟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再度轻轻柔柔的响起:“吟吟明白,只是公主,吟吟适才见席间三殿下已经醉了,所以担心他并没有看见吟吟跳的‘照影舞’。”


  “酒醉尚且三分醒,更何况我三哥可不是常人,不然怎么值得我如此煞费苦心的示好。从前他总是避重就轻,不拒绝,也不接受,厉害得很,可是这一次,我猜,他必然是不会再拒绝我的了。”懿阳公主笑了一笑:“即便他真没看到,你也不用担心,你这张天姿国色的脸,就是最好的武器。”


  杜如吟柔软而恭敬的应道:“吟吟但凭公主安排。”


  懿阳公主淡淡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跟着小路子出宫去吧,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回去后好好休息,明天才能有好气色。”


  “吟吟明白,谢公主提点。”


  有火光渐渐远去,想是杜家父女走远了,懿阳公主的声音再度淡淡传来:“但愿,她当得起我费的这些心。”


  另一个伶俐的女声很快的接口道:“公主,只靠她一人,奴婢总觉得有点玄。”


  懿阳公主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慕容潋与我那三嫂关系极好,我若能嫁他,势必就与我三哥更亲近一步,现在却只有杜如吟这招棋好走了。”


  “那慕容潋真是不识好歹!”


  “话虽如此,但他这样做,我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他了,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只是,算了——”懿阳公主重又淡淡笑起:“不过禧儿,这个杜如吟可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据小路子探到的消息说,她为人处事向来低调本分,却在黄伊媛的生辰宴上自请一舞出尽风头,你焉知她不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公主这么一说,倒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了。”


  “我利用她拉拢我三哥,她何尝不是在利用我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便三哥不给她名分,荣华富贵却肯定是免不了的了。而若是她手段厉害一点,我三哥用情再深一点,纳了她做妾,那可是她一个小小内阁侍读之女原本想都不要想的尊荣。”


  “奴婢看这杜如吟,倒是个伶俐的,比她父亲强多了。只是公主,你为了三殿下煞费苦心,万一……”


  “不会有万一。”懿阳公主断然的打断了那个侍女的话:“金鳞岂是池中物,我绝不会看错——所以,绝对不会有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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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回到三王府,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懿阳公主与杜如吟之间的对话,很明显,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正是南承曜。


  风鬟雾鬓,威颜仙姿,那杜如吟生的的确倾城倾国我见犹怜,就连庆妃娘娘和滟儿在她面前,只怕也要逊色三分。


  面南承曜常久以来留给世人的印象无疑正是只愿“杯中酒色常碧,怀中美人如玉”,也因此,懿阳公主才会谋算籍着杜如吟的美貌来向南承曜示好。


  只是,那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却很清楚南承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愿意去相信他。我所担心的,其实一直是他在毓顺殿内对我的最后那一握,安抚的意味过明显,让我想要忽略都难。我自然知道他必然是有所策动才会借着装醉留宿宫中的,却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我虽然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机和能力,然而,刚睡着没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寻云在外面一面敲门一面急急的开口道,“王妃,奴婢寻云有急事求见王妃!”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东方才微微泛白,而能让寻云急成这个样子,方寸大乱到连规矩也忘了的,必然只会是与南承曜有关的事情。于是一面披衣起身,一面吩咐在外间的疏影开门。


  寻云进门,鬓发没有了往日的一丝不苟,看上去有些微微的凌乱,她匆匆对我行了个礼,然后急急的开口道,“王妃,宫里传下旨意,要王妃即刻入宫,马车已经在王府正门候着了。”


  我微微一惊,“现在?”


  寻云答道,“是,奴婢已经帮王妃传了早膳,即刻便会送到归墨阁内,请王妃先梳洗更衣。”


  我随意点了下头,心里隐隐不安,问道,“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寻云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宫里派来的人并没有说,但是,据我们的人得的消息,三殿下似乎身中剧毒,已经惊动了御医,如今就连皇上都亲自赶到毓顺殿去了,所以这才派人来请王妃的。”


  我的心倏地一沉,只觉得一阵噬骨的冷和疼霎时蔓延四肢四骸,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


  “小姐,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三殿下不会有事的!”疏影慌忙扶我坐下,一迭连声的劝着。


  而我想起了他在毓顺殿内那安抚性的一握,略略定了定神,方向寻云道,“殿下现在怎么样?”


  她摇头,目带惶急,“奴婢也不知道,只是知道皇上已经把太医院的众位国手都召入毓顺殿为三殿下会诊了。”


  我点点头,对身后的疏影吩咐道,“快帮我梳洗更衣,我即刻便要进宫。”自然是没有时间也没心思去用寻云传来归墨阁的早膳,我带着疏影直接出门,乘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虽然心底仍是无可避免的有着担心,然而随着马车的飞驰,我已经渐渐的镇定了下来,思绪也一点点清明,昨日发生的种种蛛丝马迹,慢慢浮现在我脑海中,最终汇集为越来越清晰的四个字——“珠兰大方”。


  下了马车,早有引导太监候在承天门前,急急带了我就往毓顺殿赶,那里,早已经是禁卫森严,灯火通明有如白昼。引导太监并没有将我带到东暖阁去看南承曜,面是先进了毓顺殿的正厅毓安厅。毓安在主厅上,坐着一脸冷厉之色的天子,身着便装,连冕冠也未戴,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明黄色的披风,眉目间有压抑得太深而终究掩饰不住的冷怒。而另一侧,身来爱惜衣妆容颜的庆妃娘娘,此刻亦是装束随意,就连鬓发也略微的凌乱,想是事出突然,他们都来不及去打理衣装。既然宫里的人对宣我进宫的原因避而不提,于是我面上也很好的敛去了那些不合时宜的担心和不安,只是上前温良行礼,面容低垂。


  皇上淡淡开口让我起身,视线冷冷的巡过我的面容,不放过一丝一毫,过了半晌,方出言赐座,又对一旁躬身立着的太医道,“帮三王妃把把脉。”


  我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面上却只做不解惶惑神色,没有开口去问,只是迟疑的伸出了自己的右腕。自己这样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皇上的眼睛的,他面色神情缓和了些,开口道,“你不要怕,请个平安脉罢了。”


  我温良垂眸应了一声“是”,然后任太医搭上我的脉博,不一会儿,太医收手,向皇上低声回道,“三王妃脉象平稳,并没有任何异常。”


  皇上眉目击者间的冷意更深,面上神色乍看之下虽然波澜不惊,但却如同暴风雨前出奇的平静一般,内蕴着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一闪而逝的杀意。而另一侧主座上坐着的庆妃娘娘,却突然手一抖,上好的青釉彩瓷便骤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而杯中滚烫的茶水也溅了不少到她身上。她身后侍奉的小宫女吓了一跳,一面说着“奴婢该死”,一面跪地用娟子仔细的替她擦拭裙子上的茶渍,再收拾一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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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本就心烦,又听见这么一阵响支,即使是对着一向疼宠有加的庆贵妃亦是失了耐心,虽是没有直接斥责她,却迁怒的将手中的茶杯一下子砸到那跪地收拾茶杯碎片的宫女身上,骂道,“连个茶水都伺候不好,还留着你们干什么,拖下去!拖下去!”


  立时有太监悄无声息的进来,架着那个不断哭喊求饶的小宫女出去了,整个毓安厅重又回复了一片寂静。庆贵妃依旧怔怔坐着,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像是对方才的事情浑然未觉一样。她的贴身婢女宝胭被她这个样子吓到,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皇上责罚了,语带担忧的轻声问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


  庆妃娘娘却依旧如同闻所未闻一样,脸色苍白,身子也控制不住的隐隐发抖,过了好半天,她才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道,“幸好他们不知道皇上忌口,幸好他们不知道皇上忌口……”


  皇上或许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一怔之后,看向庆妃娘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爱怜与柔和,他隔了案几伸手握了握庆贵妃的手,“你不用怕,朕还没那么容易死!”语毕,眉目间的冷硬戾色越来越甚,语带森寒的开口道,“朕让他筹办庆功宴,他倒是筹办到朕的御用香茗里来了,就那么急不可耐的想要‘翱翔冲九天’?”满座寂然,没有人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低眉敛目,明白在皇上心中,即便没有之前的题字事件,他对太子的猜疑不满也已经是不可能再消除的了。


  本来,谋害皇子就已经是罪不可赦,更何况,在天子心里,他想谋害的那个,并不是南承曜,而是皇上本人。我与南承曜同席,饮食用度皆无二致,现如今,南承曜身中剧毒,而我安然无恙,于是所有的疑点,都避无可避的落到了那唯一的例外上面——本该是皇上享用,却因为忌口而赏赐给南承曜的御用香茗——“珠兰大方”。


  鸦雀无声的毓安厅内,只听得天子语带冷怒的重新开口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太子府把那个逆子给我即刻绑来!”


  一旁侍立着的领侍卫内大臣黄恭闻言色变,骤然一跪,开口道,“陛下三思啊!”黄恭是朝廷一品要员,掌管统率侍卫亲军,护卫圣上安全,地位颇为尊崇,见他跪下,毓安厅内其余奉诏入宫的官员也跟着跪下,“请皇上三思!”


  皇上怒极反笑,“好啊,你们一个个,都要搞旨了是不是?”


  黄恭刚直应道,“微臣不敢!只是此事关系非同寻常,还请皇上给微臣一点时间去调查清楚,以免……”


  “冤枉?你知道太医是怎么说的吗?那是黑叶观音莲!”皇上怒极打断了黄恭的话,“若非曜儿自小习武,身子骨强于常驻机构人,所以才能侥幸不死,你以为,如果用到朕身上,你如今还能见到朕吗?!”


  “皇上息怒!微臣只是以为,既然是太子筹备的庆功宴,那么他又怎么会做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他明明知道,一旦出事,他的嫌疑就是最大的啊!”


  “嫌疑?”皇上冷笑,“朕还没死,你们就已经一个个向着他了,若是朕真的喝了那杯‘珠兰大方’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你们忙着巴结都还来不及,又有谁会在意这莫须有的嫌疑?!”


  “皇上!微臣誓死效忠皇上,绝无二心!请皇上明鉴!只是太子素来宽厚仁慈,满朝皆知,今日之事,或是有人蓄意诬陷也不可知,就这样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置了太子,微臣只担心朝廷中有人不服,传到民间,也会有损皇上的天威啊。若是皇上定要拿下太子,微臣这就领兵出门绝无二话!只是,微臣恳请皇上三思啊!”


  黄恭此言一出,跪地的其余官员立刻附和道,“请皇上三思!”


  皇上的目光冷冷的巡过他们每一个人,杀机一闪而逝,只是跪地的众人无一例外的伏地,面容低垂,所以,并没有看见。停了半晌,皇上才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平静,“都起来吧。”


  黄恭等人将信将疑的抬头,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太子殿下如何处置?”


  皇上嘲讽的笑了一笑,“你们那么多人都力保他,朝廷当中站在他那边的人肯定更多,朕要真办了他,不就成了昏君了?”


  那一众跪地的大臣惶恐的开口道,“微臣不敢!”


  皇上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说了让你们起来,还跪着做什么?”


  那些臣子们略带迟疑的起身,尚未站定,已经听得皇上的声音重新响在这静悄悄的毓安厅内,淡淡带笑,“传旨,御膳房所有参与昨日庆功宴的太监宫女,全部杖毙,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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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一场风波,看似就这样平息下去。


  太子作为清和殿功宴的主筹划人。以“渎职”、“监管不力”和“有负圣恩”的罪名,于东宫禁足一个月,罚半年俸禄。


  而御膳房那日当值的几百太监宫女,却因为皇上的一声令下,全部杖毙。


  这并不是紫荆宫中的第一起冤案,也不会是最后一起。


  我垂下羽睫,很好的掩藏住眸中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


  “闹腾了这么久,朕也乏了,今日早朝就取消了,你们也下去吧。”


  皇上神色疲惫的挥了挥手,毓顺厅内的一众大臣便悄无声息的恭身退了出去,方才替我把脉的孟太医籍着退下的动作,飞快的看把我一眼,显现出些许欲言又止的神情,然而,在毓顺厅冷凝阴沉的气氛中,终是明哲保身的暂时默下了声音,退出毓顺厅,往南承曜在的东暖阁行去。


  我虽有些疑惑,但随即想起了淳逾意之前帮我把脉时所流露出的对“画鬓如霜”的兴奋与痴迷,或许这位孟太医同样看出了一二也说不定,而我此时此刻,实在是无心去探究他的心思。


  “刚才的事情,三王妃是怎么看的?”待到黄恭等人告退离开了毓顺厅,皇上的声音重又淡淡响起,面上神情虽然看似漫不经心,但一双厉眼,却牢牢巡过我的面容,不遗漏一分一毫。


  我心内一叹,明白皇上纵然盛怒,但方才黄恭等人的话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听进去的。


  如若下毒事件真的是太子所为,那么包藏逆心,又加上了结党营私之嫌,皇上是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他的,即便如今碍于形势缓下了,但心里的刺,却是一直横亘不去,只需要最轻微的风吹过,就能蔓延成致命的荆棘。


  但如果,太子真是无辜,而有人存心陷害的话,太子之后,运载眷最浓的三皇子,自然嫌疑也就最大。


  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力持平静却带着明显颤抖的向皇上僵硬的牵扯唇角:“儿臣,儿臣以为,儿臣以为……”


  并不连贯却仍勉强出口的语句,就如同惶恐到了极致却仍勉力强撑着一样,只是,这强撑终于如紧绷的弦一样“啪”的一声断掉,我也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浑身瘫软的跪坐在了地上,泪水滴滴如雨。


  “父皇……殿下他到底出什么事了……父皇……儿臣能不能……能不能去看看他……”


  在我克制不住颤抖恐惧的啜泣声中,我看见皇上原本冷硬的眉目之间,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我知道,他原来或许也不相信南承曜会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布这个局,却总是不可避免的存着一分怀疑猜忌,现如今,见我这样,只怕这疑惑,也慢慢消减了。


  只是,我垂下眼眸,明白不管是否出自本心,我都已经成了催生荆棘的第一阵风。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疏影慌忙过来扶我。


  而皇上目光一巡,立刻便有宫女上前将我扶起,圣上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柔和:“你不用太担心,曜儿是龙子之尊,又有太医院一众国手看顾着,不会有事情的,他如今就憩在东暖阁,这就让他们带你去看看他吧。”


  我依旧不住流泪,软弱无力的开口道:“谢父皇。”


  皇上看着我,目光里越发柔和:“你也不用谢朕,曜儿是替了朕才——”


  他的话语倏然顿住,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疲倦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去吧,他若醒了你就告诉他,朕先回定乾宫歇歇,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他。”


  我垂眸轻应了一声“是”,一旁的庆妃娘娘已经语带关切的向皇上开口道:“陛下,您是不是头疾又犯了,臣妾这就陪您回定乾宫。”


  “不用了,让李康安跟朕回去就行了。”皇上握了握庆妃的手,开口道:“你留在这里陪陪这孩子,她一个人看着怪可怜的。”


  庆贵妃答应着,起身送皇上出了毓顺厅,我自然也只能跟在后面。


  待到圣驾出了毓顺殿,庆妃娘娘方回转身来,视线正巧与我相碰,她似笑非笑的斜睨了我一眼:“没有想到,三王妃和三殿下倒是情意笃深啊,走吧,这就随本宫到东暖阁去。”


  我没有做声,跟在她身后静静走进了东暖阁,侍奉在东暖阁的一众太监宫女并四名太医连忙对着我们请下安去。


  庆妃娘娘随意的一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又看向四名太医,语带不悦的开口道:“怎么只有你们四个,其他人呢?”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应道:“启禀娘娘,孟、齐、梁、宋四位太医年岁高了,昨晚又熬了一宿,如今三殿下已无大碍,所以微臣便奉旨让他们先回太医院小憩侯着,以便轮岗。”


  庆妃娘娘微微一笑,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向庆太医,隐带担忧。


  而庆太医几不可察的略略对她点了点头,她方彻底舒开眉结,雍容而略带强硬的开口道:“白太医,你既然是太医院院判,怎么个安排轮岗就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我可要提醒你,三殿下可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他若有个闪失,你们几个统统都吃不完兜着走。”


  白太医忙一迭声的应着“是”,而庆贵妃又随意的问了几句关于南承曜的情况,她听得并不仔细,我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已经在方才她兄长的那一下点头里了。


  果然,没多久,庆贵妃玉手一挥,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和三王妃留在这里陪陪三殿下,也说几句体已话,有事会叫你们的。”


  待到太医舞退了出来,她又对身后的宝胭吩咐道:“三殿下需要静养不能被人打搅,我和三王妃陪在这里,你到外面去守着,可别让人进来,仔细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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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胭伶俐的应了一声“娘娘放心”,便悄无声息的领着疏影和一众太监宫女退了出去,疏影无奈,却也只能跟着往外面走,一面频频回头看我,我安抚性的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她方乖巧的出了门。


  待到四下无人了,庆妃娘娘的一双美目,不受控制的看向拉起的床幔之后,南承曜平躺着的身影,半晌,终究是缓缓移了开去,强自走到东暖阁内的主座坐下,语气平淡的开口道:“你过去看看吧。”


  我慢慢走了过去 ,南承曜并没有醒,闭着眼,脸色苍白,双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印堂之间仍有隐约的黑气。


  我心一惊,慌忙一手握着他的手做依恋状,另一手暗暗搭上了他的脉,过了片刻,方轻轻吁了一口气,重新拉被将他的手盖好。


  他的脉象虽弱,但已趋平稳,体内虽仍有余毒,但已无伤根本,只需悉心调养便能恢复,凶险之势已去。


  庆妃娘娘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的动作,缄默不语,我对于她和南承曜之间的事情是知晓的,只是这一点,她却并不知道。


  就像这一次的“珠兰大方”事件,她并不确定我是否知情,有没有参与到其中来,所以如今,只能坐在主座,眼中带着几分掩藏得很好的幽怨不甘,远远看来。


  “三殿下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既然王妃人已经见过了,不如就先行回府吧,我让宝胭送你。”


  过了片刻,庆妃娘娘的声音带了丝不耐的响起,我微微一叹,明白她方才携我一同进来,又摒退左右,为的,不过是这一刻。


  毕竟身为帝妃,绝无可能与皇子独处一室,可是偏偏她心挂南承曜,又以为我不过是个温软可欺之人,所以一面利用我做掩护,让众人以为我与她同处东暖阁之中,一面又要心腹婢女将我暗中送走。


  我垂眸温良答道:“谢娘娘关心,只是清儿想等殿下醒来好服侍殿下一同回府,等多久都没关系的。”


  庆妃娘娘淡淡道:“你不用等了,皇上方才已经下过旨意了,三殿下身体复原之前,都会留在紫荆宫中由专人照顾打理,饮食用度都有天子一一过问,王妃没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我答得越发的恭顺:“这个自然,可是清儿还是想等殿下醒了才能放心回去的,否则,三王府中众人和清儿的父母亲也不是能宽心的,请娘娘见谅。”


  “你……”庆妃恼道,却不过片刻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敛回外现的怒气,一言不发的看着我,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我只作不知,就像未曾察觉到一样,转而起身略带不解和惶惑的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还是,清儿说错了什么吗?”


  她自然是挑不出我的不是的,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神色复杂而略带担忧的飞快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南承曜,终究还是什么动作也没有。


  我心内有种奇异的冷漠渐渐升起,明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明明知道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却偏偏不想退让分毫,疏离而无动于衷的看着她乏力的伸手用绢子抹了抹自己的脸。


  正当此时,门外宝胭的声音急急响起:“娘娘,内廷的王公公求见!”


  庆妃娘娘吃了一惊,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仪容,方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那太监一进门,庆妃便笑道:“王公公,咱们可才分开没多久,怎么李公公又打发你过来了。”


  我明白庆妃口中的李公公多半就是内廷总管李康安了,那这位王公公此来,只怕是与皇上的事有关。


  果然,那太监尖声尖气的开口道:“哎哟娘娘,可不好了,皇上才一回定乾宫,头疾就犯了,李谙达这才打发奴才过来请白太医的,奴才想着,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娘娘呢,这才擅做主张的求见呢。”


  庆妃一使眼色,宝胭立刻伶俐的上前塞了一张银票到那太监的衣袖里:“可有劳公公了。”


  见那太监满面堆笑的收下银票,庆妃方微笑问道:“太医们都过去了吗?”


  “除了庆太医自请留在这毓顺殿看顾三殿下以外,其余太医都过去了,娘娘还是快些动作吧,奴才方才来的时候,看见丽嫔娘娘不知是不是也得了消息,正往定乾宫赶呢!”


  庆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南承曜,眉目间的抑郁担忧一闪而逝,她闭上眼,再睁开,重又是那个雍容华贵的贵妃娘娘,对着我淡淡开口道:“既然如此,本宫就不陪三王妃了,王妃担心三殿下是好,可也得仔细着时辰,别误了宫禁时间。”


  我垂眸应了声“是”,然后目送庆贵妃走远,此刻紫荆宫的全部注意力,都移到皇上那儿,这毓顺殿也清净不少,或许是因为庆妃方才的吩咐,又或者是因为宝胭办事得力,反正此刻,诺大的东暖阁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就连疏影也不知到哪去了。


  我自己动手将门关上,然后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我看着南承曜没有血色却依旧英俊的面容,沉睡中的他,没有了平日萦绕不去的那种漫不经心的冷漠,也看不出任何深沉心机,安静得像个孩子。


  不受控制的慢慢伸出了手,指尖在触碰到他苍白脸颊的时候,那低于常温的触感,还是让我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下,即便我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掌控着的,即便我知道,他不会有事。


  我的手指,轻而缓慢的抚过他的眉眼,他皮肤的凉意,一点一点,透过指尖,传递到我心底。


  有无法抑制的疼,可是疼痛之下,却上莫可明状的害怕和侵骨的冷。


  我想起了自己方才,在皇上心中吹生的荆棘,想起了滟儿温柔抚摩腹部的样子,想起了自己面对庆妃娘娘时那种陌生却顽强存在的冷漠,终于狠狠的闭上了眼。


  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厌恶我自己,也从来没有一刻,这样的害怕无助,看不到前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对。


  我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南承曜,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要我相信他,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让我什么都不用想,全心去依靠。


  他对自己都那么狠,对旁人还有什么不舍得?


  他连自己都不在乎了,我不知道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他真正在意的?


  慢慢收回了手,我一点一点的环抱自己的肩,可是没有用,还是冷,那样冷。


  终于再无力强撑,我颓然的埋首于自己的臂弯当中,深深藏起此刻眸中的脆弱无助,却无法藏住,心底涌出的,暗沉如夜而又无法挣脱的害怕以及,沉沉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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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轻轻触及我的衣裳,于是从臂弯当中抬头,回眸看去,正对上南承曜暗邃幽黑的眼。


  我深深吸了—口气,垂眸轻问:“殿下醒了,觉得怎么样?”


  他静静看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依旧垂眸,不去看他,也不带任何情绪的轻道:“皇上刚回定乾宫不久,嘱咐殿下好好休息,稍后会再来看望殿下,庆妃娘娘也一直守着,刚刚才走。太子殿下因为“渎职”、“监管不力”和有负圣恩“,被圣上责罚在东宫禁足一月,并罚半年俸禄。御膳房昨日当值的所有太监宫女.全部杖毙。”


  是不是,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


  他的眸光微微转深,仍旧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我静静垂眸,不再说话,没有问他那“黑叶观音莲是不是真的放在那杯“珠兰大方“当中,又是怎样放进去的,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枉然。


  他如此煞费苦心的布局,先用题字,引起皇上对太子的疑心,再安排庆太医和庆妃娘娘一起演一出戏,以“忌口”为名,阻止皇上去喝那杯“珠兰大方”,皇上既然巳对太子起疑,又或者是为了作一种姿态给知道题字时间的人看,必然是不会将御用香茗再按照常理去赏给太子的.那么,即便那杯“珠兰大方没有如他所料落到他的手了,无论是谁喝了去,太子殿下也一样脱不了意图弑君的嫌疑。


  他将一切都谋算得无懈可击,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却并没有能够一举扳倒太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觉得失望。


  又或者,这一切其实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突然就觉得有些倦,而正当此时,疏影推门进来:“小姐,庆妃娘娘走了吗?怎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刚才庆妃娘娘的婢女说娘娘有新贡的茶叶要赏给小姐,硬是要我去庆阳宫拿,我又不敢不去,折腾到现在才回来呢。”


  我点了点头,转而面向南承曜轻道:“既然殿下醒了,我和疏影就先回府了,寻云他们大概是一直担着心的,皇上下了旨意要殿下留在宫中调养,庆太医刺客就在外面候着,清儿请他进来替殿下看看吧。”


  话毕,起身欲走,却不意被他扣住了手腕,他体内剧毒初解,并没有太大的劲力,然而即便这样,他仍是牢牢握着我的手腕,不容我挣脱。


  他没有看我,只是对着疏影开口道:“你先到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我有话要和你家小姐说.”


  疏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到外面去了,轻轻的帮我们带上了门。


  待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他,南承曜却并没有放开我的手,幽黑的眸中暗沉无波,直直看进我的眼底,或许是因为初醒的缘故,他的声音虽是沉静,却带了一丝暗哑:“你在怪我?你觉得我不择手段心狠无情?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这样,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我有些怔然的转眸看他,他的眉宇间留着一抹淡淡的疲倦,他一点一点松开我的手,转而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就要自己坐起来。


  我心内轻轻一叹,终究是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上前拿个个软枕放在他身后,扶他斜倚在塌间,再拉过被子替他盖到腰际:“殿下体内仍有余毒未清,不能受凉的。”


  正想收回自己的手,却不意被他握住,我下意识的挣了一下,他却并没有放.握着我的手,就势覆伤了他自己左胸的位置,静静开口:“这里的伤,你知道是我多大的时候留下的吗?”


  肌肤相亲的时候,我见过,在他左胸上,靠近心口位置,有一道伤痕.其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处并不算少,我一直以为是长久以来的仗剑江湖和军旅生活所以如此。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声音淡淡带笑,再度响起:“我五岁那年,父亲受诏进京,他一离家,便有一群刺客离奇闯进了守卫森严的将军府,正好不偏不倚的选中了我住的偏房,苦非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嬷嬷以身为盾护住了我,这个世上便不会再有南承曜。”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一同覆在他左胸的位置,继犊说道:“那一剑穿透嬷嬷的身体,刺进这里,只要再偏离分毫,便是心。这并不是我经历的第一次刺杀,也不是最后一次。”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我的所有想象里,他是圣上最为疼爱的儿子,即便并非自小降生宫闱,却也应该是像潋那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长大,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


  而他的语气淡漠,带着些微笑意,就像是在述说一则,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一样,继续开口:“后来母亲为了让我能活下去,不如道用什么方法说服了父亲,忍痛将我进到天山学艺,一别十余载,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她一个人留在将军府,独自承担一切。”


  “皇上怎么会放任你们承受这些?”忍不住的,我还是问了出口。


  他笑了一笑:“他需要依靠大夫人,也就是太子生母娘家的势力为助力,而我母亲,不过是一个寒门女子,虽与他青梅竹马,却柢不过他平步青云的抱负。只不过他到底还是爱她,不然也就不会有我,然而却也因此,我们母子成了将军府中其余夫人公子的眼中钉,当他的爱只是表达却不敢也无力保护的时候,也就无可避免的成了反刃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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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开了我的手,将眼光移向窗外,唇边依旧带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我十六岁那年,师承“转魄”,我以为我可以护得了她不再受苦,可是当我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却撞见了一场滔天大火,听人说.,那火已经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却依旧熊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想要等我回来。”


  我的心里,因为某种预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他的声音继续传来--


  “她们说她通奸,找出一堆所谓的证据,而他明明知道那些证据没一件是真的,却仍是眼睁睁任大夫人将她按所谓家法梆上木桩,活活烧死……我到的时候火仍在烧,他在房里流泪,而我一直看着那大火,直到它熄烬,那一刻我知道,只有武艺,是远远不够的,我的想法太天真。”


  我看着他眉宇间的倦意越来越重,印堂之间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可是唇边,却偏偏还是带着那样淡漠的微笑,漠然得,让大的心都跟着隐隐发疼。


  “那个时候南家势大,前朝皇帝早巳心存疑忌,借口要南家的一个公子入宫,好弥补前朝皇上不得时时见到南将军的遗憾---明为封赏,实则不过是质子,大夫人和其他夫人自然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身陷险境,所以父亲便把我送入上京。”


  他的眼眸深处,慢慢浮现出些微柔光:“那段质子生涯,其实是我这一生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我曾以为……”


  我垂下眼睫,明白刺客他心中想起了谁,然而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略微一顿,转换了话题,声音里那些不易察觉的柔和尽数潋去,剩下的,只有淡漠。


  “后来,皇上登基,我遇到了现在的庆贵妃,那时,她还不过是个村野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母亲,我明白皇上其实并没有忘记过她,所以留下庆妃,教她所有该学的,再说动她参加选秀入宫。她果然深得圣宠,从秀女,到婕妤,再到贵妃,可谓是天恩浩荡,而原来将军府中,现如今的紫荆宫内,所有不该存在的人,也慢慢的,一个一个消失。”


  我想起了传言中翊坤宫内的那场大火,没有说话,突然就在想,或许孝慈皇后并非是如诏书昭告天下的那样,只是单纯病逝。


  他转眸看我,直视我的眼睛开了口:“我和庆妃并没有到你以为的地步,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该清楚我并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我知道她对我动了真情,否则当初她不会同意入宫,现在也不会借着可以帮到我使一些无上大雅的小性子,但是不管你信不信,那晚在“枫林晚”中,是唯一的一次,也是为了想要堵住她的话最简单直接而又不着痕迹的法子。”


  他的话音虽淡,但话语里听来却像是带了几分解释的意味,此时此刻,我内心的震动复杂,是言话所难形容的。


  从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过往。


  我明白,以他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轻易提起从前的往事的,可是他却因为顿及我的感受,将这段沉重,重新回顾。


  我该知足了的,是不是,尽管他依旧缄口避讳着前朝公主的种种,尽管心中的涩然不安依旧没有办法避免,可是他毕竟愿意对我慢慢敞开心怀,我该相信我们之间,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


  静静抬眸,对上他幽黑暗邃的眼,我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伸手,一点一点,重新握住他的手。


  他静了片刻,然后缓缓的回握过来,我们都没有说话,掌心相暖,指间缠绵,时光如生命般悠长.


  “小姐,再不走咱们可就要误了宫禁了。”疏影在外面轻轻敲门,打断了这一室宁静的温情。


  我浅淡而笑,轻轻开口:“殿下,清儿就先回府了。”


  他回了我一个微笑,慢慢松开手,我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猝不及防的骤然用力握住,我有些疑惑的抬眼看去,却见他唇色青白,额间隐现冷汗,印堂间的黑气,更是阵阵浮现。


  我的心一惊,“黑叶观音莲,毒发必催心。”他为了取信于皇上,不惜做到这个地步,然而,此时此刻,我似乎又没有办法再去指责他什么。


  深吸一口气,我迅速取过桌上太医留下的药箱:“殿下,清儿现在为你施针,‘画鬓如霜’我虽不会,但‘灵柩’针镇痛还神见效奇佳,清儿现在就开始。”


  他却一把按住我的手,冷汗湿鬓,却仍是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开口:“去叫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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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皇上下旨,南承曜留在紫荆宫毓顺殿中修养调理,我虽明白事情原委,也知道他多半是不会有事的,但却不可能一点都不担心,尤其是,在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能见他一面的如今。


  按着规矩,没有奉召,我是不能擅自入宫的,即便如今南承曜正在宫内调养,我也是不能轻易去探望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庆妃娘娘的关系,反正自那日一别之后,宫里就再没有降下旨意宣我入宫,只是每日都会有报平安的太监过到三王府,说一句最简单的“殿下一切安康,请王妃放心。”


  放心,他那样的人,原是没有什么让我不放心的,可是,我却控制不了我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最后见他时,他的青白唇色,和额上涔涔冷汗。


  三王府中众人,泰安、寻云、逐雨,想是已经得知了消息,不再担心,至少在面上是如此,该做什么,该怎样做,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如同南承曜仍在府中一样。


  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我总觉得他们在有意无意避着我,而即便是在无可避免要面对我的时候,他们的眼神里,也总有一种不易察觉的躲闪。


  “小姐,这是你要的川乌头和天南星,各两钱,我已经研成细末了,可是疏影不明白小姐要它们做什么呢?”


  疏影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笑着催促她:“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现在快帮我去请泰总管到归墨阁来一趟。”


  泰安不一会儿就到了,对我行礼道:“不知王妃有什么吩咐?”


  我微微一笑:“听闻皇上最近头疾缠身,太医们试了好多法子,收效都并不是太好,我却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或许会有用,请泰总管帮我向宫里递个折子求见,我想试试。”


  泰安停了几秒,方才应了一声“是”,然后退了出去。


  疏影有些迷糊的看着我:“小姐,你找这些药来就是为了给皇上治病吗?你不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懂医术的吗?”


  我微笑开口:“可是我想要进宫,就只能如此。”


  “小姐是想去看殿下是吧?”疏影笑起来,面上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却不过几秒,又更加迷惑不解的问道:“可是小姐想要见殿下的话直说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周折呢,难道小姐还害臊不成?”


  我淡淡一笑:“疏影,殿下会留在宫中,是因为皇上下了旨意,毓顺殿内无论针石诊疗还是饮食用度都由天子亲自过问,都是最好的。这样一来,若我还因担心殿下为由请旨进宫的话,虽是人之常情,但总免不了会被有心人抓住不放,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也没有告诉她,若是以担心思念为由,有庆妃娘娘在,只怕求了也等于白求,甚至适得其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我却不知道,南承曜这么长时间都不曾提出让我入宫,是不是也是因为庆贵妃的关系。


  心里,无法控制的,仍是涌上一丝莫名的不舒服,然而很快,我便用微笑将它压了下去。


  他既然肯将与庆妃的种种亲口告诉我,我就应该信他,不该再多想什么的。


  泰安办事极为利落,又或者是因为皇上真的如同传言一样头疾难耐,反正,不过一炷香的时辰,他便已经将一切办妥,入宫的马车也已经停在王府正门了。


  我带着疏影乘上马车,不一会儿便到了紫荆宫承天正门前,已有引导太监早早候在那里,将我引向皇上住的定乾宫。


  定乾宫门外,之前在毓顺殿东暖阁内见过的那个太监正不住向外张望着,一见我来,满面堆笑的上前对我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王妃。”


  我温言道:“王公公快不必多礼。”


  那太监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知道他,愣了一下,随即巧舌如簧的开了口,眉目间暗藏一抹喜色和得意:“奴才王海这般卑贱姓氏能得王妃金口提及,今儿个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我微微一笑:“公公可真是言重了,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那王海立刻像是换脸谱似的,眉目间的喜色尽敛,苦着一张脸开口道:“刚才白太医才给皇上施的针,可是效果不大,药也不知用了多少了,就是不见起色,所以一听闻王妃有妙方,李谙达可立时就让奴才在这里候着啦,奴才这就带王妃进去。”


  我跟在他后面进了皇上就寝的太极殿,刚一进门,便只觉眼前光影一闪,尚不及做何反应,原本已经退在我身侧的王海猛然一扑,挡到了我的前面,于是皇上盛怒之下掷来的花瓶便正正砸到了他的面门。


  “奴才该死!奴才惊扰了皇上!奴才该死……”王海面上血迹斑斑,却根本不去擦拭,只一径跪地磕头。


  皇上见差点误伤了我,不由得一怔,却不过片刻,又用双手抱住头,神情狂躁而痛苦。


  内廷总管李康安面带焦虑,上前匆忙对我行了个礼,然后道:“王妃可是有什么法子,不妨现在就为皇上诊治吧。”


  我点点头,一面从随身携带的丝囊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粉,一面对李康安道:“劳烦公公让御膳房送写新鲜的葱汁和一盆冷水过来。”


  李康安并不多问,立时吩咐人去办了,不一会葱汁便盛在一个青花瓷缸中送了过来,而冷水更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由于疏影不能进入定乾宫,所以我只能亲自动手,用小勺将缸中的葱汁舀入玉碗,再将等份的川乌头和天南星研成的药粉,放入葱汁中搅拌均匀。


  待到一切就绪,我对这李康安温言开口:“李公公,劳烦您扶父皇先用冷水浸头。”


  他大惊:“这怎么可以?”


  我温婉开口,却是对着皇上轻道:“父皇,儿臣曾失散民间,机缘巧合下学得这个方子,也亲眼见过它的实效,还请父皇相信儿臣。”


  皇上头疼难耐,也顾不得这许多,一点头,李康安立时便使眼色示意小太监将水盆捧来。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浸入冷水之中,屏息片刻之后抬起,李康安慌忙拿了毛巾小心的将皇上面上发上的睡擦去,再扶皇上平躺在龙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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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走过去,在李康安端来的红木凳上坐下,将调好的药浆一点一点,仔细的涂抹到皇上的太阳穴上,然后将碗递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宫女。


  皇上闭着眼,面上的狂躁神色一点一点的平复了下来,我的心也慢慢安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皇上睁眼。


  却不想等了半日,也不见皇上有所动静,只听得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


  里康安轻手轻脚的凑上前去,片刻之后,面上带喜的示意我随他一道轻轻出了太极殿。


  “可亏了王妃了,陛下不知有多长时间没睡上个安稳觉了,如今既能安睡,奴才也就放心了。”出了太极殿门,李康安长出一口气,向我行礼开口道。


  我温婉应道:“李公公言重了,为君父尽忠尽孝,原是本分。”


  他暗暗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王妃功德无限,皇上必然会有重赏降下,只是如今圣上方歇下,奴才实在不敢惊扰,劳王妃一直在这定乾宫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奴才先着人送王妃回府,等圣上醒了再由奴才禀明,王妃以为如何?”


  我微笑点头,温良开口道:“公公思虑周全,就依公公说的办吧,只是既然入宫,我还想顺道去看看三殿下再走,不知道合不合适?”


  李康安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什么一闪而逝,然而我还来不及细细分辨,他就已经平静如常的开口道:“王妃说的是哪里的话,奴才这就着人带王妃去毓顺殿。”


  我跟着李康安指派的小太监一路行到毓顺殿,南承曜却并不在,毓顺殿的掌事姑姑许是没有料到我会来,但毕竟待在宫中年月待得久了,面上的异色不过一瞬,很快便微笑着行礼开口道:“三王妃来了,可不巧三殿下正在御花园散步呢,不如奴婢先陪王妃到东暖阁稍事歇息,殿下应该很快便到。”


  我还不及反应,她已经一迭连声的吩咐了下去:“晚晴,还不快去把新送来的碧螺春给王妃泡上,记得要用从梅树上积下来的雪水去煮,夕烟,快去把御膳房刚刚才送来的蜜饯青梅、翠玉豆糕和鸽子玻璃糕那些个小点心给王妃端来,哎,还有你们几个丫头,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准备些新鲜水果来!”


  她的声音利索,语速极快,那些小宫女们急急忙忙的应着下去准备了,原本我是想要直接到御花园去找南承曜的,此刻见她这样兴师动众的,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随她一同步入东暖阁。


  毓顺殿的宫女很快便把茶水点心摆了上来,掌势姑姑立在一旁陪着,我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随意取了玛瑙碟中的青梅来尝,毕竟南承曜在毓顺殿调养的这段日子,需得靠她多加照拂。


  我问了她南承曜的身体状况,她一一答了,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有小宫女进来:“姑姑,庆阳宫的莺儿奉庆妃娘娘的意又来请姑姑过去了。”


  掌事姑姑面带为难的看了看我,我微笑道:“无妨,姑姑去就是了,我看这毓顺殿的花园打理得极好,正好一边散散步,一边等殿下回来。”


  那掌事姑姑自然是赔了许多不是,又安排了妥帖的宫女陪着我,方离了毓顺殿往庆阳宫去了。


  我带着那宫女在小花园里信步走着,不意在一株海棠树下,看到一把闲置的铁锹,而松土的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不期然的就想起了若耶溪畔的那一片海棠花林,每一株树,我都曾亲自松土,引了若耶溪中的净水来浇灌,细心看顾照拂,而那花也如同有灵性一般,朵朵娇美,绯艳似霞。


  忽然就很想再动一次手,而我明白以如今的身份,又是在这紫荆宫中,旁的不说,就是身后跟着的这个宫女,恐怕是拼死也不敢让我去碰那铁锹的。


  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我于是笑着停步对那宫女道:“劳烦姑娘到东暖阁替我取些方才的青梅来解解馋,我刚才吃着味道挺好。”


  她答应着去了,我眼看着她出了边门,整个花园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于是不自觉的牵起了唇角,提起裙裾就在那株海棠花树旁轻轻蹲了下来。


  却不想刚拿起铁锹,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便听得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孩子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姐姐,紫绮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啊?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道去御花园看杜姑娘跳舞了呢!”


  我的唇边本来正带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正欲放下铁锹起身,却因为她最后的一句话,心内一顿,而那笑,也淡淡的凝在了唇边。


  那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想是才入宫没有多久,因此即便此刻走近看清楚了我的样子,也并不认识,但因为见我方才拿着铁锹,于是大着胆子好奇的开口道:“真是对不住,我还以为是紫绮姐姐呢,可是姐姐,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呀?”


  我的唇边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并不回答,只是温言轻问:“你方才说杜姑娘在御花园跳舞,是不是真的?”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不是真的呀,杜姑娘现在就在御花园跳舞,她本来就美,听紫绮姐姐她们说,她跳起舞来,更是如同天上的仙子一样,可惜我不能出毓顺殿,没有能够亲眼见到,就连三殿下画的那些画,也没有福气看上一眼。”


  “你说的杜姑娘,经常来这毓顺殿吗?”我静静开口。


  她有些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但还是迷迷糊糊的答道:“是啊,杜姑娘每天都会跟着懿阳公主一道来看三殿下,三殿下的饮食起居,好多事情都不要我们插手,只让杜姑娘服侍呢,杜姑娘还常常跳舞给三殿下看,她跳舞的时候,三殿下就在一旁拿笔画画,紫绮姐姐们都说,没准,杜姑娘以后会成为三殿下的侍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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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自古以来,依靠进献美色来拉拢人心的做法,并不少见。


  对于荒淫贪色的人来说,面对这些美色,自然是乐得的接受,多多益善,但我却很清楚南承曜并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他留给世人的正是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形象。


  纵然杜如吟盛顔仙姿,姝丽难求,但我却并不相信南承曜会是受她的美貌吸引进而难以自制的人,更不相信他会在方与我坦承执手过后,就那样轻易的,又陷入另一个女子的情网。


  所以,在去御花园的路上,我的心里虽不舒服,但在心底,却并没有太相信计较毓哤殿那个小宫女的话。


  甚至于,当我亲眼看到那女子在百花当中舒长裙,飘广袖,繁姿曲向终,而他在一旁执笔勾勒,眉目柔和时,我仍在暗自存疑。


  我告诉自己,古来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接纳美人,其实可以无关红顔本身,他接受的,不过只是美人身后的示好势力,只是一种姿态。


  可是,懿阳公主之前的话语言犹在耳,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向南承曜示好,之前,他虽未抗拒,却也并不接受,为什么,偏偏是如今。


  那一舞照影,美仑美奂,精彩得让人移不开眼,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缓缓的顿住脚步,看他眉目间的温存,那样的柔和太过真实,却又带了些许飘忽遥远,我的心,不易察觉的疼了一下,话语哽在喉间,却问不出口,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段照影舞么?


  正当此时,杜如吟舞毕,笑意盈然的在南承曜面前盈盈下拜,腮晕娇红,羞娥凝绿,那样楚楚动人的风情,只怕天下,大概没有几个男子会不动心。


  她并不拘束,也不去等南承曜开口唤她起来,动作轻巧的一侧身,就要去看南承曜手中的画卷,却被他笑着动作更快的伸手一移,杜如吟画没看到,反倒失了重心,不偏不倚的正巧倒在了南承曜怀中,琼姿花貌立时飞红一片。


  “吟吟可是跳舞跳得无力了?”南承曜微微笑着将她从怀中扶起。


  杜如吟眸含秋水,微微一嗔,娇柔的开口道:“殿下还说呢,每次画完人家,都不给人家看,那吟吟明日也不跳舞给殿下看了!”


  话中如此,语音却含嗔带情,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面是全都隐隐含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而不远处凉伞下坐着的懿阳公主却是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吟吟这话说得,就跟猫儿撒娇似的,连我都骗不过,又怎么去威胁我三哥哥呀?”


  杜如吟的面容越发娇红,嗔道:“公主怎么也帮着三殿下来打趣吟吟,吟吟可不依!”


  懿阳公主笑道:“我不过是说事实而已,你们俩自个的事,我可没帮谁不帮谁的,别扯上我啊。”


  ”公主……”杜如吟窘道,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因此只唤了一声便停住了,羞窘的模样相信没有一个人看了不会心生爱怜。


  南承曜,也不例外。


  他微微笑着,一手拿画,另一手抬起替她理了理因着跳舞而微微凌乱的云鬓,开口道:“九妹,你明明知道吟吟性子纯良羞怯,就不要总是作弄她了。”


  懿阳公主娇声笑道:“瞧瞧,瞧瞧,可不是心疼了,三哥哥,晞儿从小到大,怎么也不见你帮我说上一句话呀?”


  杜如吟的脸已经红透,娇羞无比,而南承曜微微一笑,对着懿阳公主道:“九妹自小聪明伶俐,又深得父皇疼爱,谁敢欺负你,又何需我来帮忙?”


  懿阳公主嫣然笑着,正欲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看到了我,微微一怔之后,随即笑得更加甜美,玉手迎风轻摇:“三嫂嫂,你怎么也来了,快过来呀!”


  我看见南承曜的身影似是一僵,但不过片刻便潇洒如常,他慢慢侧眸看我,唇边依旧带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幽黑的眼底暗沉如夜,异常深静,更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


  “王妃怎么来了?”他问,一面不动声色的收起手中的画卷。


  我在暗地里深深吸气,不愿意在人前将自己此刻的心境流露分毫,所以我只是将腰挺得笔直,然后仪容完美的微笑开口:“听说父皇头疾难耐,我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所以进宫来试试有没有用。”


  “见过父皇没有?”他依旧波澜不惊的不开口问道。


  我点了点头:“父皇已经睡下了,所以清儿正打算回府。”


  他尚未说什么,懿阳公主已经在天下一旁笑道:“父皇睡下了?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三嫂嫂是真的懂医术,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放心三哥哥,所以才寻了个借口进宫来的呢!”


  我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殿下在宫中调养,饮食用度皆由父皇费心过问,我怎么会不放心呢?”


  懿阳公主明眸一转,娇声笑道:“三嫂嫂可真会说话,只不过,晞儿说的不放心,可不单单是指饮食用度呢!”


  “九妹。”南承曜淡淡开口,表情更是淡得看不出来任何多余情绪。


  懿阳公主掩唇一笑:“不说了,不说了,留给三哥哥自个儿解决去。”


  一面说着,一面对杜如吟笑道:“吟吟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见我三嫂嫂。”


  杜如吟闻言,款步上前,对着我盈盈下拜,端正优雅而无可挑剔的行了一礼道:“民女杜如吟见过三王妃。”


  我淡淡一笑:“杜姑娘不必多礼。”


  “三嫂嫂还记得吟吟吗?”懿阳公主笑着开口问道。


  我依旧淡然微笑:“那夜清和殿上杜姑娘一舞照影让人记忆犹新,怎么会不记得呢。”


  懿阳公主依旧笑眯眯的开口道:“吟吟可不光是舞跳得好呢,三嫂嫂你也知道,我三哥哥这个人凡事是最讲究挑剔的,毓顺殿那些宫女哪里伺候得来,这段时间,可全亏了吟吟尽心服侍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的优雅端庄,对着杜如吟温言道:“我先前去毓顺殿的时候就听说了,正想着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杜姑娘呢,宫里的规矩摆在那儿,我也不敢随意进宫,可是又担心着殿下身边服侍的宫女不称心,还好杜姑娘顶上了。”


  懿阳公主不说话了,虽是笑着,看我的眼神却不自觉的微微转深,我点到了规矩,虽然杜如吟由她带进宫并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如此频繁,终究是不合规矩,而我虽言辞温良殷切,却也并没有遂着她的意抬举了杜如吟而反衬自己卑微,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经是清楚的表明我不过只是将她视为宫女。


  杜如吟垂眸轻轻应道:“王妃这么说,民女实在惶恐,民女做的不过都是小事,怎么能当得起王妃金口言谢。”


  我淡淡一笑,正要说话,懿阳公主已经抢先一步笑道:“好久没有听吟吟这么拘谨的说话了,听着可真是别扭,三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虽是在问南承曜,却并不等他回答,径直笑道:“依我看啊,你和我三嫂嫂也差不了几岁,不如就叫她‘姐姐’吧,反正,过些日子啊……”


  她的话语越来越轻,语音也越来越暧昧,终于悠长一顿,羊脂般的玉手轻掩住唇,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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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从宫中返回王府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大概是因为见我神情不对,疏影目带担忧的看我,几次欲言,却又强自忍住。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问,却又不敢,我明白她是在为我担心,可是此时此刻,我实在是堆叠不出心情来安抚她,也不想再强顏欢笑下去。


  一路回到三王府,归墨阁内,寻云已经派人传好了午膳,菜品很丰盛,大多是我爱吃的,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留心记住了我偏好的口味,只是今天,她的这一番用心,却要白费了。


  “小姐,你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多少吃一点吧,要不,就喝一小碗松子粥,好不好?”疏影见我吩咐撤席,连忙拦下,焦急而又担忧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什么时候想吃了再传吧。”


  疏影无奈,只得点头让小丫鬟舞将一桌子菜撤下,一面绞尽脑汁的边想边问道:“那小姐要不要先睡一会,还是疏影亲自去小厨房替你炖点鲜杏汁燕窝吧,噢,对了,毓顺殿的宫女之前送了些青梅到阅微偏馆来,说是小姐喜欢吃,小姐要不要先吃一两颗,梅子酸,顶能开胃的!”


  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再小心翼翼的捧到我面前,面上那献宝似的紧张神情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终究是让我不忍心,轻轻点了下头,拿起盒中的青梅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的小丫鬟通报道:“王妃,秦总管求见。”


  我开口道:“快请他进来。”


  秦安进来向我行了个礼,我以为他是要问我进宫的情形,却不想他根本不提,只是恭敬开口道:“王妃,方才丞相府派人过来,上将军的送别宴定在今晚,说只是家宴,想请王妃回相府一聚。”


  我点点头:“那劳烦秦总管即刻便准备马车,我现在就过去。”


  虽然送别宴是晚上才开席,而现在不过刚过正午,可是秦安并没有多说什么,恭谨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便着人来请我。


  我带着疏影来到王府正门,马车是已经早早侯着的了,除了马车,秦安还备下了厚礼,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备齐这些,虽说他办事极为得力,但更有可能是早在父母亲差人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着了的。


  我开口道谢:“秦总管费心了。”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他平和恭敬的答着,一面亲自替我掀开了车帘。


  马车徐徐开动,疏影虽然极力避免盯着我看,但面上的担忧神色总是藏不住的。


  她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了,明白依我的性子,在距离开席尚有那么长的时间便赶回相府,不可谓不反常,可是如今,我却并不想再去费心在乎旁人会怎么想,又会不会落下话柄。


  潋就要走了,去往南疆那块边远动荡的土地,一别五年,在这漫长的年月当中,我将很难再见他一面,不是不牵挂的。


  而我此刻,不管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都并不想继续留在三王府内,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南承曜是真的对杜如吟动了心,可是心底仍是不可避免的不舒服,我觉得累,想要抛开一切,什么都不想,哪怕只是暂时的,可让我能够舒一口气,也是好的。


  回到相府,门口侯着的下人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即高高兴兴的进门通报去了:“夫人,夫人,清小姐回来了!”


  母亲急急的迎了出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语带惊喜的开口道:“清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心底一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女儿想父母亲了,早些过来不好吗?”


  母亲一面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一面笑道:“瞧瞧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又做了别人的妻子一国的王妃,还来跟家里撒娇。”


  我的笑容一淡,随即又强自转换心情开口道:“潋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母亲略带感伤与不舍的勉强笑了笑:“他出去你们从前常去的山涧骑马去了,说是这一走不知道要隔多长时间才能再去,他不知道你会那么早来,不然哪会出去——王总管,你即刻派人去请少爷回来,就说小姐来了。”


  我忙拦住母亲:“不用了,让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再多玩会,不用急着赶回来。”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他和你是最投缘的,感情也最好,如今他要走了,若是知道你回来了我们不去叫他,准又要发一顿脾气……”


  一面说着,一面微微点头示意王总管下去办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随母亲进了暖阁,才坐定,碧芷已经张罗好了一案几的瓜果茶点,母亲亲自拣了几样放到我面前:“清儿,来,莲心花盏,奶白杏仁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一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着了。”


  我不愿意拂了母亲的意,微微笑着,拿起一块杏仁酥在手里,却并没有吃,这些都是素来我中意的小点心,只是此刻却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自己这个样子自然是没能逃过一直注意着我的疏影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点心,向母亲开口道:“夫人,不知道府上有没有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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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疏影。”我出声唤她。


  母亲有些讶异的开口道:“有是有,不过清儿不是不爱吃酸的吗?还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的看向我的小腹,我有些窘,疏影却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开口道:“小姐胃口不好,今天中午都没用午膳的,所以我想着吃点酸的东西或许能开开胃。”


  “这样啊。”母亲的眼中现出微微的失望神色,随即吩咐下人去取青梅。


  我连忙道:“不用麻烦的,都一桌子点心了,况且现在我也不想吃什么。”


  母亲转眸看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清儿,听何全从三王府回来说,你今天早上进宫去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所以进宫去看看对皇上的头疾有没有用。”


  “一切都还好吧?”


  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我虽然暗自奇怪,但并没有深想,点头道:“我走的时候皇上已经安睡了,持续用下去应该会有用。”


  母亲面是现出些许欲言又止的神色,停了一会,越发小心的开口问道:“你进宫,有没有顺道去看看三殿下?”


  我看着她眼中掩藏得很好的担忧和紧张,慢慢垂下眼睫,唇边不受控制的泛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我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我想起了秦安、寻云、逐雨对我异样的回避,想起了紫荆宫中李康安和毓顺殿掌事姑姑看我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抹异常,名为怜悯。


  母亲神色一急,心疼的握着我的手道:“清儿,你也不要太着急,一切都还没成什么定数,那杜如吟要得意,就让她先风光上几天,那杜奉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阁侍读,他的女儿,即便长得再怎么像前朝玉钩公主,也终究只是麻雀,成不了凤凰的!”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颤,略微缓了缓,才静静开口问道:“母亲方才说,那杜如吟长得像前朝公主?”


  母亲眼中的悯柔心疼更甚,她迟疑了片刻,终究闭了闭眼,开口道:“清儿,我并不想瞒你,那杜如吟若论五官样貌,的确是有几分肖似前朝玉钩公主,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她只是麻雀,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凤凰的。”


  母亲站起身来,面上显出些许沉思回顾的神色:“你不知道玉钩公主有多美,那是真正的风华绝代一顾倾城,只需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记上一辈子。而那杜如吟虽在样貌上有六、七分像玉钩公主,风神气度却是云泥之别,这两个人,是根本就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我并不是为了要安慰你才刻意这么说的,事实就是如此。”母亲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像那夜她在清和殿跳的照影舞一样,技巧纯熟,翻袖折腰,每一个动作都精妙无双,可是,你应该在有这样的感觉,美则美矣,却并不能震撼人心。而你知道真正的照影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吗?杜如吟提到的那本画册家里也有誊本,你看了便知道。”


  碧芷得了母亲授意,不一会便从书房取了绘有照影舞姿的誊本过来,我翻开来看,且不论绘本上每一个动作姿态的优美精妙,单这扉页上,便题着这样一段话——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矫如骖龙翔舞,来如雷霆收怒,罢如江海凝光,飘然转旋如轻雪漫步,嫣然纵送如游龙惊鸿。斜曳裾时如朝云欲生,风袖垂时如低莲温柔,观者无不痴迷忘醒,天地为之久低昂。满堂开照曜,莫不愿年年,得陪此宴。”


  见我看完,母亲轻道:“这是当年有名的舞乐大家公孙赞,在观前朝太后生辰宴上,玉钩公主的一段照影舞后所画所题,这一舞照影,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模仿得来的,而那杜如吟,更是想都不要想。”


  我缓缓合上书本,而母亲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开了口,带着慕容家人独有的骄傲笃定:“清儿,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要告诉你,不管这杜如吟存了怎么样攀龙附凤的心,都不过是如跳梁小丑一样不自量力,且不论我和你父亲不会放任你受委屈,就是三殿下自己,也不见得会看得上她这样一个冒牌货,所以,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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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不期然的,我想起了几个月前,正是那一曲惊鸿琴音,他留宿在了归墨阁中。


  心底突然就有了浅浅的尖锐疼痛,不受控制的蔓延,再怎样的淡然,再怎样的看得开,再怎样的说服我自己,可终究是,没有办法不去想,不去在意。


  我的骄傲与洒脱,在这一刻,似乎全都低到了尘埃里面,这一路上自己不断告诉自己的,关于信任,关于他不过是在做戏的那些念头,到了如今,统统变成了再可笑不过的自欺欺人。


  一舞照影,本已勾动了他的情思,现如今再加上了那相似的 ,所以他眉目之间的柔和才那样真实,所以,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的落在她身上,带着几许悠远的温柔。


  我想起了那花园内的那张画像,他移了开来,没有给杜如吟看到,却恰恰落入了我的眼中。


  不过是寥寥数笔的勾勒,画中人却宛若眼前。


  清眸顾盼,柳眉如烟。


  画的,是杜如吟,却又分明不是。


  知道现在,我才知道,画中人是谁。


  那本在他心底,不在眼前。


  她用她的性命,赌他一世不能相忘,即便只是六七分的相似,已经够了。


  我垂下羽睫,藏住此刻眸中的如水哀凉,却没有办法藏住心中,那深重到几乎让我再不堪负荷的无力感。


  “不是说二姐回来了吗?现在在哪里?”远远的,便听见了潋明朗快意的声音响起,一路向着暖阁的方向行来:“二姐,二姐……”


  我连忙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随母亲一道起身迎了出去。


  “瞧瞧这一头大汗,你又是打马回来的是不是?”母亲见他一路快步行来,连忙从碧芷手中接过绢子去给他拭汗,一面埋怨到:“这么大的人了,又封了上将军即刻便要离家戊边,还压不住性子跟个急惊风似的,等到了军营里,对着一众下属,你也这样吗?”


  潋不在意的笑着拿过母亲手里的绢子自个儿胡乱的抹了把脸,然后递了回来,一面看着我笑道:“这可不怨我,谁让二姐没个准信,这么早就回来了。”


  看着他明朗干净的笑容,我心底的那些沉郁似乎也跟着散去了一些,我能感觉到母亲仍是目带隐约的担忧看着我,不愿意他们担心,也不愿意放任自己一味的自怜自艾下去,于是我强自压下心底的纠结,微微笑道:“这倒是怪起我来了。”


  他挑眉一笑:“你自己说是不是,要提早回来也不先说一声,害我一点防备也没有跑了出去,现在又一路催马回来,折腾得够呛。”


  “那我先回去等时辰到了再过来好不好?”我微微笑着作势要走。


  他也明知我不过是在说笑,却仍是急急忙忙的伸手一拦:“哎,哪有你这样的人,开个玩笑都不让的。”


  我看着他面上的神情,不由得一笑,他也笑了起来,面容明朗干净得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他突然笑着拉过我的手腕:“走,我带你骑马去。”


  我笑着想要睁开:“你发什么疯?”


  “怎么是发疯,我都多久没跟你一起骑马了,又有多久没和着你的秦筝舞剑了,我这一走,就更没机会了,快先让青衍给你找套男装换上,免得被人认出又有麻烦。”


  他竟然像是真做此打算一样,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母亲已经急忙开口拦道:“潋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知道轻重的,你们一个是上将军,一个是当朝王妃,这样一起跑出去骑马,要是被人认出来了,成何体统?”


  “认出来了又怎么样?她首先是我姐姐,才是三王妃的,谁规定她嫁了人了我们就不可以一起骑马了?至于上将军这个虚名,我更是不在乎,管这些体统做什么?”他满不在意的说着,一面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潋儿!”母亲慌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不要胡闹,你不在乎,可你姐姐不行,你一走南疆当然什么不用管了,可是清儿还要继续留在上京这块是非之地,她怎么办?你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有多能中伤人吗?你要真的为你姐姐着想就快别这样胡闹了!”


  他兴致正来,脾气一扭起来又跟个小魔王似的,本来是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我正寻思着该怎么办,却不想他听了母亲的话慢慢顿住了脚步,回头来对着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松开拉着我的手,仰头看着天空道:“二姐,我走了,家里有父亲守着,不会出什么事情,其实我最担心的反倒是你。”


  我心底温暖而感动,尚未开口,已经听到母亲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含笑响起:“听听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你二姐贵为王妃,又比你懂事,有什么好值得你担心,你顾好你自己别惹出什么事情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潋像是突然意识到还有人在我们旁边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转了话题:“三姐呢?什么时候过来?”


  母亲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你三姐怀着身孕,身子不舒服,就不过来了。”


  潋点点头,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眉目之间仍然带着一丝不甘遗憾,我知道他仍为了不能带我出去骑马的事情介怀。


  于是笑了笑,转身对碧芷说:“我的秦筝带去了三王府,家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而碧芷也极为伶俐,立时笑道:“自然是有的,碧芷就去替小姐和潋少爷取来。”


  秦筝不一会便取来了,虽然不是自己惯用的,但慢慢调弦,不一会儿,也就顺了。


  潋在庭院中站定,手握“湛卢”向我笑道:“还是《战台风》吗?”


  我摇头微笑:“前几天闲着没事的时候,我新作了一曲,比之《战台风》更加能和你的风翔剑势,不如现在试试。”


  他挑眉一笑,并不多问一个字,只是潇洒的一舒臂,“湛卢”剑芒耀目,倏然出鞘。


  而同一时间,我弹指拨弦,一个一个的音符,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和着他的剑势,倾泄而出。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 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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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我指尖最后一个音符响绝,他的一套凤翔剑势恰好舞尽,剑意暗合琴心,每一个招式都如同演练过千百回一样,天衣无缝。


  回剑收琴,彼此相视一笑,他眉目间的神色畅快淋漓,就连青衍都在一旁感慨道:“少爷好久没有舞剑舞得这般尽兴了,只是清小姐,这曲子真的是新作吗?青衍怎么看都不象啊?”


  潋畅快笑着顺手拿起剑鞘敲了他的头:“你懂什么?你家少爷我今天都还是第一次听,你可算是有耳福了,等我们去了南疆,上哪找这么合心合意的曲子去啊?”


  青衍本是苦着脸摸着方才被潋打过的地方,听到最后一句,笑着抢话道:“这还不容易,让清小姐每做了新曲便写成书信,让人送来不就成了?”


  潋横了他一眼:“你来弹筝吗?”


  “啊?”青衍傻了眼,不说话了。


  我看他们这样,不由得微笑道:“你若是真想听,偌大的南疆,还怕找不到一个会弹筝的人吗?”


  “又不是你弹的,找来做什么?再说了,你做的曲子,我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弹?”他想也不想的开口道。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他倒也并没有要我回答的意思,冲我挑眉一笑:“你要写信给我,还不如说点有用的,譬如说谁欺负你了,我要是知道了,即刻便领兵攻到上京替你讨个公道。”


  “混账话!你都封了上将军,说话做事还是一点分寸也没有,这样的话,是你能说的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已经从宫中理政回到了后花园,面带愠色。


  父亲定下的家规极严,尤其是对一众兄弟,潋也没有想到会恰好被他抓住,暗地里冲我咧了咧嘴,再对着父亲小声道:“这不是在家里吗?又没外人。”


  父亲脸色一变,眼看着就要训人,他却连忙在父亲说话前急急的开口道:“父亲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政事都处理完了吗?累了吧?青衍,你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练了很久,要帮老爷捏捏肩的吗?”


  “啊?”青衍再次傻眼。


  “啊什么啊?”潋瞪他:“快呀!”


  青衍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便要上前。


  父亲等了他们一眼,“行了,行了,我这把老骨头还不想被你们折腾散了,你怕我教训就自个掂量着点,懂点分寸。”


  潋笑起来:“早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父亲了,父亲也别生气,儿子也只是在家里才这样,在外面啊,我可是上将军,威严着呢。”


  被他这样一胡闹,父亲的气也消了大半,再加上父亲嘴上不说,但是心底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打小便偏疼,如今他就要离家了,父亲自然也不舍得再怎样责备他,瞪他一眼,叹了口气,也就算了。


  “老爷今日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母亲一面吩咐碧芷去端参茶,一面轻问。


  “没什么事。”父亲虽是淡淡说着,但视线却转到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再移开。


  我心下一顿,知道必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还来不及细想,父亲已经再度开口道:“夫人,你和清儿到我的书房来一下。”


  母亲有些不明就里,却还没来得及问,父亲便已率先离去。


  于是母亲只得对我笑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咱们走吧。”


  潋也跟了过来,却在书房中被父亲拦住:“我让你来了吗?”


  他挑眉道:“凭什么二姐能听我不能啊?”


  我看着父亲眼底不易察觉的那一抹沉重,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会是为了什么,所以也和他一样,并不想让潋知道,否则依潋的性子,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强自笑着,上前去推他,“你和我比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他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不肯走:“你才比我大多少啊?”


  其实换了平日,这些朝堂之事他是最烦听的,从小到大,他最怕去的地方便是父亲的书房,今日执意要来,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聪明如他,想必是已经猜到了,父亲要说的事情必然与我相关,因此才想要知道。


  越发的费力去笑,一面推他往外走一面道:“不管大多少,我总是你姐姐,说了不让你听就不让你听,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眼底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然而待我细看时,他却只是配合的做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面嘟哝着不公平,一面任我将他推出了书房。


  书房门合上,母亲轻声问父亲:“老爷,究竟是什么事?”


  父亲看了我一眼,方才缓慢开口:“我方才离宫之前,皇上召见了我,他告诉我,三殿下跟他提起,要纳杜奉安的女儿做侧王妃。”


  “什么?侧王妃?这怎么可以?!”母亲惊怒交加,失声叫了起来:“那杜如吟是什么身份?收了做侍妾已经是天大的抬举,还说什么侧王妃?她想也不要想!老爷你有没有跟皇上说啊?”


  “糊涂!”父亲沉声喝到:“这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吗?皇上既然会专程跟我提,就表示这事多半已经是定了,天家的婚事,我们的意愿有什么用?皇上没有一道圣旨下来定论,已经事先让我们有心理准备了,除了谢恩,我还能说什么?!”


  母亲不由自主的看向我,忽然就闭眼落泪,不再说话。


  而父亲的声音略微缓和了些,虽是宽慰的话,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钝痛:“朝中的大小官员,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更可况三殿下还是皇子,再说了,有我慕容家一天,清儿便绝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母亲气极,终是没能忍住:“那怎么能一样?那杜如吟是什么卑贱身份,她也配?!我的女儿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和侮辱?!皇子又怎么了,这才成婚没多久,太子殿下不也只有艳儿一个,即便是她怀着身孕不能伺候也没听说要纳侧王妃侍妾什么的……”


  “越说越不像话了!”父亲打断母亲:“女儿还在呢,你快别哭了!”


  “可是……”


  母亲还欲说什么,我轻轻按住了她的手,异常冷淡的笑了笑:“母亲不用再说了,不是每个皇子都会这样,但是,他是皇子,便可以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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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潋走的那天,我却并不能前去相送,独资在归墨阁内,拨动秦筝,一个个如水的音符,便自我指尖流淌了出来。


  那一日在相府,他曾问我这一曲曲名为何。


  我缓缓微笑,只说了两个字,思归。


  他怔住,半响不说话,青衍却在一旁不解道:“这曲子气势不凡,都能和少爷的凤翔剑势了,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女儿态的名字呢?”


  我依旧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拨动秦筝,筝音激越,倾斜而出,初听磅礴,若然细品,曲中却暗藏温婉缠绵之意,道不尽的牵挂和思念。


  这曲思归,是我特意为他而作,我知道他能听明白我曲中的意思,愿如筝音那样快意潇洒的生活,即便两地相隔,也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身在官宦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只希望,我的弟弟,能在南疆这一块虽然边远却远离是非的土地上,真正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这,便是我想要告诉他的。


  潋到达南疆的第二天,南朝三皇子南城耀与内阁侍读千金杜如吟的婚旨颁示天下。


  即便是只有六七分的相似,他仍是不愿意委屈了她,即便冒着天大的非议,他仍然愿意给她一个婚礼,而不是随随便便收作侍妾那样潦草。


  上京城内,甚至于整个南朝,每一个人都在津津乐道着他与她的相遇相识,缘定今生,每一种说法都演绎着千回百转的浪漫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引人绮思无限。


  父母亲担心潋知道消息以后会胡来,甚至让大哥专程带着我的书信赶在婚旨到达前前往南疆。


  我记得我把信交给母亲的时候她眼中的泪,她说,清儿,你是这样懂事的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


  我摇头浅淡而笑,没有说话。


  皇上的头疾一日好似一日,除了厚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入三王府以外,他还下旨,恩赐我入宫觐见天颜。


  定乾宫内,他曾淡淡问我对杜如吟怎么看。


  我微微垂眸,静然开口,她是三殿下未过门的侧王妃,儿臣怎么看并不重要。


  一旁的庆妃娘娘笑中带刺,只道三王妃不愧是丞相千金,果真是识大体啊。


  我极淡的笑了下,识大体,我并没有那么好的气度,只是,学着不再期待而已。


  出了定乾宫,李康安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王妃是离宫回府还是顺道去看看三殿下?


  说话时,我的正对面便是敏顺殿的方向,笑了一笑,我只是温言轻道,劳烦公公,我直接回府便成。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自定乾宫回来后没过几日,皇上便卧病龙塌,太医说,是偶染风寒继而引发的一系列并发症,病势如山倒,汹汹而来。


  太医院自然倾尽了全力,而钦天监监正亦是夜观天象,卜出一卦—四方列宿,随时迭运,危宿,有星三,北宫玄武虚危,危为盖屋,欲度此劫,三月内需忌嫁娶,以避虚梁之灾。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承耀与杜如吟的婚典自然只能无可避免的后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因为庆妃娘娘的不甘心。


  可是,本就是木已成舟的事情,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更何况,钦天监只是出言不得嫁娶,并没有阻止他们的亲近。


  南承耀自紫荆宫搬回了三王府,随他一道回来的,还有杜如吟。


  杜奉安以三殿下身体尚未好全为由,将女儿送入了三王府服侍,只道是在紫荆宫敏顺殿时三殿下便已经习惯了杜如吟的照顾,离了,恐不习惯,而原本杜如吟入府,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若非皇上恰恰染病,此刻的杜如吟,便已经是南朝三殿下的侧王妃了。


  他没有去考虑女儿的名声,只一心不愿错失了任何一个取悦南承耀与懿阳公主的机会。


  而南承耀,并没有拒绝。


  纵然有违礼法,可圣上的婚旨摆在那里,又有前情种种,至少在面上,并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


  而整个三王府上下,也在为杜如吟的到来,准备万千。


  秦安曾到归墨阁问过我,该怎样安排杜如吟的住处。


  我还记得他那一向万事不予外露的精深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并有看我的眼睛。


  我尚未开口,树英已经忿忿不平的开口道:“秦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刻意来落井下石的是不是?”


  “秦安绝无此心,请王妃明察。”他断然开口,自入我归墨阁以来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王妃是三王府的当家主母,府中大小事宜皆由王妃定夺处置,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老奴才来请王妃示下。”


  我知道秦安必然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所以前来给予我身为一个王妃的尊严和最起码的尊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南承耀的授意。


  可是,在杜如吟进府这件事上,从来就没有任何人顾及过我的意愿,那么,现如今,我要这些细枝末节的尊重,除了徒显可怜,还能有什么用?


  我也不愿意再委屈自己强装大度,所以只是淡淡一笑,对着秦安开口道:“秦总管看着办便行了,若有什么实在拿不定主意的,就直接去问三殿下吧,不必刻意过我这一道。”


  他静了半响,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躬身行礼,告退出去。


  而杜如吟的居所也很快定了下来,韶仪馆,虽离南承耀的倾天居有一段距离,然而却是,整个三王府中最为精巧华贵的院落,虽不及归墨阁大,方位也略微偏些,然其余种种,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姐,时候也差不多了,你来看看这两套衣服要换哪一套?”疏影的身影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向她手中,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华服,极淡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换了,我穿身上这身便行。”


  她急了起来:“那怎么行?今天三殿下可就回来了,还有那个杜如吟!”


  我静静看她:“那你是希望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和杜如吟争奇斗艳,然后用尽浑身解数去争夺三殿下的心是不是?”


  她不说话了,面上神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过了半响,却仍是不甘心的道:“难道咱们就任由他们欺负?”


  我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疏影,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家里父亲是怎么说的,只要有我慕容家一日,便没有人敢欺负我。”


  她到底还是孩子,憋着嘴,努力去忍泪,不想惹我更伤心,所以拼命掩藏自己的情绪,只是那一脸的委屈,又如何能藏得住。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在替我委屈,可是,疏影,不需要了。”我轻轻一叹,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苍茫天际:“如果不再期待,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再伤得了我,很多事情,其实都只在于你怎么去想,又怎么取舍。”


  回头对上她有些松怔的神情,我淡淡一笑:“疏影,你要记得,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人能给你委屈受的,除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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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王妃,寻云姐姐求见。”通传的小丫鬟轻声说着。


  我点头,示意她请寻云进来,我知道寻云此刻来我归墨阁是因为什么事情,也明白他们的为难,不然何需寻云亲自来请我。


  寻云进门,恭恭谨谨的对着我行礼轻道:“王妃,方才宫中太监来报,殿下已经出了毓顺殿,待拜别皇上后便乘御撵归返王府了。按报信之人的脚程算,只怕此刻殿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因此秦总管让寻云前来请王妃到前殿去。”


  我不意为难他们,起身带了疏影径直住前殿走去,秦安想是顾及我的心情,小心的估算过时间,因此我才到前殿没多久.便听得通报,南承曜已经到了。


  我看着他在人群簇拥下越来越近的身影,还有他身后梳云拢月仪态万端的娇美女子,极淡,极淡的微笑。


  “三哥哥,你这三王府可真美的跟仙境似的,吟吟以后可有福气了。”待到他们走近了,我尚不及向南承曜行礼,懿阳公主便已经娇笑开口,不等南承曜回答又偏头转向我笑道:“三嫂嫂天天住在这神仙住的地方,可让人羡慕死了。”


  我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公主住在紫荆宫中,恢弘气度,又怎是三王府可比。”


  懿阳公主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杜如吟自南承曜身后走出,一袭粉衣,螓首微垂,对着我盈盈跪地,行了个端端正正的拜见大礼:“民女杜如吟见过三王妃。”


  懿阳公主有些嗔怪的对杜如吟道:“吟吟也真是的,说了你多少次了,往后啊,你和我三嫂嫂可就是一家人了,做什么还自称民女这么生分见外的,你身子又不好,不要总是跪来跪去的,叫一声姐姐也就是了--- 即便在宫里的时候,我三哥哥都不舍得让你行这些虚礼,更何况如今是回了自个儿的家呢!再说了,我三嫂嫂又最是识大体的,断然不会跟你计较这么多的,对吧,三嫂嫂?”


  我依旧云淡风轻的一笑,却并不理会懿阳公主,也不伸手去扶杜如吟,只是对着她,淡淡笑道:“杜小姐快起来吧,就像方才公主说的,你是三殿下未过门的侧王妃,用不着对着我行这么大的礼。”


  而杜如吟却并不起身,秀眸微垂,答得恭谨而谦卑: “即便是有圣上恩旨赐婚,又有殿下王妃怜爱,可毕竟吟吟尚未过门,如今只是卑贱身份,礼不可废。”


  一面说着,一面端端正正的对着我磕下头去,半段秀颈随着她的动作隐隐现出,钿润如脂,粉光若腻。


  我微微一笑:“方才听懿阳公主所言,在宫里的时候,你对三殿下都不用拘这些虚礼,现下第一天进府,便对我行了这么大的礼,我怎么担当得起,杜小姐还是快起来吧。”


  杜如吟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俏脸渐渐变得粉白,无意识的用贝齿轻咬下唇。一双盈盈水眸更是如同小鹿一样.含羞惊惶无措,求助似的看向南承曜。


  纤纤弱质,我见犹怜,南承曜自然也不例外


  他虽是没有直接伸于去扶杜如吟,却柔声出言劝慰道:“吟吟起来吧,王妃本就不是拘这些虚礼的人,日子久了你便知道了。”


  他这一出言,自然有伶俐的丫鬟太监上前将杜如吟扶起,杜如吟依旧轻咬下唇,犹豫了片刻,还是怯怯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开口道:“吟吟只是不愿意尚未过门便替殿下惹人闲话,不知道是不是让王妃不高兴了。”


  我笑了起来:“杜小姐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一心为殿下着想,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嫉妒,还是因为那一晚在紫荆宫懿阳公主居所旁无意间听到的对话给了我太过先入为主的印象,我直觉觉得,这位杜小姐远非面上所表现的那样娇怯温柔,我没有办法去喜欢她,也并不想,强迫我自己。


  “好了好了,咱们别光站在前殿说话,多累人呀!” 懿阳公主娇笑着转向南承曜:“三哥哥,你这就带我们去看看吟吟的新住所吧,顺道啊,让吟吟也熟悉一下你这三王府。”


  她这样一说,宫里派出护送南承曜回府的一众太监侍卫中,为首的一人便跪下求道:“公主殿下,可不好耽误了回宫的时辰,陛下还等着复命呢。”


  懿阳公主眼波冷冷一扫,面上却是娇娇柔柔的笑着:“图公公,你可是越老越糊涂了,父皇既然肯准了我让我跟着三哥哥出来,那就是他老人家家默许了我玩个尽兴再回去,你连这个都看不透,怪不得那么多年了,都没能重新把内廷总管的位子从李康安手里再抢回来,你要是再不带识人的眼色啊,只怕连御前,都够不上资格伺侯了呢!”


  那图公公面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过了半响,只是恭身行礼道:“奴才谨遵公主教诲!奴才谢公主提点!”


  见他如此,其余众人自是更加不敢再有异议,于是懿阳公主笑道:“吟吟,走吧,咱们跟着三哥哥一道去看看你的韶仪馆,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三王府里面建得最精巧的院落了,三哥哥因为你要来,又是修葺整顿,又是跟父皇讨了宫里的多少奇花异草来布置其中,真可谓是大费苦心啊.我都等不及要去看看这如今的韶仪馆变成什么样了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一手拉了杜如吟.一手去挽南承曜,便欲往这王府内院走去。那一众太监侍卫,自然只能规规矩矩的跟在她身后。


  我看着南承曜的眸光穿越人群,落到我身上.却尚未开口,便听得杜如吟娇美甜美的声音含羞轻笑的响起:“让殿下费心了,吟吟真不该提喜欢花草的事。”


  “瞧你说的,你不知道他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可甜着呢,对吧,三哥哥?”懿阳公主掩嘴笑道。


  杜如吟粉颊羞红,并不说话,只柔情脉脉的静静看向南承曜。


  而他早已经将视线放回到她的身上,微微一笑。


  恰此时,懿阳公主如同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回眸笑道:“三嫂嫂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走走呢?”


  我唇边的微笑如仪,直视懿阳公主笑意盈盈的眼睛开口道:“我成日无事只能待在王府之中,所有的地方都走遍了,你们招呼杜小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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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归墨阁,纵然是不可能一点都不去在意,但已经没有了当日在相府听母亲道明一切时的那种震痛凄伤。


  我淡淡一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也相信,终有一天,自己能够真正淡然。


  南承曜到归墨阁的时候,我正在抚筝,小丫鬟在门外通传,我恰好拨出最后一节音符,于是收手,起身,对着他温静的福了一福:“见过殿下。”


  他看着我,刚欲开口,疏影带着几个小丫鬟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看他的眼神里虽有怨忿,但更多的,却是期待,不住的看看他,又看看我,隐隐焦急。


  我心底微微一叹,却只是垂下眼眸,一味的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并不想多说什么。


  隔了许久,终是他先开口:“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淡然一笑:“殿下希望臣妾问些什么?”


  他看我的眼眸一点一点转深,有太多晦暗的情绪一闪而逝,我看不透,也并不想再去分辨。


  他终究是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唇角,一直带着极淡极淡的微笑。


  “小姐,三殿下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为什么不好好和他说说,现在这个样子,现在这个样子……”疏影急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淡淡一笑,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傻丫头,到了如今,我说与不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不会改变什么的。三殿下不会因为我的话,就不去娶杜家小姐,也不会因为我什么都不说,就不承认我是名正言顺的三王妃。”


  “可是,可是……”她一脸焦急,却又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来表达此刻心中所想于是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好了疏影,去厨房看看燕窝炖好了没有,我有点想喝了。”我不愿意她为了我这样难受,也不愿意她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想要转换她的注意力,也知道因为这段时间我胃口一直不好,她没少操心,这样一说,必然是有用的.


  果然,她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一面小跑着出去一面道:“我怕他们做的不合小姐的口味,一早就亲自去准备着了,一直用小大煨着,现在应该刚刚好,疏影这就去给小姐端来。”


  我看着她急急跑出去的背影,心底长长一叹。


  我不是不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只是生命中,终究是有太多事情,没有办法去强求。


  就像我曾经以为,若耶溪畔的那一片海常花林,就是我永远也不用走出的美好一样。


  就像我曾经以为,我和南承曜之间,或许可以不只是利益联姻那样简单一样。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


  可是终究是,把一切想得太过单纯。


  他说,有什么是想要问他的。


  可是问什么呢?又怎么问?


  问他,为什么左手承诺右手伤害?


  问他,为什么在每一次我以为我们之间更进了一步的时候,一抬眼,却发现面前有一道更深的鸿沟。


  我不是不知道,他娶杜如吟,除了那肖似的容颜,或许还有其他思量考虑,甚至是,所谓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这些于我,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能明白,甚至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却没有办法让自己毫无芥蒂的接受。


  我甚至不想去听他的解释,因为即便这一次我最终谅解了,却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怎么做,而到了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并不是在逃避,只是真的不想,再一次次的经历,期望与失望之间,让我日益不堪负荷的巨大落差。


  并没有觉得委屈,其实,只要不再期待,也就无谓伤害。


  那天之后,我和南承曜之间很少再有交集,即便再见面,说的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成婚之初,相敬如宾的生活。


  只是,多了一个杜如吟。


  南承曜政务繁忙,不能时时在府中陪她。


  然每日到我归墨阁晨昏问安。


  我觉得很累,对于这样的关系和相处模式,而在潜意识里,我也并不认为这位杜小姐如同她所展现给世人的印象一样单纯娇弱,所以并不想勉强自己去应付她,再让自己陷入钩心斗角的争宠当中。


  所以对于前几天她的请安,我都让疏影寻了理由回了,并没有见他,可是今天,杜如吟似乎是存了非见我不可的心思。


  “王妃,这都过了一个时辰了,杜小姐还在外面站着,怎么劝都不肯走,说是一直要等到王妃睡醒了呢。” 画意进来咂嘴道,明显的有些无计可施。


  疏影柳眉一横,啐道:“她爱站就站呗,做给谁看啊。”


  我看了一眼窗外高照的阳光,也相信杜如吟必然是说到做到,再一径这样下去,落在外人眼里,那只能是我因为嫉妒可以的去欺负她,如若她再如外界传言那样身子娇弱的话,这样在日头底下站着,万一中暑晕了过去,我的罪过便大了。


  心底轻轻一叹,只不过想要一份清净.却原来也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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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杜小姐到前厅吧。”我起身开口道。


  “小姐,做什么要理会她?”疏彰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吩咐,不满而愤然的开口道。


  我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你们去就是了。”


  杜如吟不一会便随着画意到了前厅,见到我,前行几步,端端正正的行下礼去:“民女杜如吟见过王妃。”


  我淡淡一笑:“杜小姐快起来吧,就连三殿下都恩许你不用拘这些礼节,我又怎么受得起你这么大的礼。”


  她身后服侍的红衣婢女上前扶起了她,看我的眼神里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怨恨,而杜如吟,却是眉目楚楚,谦良开口道:“打搅了王妃清眠,是吟吟的不是,只是吟吟入府已经第五天了,却一直没能正式拜见王妃,总觉得心理不安,这才想要执意等下去的,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杜小姐言重了。”我并不想虚与委蛇下去,于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不知道杜小姐想要见我,除了问候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吗?”


  她轻轻的咬了咬下唇,忽而就面对我,重又笔直的跪了下去:“我知道王妃并不喜欢吟吟,也明白王妃的确是应该生气的,可是吟吟有几句话,很想要告诉王妃知道,请王妃许了吟吟把它讲出来吧。”


  我静静的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一面示意前厅侍候的丫鬟去扶她。


  她却并不肯起身,依旧端端正正的跪着,谦卑而柔弱的应道:“请王妃听吟吟说完了,吟吟再起来。”


  我依旧平静开口:“你要说什么起来再说,杜小姐是要我亲自过去扶你吗?”


  她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垂眸轻颤道:“吟吟不敢。”


  一面说着,一面任丫鬟扶了起来。


  她看着我,明眸之中含了一层雾气,微微低着头,然后开口道:“我不知道王妃会不会相信吟吟所说的,可是吟吟在敏顺殿服侍殿下的时候,真的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她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个时候懿阳公主吩咐说,三殿下凡事最为讲究,惟恐敏顺殿的宫女不称心,这才让吟吟尽心服侍的,可是吟吟那时,绝不敢多想其他。后来,有一次皇上到敏顺殿探望殿下,吟吟没来得及避开,我没有想到公主会突然笑着去跟皇上提让三殿下收了吟吟做侍妾这件事,更加没有想到三殿下会提到侧王妃。”


  “杜小姐的意思是,你是被迫接受这道婚旨的,是不是?”我看着她,淡淡一笑。


  杜如吟飞快的抬眸看我,不过片刻,重又敛回,仙资玉质一般的面容也垂得更低了些,她摇摇头:“不是,吟吟欣喜若狂,只是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


  语毕,她重新抬眸看我,两行清泪顺着如玉秀面缓缓滑下:“吟吟不比王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却偏偏长得尚算有几分姿色,所以总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从小活得很辛苦,这些,王妃或许并不能理解。但也因此,吟吟有自知之明,之前从未妄想过有一天能修得这样的福气,可以认识懿阳公主和三殿下。”


  “我不敢欺瞒王妃,吟吟的确是倾慕三殿下,从第一眼见他,我就再没办法忘记他,三殿下是那样出众的人,大概这世间,没有哪一个女子会不动心。”她名没有伸手去拭面上的泪,依旧楚楚柔弱的看着我,轻声开口:“我不知道王妃会不会相信我所说的,可是吟吟在敏顺殿的那段期间,真的就从来没有妄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有资格成为三殿下的身边人。”


  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而她带泪对我凄楚一笑:“我知道王妃可能并不会接受我,吟吟今天来,又耽误王妃时间说了这许多,只是想要王妃知道,吟吟并不是那种为了攀龙附凤不择手段的人,更从未妄想过可以和王妃相提并论去争宠,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今后,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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