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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宝珠鬼话(第十一个故事开始) 作者:水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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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4:56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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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东集团,家电制造连锁集团,全国电子信息百强企业之一,旗下百多家法人单位,在全球20多个国家拥有设计中心、制造基地和贸易公司,员工总数超过三万,最近几年,其营业额不低于五十亿美圆。
  这都是在我莫名继承了新东集团这一笔庞大遗产之后,那些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男人们告诉我的。当时只记得自己在他们咄咄的气势下压得有点透不过气,几乎每个人对我谈的话里都会把这集团的简历给我复述一遍,一圈下来,想忘记都难。
  只是这会儿,在我继承那笔财产后的第三天清早六点不到的样子,这一批突然到访、大约将近二十余人组成的劳动、工商部门的人同我的一番谈话,让我渐渐发觉到,那个被媒体和集团上层负责人所夸大了的神话,那个传说中价值几十亿美圆的商场堡垒,它恐怕不过是个海市蜃楼。
  大约从去年这个时候开始,因为一些税务上的调查而令工商局开始注意起这一只商场巨鳄,之后随着调查的逐渐深入,挖掘到的内幕开始引起越来越高层的人那一方面的关注。直到最近收集齐了最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这个曾频频暴光于媒体报刊,神话般在九十年代黑马般在同类行业里迅速崛起,又在之后的十多年里独占营业鳌头的电器业大亨,它对外号称的数十亿美圆的营业额,早在两年之前,就已经根本不足支撑这个庞大帝国的投资亏损,以及因为长期坏帐和外债而导致的巨额亏空。
  所以,简单一句话,到了我手里的这一份遗产,这个足以让外人对它神一般膜拜的集团公司,除了一个美丽的外表、巨额的外债和庞大的亏空外,它已经一无所有,新东集团这三十亿美圆的身价只是名存实亡一个巨大而美丽的泡沫而已。而更甚,为了配合工商局的调查需要,我非但那笔遗产里所报的数目一分钱都拿不到,连自己原有的财产都被一并冻结了,甚至作为它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我还要为这一切亏空和债务负上一切责任。
  而雪上加霜的是,不仅如此,集团还被查出涉嫌财务欺诈和巨额度的偷漏税。可是作为当事人或者说可以负上责任的人,新东集团的老板林韩森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因为遗产分割问题,被他理所当然地划分到了一切责任之外,甚至连入股在他儿子的软件公司里的那些股份也被撤除了,那是工商局查出的唯一有着大量盈利的股份。于是,我这个对那一切根本一无所知的人,这个莫名被赋予了这一切的外人,不得不成了这一切事件法律上的主要负责人。
  于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这么一个连面都没和死者见上过一次的人,会继承他全部的遗产,而他的儿子连一分都继承不到。
  于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幸运被三十亿元砸到头,明明最近照照镜子都是一脸的倒霉样。
  
  那次谈话大约进行了有两三个小时的样子,谈完当时,我是完全都自暴自弃了。
  负责?我拿什么去负责,连自己那点要用来修店、付医疗费的钱都被一起冻结了,我还有什么可以拿去给一个集团公司来承担责任。
  命吗,可惜,就连命也快玩完了,还负什么责,都见鬼去吧,什么三十亿遗产,什么新东集团。幸运,见鬼的幸运。不过回头想想呢,也好,至少有生之年我总算还当了回大老板了,还拥有过一个价值几十亿美圆的集团公司了,像不像灰姑娘呢,要不是后面那些现实,我都快以为我幸福得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了。
  可是现实就是现实,而可悲的,我这人最近的日子,比现实更不尽如人意地现实。
  甚至连狐狸也现实地消失了……没错,他又消失了,就在那些劳动局和工商局的人来找我谈话的当天。
  
  谈完话那些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等护士给我挂好点滴瓶离开病房后我马上从床上爬起来一拐一拐跑上阳台,可是阳台上空无一人,那块被窗帘挡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而明明不久之前我还看到狐狸的身影在那里轻轻晃动着的。
  我拎着点滴瓶沿着阳台走了一圈轻轻叫着狐狸的名字,始终没人应我,后来实在吃不消了,在手里的瓶子没被我摔到地上之前,我重新拐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到床上的时候又下意识朝那道窗帘方向看了一眼,窗帘外一团人型的黑影随着窗帘微微一阵颤动,我当时心跳快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又想出去,转念一想,又躺下了。因为想起来那是挂在这地方一块布,刚才在外面也看见的,只是没特别留意。那块布和窗帘靠得很近,风吹着一动,就随着窗帘一起动了,一眼看过去就是道在窗外隐隐晃动的人影。
  这样的话,狐狸到底离开多久了……
  我不知道,而从这天开始,我再也没见到狐狸回来过。
  直到三天之后。
  
  这三天,对我来说是一点自由都没有的。也许因为我是海东集团事件里唯一能够承担责任的人,也许有人怕我会想办法逃走。
  总之在劳动局和工商局的人来和我谈过话后,那些来自新东集团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领导们再没来医院“关心指导”过我,包括那些被他们特别指定给我的理财人、律师和顾问。但另一批人的到来更加遏制了我的自由。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清一色都是穿着制服头戴大盖帽一脸公式公办的男女,不然就是由他们为我所指派的律师。就是在我做CT的间隙,他们也不放过任何同我面对的机会,那些关于集团税务的处理,关于偷税漏税的法律问题,关于劳动纠纷引起的争议……等等等等,我听得快发疯了。想对他们喊我不懂,这些东西我真的不懂。想问他们,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有没有同情心??我得癌了,我等着做化疗了,我都快死了!你们能不能别再问我这些跟我浑身没有任何关系的问题……
  可是我不敢。
  我所有的财产都被冻结了,我一切治疗必须在他们的监督下进行,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说下话,商量一下的人,就连林绢想来探望我一下都被拦在了病房外头,理由是她不是我的直系亲属,对于目前我这样一种特殊的身份,任何非直系亲属的人不得前来对我进行探访。
  所以,我不敢。我不敢得罪到周围任何一个人。
  于是只能就那样日复一日躺在床上接待着他们的到来,日复一日感觉自己开始真正像个癌症患者,因为日复一日觉得自己身体的衰弱。
  我衰弱得看见太阳觉得眼睛刺痛,闻着菜的味道就开始干呕,甚至连像以前那样起来和别的病友聊会儿天的欲望都没有了,因为他们早就同我隔离开来,而我只要一坐起身体,眼睛就开始发黑。
  
  这样监狱般的生活一直持续了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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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第四天天亮,医生来为我把石膏拆除了,并且告诉我,他们认为我最近的情况不太好,所以研究下来的治疗方案打算提前实施。而为了配合以后的治疗,我每天吊的点滴从这天开始要全部停止。
  这大概是最近我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吧,至少,对于我两只已经被输液针虐待得发肿发硬的手来说是这样。
  那天天气很好,虽然窗被遮着,时不时透过窗帘印出一两块特别亮的光斑游移在我那条被去掉了石膏的腿上,那条腿看上去特别的白,下意识伸手过去摸一下,嫩得像婴儿。忍不住坐直身体又摸了一下,刚把另一条腿从被子里抽出来对比着看,门突然被敲响:“叩叩!”
  我头晕了一下。
  想着差不多又是那些人例行公事的访问时间到了,于是重新躺回到床上闭起眼装睡。
  这当口门外又敲了两下。等不到我的回答,咯嗒一声径自开了,片刻一阵细细的高跟鞋踩着地的声音一路清脆着咯咯走了过来,被走廊外头的风带进一股清甜清甜的香,一直到我面前站定,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从没在那些大盖帽身上闻到过这么香的味道,哪怕是再年轻的女人。又等了片刻迟迟不见来人的动静,我有点忍不住了,微微动了下身子,然后装着刚醒过来的样子,慢慢睁开眼。
  随即被撞进眼里那道身影给愣了愣。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
  三十上下的样子,没化妆,因为眉目本就得天独厚的深邃,配着高挺的鼻梁,乍一看就像个欧洲人。皮肤被一身火红色的裙子衬得像片陶瓷,就那么无声无息在我边上站着,整个房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也难怪常听人这么形容——美得发亮。还真是有那么点道理的。
  就在我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时候,那女人也在看着我,片刻微微一笑,朝我俯下身:“宝珠?”
  我点点头。
  “我叫夏氤。夏天的夏,氤氲的氤。”
  “哦……你好……”抬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她又笑,笑的时候嘴角两个酒窝,蜜似的甜,于是对她的好感不由自主又多了些。
  “你找我有什么……”正想问她来找我有什么事,她身后那扇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位大盖帽,是那天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我的头又开始发晕了。
  枕回到枕头上,就见他对着那位夏小姐彬彬有礼又公事公办地道:“对不起,小姐,这里不经过批准是不能进来的,请问你哪里。”
  “您就是王科长吧?”
  有点意外,眼镜男愣了愣:“……对,你是……”
  “我叫夏氤,‘万盛国际’亚洲区财经代表。这次来是应了我们殷董的吩咐,代表‘万盛国际’专程来找宝珠小姐,还有王科长您的。”
  “找我?”一丝讶异难以掩饰地从眼底划过,其实不仅是他,我也相当的诧异,因为这为夏小姐,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个‘万盛国际’。
  这可是只要是个地球人都不会不知道的财团公司。
  除了主要的航空业之外,包括国际知名的万盛银行和V.S.酒店在内,全球不知有多少家知名企业囊括在它的名下。这样一个全球十强企业之一的大财团,派出它亚洲分部的财经代表专程来找我和那位王科长,是为了什么?
  琢磨着,耳边听见那夏小姐继续又道:“对,关于新东集团最近出现的财务和贷款方面的问题,我们殷董有些建议和计划,希望王科长在听了之后能给予适当的帮助。”
  “什么样的建议。”话音依旧是公式公办的,王科长转了个身对她朝门外一指,于是我也就看不清楚他脸上还有些别的什么表情。
  然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关上门在外头谈了很长一段时间,快中午的时候,门又一次打开,夏小姐一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带着一脸和她身上气息一样清甜的笑:“宝珠,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走?”我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回家。”
  
  也不知怎的,被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一句话,我就很快地起床收拾东西跟她离开医院了,也没问她和王科长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没问她为什么要带我离开医院,甚至都没想到再过几天我就要做化疗了,仿佛是天经地义的,我就跟着她走了,因为她的一句话。
  而医院里的人以及工商局原来派过来看着我的那些人也都没阻拦,似乎之前就都已经谈妥了,一路看着我跟在她身后走出医院,没一个觉得有什么异议。
  直到出医院大门,她把我带到一辆车前敲了敲那辆车闪着银色反光的窗玻璃,然后朝我看了一眼,有些突兀地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愣了愣:“谁?”
  她朝窗玻璃一指。
  这当口窗玻璃摇下来了,里头一双眼睛看着我,在车里黑暗消失前一瞬间,眼里头闪过两点绿不像绿,蓝不像蓝的光斑。然后对着我身后那位夏小姐眼睛一眯,弯成两个很快乐的半圆:“哦呀美女,这么快。”
  我一呆。是狐狸……
  几天没见,这会儿不知道哪里弄来辆崭新的别克在里头坐着,一身的西装革履,还有模有样的。
  “你的事能不快么,狐狸。”靠近车窗一个媚眼,那女人的头俯低,凑近狐狸迎过来的脸:“殷先生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哦呀,殷先生,”眼睛又眯了一下,弯得更快乐:“他说什么。”
  俯在窗框上,她伸指在他耳尖轻轻一点。突然转头朝我笑了笑,把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动作的我吓了一跳,随即直起身朝着远处那辆嘎然而止在路边的漆黑色房车施施然走去,直到拉开车门,她回过头,再次清甜地微笑:“他说你总算欠他了,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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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一路驶向家的方向。
  车厢里很闷,也很香,充斥着狐狸身上香水的味道,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像水果。我靠着窗坐在这样的味道里,有点庆幸他还好没有用他一度迷恋过的“甜心小姐”。
  就这样枯坐老半天了,和狐狸两人还是没有一句话,他专心开着车,我么,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今天这一身特别庄重的衣服,还是乍然见到他的突然,忽然有种不知道说些什么生疏。
  直到他在等红灯时问起了我的脚伤,扯了两句缓过劲来了,我才顺势开口:“那位夏小姐,你们认识?”
  “朋友。”想都没想,狐狸回答得很干脆。
  “这辆车是谁的?”我又问。
  “朋友。”
  “看上去很有钱的样子。”
  “是相当的有钱。”
  “有这么有钱的朋友为什么房租欠半年都还不出来。”
  “哦呀……宝珠,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因为今天我特别帅?”
  “……”我无语。半晌纳纳地道:“我以为你又旅游去了,狐狸。”
  他怔了怔。半晌看我一眼,点点头:“是啊,是差点就去旅游了,”
  话音落,车厢里再次沉默下来,就像我刚刚进来那会儿。我收回看着窗外的视线望向狐狸,而他的眼睛依旧快乐地弯着,笑嘻嘻看着我,然后在抬头发动汽车的瞬间,目光微微转淡:“天天和一只没脑子的小白在一起,我腻了。”
  我冷不丁激灵了一下:“是么……”
  他没回答。嘴角依旧轻扬,他换档松了松油门,回过头两只眼睛跟着边上擦车而过的一个美女靓丽的身影轻轻地转:“哦呀,漂亮。”
  “哦……”从嘴里发出了点无聊的声音,我回头重新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好象开始阴了,本来一大早还阳光灿烂的,这会儿灰蒙蒙盖了层云,时不时把太阳吞来吐去一小会儿,偶尔从云里闪现的瞬息,玻璃上会照出一小工夫我的脸。
  脸色看上去比较苍白,像个死人。
  小小地吃惊了一下,然后释然。有什么好吃惊的呢,反正很快不是铘就是癌症,这两点都能迅速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死人。琢磨着,又一道阳光闪过,斜斜映出我的眼睛。我那两只眼睛还像蒙猪似的,比以前消了点肿,只是以前那块肿的地方是又红又亮,现在不晓得是不是血淤住了,看上去又黑又青。
  也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变得再稍微好一点,真丑……
  琢磨着,忍不住凑近了点,再对着那点残存的光仔细照了照。这同时又一道光轻轻从我眼前滑了过去。
  一晃眼间似乎看到了些什么,明白过来,突然间后脑勺嘶的一阵恶寒。
  头猛朝后一仰,只觉得四肢一下子僵住了,在一闪而过那道光将我眼前这块玻璃打出一片清晰反光的刹那。
  我看到我身后闪出半张脸。
  
  只是一晃而过的样子,因为很快被狐狸的头发给挡住,那是半张年轻而清俊的脸。
  有点苍白,衬得脸侧的发丝很黑,软软垂在轮廓边随着窗外的风掠了掠,一晃间很快就不见了。以至在那阵短暂的吃惊过后我都分不清楚,刚才我看到的那张脸到底是狐狸的脸,还是那张最近曾让我困惑过的脸。
  说起来,至今我都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呢……那个我曾在林绢老家碰见过,又在不久前鬼魂似的出现在我病房里的男孩。
  刚才那一瞬间的闪现,是他吗……
  还在惊魂不定地乱想着,这当口车身突然猛地一震。
  砰的声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一个右倾朝边上直直滑了出去,这同时后面的车正朝前直驶过来,见着这状况猛按喇叭,眼看着就要撞上,被狐狸眼明手快扭着方向盘用力一转,硬是把车给拐了回去。
  险险贴着身后直抄上来的卡车擦身而过,分开同时,那辆卡车里的司机探出头恶狠狠冲我们骂了声娘。
  我当时手脚都冷了,呆呆看着狐狸,而他一声不吭把车子开到一边,停下,然后侧头看着我的眼:“这么反复说,反复说,都听不进的笨蛋。有时候真的很想就这么把你丢下不管呢。”
  我不语。
  看着他熄了火,转身面向我,伸手在我椅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告诉我宝珠,你是不是又和什么不该说话的人说过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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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迟疑了一下。
  想摇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什么样的人。”
  “男人。”
  “哪里遇到的。”
  沉默了片刻。一五一时把在林娟老家碰到那个男孩的经过,以及之后在医院见到他时的情形对狐狸说了一遍。他听完后一声不吭。半晌抬头似笑非笑看看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语。
  “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有些人话是说不得的。”
  我别过头。
  虽然知道自己是错了,虽然一早知道狐狸听见这事肯定会说我,可真听着了,心里还是没来由烦了一下,尤其是在他这种眼神,和这样一种话音里,那种陌生的淡然。于是学着他的样,我道:“我怎么知道哪些说得哪些说不得。”
  轻描淡写一句,我看到他眼神利了一下。忍不住朝后挪了挪,他一伸手,突兀搭在我的椅背上:“你的脑子干吗用的。”
  话音带着种隐约的不屑和轻佻,敏感如我当时,脑子随即轰地一热:“你就干脆说我笨好了!”
  “说你笨就有用么?”目光轻闪,俯身,他贴近我的耳:“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可你这个小白脑子还是一样的笨。”
  “我一直就那么笨了,先天的。”
  “哦呀,你还真是很有自知之明呢宝珠。”
  “看不下去就去旅你的游吧!”
  “我早就想那么做了。”
  “那就滚!”
  “哦呀你好象忘了这是谁的车。”
  “那我滚!”
  “从车窗还是车门?”
  “管你屁事!哪边走随我高兴!!”
  “小心头。”
  话音落,我的头已经因着冲动之下的站起而一下子撞在了车顶上。
  嘭的下疼得我眼前一片黑,而狐狸的话音依旧是不紧不慢地似笑非笑:“这可好,更笨了。”
  “狐狸你是人吗!!”忍不住回头对着他一声尖叫,也不知怎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我黑着两只眼睛晕头转向地对着自己都看不清的某个方向哭了起来。
  而他的话音依旧是似笑非笑的,在一旁,轻轻地道:“哦呀,狐狸怎么可能是人。”
  “狐狸你去死吧!!我做了鬼不会放过你!!”
  “做人就很笨了,你以为做了鬼自己能有多聪明。”
  “狐狸你个混蛋!!”突然意识到在他面前流泪根本性是个耻辱,我迅速抹了把眼泪怒冲冲推门而出。谁知道一只脚刚踏到外面,冷不防肩膀一沉,被他一把给拽了回去。
  “干什么啊!!放开我!!”扭身一阵挣扎,边上的门砰的声自动合上了。狐狸抓着我肩膀的手随即松开,又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哦呀……这叫得,别人会以为我想非礼你。”
  我没理他,再次伸手去推门,车门却怎么都推不动了,我回过头瞪住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
  我掰了掰门上的锁。再用力推了推门,门依旧纹丝不动,我停手了,看着窗玻璃上狐狸支肘望着我的投影,踢了一下门:“垃圾……”
  话音未落,嘴忽然被他伸手捂住。
  我一惊。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肚子一凉,就见到自己的衣服被他一把掀开。我脑子嗡的一下就乱了。想叫,可是嘴被他捂着发不出声,想挣扎,他的手蛇般一游,早在我挣扎之前三下五除二拉下了我的裤子。
  一褪就褪到小肤以下。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来回转着眼珠目瞪口呆看着他的手指和他凑近看着我身体的眼睛,然后猛一激灵反应过来,奋力一挣挣开了他的手,劈头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很快显出五条通红的印子,而他的眼睛还在盯着我的腹部看,直看得我脸烫得简直要从里头喷出血来,他一抬头,轻轻道:“果然,哦……呀……”
  本来还想再补上一巴掌,被他这突然而来的表情给懵了一下,我举着那只手一阵迟疑。
  然后听见他问:“你身上这个,哪里来的。”
  我低头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我的腹部。
  腹部一道清晰的痕迹,像是淤青,又像是某种东西的轮廓,斜斜横在我的皮肤上,好象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清晰。
  是那个一直困扰着我的,连医生都检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的东西……
  “不知道……”垂下手,我用力拉好衣服。再抬头看向狐狸,他的眼梢弯弯的,侧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问过医生,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想了想,我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眼梢再次一弯,他将目光转向我,在我试图伸手去推门的时候:“他们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我知道。”
  “它是什么。”收回手,我看向他。
  他嫣然一笑,笑得像只妖娆的猫:“哦呀……”
  “哦呀什么……”我被他这笑笑得有点毛骨悚然。轻着声音追问一声,这同时他发动了汽车,一脚踩下油门:“哦呀代表你有救了。”
  “什么??”一时没明白过来,却见他一把抓起边上的手机突兀朝我丢了过来:“打给林绢问清楚去她老家的路线,我们得去次她老家。”
  我怔:“去那里干吗?”
  “救你。”
  “去那里能救我什么?”
  狐狸没回答。只是按着按钮打开了头顶的窗,一股凉风随即吹了进来,吹散了一车厢的闷热,吹得他一把长发轻轻拂着我的脸。
  半晌,眼梢忽尔一弯:“听说过祸福双依么,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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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兮福所依,祸福两相依。
  
  很老的一个传说了,在一些乡下地方至今还留传着,说的是如果在结婚筵席上碰上一个白衣白裤,一脸晦暗模样的男人,千万不要跟他搭话。说上话你可就完了,因为直到死,你被他缠上之后的悲惨境遇才会彻底终结。就像尸体要经过变质、腐烂直至骨骼化,不经历那一系列炼狱般的折磨,你在他如影随行般的纠缠里永远得不到解脱。
  虽然一般来讲,你是轻易见不到他踪迹的,他被人撞见的几率就跟天上掉下一百万砸中你的头一样的渺小。而一旦见到了,和他说上话了,你这一生也就完了。从身上出现了属于他的标志那刻起——那种莫名出现在身上,不痛也不痒的淤青似的东西,你的命就随他揉捏了。轻则弄垮自己,重则连带周围的人一起受到牵连。
  他就是这样一种除了毁灭之外一无所有的东西。
  野史里叫他丧鬼。而狐狸说,鬼么,鬼哪有他这样的力量,他是神呢宝珠。你在那次婚宴里惹上的,不是什么鬼,不是什么怪,他是被神鬼都避之惟恐不及的衰神,也就是你们常爱说的霉星。因为走到哪里会把霉运带到哪里,所以所有人神都对他避之惟恐不及,所以千百年来,他孤独得比风还要寂寞。以至哪里热闹,他就会下意识地出现在哪里,尤其是充满喜气的婚礼。而一旦有人见到他并且和他说话了,他就会像个久被冰冻的人突然找到了火源,不到吸尽你的热量,绝对不会放过你。所以小白,你怎么会那么白呢。人几次三番没理你,你偏要得到人一句回答才心满意足,女人的虚荣心啊……所以说,杀死女人只需要两种武器,一个是好奇,一个是虚荣。
  这话听着让人很不舒服,可是想想,也不无道理。
  好奇心让我在连着遇到他三次后忍不住朝他接近,虚荣心让我在一而再再二三地遇到他后忍不住跟他搭讪直到他回应我为止。那个一身白衣,在林绢老家遇到过的男孩。
  可是,当时我哪儿知道他是衰神呢,我甚至连他到底是什么都分辨不出来。拿脚指头想想都知道,那个时候我真要知道他是什么,就是拿枪逼我,我都不会跑去跟他说一句话……
  
  *** ***
  再次回到林绢老家那个小小的村子,又是一个烟雨蒙蒙的夜晚。
  离村子还有一两里的路狐狸就停了车,带着我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这条泥泞的公路上,一个人左一个人右,分别扫视着路边那一大片连盏灯都没有的荒野。
  这倒不是因为我们想散步,这种鬼天气,湿冷得让人浑身难受,谁没事乐意找这种醉去受。偏因为狐狸一句话,我不得不就跟着他在这种天气里下车步行了。他说我们得下去找个人。
  一个能够让我在被这衰神带来的霉运杀死前让我摆脱这些厄运的人,一个在这世界上唯一见着衰神不会躲,而是漫无目的寻找并且跟随着他的人。
  因为他是衰神唯一的亲人。
  同衰神截然相反,对于这个人,世上所有的人都想沾染上他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而他通常连这样一个眼神都吝啬于世人。于是为了得到他的眷顾,有人烧香,有人行善,没钱的磕头有钱的大把钞票拿去捐款慈善。全只因为他喜欢。
  人都叫他——福神。
  狐狸说,他是衰神的亲兄弟。
  他还说,这对兄弟我都碰见过,就在林绢的老家。
  
  一开始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狐狸要这么说,因为由始至终我只在那里碰到过衰神,就是那个连遇到过三次的白衣男孩。
  第一次是在村口,那时候他从我们车边一晃而过,我和林绢都见到了的。一身很清爽的白衣白裤,整个儿灰气沉沉的烟雨里头有种惊艳一瞥的感觉,以至后来林绢还抱怨过,为什么没缘分能和他认识一下,明明这村那么小,按理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林绢三奶奶家外头那片羊圈外,那时候刚巧我摔了一跤,抬起头就看到这个男孩了,依旧是一身白衣白裤,在我身后扶了我一把,然后看着我微微一笑转头离开。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婚礼上。
  很多闹酒的人偏他一人一身白衣安静站在边上看着众人,有点突兀,但也没让人觉得太古怪。唯一让我不解的是这次见面,他似乎完全没有之前见到过我的印象,只那么淡淡看着我,淡淡听着我对他说着些乱七八糟搭讪的话,不发一言。以至我有点落不下脸面了,明知道有点皮厚了,还是厚着脸硬扯着话跟他说,最后总算是听到他回我话了,一开口,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奇怪,他说,宝珠,你陪我么。
  那之后,我开始厄运连连。
  再之后,我身上出现了那块后来被狐狸称作为衰神印记的淤青。
  后来听了狐狸进一步的解释才明白,原来祸福二神这对兄弟,除了他们性质上的不同,放一起的话,他们是简直找不出一丝一毫差异的两个人,也就是说,他们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
  虽然如此,两者还有除了性质之外的另一层不同,而这层不同让狐狸由此推断出,我在林绢老家不单单只是相当“运气”地撞上了衰神,而且还包括了他的兄弟福神。
  因为福神是真神。如果他有心显形,一般的人都是可以看到他,而衰神则不同。虽然他本身是神,其实只能算是鬼仙,除了体质极阴、运势极背、或者具有阴阳眼者如我,一般人都看不到他。所以才会有‘他被人撞见的几率就跟天上掉下一百万砸中你的头一样的渺小’之说。
  可是在村口的时候,不单是我,连林绢也是见到了这个白衣男孩的。林绢体质不阴,运势不逢背,所以既然她可以看见,那么这个人,必然不是被称作丧鬼的衰神。
  这就意味着,在循着婚礼的热闹来到林绢老家的时候,丧神的兄弟福神也来到了这个村子。而原本若两者相交,就像以往两者间经常发生的,则祸福相抵,这场婚礼以及我,本可以什么事都没。偏偏两神失之交臂,于是我不幸撞到了他的兄弟,于是一切灾难由此开始。
  
  这就是狐狸带着我来到这里,以及在这种又冷又湿的天放着车不坐,我们俩在这条泥泞公路上走来走去的全部原因。
  狐狸说如果福神确实是在这里出现过,那么必然可以在这地方再碰见他,而再见到他时能不能救我,那就全看我的造化了。因为要福神救我,其实方式很简单,那就是想办法让福神开口对我说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而恰恰也因为此,却是比什么都难。因为福神是个连一个眼神都难得施舍于人的神,要他开口对人说一句话,不知道此人前辈子要行多少善,积多少德。
  我想我这辈子活得那么笨,那么浑浑噩噩,显见的前辈子就没干过太多好事,所以惹来丧鬼缠身,又怎么可能有那种福分让福神对我开声金口。
  而抛开这个不谈,现在能不能找到他,都还是个相当困扰人的问题。虽然狐狸坚持,但人海茫茫,那么多天过去了,谁知道这种能日行千里的神是不是还留在这地方,这么小小的一巴掌大的地方。
  
   “狐狸,这么找也不是个办法吧,无头苍蝇似的。”又跟着狐狸走了一段路,眼见着眼前雾蒙蒙一片,风夹着雨一个劲往身上吹,虽然雨不大,还是有冷得有点受不了。于是抖了一阵,我忍不住开口。
  狐狸没回答。抬头看了看天,又朝前面扫了一圈。半晌忽然眼睛微微一眯,从眸子里闪过一丝幽幽的光来:“哦呀,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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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4:59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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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愣。
  循着狐狸的目光朝前仔细看了又看,片刻隐隐看到一些人影晃动着朝我们这边过来。近了才看到原来是一男一女和一位老人。再仔细分辨,还全都认识,是林绢的叔叔婶婶和她三奶奶。
  当下我忍不住朝狐狸看了一眼,正奇怪着他是怎么会知道来人是三奶奶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面,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前面三奶奶已经在朝我们这里用力招手了:“宝珠!宝珠!我是三奶奶啊!”
  “三奶奶,这么晚还散步呐?”话一出口,狐狸低头似笑非笑看了我一眼。我的脸一红,所幸来的人都没意识到我问的话有多小白,只是快步走到我面前,一边把手里的伞递给我,一边帮我拍着头发上的细水珠:“绢子这丫头说你们今天会到,怕你们迷路,所以让我们来看看。哎,这孩子,眼睛咋还没好呢。”
  “快好了……”
  “都瘦了啊,听说腿也伤了,怎么样了啊现在。”
  “都好了。”
  “啧!奶奶都听说了。你说这孩子这到底是撞了什么邪了,快快,跟奶奶回家去,明天带你去城隍庙烧香。”
  “不用麻烦了吧,奶奶,我们找个小店……”
  “说什么哪!!跟奶奶客气??”
  “不是……”
  “那还说什么说,走,快。”
  
  就这么一路说着,我和狐狸一路被拖着拉着跟着三奶奶和林绢的叔叔婶婶进了他们家老宅的门。
  老宅里还是一派喜事的装饰。红色的喜字到处贴着,地上还残留着没被扫干净的鞭炮碎屑。我被三奶奶拉着手一路过客堂进了里屋。刚坐下他们就忙开了,又是端热茶,又是上点心,然后坐在我身边问我最近的状况,只等我简单地说了一遍,我留意到三奶奶眼睛里某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稍稍谈了会儿林绢。
  谈到她三奶奶眼睛里闪了闪,有点刻意地淡了淡表情,可是对我的话听得很专注,一丝不苟。
  忽然想起来总觉得林绢像某个人。现在看,原来她真的很像她三奶奶,不论是性格还是五官。
  又陪着坐了会儿,叔叔婶婶先走了,送他们离开后狐狸被三奶奶领去他的房间。我没跟着去,因为看出来三奶奶还有话想和我说,我知道一定是想多听听林绢的事,所以一个人在里屋坐着,等着她回来。
  
  片刻,一阵脚步声从客堂间传了进来。
  步子很稳健,也有点快,不像是三奶奶,我下意识抬头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而那脚步声也确实朝着门方向走了过来,不一会儿门帘一掀,一道身影从客堂走了进来,进来的同时也正好在朝着我的方向看。
  视线相撞,我的头皮不由自主一阵发紧。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裤子,从古旧的客堂间穿帘而入,清清爽爽像是从一幅旧画里走了下来。而这道熟悉的身影,这张看了不下四五次的脸,这会儿他到底属于谁……
  祸,还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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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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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珠,要不要下碗汤圆吃了睡?”话音落帘子一掀,三奶奶从客堂间穿了进来。见到这男孩在这里倒也并不诧异:“哎?小杨,你也在这里啊。”
  男孩不语,微微一笑,对着她点了点头。
  “那和宝珠一起吃了汤圆去睡吧。”
  男孩再次点头,然后转过身又看了我一眼,径自走到桌子边坐下,随手拿起了桌子上一只皱巴巴半烂的苹果,用搁在边上的水果刀慢慢削了起来。
  很熟络的样子,感觉像是这家的什么小辈亲戚似的。看了会儿收回视线正想跟三奶奶打听一下,三奶奶拉着我的胳臂把我带到一边。
  “宝珠啊,我们悄悄地说,觉得那孩子俊不俊啊。”一站定她就小着声问我,一边把我眼角边的头发掠到耳后。
  我呆了呆,偷眼又朝他方向看了一眼,他倒也没怎么留意我们的谈话,只是沉默着顾着自己手里的刀一下下削着苹果。
  于是我很快地点了下头。
  三奶奶笑了:“我觉着也是,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和这里那些个泥小子不一样。哎,对了,绢子一直和你在一起,她有没有说起过她有对象?”
  一时语滞,迟疑了片刻摇摇头:“这倒不知道了奶奶,我们经常一起出去,不过也没见她说起过她有没有男朋友。”
  “是吗,那你觉得这孩子和她是不是很般配。”
  “唔……”这回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里明白三奶奶怕是看上了这家伙的外表和气质,所以想看着合适撮合一下自己的孙女和他。没办法,老人们似乎都有这种对自己小辈婚姻特别热衷的癖好。可是,可问题是……
  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奶奶,他是您家什么亲戚?”
  “不是,说起来我们也刚认识。”
  “刚认识??”
  “是啊,昨天啊下了场老大的雨,我出去收东西的时候刚好看他一个人在院子外头站着,就招呼他进来坐了。后来听他说他在这里找个人,没找到,又走不掉,所以问我能不能在这里借住几天。我看他面也善,就答应了,”说着拉了拉我,凑近了我耳朵轻声道:“湖南人,房租付了一千,我再三说不要,他留在桌上的。小伙子人不错,就是话少,嗳,你觉得他和绢子配不配?”
  我当时讪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里想着奶奶奶奶,看您平时家长气势很足,怎么在这问题上这么小白呢……先不说他只是一个借地方住的过客,看他这么爽快拿出一千块,您就能确定这钱不是哪里骗来的偷来的?
  当然……这张脸和他浑身上下那种叫做“气质”的东西也确实能够忽悠人,当初我不就被这么一忽悠,给忽悠出几十亿的亏空和一身的病来了?所以,也不能说是老人家太不小心,只是这人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
  所以,我们至少得先闹明白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什么样一种身份,才盘算怎么给您的孙女牵线搭桥,是吧,奶奶……
  心下琢磨着,我回头又朝那男孩方向看了一眼。
  一眼扫过去正撞上他的视线,他还在削着手里的苹果,皱巴巴的果皮差不多都给削干净了,一溜圈螺旋似的从他刀下垂荡下来的是那层已经开始发烂的果肉,他就这么边削着果肉边看着我,嘴角微微扬着,一双漆黑色的眼睛似笑非笑。
  “你们坐啊,”还在对着他发呆,肩膀上被三奶奶拍了拍:“奶奶给你们下汤圆去。”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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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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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三奶奶的人影消失在门帘背后,我还吃不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那个男孩就坐在我对面,是衰还是福,几率各对半。而他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那一个呢,难讲,他借住在三奶奶家又是为了什么,天晓得。
  眼见着他削好的苹果往嘴里塞,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都说神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可是看他啃着一只烂苹果也那么香,实在看不出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难道神也需要吃和住?吃不准,狐狸从没跟我说起过这个问题,姥姥也从没有跟我讲过,从来,我所了解的东西没超越过‘鬼’这个区域。
  正胡思乱想着,墙上的钟敲了十下。
  不知不觉从狐狸上楼后我在这里坐了快半小时了,也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难道已经睡了?要找的人可就在你楼下呢,看我那么久没上去也不晓得下来转一圈。平时也没见他那么安分地就睡觉啊。想着,屁股挪了挪想上楼把狐狸叫下来,可转念一想,不行。万一我走了这男孩却又消失了可怎么办,这可是很难说的,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感觉我如果就这么一走,怕是可能再看不到这个人,就像在医院那会儿他鬼魂似的一闪就消失了。所以只能继续干坐着,看着他一口一口啃苹果,一边考虑着到底要不要跟他说句话试试。
  是祸是福,好歹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就算万一这回碰到的还是衰神,再倒霉也就这样了,无非早死晚死一条路。
  还在犹犹豫豫地想着,那男孩倒已啃完了苹果站了起来。眼见着他走到门边像是准备要出去了,我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请问你……”
  声音大了点,在这间安静的屋子里突兀间倒把我自己给吓了一跳。男孩步子顿了顿,回头看向我,我忙改了改音量,继续道:“我们见过面,是吗?”
  男孩愣了愣,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笑,对我点点头。
  “上次谢谢你了。”我再道。
  他又一愣。
  “那次,羊圈。”伸手指了指新娘家羊圈的方向,我看到他眼神闪了闪,随即又笑,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伸手撩开了门上的帘子。
  “听说你姓杨。”见他要走,我忙又道。
  他再次停下脚步。
  “老家湖南吗?”
  他再次回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有同学也在湖南,湖南好地方呢。”
  似乎总算感觉到了我想和他攀谈的强烈欲望,他站在原地继续安静望着我,不置可否。
  片刻的冷场,我感觉嗓子有些发紧,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脑子里头想好的话题全用完了,一时一片空白,又不敢继续这么冷下去,于是临机道:“奶奶说你在这边找人?”
  他再点头。还是没有开口,不过倒也不往外继续走了,转个身折回原来的位子重新坐下,手朝桌子上一支,安安静静看着我。
  我咽了咽口水:“找朋友?”
  他摇头。
  “亲戚?”
  他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听说你老家湖南的,这边也有亲戚啊,怪远的呢。”
  嘴角一牵,他又点头。
  “可奶奶说你没找到,是怎么回事,搬走了?”
  这回没有回应我,身子微微朝后一仰,他目光转向一旁的电视。
  突然觉得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长时间唱单簧的滋味,这滋味可真不太好受,可是想到狐狸说的话,还是忍住了想马上起身闪人的身体。毕竟福神一开口会影响一个人很大的运势,轻易就开口了,那还叫福神么,如果他真是福神的话。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有什么好看的节目没……”
  话音未落,频道一切,从刚才的综艺节目转到了电视剧。而男孩依旧沉默着,手支着头,有些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那几个装扮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男男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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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0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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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看就看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吃完了汤团三奶奶先回房去睡了,这个不知道是福神还是衰神还是碰巧是和他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在那里很认真地看着。那么一出无聊到让人哭笑不得的连续剧,他居然能看得这样认真,甚至比狐狸看言情片还要认真。而我居然还真能耐着性子陪他坐上这么长一段时间,在耐心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劲头继续看着,我那叫一个后悔……
  好容易等来了中间再次的插播广告,我终于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而且采取的是相当直接的方式:“福神?”
  挺管用的,因为他几乎是立刻收回视线,侧眸朝我看了一眼。
  “福神吗?”留意到他眼里的异样,我豁出去,再问。
  他抬头看了眼钟。
  片刻又朝我看了一眼,眼里的光淡淡的,带着刚才被剧情逗乐的笑意,然后啪地关上电视站起身。
  刚要走,被我一把拉住了衣角:“等等,听我说一下好吗。”
  他停下脚步。
  “我冲撞了你的兄弟,是我不对,可是最近想了很多,虽然我很无聊,很无知,可是怎么想我也罪不至死,所以请你……”
  趁着周围没人一口气急急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话音未落,他一扯衣角径自朝门口走了过去。速度很快,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在听我说着那些话时脸上的表情。
  于是我跳起身用更快的速度一下子跑到门口,伸出手挡住了他的去路:“请你帮帮我!”
  
  离我不到一步远,他重新停了下来。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里带着淡淡的微笑,摇摇头。
  “摇头代表什么,”我问。
  他再摇头。看着我的表情带着种无奈而透着些嘲弄的笑,那笑明明白白在说,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人,随便逮着一个人就叫神。
  “你的意思是说我认错人了。”我继续问。
  这回他点了点头。
  “那么开口告诉我。”
  目光微微一滞,隐去了眼里的笑,他不动声色看着我。
  那一瞬我好象感到一丝寒意从脊梁这里划了一下,在他的目光从我眼睛移向我小腹这块地方的时候。我下意识朝后退了一点,看他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于是鼓了鼓勇气继续道:“如果是我搞错了,那么开口明白告诉我,说你不是福神。我知道你不是不会说话,因为你和三奶奶说过话。”
  话音落,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我的眼,可依旧是沉默着的,沉默,但带着一惯那种微微的笑。
  我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可话音已经明显带了点无法控制的颤音:“福神不是给人带来好运气的好心的神么……我不奢望你给我带什么好运气,只希望你能帮我把你兄弟带走,好么,我只是和他说了几句话,为什么要逼我到死……”
  他笑。听我这么说,他双手环肩看着我,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我还想再试着做点努力,就在这当口,突然听到头顶天花板上传来沉沉一声闷响:“砰!”
  下意识抬头朝上看了一眼,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再低头朝那男孩站的地方看去,哪里还有他的影子,空落落只留下一屋子的清冷,还有电视里那部无聊的连续剧画面一闪一闪着,时不时暴出几句不知所云的台词。
  可刚才电视……明明是被关了的吧。
  狐疑着,再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声闷响过后上面什么动静也没了,而楼上除了狐狸和奶奶外没有别人。忽然隐隐感到有点不安,怕会不会三奶奶出了什么事,当下也不再去多想那个突然消失了的男孩,我匆匆甩开门帘一气朝楼梯口奔了过去。
  
  乡下房子大,所以房间也比较多,尤其是三奶奶家这样的大户型老窄,一层楼面五六间房,我不知道灯开关在哪里,所以只能摸着黑一间一间房间去敲门。
  到第三间,敲了几下,房间里传出了吱吱嘎嘎起床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三奶奶披着睡衣站在房门口看着我,一脸的惺忪:“是宝珠啊,怎么了,房门打不开?”
  “不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确定她确实没什么事,还是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您刚才没摔着吧?”
  “摔?”她看了看我:“没有啊。”
  “哦……”挠了挠头:“大概我听错了。”
  她笑,拍拍我:“去睡吧,不早了,知道房间在哪儿吗。”
  “知道。”
  “去吧去吧。”
  “嗯。”
  看着奶奶把房门合上,我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琢磨着刚才那一声大概是哪个房间里的什么东西滑倒了吧,然后又想到了刚才那个男孩的消失,一下子开始懊恼起来。该不会这么一消失,以后再也找不到了吧,神要有心躲着人,人还怎么能够找得到……
  一路乱七八糟地烦恼着,刚经过一扇门,忽然脚步顿了顿。
  因为那扇门半掩着。
  这会儿眼睛已经习惯了二楼的光线了,所以看东西看得比较清楚,那扇半开着的门里虽然一团漆黑,可隐隐好象有什么东西横在那里,在夜色中隐隐泛着层淡淡的光。
  忍不住转身把门在推开了一点,朝里走了两步又对着东西仔细看了看。这时候一丝被风吹进鼻子里的淡香让我冷不丁心脏一紧,几步跑到那东西边上站定,蹲下身一把抓了过去:“狐狸?!”
  横在地上的那堆东西就是狐狸。整个人背朝天匐在房间靠床那片空地上,大片的发丝遮着他的脸,他的脸不知怎的显了原形,尖尖的鼻子耸在发丝外头,似乎闻着了我的气味,微微抽了抽,片刻身子一动,头慢慢朝上抬了起来:“哦呀……怎么睡到地上了……”
  “刚才是你摔的?”看他从地上站起来,我伸手想去扶他的肩膀,手碰到他的皮肤,冷得跟冰似的。我的手一抖。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话。
  一声不响站起身,耳朵轻轻一颤,一双在夜色里亮得有点刺眼的眼睛一眨不眨对着我身后的方向看。
  我忍不住也循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了过去。
  一眼看到一道身影在门口边站着,白衣白裤,在漆黑的走廊里突兀得有点耀眼。
  “你?”看清楚来者是谁,我忍不住朝狐狸身边靠了靠。而随即肩膀一紧,我被狐狸一把推到他身后的床边:“天官大人,”开口,他朝着那身影的方向走了两步,一条银亮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着,妖娆得像条灵蛇:“能亲眼见到神尊驾临,狐狸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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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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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的身影依旧沉默,就像刚才在楼下无论我说什么,他始终都保持着的那种样子。只是在狐狸离他不到五步远的距离,手轻轻一抬,伸指对着狐狸的方向。
  狐狸的脚步停下了,尾巴轻轻摇曳着,身上的衣服和一头漆黑色的长发忽然间不知怎的无风而动。
  “很多人都有和您一样的想法,大人,”片刻,我听见狐狸又继续道:“可是这么些日子狐狸还在这里,自然有狐狸的道理。”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而狐狸为什么要对那人这么说?我也不知道。
  可显然那个站在门口始终沉默着的人他是明白的,因为他脸上笑得很开心。反剪起双手看着狐狸,不吭声,也不见有别的动作,两人就那样面对面互相对视着,一度空气安静得让我心里头发慌,而我不知道自己除了站在狐狸背后,还能够做些什么。
  突然狐狸的身子朝后一仰。
  像是被什么力量给重重推了一把,眼看着就要撞到我身上,他身子一斜,砰的一声撞在了我身后的墙上。撞得很重,那声撞击听得我心脏猛沉了一沉,拔腿想过去看看狐狸到底怎么样了,还没迈步,门口身影一闪已站在了狐狸的面前。
  “你干什么!!”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声音很大,都不知道是在吓他还是在吓我自己。
  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依旧的一声不吭,他眼里仍是那弯淡淡的笑,笑得像十月早晨最晴朗的天。然后伸手扣在了狐狸的下颚上,一只手抬起对着我的方向,于是我原本朝着他们过去的步子一下子灌了铅似的沉了,沉得无论我怎么用力,硬是一点都没法动弹一下。
  只能干看着他们两个人之间无声的僵持,而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涨得我太阳穴发疼,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这时候是真正的怕了。
  
  这人到底是谁?
  之前我以为他是福神,刚才狐狸叫他天官大人。可是福神为什么要这样对狐狸?
  他到底想对狐狸做什么,他想对我们做什么??
  
  用力在这层无形的桎梏里挣扎着,而显见狐狸的境地比我好不了多少,同样的一动不能动,他被那男孩控制在指掌之间,一双眼睛闪着莹莹蓝绿色的光,就在我死死盯着他们看的时候,他忽然侧眸朝我微微一笑。
  然后开口:“大人,这不合适。”
  男孩眼里一瞬惊讶稍纵而逝。扣着狐狸下颚的手不知怎的松开了,他退后一步,目光依旧望着狐狸的眼睛。
  狐狸收回视线从墙背上站直了身子。
  依旧一脸的笑,拍拍衣裳对着男孩欠了欠身:“而且狐狸实在不愿意对大人无礼。”说话间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在那个始终沉默着的男孩面前,垂下头:“以往的因,狐狸自会担当,只请求大人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
  我一呆。
  狐狸在干什么……
  平时嘻嘻哈哈没一刻正经的狐狸这会儿为什么要这么毕恭毕敬跪在那个男孩子面前?那样子简直像个谦卑的仆人。突然间觉得很不舒服,极不舒服。
  想马上冲到狐狸面前抓住他耳朵把他从地上揪起来,而就在这时,眼前那道静对着狐狸的身影倏地消失了。回过神身上那股石头般禁锢着我的力量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刹那间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眼前随之一花,于是被揪着从地上拎起来的是我,不是狐狸。
  
  “哦呀,神已经走了,要拜也太迟了。”揉着膝盖爬起来的时候,耳朵边紧跟着传来狐狸似笑非笑的话音。
  我没回嘴,只是避开了狐狸的手拍拍衣服站起身,一声不吭走向房门口。
  “你去哪儿。”身后狐狸又问。
  “回去。”
  “什么意思。”声音近了,就在我身后。
  “我们回家吧狐狸。”
  一阵沉默。继续朝前走,而狐狸一声不响在我身后跟着,直到门口边,耳旁听见他又道:“知不知道刚才那人是谁。”
  我脚步顿了顿:“福神。”
  “知道还要走?”
  我回过头:“狐狸你跪他做什么。”
  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我说的会是这个,狐狸的嘴张了张。上上下下看了我几眼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然后眼睛一弯,朝我嘬了嘬牙齿:“啧,心疼我了?”
  我扬手在他毛茸茸的脑门上就是一巴掌:“当我没说!”
  说着话转身要走,一回头狐狸却已经端端正正站在了门口,抱着肩膀看着我,朝我甩了甩尾巴:“要不要考虑考虑啊小白,其实狐狸还不错的。”
  “走开!懒得理你。”
  “哦呀,我走了谁来理你?”
  “你……”一时语塞,推开他自顾着走了出去,耳边听见他又道:“拜天拜地拜神仙,福神是神,狐狸拜他是应该的。”
  “你爱咋咋的,和我没关系。”
  “哦呀,难得心疼我一次,别收得那么快好不好。”
  “你自做多X了狐狸。”
  “X是什么?”
  “你小白啊。”
  “哦呀,宝珠,好强的报复欲……”
  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卒不及防间跟在我后头的狐狸一个趔趄,及至站稳了脚步,他眨巴着一双眼睛莫名看了看我。
  我一声不吭伸出手在他嘴角边那道暗褐色的液体上抹了抹,然后迎向他的视线:“狐狸,我们回家吧。”
  眼睛依旧快乐地弯着,狐狸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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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2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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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收拾了东西我和狐狸告别三奶奶离开了她的老宅。
  三奶奶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急着走,她都还没来得及带我去城隍庙烧香,再三说那里很灵验的,我只能对她说下次吧,因为突然有事,所以我必须得马上回去。
  最终三奶奶没再挽留我,只是为我还有林绢准备了一大包她包的汤团让我带回去。
  于是我们就这么开车回去了,从来时的希望到回去时的坚决,只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这段时间碰到了传说中的福神,可是没得到也没想再去等他对我说上一句能救我命的话。
  一路上狐狸没少埋怨我,说我自己懒,不去试着套福神的话,又说我笨,笨到白白浪费他宝贵的千金难买万金难求五百年一回不对天不对地只对那小小神仙的一跪。所以他说:“也难怪他不肯出手救你,小白,你真是白得妖神共愤。”
  那是头一回我没有反驳他的话。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只是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狐狸的肩膀很厚实,还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水果香,然后一颠一颠跟着车身的颠簸打瞌睡。中间不知道被他弄醒了几次,不是用肩膀颠我脑袋就是抱怨我把他手给弄麻了,好容易把我甩下肩膀,过一会儿我又把头搁了上去。
  最后他气馁地叫我牛皮糖,还小白牌的。牛皮糖就牛皮糖吧,他不知道我的手这会儿比我的头还要牛皮糖——
  我的手很牛皮糖地抓着他的尾巴。
  那根别人看不到的尾巴。我抓着它边缘上的毛,这样即使很用力,他也感觉不到,而我也能确保它确实在我手里没消失。
  这样的感觉挺不错。
  其实从昨晚起,不知怎的就有一种感觉,是关于那个福神的,我没跟狐狸说。没说是因为害怕,害怕什么,不想说。有些东西一旦说了,就很容易会变成事实,尤其是自己所担心的。所以我坚持着要离开,即使得不到福神给我的一句保命金言。
  死了变成鬼,还是可以继续奴隶狐狸的吧。至少他每天肯定会用他做的点心在我的供桌上供一供。
  可是如果狐狸消失了,我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
  而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道……
  
  车身一颠,我睁开眼。
  眼前还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公路,两旁大片大片灰黄的农田擦着车窗闪过,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什么东西可看。对着这些单调的景色看了半晌,慢慢的眼皮子又开始发沉了,我抬眼看了看狐狸。见他没有理我的意思,正准备闭上眼继续睡,一眼扫到面前那块后视镜,我脑子蓦地一醒。
  后视镜里一双淡淡的笑眼。目不转睛对着我的方向,见我留意到他,一俯身,凑到我耳边:“这样真的好么,宝珠。”
  “吱——!!”一声尖叫,车打着转在路口急急停了下来。一回头就看到狐狸莫不做声盯着车窗正前方看,循着他的视线,车窗外正前方两道身影在路中央静静站着。
  看着我们,一人沉默,一人脸上笑若十月灿烂晨光。
  一样的白衣白裤,两张一模一样清俊得画里走出来似的容颜。
  我呆。
  两个都在车外头站着,那我身后的是……
  身后的话音仍在继续:“孽障作恶多端,偏你处处袒护,今生,也如此么……”
  一个激灵。
  下意识扭头去看,身后哪里还有人。再回头,路中间的两道身影亦已然不见,来得突然去得突然,一场梦般的闪现。
  “狐狸!他们……”扯了扯狐狸的衣角急急看向狐狸,狐狸抱着方向盘俯身靠着车台,抬眼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一双眼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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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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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新闻说新东集团由于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已经被出让给万盛国际,所以万盛国际已经成了它现下名副其实最大的股东,原集团继承人宝珠在召开了董事会和律师会后个人宣布放弃对它的全部所有权。
  一周后,在另一家市级医院,经过多方的会诊,确认我体内的癌变不过是某球杆菌病变,而那种病变是直接导致我眼睛发炎肿成猪头样的罪魁祸首。
  至于为什么它会被误症为癌症,两家医院都说不上来,最后陪了五万块精神损失费,这场差点让我担心掉半条命的戏就此落幕。
  同一天狐狸买了螃蟹和鸭子准备过中秋。
  打电话想叫上林绢,因为没亲戚,说好今年春节上我这里一起过的。谁知打过去后她说她正在她的老家,然后告诉我,就在一天前,她的三奶奶去世了,去世前三个月的时候曾被查出患有肺功能衰竭。
  这病不会让人马上死,可是会慢慢把人折磨死。
  一直以来我们始终没发现过三奶奶得这样的病,除了面色比较苍白,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神采熠熠。林绢说三奶奶走得很安详,晚上睡下,第二天人就已经走了,走得没有一点痛苦。
  刚听到这消息时一时有点不能接受。
  就在几天前还跟在她家住过,吃过她包的汤团,几天后怎么就走了……实在太突然,突然得让人无法承受。
  后来平静了一会儿,往细里想想,也就释然了。对于很多年纪大却又身患重病的人来说,有时候没有任何痛苦地离世,何尝不是一种福。
  
  秋天正是吃螃蟹的季节,狐狸买的蟹都很大,四两一只,从蒸锅里出来一只只油亮金黄,肚皮都被蟹膏撑得朝上鼓。
  往常的话怕是一出锅就被我挑了最大的顺便找上稍小的朝自己碗里扔了,可这回,头一次看着这些油黄喷香的螃蟹,我兴不起多少食欲。
  狐狸没觉察到我的异常,高高兴兴掂掂这只拎拎那只,最后挑了只最沉的,拽在爪子里拎到我面前,晃着螃蟹朝我嘬着牙笑:“哦呀,啧,好肥呀。”
  我没理他。
  半晌掰开了壳,撬出里头老大一团膏,张口正要往嘴里塞,瞥见我还是坐着没动,他夹着那团膏眉飞色舞地在我鼻子尖来回一个晃悠。
  被我张嘴一口吞进了嘴里。
  “啊!!!!小白!!你不是不想吃吗!!”一声尖叫,狐狸眼巴巴看着筷子空荡荡从我嘴里退了出来。
  “谁说我不想吃。”吞完了膏我剔了剔牙。
  “那为什么摆在你面前的你都不动?!”
  “太烫……”
  “……你这个懒女人……”
  “啧,好香啊。”
  惋惜地看了自己筷子一眼,没理会我的洋洋得意,狐狸低头不声不响地开始剥蟹脚。
  狐狸剥蟹脚的样子很有看头。先用门牙咬开两个头,再横在嘴里用犬牙磕开两道边,轻轻一翻,里头瓜子瓤似的肥嘟嘟一团肉就蹦了出来。
  看了会儿,心里没来由又是一阵恐慌。
  刚才被狐狸这么一折腾后一度让我差点就忘记了的东西,这会儿随着狐狸仔细吃螃蟹时带来的片刻安静,在我脑子里又再次回返了过来。而回返之后所带给我的恐慌相比之前,或者说更多日子之前直到最近,那些若隐若现在我脑子里,时不时会突然想起然后给我带来一阵惶恐的感觉相比,更甚。
  那感觉来源自一个很久都没再见到他的人。
  
  说起来,已经有好多天没见到铘了吧,这个让我除了避之再三而找不到其它任何感觉去形容的男人。
  刚和狐狸回家,因为当时惦记着自己的病,还有这一阵围绕在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没太在意。等那些事情一一过去之后,才发觉,似乎从狐狸旅行回来之后,铘就再没出现过。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刚好是狐狸回来之前几分钟,那时候他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在十七层高的病房阳台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走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过。
  本来,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要知道我有多怕这个人,虽然也不见得他就对我动粗了,或者把我怎样了,可我就是怕他,一种由骨子透出来的怕。只要他一走近我就想躲得远远的,虽然他看上去是那么的温文和漂亮。
  他说,还有XX天了,我的神主大人。
  现在算来,离他所定的期限,我到底还剩下多少天。不多了吧,从他消失到现在,又过去了十多天了,我到底还有几天?
  想着我心里就排山倒海似的搅腾。这感觉和当初听医生宣布我得了癌症时不太一样。
  听说自己得癌症就像被宣判了死刑,当时整个人是空落落的绝望。而对于铘的期限,那感觉我说不上来。不能说是绝望,因为不是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但也不能说就有希望,因为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驾驭麒麟到底是怎么个法子。
  所以吃不下东西,连最喜欢的螃蟹都是。因为定时炸弹的时针快走到头了。
  原本曾寄希望于狐狸。可显见,所托非人。
  当初说好等我从林绢老家回来,一切他肯定已经搞定。可谁想我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出门旅游了,直到我被一连串霉运轰炸得生无路死无门才重新出现,总算陪着我跌跌撞撞撞出了这个雾区。
  而眼下,我估计他根本就忘了麒麟那一档子事了吧。
  开开心心地开始为小店的重建做准备,开开心心地吃着手里的螃蟹。对于麒麟,他的存在与否,他所给出的期限的即将到头,似乎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以至忍不住要想,这会儿我要问铘是谁,狐狸估计会懵住吧。
  他要是反问我:‘爷,爷爷是谁?’
  那我是不是要给他一巴掌……
  
  正看着狐狸的吃相自顾着胡思乱想着,客厅里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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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5:03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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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砰!”
  一下下很响,一响一个停顿地有节奏。
  我忙站起身。正要往客厅跑,冷不防被狐狸一把抓住了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想叫他把那只油腻腻的爪子从我手上挪开,客厅里陡然间嘭的一声巨响,硬生生把我惊掉了半条魂。
  回过神狐狸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拎着螃蟹,一双眼微微眯起望着客厅的方向。
  片刻一道身影从客厅外径自穿了进来。
  那是个十四五岁样子的少年。一头半长不短的银发下一张脸看上去有点面善,个子不是很高,在一身过大的衬衣和牛仔裤里头裹着看上去异样的瘦小。一路朝饭厅里过来,风似的一阵。直到我面前停下,掠起额头前那簇乱糟糟的头发,我这才看清楚隐在发丝下那双暗紫色的眼,灯光下猫瞳似的闪烁不定,对着狐狸的方向,慢慢扩散,又慢慢缩起。
  “喂,你……”刚想问,他蓦一抬眼,我刚到嘴边的话咕的一下吞了回去。
  手没来由一阵冰冷,我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而他并没有留意到我这个小小的动作,轻扫我一眼后转瞬又把目光锁在了狐狸身上,嘴唇微抿着长久地沉默。
  直到狐狸注视着他的眼睛嘴角慢慢扬起,他突然开口,话音带着丝隐忍过后的低沉:“你去过昆仑了……”
  眼梢一弯,狐狸对他点点头:“对。”
  “卑鄙……”
  “哦呀,麒麟大人缪赞,狐狸不胜荣幸。”
  “老妖精!”终于控制不住一声低吼,一拳挥向狐狸,却被狐狸头一偏轻轻避过。反让自己身子一个踉跄,及至站稳,他一双瞳孔猛激射出一道刺眼的光:“你敢碰龙骨。”
  微笑,轻轻嚼着蟹脚:“哦呀,是‘请’。”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等能做到的那天再说吧,大人。”
  不再开口。一双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少年将那双刺眼的目光从狐狸脸上忽然转向我。
  我再次一个激灵,因为突然想起了他是谁。
  
  虽然他的样子变了很多,变得一眼望过去,我几乎都不认得他了,可是那双眼睛还是不变的。暗紫色的瞳孔,在情绪波动的时候会变得刺眼的绚烂。
  狐狸叫他麒麟,是的,他是一头叫做铘的麒麟。
  
  可一阵子不见,他怎么变那么小了?而他和狐狸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懂了,就像在三奶奶家里狐狸和福神所说的话一样,我听得一脑子茫然。
  正茫然发着呆,转眼,见铘朝我走了过来。
  走到我边上站定,我刚要朝后退,被他伸手一把扣住我的下颚。然后看了看我的眼睛:“他用这方式困住了我,我的神主大人,”半晌开口,话说得很轻。
  虽然之前在狐狸面前他无法控制了一回,这会儿在我面前,他那种不冷不热的温文似乎又回来了,并不因外表的改变而有多大不同。
  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半晌突然意识到那个不对劲在哪里了——就在短短片刻的工夫,铘一张少年的脸看上去越来越“年轻”,而扣着我的手,感觉也越来越小……直到他勉强颠着脚都够不着我的脸了,他收回手又看了我一眼,轻轻一声叹息:“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没回答,因为根本就看傻了。
  回过神就看到他扑地一声跪倒在地上,片刻嘴里发出一阵似叫非叫的尖细声音,他全身卡拉拉一阵轻响,整个人在地上蜷缩了起来。
  缩得很小,连衣服带裤子很小很小的一团。
  我狠吃了一惊。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迅速看了狐狸一眼,而狐狸没事人似的在一边坐着,津津有味地啃着手里的蟹脚。于是只能自己走过去,到他边上站定脚步,小心翼翼蹲了下来拨开那团衣服朝里面看了看。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我手指直传到了我脑门心。
  忍不住啊哇一声尖叫,手迅速收回,却连同衣服里那个咬我的东西一起给拉了出来。
  
  衣服里一团漆黑色的东西。
  冬瓜大小,像鹿不是鹿,像狗不是狗,通体漆黑背上油光锃亮一层鳞片,沿头顶一溜直一道银白色的毛直到尾。
  听见我的尖叫声,它抬着那只比它身体还大的头瞪着我,一口还没长全的牙死命咬着我的手指,嘴里发出些哭不像哭叫不像叫的声音:“咿……呜!!!”
  我傻眼了,愣了足有半晌,抬头对着狐狸一声尖叫:“狐狸!!这是怎么回事!!!!!”
  
  
  
  
  
  宝珠鬼话第五话 <丧鬼>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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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9:14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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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个故事 术士
  
  关键词1:邪恶,黑暗,扭曲,诅咒,鬼
  关键词2:阴阳,八卦,墓穴,吉凶,鬼
  
  术士。
  西方人认为,他们是钻研过于深入到恶魔之力根源的法师,因为太靠近黑暗,所以不可避免被黑暗所感染,以至全身充满了渴求黑暗知识的强烈欲望。他们是被来自另一世界的混乱魔力所诱惑的人群。而对于东方人来说,术士等同于江湖术士,等同于观相踏穴测凶吉,等于风水先生……简言之,就是算命的。
  不过对我来讲,术士么……那是一种无法用现有的所知去衡量的生物。就我所亲眼见到过的一位术士来说。
  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一位真正的术士。
  现在想起来,那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
  
  那个时候才踏出校门没多久,在学校分配的一家食品公司的人事部里混着,一边每天晚上帮姥姥看店面。
  食品公司的工作相当清闲,说是人事经理的文秘,其实也就是在那块豆腐干大小的地方转来转去帮人做点杂七杂八的事情,常常一杯茶一张报纸大半天时间就打发了,四点半一到准时走人,回去给姥姥那间同样清闲得淡出鸟来的店面站柜台。那时候的日子差不多就一个词可以形容——闲得发慌。
  后来不出几个月,那家食品公司就倒闭了。
  一下子跟我一起被分进去的大约四五来个人一起全都失了业,不过那时候还完全没有失业这个词的概念,只是幸灾乐祸于那家每个月只给两三百块实习费的抠门公司总算在我们的诅咒下倒闭了,一边得意自己重新得来的自由,一边点着散伙费,一边继续着和以往没有太多区别的日子。
  就这么浑浑噩噩又过了两三个星期,一天忽然收到一个同班同学寄来的照片。
  照片是她旅行时拍的。大概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她独身一人完成了从南京到西安再到拉萨的自助旅行。旅行过程中的所见所闻都被她写成了游记,说是很快就要在国内某个比较知名的杂志上连载了。看到这里的时候还真是有点点意外的,读书时就见她常在本子上涂涂写写,没想到还真的就涂出点名堂来了。
  照片上的她看起来晒得很黑,但是贼精神,一脸臭美地在一片蓝得跌进去都能把人给融化了的天空下骑在马背上,屁颠屁颠的。
  突然间感触很深。
  那时候自己正很执着地迷恋着三毛和安妮宝贝。常幻想有哪天能穿着吉普赛人似的纯棉衣服,背着只跟身上衣服一样皱皱巴巴的大包到处旅行,之后在某个风沙漫天的废墟,或者安静漂亮的都市,碰上一个有着荷西一样的沧桑粗犷,但干净得能让你人闻到胃里飘着菊花香的英俊男子,来一段暧昧不清的恋情。
  所以在看到那些照片后考虑了两三天,我从银行取了自己工作后的全部积蓄,又问姥姥借了点,骗她说是跟同学一起的,然后在她的反复唠叨下如愿以偿背着一只巨大的包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旅行。
  当然旅行线路其实不算太长。
  毕竟之前都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而且兜里还揣着相当于自己身家性命的钞票和身份证。所以考虑了相当一段时间后,我挑了个离我待的城市不算太远,又属于我向往已久的城市之一——古城西安,开始了我单身旅途的第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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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9:1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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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西安坐的是新空特快。这是我旅行的第一笔开支。
  打完折将近七百块大洋,差不多是我原本计划里三分之一的开销,对于自助旅游来说是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不过,这已经是我计划得不能再计划的计划了。到西安1500多公里,普快硬卧19小时,比特快慢4个小时,价钱相差两百。本来倒是不错的选择,后来打听了一下,软卧有门,一个单元睡四个人。硬卧一个单元睡六人,每个单元不设门。
  这让我下定决心买了软卧。
  出门旅游嘛,毕竟安全为先,休息得舒适为先,所以,这钱花得。
  
  一个人的旅行比我想象中要感觉要差,而且一点也不浪漫。这是我驮着那只秤砣似的登山包,一边小心护着身上的钱包,一边在火车站里挤来挤去寻找侯车室时得出的结论。
  大背包在人多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书里描写的那么潇洒拉风,走路随时会撞到别人,而且还得时不时提访着会不会有第三只手趁我没看见的时候不规矩一下。而走在充斥着各种语言和体味的车站大堂里时,我也根本就感觉不到小说里主角那种淡然的气定神闲。
  事实上从买票到寻找候车点到最终上火车,全部的记忆好象除了在火车站偌大的广场里热锅蚂蚁似的跑来跑去外,就没别的了,那主要还是因为吃了不敢开口向人打听路的亏。
  整整半个多小时我愣是没找到候车室的通道口,而我又不肯开口找人问。没办法,那时候年纪小,脸皮子太薄,找不到候车室只一个劲在车站里看着钟奔来跑去地瞎撞,宁可跑断两条腿,就是拉不下那张脸皮子去逮个人问问。一直到后来看看实在是时间不对了,尿急似地憋得一张脸通红,我问了车站里一个站警模样的人。结果人家把手一指,我看了差点没揍自己一巴掌。
  就在车站正门边上不远的地方一道漂亮的大门,上面老大一块牌子上‘软卧专用候车室”这几个字光亮簇新,而我打那附近来回跑过三次,居然一次都没有留意到。
  
  直到坐进车厢,心里那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好歹没错过这班车。
  软卧车厢要比普通列车干净漂亮很多,这让我原本心疼着钞票的心多少有点安慰。虽说空间很小,排开两边的床铺中间就只剩下一张小茶几的空间了,但总算是舒服的,整洁的。
  考虑到方便问题,我买的位子是下铺。总算明白为什么下铺要比上铺的价钱贵,一则方便,不用爬上爬下,二则靠窗,头一偏就能看到外面风景。想想,躺在软软的床上,跟着车一晃一晃摇来摆去地看着窗外的风景,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享受。
  旅行不就是为了享受,回去一定得把这种体会给写下来。
  
  一边这么计划着,一边安顿好行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躺下后,一路被折腾的杂七杂八的心才总算定了下来。
  只是躺下来后才感觉,舒服过后,心里好象还是有那么点不安的。一种带着点刺激,又带着点紧张的夹杂在一起,以至变得有点异常古怪的感觉。毕竟第一次单身一人跑那么远的路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想想之前,光是火车站那么大点地方以及让我乱得像无头苍蝇了,那么一整座从没涉足过的城市,等我站在那里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正琢磨着,不知怎的一个激灵,因为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原先为了讲究安全和舒适,而被我完全给忽略了的问题——
  虽说软卧的四人包厢干净是干净,隐蔽是隐蔽,舒服是舒服,可是……它真的安全吗?这房间毕竟不属于我一个人的,其他三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晚上门一关一锁……和三个完全陌生的人待在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头皮一下子麻了起来。
  一下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从脑子里钻出来了,什么密室杀人了,什么抢劫了,什么强奸了……越想越怕,越想越不对劲。然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买硬卧却买软窝是个多么失策的决定,价钱高也就算了,显然,这看上去干净漂亮的地方,分明不比硬窝的通铺安全……
  想到这儿人一骨碌从窗上爬了起来。起得太急,一头撞到上边的铺子,咚的一下撞得我两眼发黑。顾不得疼,缓了缓劲把行李抱到身边,太大,又再放到墙角边。然后一个人站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团团转。
  转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应该把行李放在哪个地方最安全,正对着这只庞然大物发着呆的时候,列车咔的一下轻轻一晃,开始慢吞吞朝前驶了。
  我不由得一乐。
  车开了,另三个铺位的主人还没出现,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人说傻人有傻福么,嘿嘿……我花了一个人的钱,看样子要享受四个人包房的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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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9:15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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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想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大约五分钟左右的样子。车在一片卡啷声中慢慢提速,窗外头的景物倒退得越来越快,而那三个人依旧没有出现。我心彻底定了,锁上门把行李朝上铺一丢,抱着对面那个铺位上的枕头垫到窗子边,我枕着三只枕头靠窗舒舒服服躺了下来。这回可是真的舒坦了,看看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再侧头看看外面跟着车速打眼前一道道闪过的风景,身子下头飘似的晃晃悠悠,我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开始沉了起来。
  “砰……砰砰!”正渐渐跟着那舒坦的感觉进入瞌睡状态,冷不丁车门一阵敲响,把我惊得一跳。
  迅速坐起身,门上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速度不紧不慢:“砰……砰砰!”
  “谁?”我问。
  等半天没人回答,正准备不予理睬,那阵敲击声又再次响起:“砰……砰砰!”
  “谁啊?”提高了声音我又问了一句,门外依然没人回答,我心里不由自主咯噔一下。正呆坐着不知道是应该继续保持沉默还是站起来开门,隐隐听见边上的单元里传出一两句说笑声,本来有些绷紧的心宽了一宽。想想这会儿大白天的,就算是强盗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于是下床穿了鞋,我走过去把门打开:“谁……”
  话没说完,门口那人已绕过我肩膀径自走进了房间里,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模样。
  愣了愣,转过身正想叫住他,忽然牙关节一阵哆嗦。
  很冷,一股莫名而来的寒意。
  我抬头看了看车顶上的空调,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把它调小点,眼角一扫,我瞥见门口的走廊里还站着道人影。
  
  高挑的个子,八月天气一身黑色长衣长裤穿得密不透风,低头靠着车厢站在走廊里,因为瘦,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单薄得有点僵硬。
  一个女人,一个脸色苍白得几乎病态的女人。
  意识到我的目光,她抬头朝我看了一眼,抬头的动作很慢,似乎有点吃力的样子,直到接触到我的目光,我听见我身后那个男人嘴里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方言的咕哝。而那女人的头随即又沉了下来,慢慢从车厢边直起身体,慢慢从我身边走过,慢慢走进了这间原本以为是属于我一个人了的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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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来的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有点年纪了,五六十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经过我身边时估摸了一下,大约高出我一个头都不止,所以一下子让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狭窄。不过人很瘦,可以用极瘦来形容,颧骨以下除了皮几乎感觉不到肉,以至让两块颧骨看上去特别的突出,特别的尖,低头坐在床铺上的时候,整张脸背光看上去就像一只长着头发的骷髅。
  女人却是相当的年轻和好看。
  典型南方人的样子,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一眉一梢间都透着股柔软的妩媚,只骨架子稍嫌大了些,轮廓也比较粗,有种女生男相的感觉,所以虽然整个人端得秀丽精致,却不是媚,而似魅。
  尤其好看的是她一把长发。
  水似的又黑又亮,垂在肩膀两边像匹上好的绸缎,时不时阳光从上边扫过,会流出道柔滑的暗金。只不知是不是身上所有营养都给了这把头发,她的脸相对的白得跟瓷片似的,没有一点血色,而且隐约从皮肤里透出股淡淡的青气来,看上去血气很不足。人也始终是没精神的,从进门开始到火车出城,始终垂着头静静坐在男人身边,不声不响,也不见有别的什么动作。
  进了郊,火车的速度开始一路往上飚升。
  不再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车厢的晃动,连那些滚轴声也从最初的凌乱变成了有规律的卡嗒声,一时车厢里变得异样的沉闷的压抑。那两人显然是不太爱说话的,从进来开始就没听到他们交谈过一句,只是把两只小行李袋塞在了床底下,然后默默坐着无语。
  我把行李包替换了枕头枕在我背后,靠窗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外头飞驰而过的风景。半晌闻到什么味道在空气里渐渐糜烂开来,像是有东西腐烂了似的。回头看看,原来是男人脱了鞋和我一样靠到了窗台边。一双袜子不知道多久没洗了,黑黄黑黄的冒着一层油光,他把那两只脚就这么搁在那女人的大腿上,而那女人依旧和刚才一样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我忍不住朝他斜了几眼。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总之他是完全没有理会。伸手拿起我刚才放在茶几上的杂志翻了起来,边翻边两只脚来回蹭着,于是空气里那股腐烂似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我只能把目光再次转向车窗外。
  
  差不多刻把钟的样子,车窗外开始被大片大片的农田所充斥。
  夏天的田野颜色是比较丰富的,一道深绿一道浅绿,时不时会夹杂着一些被太阳晒得有点耀眼的金。这种时候就很有种想把车窗整个儿打开的冲动,尤其是处在我目前这样一种状况里。可惜软卧的车窗似乎是固定似的,找了半天没找到开窗的地方,所以我只能继续在这种菜市场似的味道里继续郁闷。
  一直到黄昏那个男人看完杂志一觉睡醒,穿上鞋踢踢蹋蹋出去倒水,空气里那股熏得让我脑子发昏的味道才总算慢慢淡了下来,我转身朝里坐下。
  其实黄昏时郊外的风景比白天更好看一点,不过却不是我所能欣赏的,从小到大,一惯如此。因为这种时候通常能见到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比如一些微微耸起的土堆,远远看着没什么特别,和周围的农地连成一片,一晃眼间就闪过了。而我却还能看到更多的一些东西——那些土堆边蠕动着的身影。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会有好几个,绕着土堆慢慢兜着圈子走,看到车经过会齐刷刷朝这方向看,这时候就得屏着呼吸。
  拿姥姥的话,那叫地缚,死了以后因为某些执念而散不去的魂。一般在一块地方不会离开,就像被绳子栓住了似的,但我八字硬,能和它们彼此感应。对于这些超度不了的亡魂来说,同阳界的感应就像是一块磁石,一旦感觉到,它们就缠上来了,甩都甩不到。
  
  坐下后并没闲着,我趁那男人不在整理了一下我的行李。
  把值钱的东西都归出来放进了贴身的小包里,直到看看没什么要紧东西了,才把旅行袋重新拉上,爬到上铺把它塞进了行李柜。之后下来,一下子感觉床空了不少。放下一桩心事舒舒服服用力伸了个懒腰,我把枕头拍拍松再次躺了下来,男人不在,稍微自在了一点,刚才对着窗看得太久,脖子都有点发硬了,所以我手伸进衣领子用力在颈窝上按了按。
  没按几下,我忽然感觉斜对面那个女人似乎朝我看了一眼。
  下意识抬起头。
  那女人的头依旧低垂着,和两小时前她进来刚坐下时一模一样。不由自主有点佩服她了,不管怎样,这种定力我是学不来的,能连续两个多小时保持一个小时端坐着不动,都不晓得要怎样一种涵养。
  琢磨着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不知道是车晃了一下,还是我眼看花了,我突然发觉她眼梢动了动,一点光在低垂着的眼帘里流转着,慢慢转向我的视线。
  我愣了愣。不由自主又朝她看了一眼,外面一阵沙沙声响,那男人拎着水壶走了进来。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外头的景色从农田到山到河变了好几变,直到最后变成一团混沌的暗色,乘务员开始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地给我们送晚饭。
  送到我们这间的时候我顺便请她帮忙把单元里的空调开小一点。
  之前就一直觉得冷嗖嗖的,走到走廊里能明显感觉比里面温度高出好几度,但我怎么调都没用,只能求助于工作人员。可谁知乘务员试了几下也不行,她说那已经是最低档了,没法再继续调。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冷,她也不明白。
  于是只能找了件衣服随便裹在肩膀上挡一挡冷气。
  
  晚饭吃的是肉夹馍。小小的饭盒里小小一团馍,淡得几乎没味道,不过也很香地把它都吃完了。吃完饭发觉那两个人的饭盒还放在桌子上没动,女的依旧低头坐着,身子跟着车的节奏微微晃动,像是在打瞌睡。男的和她并排坐一块儿,手里托着一只纸包,包里是些粉裹着的面疙瘩似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抓起来一条条往嘴里塞,粉是黄褐色的,碰到唾液就变成一种暗暗的红,沾在嘴唇边被他舔几下,于是一张嘴就跟刚吃了血似的。
  意识到我的视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咧嘴冲我嘿嘿一笑。
  我赶紧低下头。耳边听见他咕哝着说了几句什么话,速度很快,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所以没有理会,只仔细地收拾着我手里的餐具,让自己看上去挺忙碌的样子。
  片刻乘务员过来收垃圾,收完了离开,几乎是前后脚,那男人站起身也慢慢地踱了出去。人一走,我没来由松了口气。虽然那男人除了丑点邋遢点,并没有什么实际让人感觉收到威胁的东西,可是在他边上待着莫名就有种让人恐慌的感觉,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想想也真够糟糕的,一个人霸占四个人的单元这个希望落空倒也罢了,偏怎么就和这样的人同处一室。想想他脚上那个味道,忍不住一声叹息。
  不自觉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那女人依旧一动不动在原地坐着,灯光下一张脸白得有点不自然,粉涂多了似的一种感觉。
  不知怎的皮肤上一层寒粒。
  摸摸胳膊,我抬头看了眼空调。空调嗡嗡响着,似乎一些冰冷的东西正迫不及待从那些小小的孔洞里钻出来,散在空气里,急急取代着这片小小空间里所剩不多的热量。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已经把档调到最低,可为什么温度还会那么低……狐疑着,视线从空调上落下,正准备起身出去走走,一转头,却冷不防撞进了那女人望着我的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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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惊跳。

条件反射地朝后挪了一下,她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也朝前闪了闪。可是一颗头还是像之前一样低垂着,只一双眼斜斜抬起,似乎有些费力地对着我目不转睛地看。
  很诡异的一个动作,怎么诡异,却一时形容不出来。只突然有种极悚然的感觉,回过神屁股长针般弹起身,我兔子似的朝门口直冲了过去,刚跑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耳朵边响起,很轻,带着种有气无力的沙哑:
  “等等……”
  
  我几乎是立时站定了脚步,因为诧异。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可是这房间现在除了我和那个女人,还有谁?
  下意识回过头,再次撞到那女人的目光,她的头依旧低垂着,只一双眼紧紧追随着我,嘴唇微张,从里头发出哮喘似嘶嘶的轻响。
  有那么瞬间我感觉她似乎要起身了,忍不住朝外又跨了一步,这同时她突然开口:“等……等……”
  话音很模糊,像含着老大一团东西,而我头皮一下子炸开了,在听清楚这个声音之后。
  这声音……居然是刚才那道突然响起的年轻男人的声音……
  定了定神,我再次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几眼。
  男的?
  这个长得那么美丽的女人……他是个男的??
  
  “过……来……”就在我一脑子混乱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当口,他再次开口。不知为什么话说得相当吃力,就像他看着我时所保持的那个怪异的姿势。
  我犹豫了一下。
  他又道:“帮我……”
  话音很艰难,他望着我时那样子更艰难。
  踌躇片刻,回头朝两边看看,两边的通道口时不时有一两个人走过。心定了定,我朝他走了过去:“你……”
  刚走到他跟前,突然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惊。
  他的手是冰冷的,冷得几乎透过皮肤直渗进我的骨头里去,我慌得一把甩开。
  而他依旧死死盯着我,姿势却并不因我的动作而有所改变:“头……头发……”片刻又道,他微动了下身体。
  我不解。
  看了看他的头发又将视线转向他,他视线焦躁得让我心脏没来由一阵紧绷。
  “头……发……摸……”再次开口,他又动了动身子。
  我一阵犹豫。
  这是搞什么……
  想起姥姥总说,在外面碰上人要小心,现在骗子骗人的招数太多了,防不胜防。而眼下这人,他这种样子到底是真是假,又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怪,太怪了。
  想到这儿,后退一步,我道:“你不舒服,我去给你找乘务员来,你等着。”说完话立刻就朝外跑,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
  而意外的是,他倒也没拦我。
  几步来到门外,外面有几个人正靠着车厢聊天,看到我这样子微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朝我看了一眼。我的心定了定。转身正准备去找乘务员,不知怎的心念一动,又回头朝房间里匆匆瞥了一眼。
  那男人依旧看着我,一张脸面无表情,目光死了般定定对着我的方向。
  我望着他,又回头朝乘务员办公室的方向望了望。
  
  最终又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边上,虽然不确定这么做到底对不对。那男人一双比女人还美的眼睛由始至终紧盯着我,这种焦虑的样子又不像是做假。
  “摸……头发……”片刻,听见他又道。
  我吸了口气把手伸过去在他头发上匆匆摸了一下。
  头发很软,很滑,丝般的感觉。但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正准备收手,他又道:“用……力……”
  边说着头突然朝我手的方向用力一抬,卒不及防间,我的手一下子和他头皮直撞到了一起。
  然后感到手心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而那感觉让我整片后脑勺冰冷冷一阵贯穿般的刺麻。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块地方的头发层层撩起,直到露出他苍白色的头皮,我一下子震呆了。天……他头皮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个活生生的人头顶上怎么能有这种东西??
  
  那是两颗钉子。
  从钉帽看至少两寸以上的长度,黑色表面上隐隐一层暗红色的锈,从这年轻男子的头盖骨中间直刺而入,齐齐没到钉帽的根部。边上的皮肉因着这股强行而入的力量而朝外翻开着,露出里头暗褐色的组织,随着时间已经完全发干发硬。
  手脚一下子没了知觉,我呆站着看着这两根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耳边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很吃力,很沙哑,也很干脆:“拔……”
  脑子一个激灵,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我把目光从那两颗钉子移向他的眼。
  “拔……掉……”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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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9:1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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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酒吧里,我的牙齿还在一个劲地打着颤。
  列车酒吧的夜晚比我想象中要热闹,多是些耐不住寂寞的年轻人和一些老外,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聊着天,有时候跟着音响里的曲子扭上几下,气氛算得上热烈,尤其是几个马来西亚歌手出来热场的时候。可我还是觉得冷。
  一想到那个男人那双紧盯着我的眼睛和他头顶上生生贯穿的钉子,我就没法控制地发寒。那简直不是一种可以用单纯的害怕去形容的感觉。
  真不知道是撞上什么邪了,居然会碰到这种事,活生生的人头顶上穿着两根钉子居然还没事人一样到处走,还叫我把那两根钉子从他头上拔掉。简直是开玩笑……那不是要出人命的么。所以当时回过神,我立马就从包厢里逃出来了,跑出门的时候好象听到他叫了我一声,但那时候我脑子乱得一锅粥似的,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直到现在都还惊魂未定,半杯可乐下肚才稍微镇静了一点,只不过全身还是一片虫子在身上爬似的难受。
  真的难受。
  虽然以前或多或少见过些意外死亡的鬼魂那种死时很可怕的样子,但感觉和这比起来很不一样。一种是魂魄,一种是活生生的人,看到那两颗钉子活活钉在他头上,那感觉就像是插在自己脑门心上似的。
  毛……
  
  又灌了一大口可乐进嘴里,手心开始逐渐还暖。
  周围越来越聚集起来的人让我开始感觉到了现实这东西的存在,于是大脑的工作一点点恢复到了正轨,我开始寻思是不是要把这事告诉给乘警,让他们带人进去看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又犹豫了。
  虽然说这么做是目前最好的方式,但万一我把人带过去而那两个人却不在了,或者说那男人头上的钉子只有我能看到,那可怎么办。这事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从小到大,很多次古怪的经历,伴着一次次被人误解,被人嘲弄,我已经习惯很多事只放在心里,或者只告诉姥姥。因为常常,我能看到的,别人未必看得到,我能遇到的,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在信誓旦旦带了人去看后,又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两个人,会不会也这样呢?
  因为太过诡异。
  经验告诉我,越是诡异的东西,越是带不进现实里的人眼睛里去,不要问我这是什么原因,因为我也想知道。可是却也不能就此排除那个男人是被某种方式弄成这样的受害人,他要真是个受害者呢,这不是不可能。而真要是这种状况,我却知情不报随他去就为了保护自己一点小小的私心,那我岂不成了间接害他的罪人了……
  思忖着,正左右为难的当口,前边桌子上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
  
  “真的哎,大师,你怎么会知道的?!”
  “大师大师,帮我看看我这次去西安会不会有转机。”
  “我抽到的是王后,王后王后。”
  “大师,黑桃A啊,这代表什么,我会不会有事……”
  “大师大师大师……”
  唧唧喳喳,一群女人围着一张桌子,那张四人座的桌足足被超负荷六个人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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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9-15 19:18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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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称做大师的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男孩。
  人瘦瘦长长,所以一身大红大绿的衣服式样颜色再另类,穿在他身上还真特别的显样子,尤其配着头在灯光下不知道是银还是黄的刺猬似的短发,很时尚。只是一张脸就不太好恭维,眼圈很黑,烟熏妆似的两团让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眼睛的样子,远看就是俩窟窿。一双嘴唇倒是漂亮,薄薄的两片到嘴角边微微向上扬出道小小的弧度,这种类型的嘴唇不笑自媚,如果不是被他涂成那种带反光的黑颜色的话。
  被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包围在桌子中间,他斜靠着沙发来回洗着手里一叠扑克牌。洗牌动作挺好看,可能是因为他手指特别细长的关系,每根指头都根玉雕出来似的,在一摞漆黑色的牌里翻飞得让人眼花缭乱。末了抽出牌一张一张摊在那些女孩子的面前,摊一张,他嘴里轻轻说了句什么,于是那些睁大眼睛很期待地看着他的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也随着他的话和动作丰富起来。有时候是惊喜,有时候是诧异。一圈派完,掏出支烟含在嘴里,目光在那些有点兴奋的女孩子脸上扫了一圈,突然径自望向我眼睛。
  我吃了一惊。
  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他嘴上那支烟顶部嗤地一亮。
  像是凭空燃起一小团火,惊得坐在他边上两个女孩一声尖叫,而这当口他从嘴里悠悠然吐出一口烟,站起身把手里剩下的牌朝桌上一丢,插着裤兜朝我慢吞吞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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