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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天界囧史(原名:紫苏)(完结+番外) 作者:荆棘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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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五章


  我一手支额,不知道该对眼前碰上的事情说什么。


  对了,我有没有说这位柳小姐的香闺,便在月下西厢?


  唔,还是听我一一从头说来。话说对季常小生留下同情一瞥后,我与白素花了半盏茶的时间走到玉锦的香闺;又过了半盏茶时间,我与白素一左一右,站在羞答答扭身纠结在香榻上的玉锦两边。现下的她全然没有面对灯铺老板时的彪悍,季常小生时的果决;黛眉轻蹙杏眸带水,看得我是捧心慌慌。


  唔,眼下的玉锦,活生生便是用形象在说明,有一种情感,叫做少女怀春。


  “那么……”白素蹙眉,手指尖轻轻敲击着形状完美的下颌,迟疑道:“你早已有了意中人?那么后日的比武招亲,其实非你所愿?”


  “是的……”玉锦悠悠叹气,似是陷入了无比美好又无比惆怅的往事之中,那是水中的月色,空灵的奇葩,回不了的美好岁月,忘不了的儿女情长……


  我眯起眼睛,干净利落的扯回自己忽悠悠莫名其妙惆怅起来的思绪。真是,灏景不过是这几日禽兽了些,好说话了些,做事反常了些,妖气炽了些;又没出什么岔子,我惆怅个甚?


  精力这么一集中,玉锦那声娇羞的:“呃,其实不是比武招亲……”我听得异常清楚。


  ……


  ……


  我与白素齐齐将手搭上额角异口同声:“不比武他做什么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对了,”我望天想想,低头道:“那末是文斗?”


  玉锦再次娇羞摇头。


  “那么……”


  玉锦神思恍惚,仿佛去到了一个谁也没到过的地方,交叠着双手,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表情神往道:“只是试探。”


  “试探?”


  ……似乎我以前看过的闲书里头有这么一段……我托着下巴,思绪回到了……记不清楚具体是几年前了,但是我确曾记得,在我的记忆深处有这么一件事情,有这么一段。


  有个傻乎乎的人还是神,为了知道自己在另外一个人心目中有多么重要,干下了最后伤害了所有人的事情。


  有个傻乎乎的人还是神,为了让自己的朋友自由的做他想做的事情,最后变成了怪物。


  有个傻乎乎的人还是神,为了不让自己珍视的东西受到伤害,最后……最后怎么来着?


  我大力扯回开始模糊的思绪,把精神放在月华满地的西厢。


  玉锦脸上依然带着如梦似幻的表情,痴痴的说:“试探谁才是我的真命白虎……”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听到了一个通常意义上被称为“情窦初开”的故事。


  柳家小女年芳二八,貌美如花,在那年七夕月鹊桥下,流觞曲水旁,捡到了她命里那只独一无二的,白虎灯。


  这下连白素也无力道:“你果真确定那人不是在放晦气?”


  “才不会!”现下的窈窕纯情小女儿玉锦娇嗔:“再说了,谁说白虎晦气?”然后脚一跺,手一撒,鼓着嘴儿哭道:“哎呀!你们都笑话人家!人家不说了啦!”


  我捧着肉麻到不行的身子抖得七零八落。等到这一阵好不容易过去了,我慈眉善目,拉起玉锦的小手和蔼一笑:“我们不是笑你,我们是来帮你的……”


  嗯,闲书里都这么写的,心地善良纯情娇俏的女角儿芳心悸动口难开时,身边的丫环保姆奶妈子便要勇于承担起成人之美的重担。哪怕上刀山,哪怕下火海。哪怕新人喝着合欢酒时,那边正一坯黄土盖上自己的坟头。


  玉锦这小姐做得凄苦得紧,周围连个可以倾听小姐倾诉幽情的对象都没有,是以本夫人决定自我牺牲一下,毕竟每一个少女都有一个绮丽的梦,我们做神仙的,平日受了人家那么多香火钱,好歹也要意思一下不是?


  何况我似乎还是桃花仙子呢……不知道小丫头拜过我没有。我汗涔涔的想起自己那个被香火纸烛供着的小破茅屋,不知道是该履行职责还是该怎么的。


  我在这边魂油天外离题得紧,这边玉锦狐疑的看看我,再看看白素,犹疑道:“帮我……你们是……”


  我拉起白素的手,周身放射出五彩祥光,点头微笑道:“我们是神仙……”


  “神仙?”玉锦抽动眼角,喃喃道:“我不知道牛郎与织女竟是一对女子。”


  白素捂住清晰可见,欢快跳动的额上青筋,扯着嘴角道:“不要将我们与那对神格又低又没什么脑子的笨夫妇扯到一起!”


  我扯住有损神族形象的白素,问玉锦:“你那如意郎君姓什名谁?哪里人士?现居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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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锦低头娇羞一笑:“当时月影朦胧,不敢贸然相问……”


  我庐山瀑布汗,这同月影朦胧有甚关系?只好继续问:“那末你那如意郎君是何模样?如何辨识?”


  玉锦继续娇羞的笑:“当时月影朦胧,我看不清楚……”


  ……我垂死挣扎:“那末高矮胖瘦?大致轮廓?”


  “当时月影朦胧……”玉锦捧着心窝如痴如醉:“我只看见他身段轻矍,体态风流。”


  ……身段轻矍体态风流?我脑海里冒出个人影,便听白素道:“这么形容着有些像那什么季常小生么……”


  “才不是。”玉锦面容咻的一冷,冻掉一树刚冒头的春花:“那个唯唯诺诺视母命如皇命的东西,会奔放到跑到河边放花灯?打死我都不信!”


  ……这应该说是孝顺吧……我扶着额角,问她:“你们以前认识?”


  玉锦绷着脸僵僵的说:“我们以前订过亲。”


  订过亲?


  刚才那季常确曾说过是来提亲的……莫非……我扫了一眼白素,不至于罢……


  白素无视我复杂的目光对玉锦淡然道:“后来为何退了?”


  “他……”玉锦咬着牙,猛一顿脚大喊道:“他娘嫌我命带白虎,怕我嫁过去丧门败财!”


  ……果然。我暗自叹息,莫不是每个白虎族的命运都差不多?


  想到此,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个什么季常不会命里带水,命属玄武罢?”顿时换来白素一记白眼。


  玉锦又跺一跺脚,蛮横的说:“管他呢!他们嫌我,我也不要他们!他们自娶,我自风风光光的嫁!我便不信,谁离了谁活不了?!”


  ……怨偶处处有,白虎特别多。


  我心下很是感慨。


  白素站在一边默默无语,八成是想到了自己跟老乌龟那个没气性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白素拍拍呜咽着的玉锦圆圆的肩膀,玉锦低低一声“姐姐”扑进白素可靠的臂弯泣不成声,一时伤情的伤情,沉思的沉思,此时无声胜有声。


  ……怎么自己好像成了多余的了?我躲在墙角,心下甚感凄凉。


  次日我主动退避,提着裙角儿趁便从墙角溜了出去,顺便去看看灯老板那些惊世骇俗的白虎灯做得如何了。谁知才走到门口,迎头一人唇红齿白,粉面含春,赫然竟是没气性的小后生季常。


  待我瞧清楚他手里提了个什么东西时,心下更加感慨了。


  这剧目经典,忒经典了!


  那小生见我一直盯着他看,脸上红红白白的,他手中提着的东西耳朵尖尖,尾儿翘翘,赫然是一盏白虎灯……竟然还真有白虎灯……


  我对他灿然一笑:“咦?你家阿娘改变心意了?”


  结果那厮似是被我主动搭腔的奔放吓到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不,不是……是,是……”


  我眉头一皱,心说什么不是不是是是是的,果然是个没气性的!耐心一少声音顿时提高八度:“什么是是不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小后生被我突如其来的彪悍吓得不轻,唯唯诺诺的缩在一边是是不是不是……半晌忽然像发现牛郎织女都是女的一般,指着我恍然大喝:“呀!你!你是桃花……神仙姐姐!”


  噗……


  那厮还兀自激动得手舞足蹈口不能言,我看看渐高的日头,掸掸衣角对他点头道:“你慢慢激动,我有事就不奉陪了!”说着抬脚迈往街市方向,结果还未走开两步,忽觉身后一沉,脚下便像生了根发了芽,那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


  我回头对上季常小生激动的眼睛,无奈道:“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怕不大好罢?”


  季常松开扯着我袍子后摆的手,三两下滚将起来,顺手将压皱的白虎耳朵扯直了,颤巍巍开口:“神仙姐姐,你定是听见我的乞求才来的,你一定要帮帮小生!”


  我别过头去拿扇子捂住脸,多少年了……竟然有人叫我“神仙姐姐”……叫我怎不激动啊!


  “等等,这么说,是你去桃花仙子那里祈福的?”


  季常坚定而又充满希冀的点点头,我的脑海中蓦的闪现出他挤在一群三姑六婆中间虔诚的膜拜桃花仙子给他个好姻缘……扯过他的衣襟将他拖入角落,才正色道:“我说你啊,前途无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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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他的眼中忽然充满光彩,我才省到我说话有歧义。


  “我说的是明亮的亮。”


  他的眼光瞬间黯淡下去,手里捏着白虎灯换过来换过去,好端端一只小老虎生生被捏成了病猫。


  “你母亲不愿你娶柳家小姐,旁的不说,退一万步讲吧!”我语重心长道:“就便是你最终娶了她,你母亲不喜欢,今后日子肯定不好过,我看柳姑娘是个性情中人,未必就愿意受婆婆气,天长日久,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闲书里这种例子比比皆是,我都不用考虑,随口就能讲出一串例子。


  季常手一紧,啪嚓一声纸老虎变成了烂老虎,看得我是心惊肉跳的。


  “所以说呢,古时血淋淋的例子还新鲜可爱,历历在目,你也……”


  “我已经料到了,所以我并未打算让如眉与我娘住在一起……”季常打断我的话,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我一愣,指着他鼻子啊啊啊退了十来步:“你你你要金屋藏娇?”


  他脸红得像个柿子,舌大手粗的倒还不忘辩白:“不不不不是……我我我……”


  啊!我凑过去低声问他:“你要带她私奔?”


  “私奔”两字犹如点燃挂在牛尾上的鞭炮,我遥遥望着巷口飞奔而去的身影等了半日,那人气喘吁吁的从背面那个巷口跑过来。


  我端着胳膊狐疑道:“其实你私奔……别!别跑!听我说完!私奔是需要实力的,看你娇娇弱弱的样子,行不行啊?”


  季常面目潮红,扭捏道:“其……其实……我是武将。”


  武将?武将了不起啊?等等,武将?!


  啊啊啊这是哪个朝代?我抱着脑袋惊骇欲绝:要亡了要亡了!想起以往战乱十分那些逃难到钟山的难民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将山下啃得草坷拉都不剩,刹那间我有一路飞奔回天庭的冲动。


  灏景那里那么奢侈,我搬些东西也做做济世神仙。


  “其实我这次是休假,等到过了七夕还要回去戍边的……家里我还有两兄一弟,是以母亲……不会缺人照顾,是以,是以……”季常还在一旁热烈的说啊说,我忍不住出口打断:“对不住,不过你初时又是为什么要退亲啊?”


  季常的眼中滑过一丝黯淡:“那是……家母自己做的主,那时我在防秋未能回来,是以……”


  棒打鸳鸯!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也许我该看看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武将能做到什么地步。


  于是我沉声道:“嗯,首先,把你们以往的恩怨纠葛,通通说出来!”


  八卦的意义,就在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持到底,坚持八,坚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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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街角,我与季常蹲在房檐下不多的阴凉处,只好一退再退,最后缩到墙角跟下,我捧着下巴干巴巴的瞅着天上那个白花花的小磨盘,忽然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于是我便光明正大的叹了。


  这边季常正讲到他同玉锦一波三折风不平浪不静的坎坷情路,还以为我这一叹是为小俩口的不容易发出来的,顿时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本来么武将文采便不大好,跟我七师兄没得比的,我蹲在这里便只能听个干巴巴的来龙去脉,子丑寅卯,已经很吃亏了,现在他再这么一乱,我便只听得呜哩哇啦唏哩哗啦,我紧紧袍子,哀怨得又往里头缩了一点,再次长叹一声。


  这样缩在墙脚听一个大男人的清水八卦,天上天下恐怕也只有我一人了……


  反正是听了百万遍,前些日子还替白素胡想过的孔雀东南飞,我扯着墙脚的黑乎乎的野草,摆弄两下,忽地想起灏景在那本《史记》上涂得墨团团的小狐狸,其中有一只,就是像现下我手中的野草一般半卧着支颐挥手做呼喝状。


  我不由得扯扯嘴角。


  结果季常正好讲到他离开玉锦去防秋那段,我这么一笑,他诧异的回过头来楞楞的看着我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我握拳轻咳两声,尴尬道:“没啥,听到你说烧鸡,想吃烧鸡了……”


  “喔喔!”季常顿时醍醐灌顶,忙不迭道:“永福楼的烧鸡很有名的,神仙姐姐不嫌弃,我们一同去?”


  ……我暗骂自己真是笨得离谱,早怎么没想到去酒楼八卦?亏得我竟然真乖乖的在这个破墙角蹲了半天!


  我揉揉酸胀的腿,一瘸一拐的跟着娇花照水的武将季常往永福楼飘去。


  手里绕着的小黑草,我想了想,干脆也一把揣进腰带里去了。


  ……其实小俩口子真的也没啥好说的,一句话概括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棒打鸳鸯终生罅隙。不过呐,小时候那个竹马是玉锦。


  而这也是江季常的老娘要棒打鸳鸯的原因。季常小后生天生丽质我见犹怜,玉锦小丫头却日日鸡飞狗跳没有男女之防。小时候小人儿家你吵我更吵的自己不知道,江老夫人却都瞧在眼里。后来柳家派人来提亲,江老夫人本来也只是碍着两家时代交好,不便一下把话说绝了,正在僵持着,却被季常喜颠颠的跑出来就接了……不用他说我都知道,老夫人当时肯定气得只想吐血。


  嘿嘿,若是我以往看的闲书里头,不定老夫人当时还会一龙头拐杖敲死这个“不长进的孽障”什么的……我不大习惯的扔下鸡骨头,随口问:“那你挨打了没?”


  “哪!”季常立马委屈万分的撸起袖子:“前些天才回来,就提了一句,就呷打了来着!”


  样子真活像个向大姐姐诉苦的小弟弟。


  我同情的点点头,这人一直生活在没有正常雌性的世界里,是以看到个我这么好歹还算正常的,当然委屈。


  啊!我不免有点喜滋滋的想,我终于成为正常的雌性了嘿嘿!


  不过……我瞧着眼前怎么都不眼熟却总觉着有点熟的季常……会不会……会不会呢?如果真的如此,清音那边,多少也会好一些吧……


  我端起茶杯,继续听他说后来。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后来,后来玉锦小老虎拉不下这个脸,解不了心头气,就在去年七夕跑到河边放花灯……就接到了季常放的白虎小灯。


  其实季常是看准了玉锦才放的等,那灯也是算准了只有从小便喜欢小老虎鞋、小老虎帽、小老虎袍子小老虎的亲戚小猫的玉锦才会接……


  照季常的话就是说,那小灯根本就是暗藏玄机,其作用类似于接头暗号,例如“是你么?


  是我啊!


  真的是你么?


  真的是我啊!


  就是你么?


  就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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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谁知道玉锦两眼放光接了小灯,欢天喜地的竟直接跑回去了,急得季常在这边直跺脚,又不敢喊,七夕一过,过段日子季常照例要回去防秋,好容易挨到今年七夕,回来的头条新闻便是柳家小姐出题选亲,季常顿时五雷轰顶,匆匆算计了两日,昨日便跑了过来……撞上了日思夜想的意中人与她顺手捡来的路人白素和我。


  我撑着下巴,听季常说起来这里头确乎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我开始不大明白,明明是个人比花娇的小后生,怎么就一下子蹦跶成了戍边大将军,现在我明白了,活生生被刺激的。


  再说了,只有戍边将军才能带女眷到领地,不受祖籍那边家里头的干涉。看样子季常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一步一步付诸实践……


  “咝……”我倒吸了一口气,心下暗道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未语面先红,肚子里头还不那么简单!可惜就是牵牵扯扯得太多,不大干脆利落。


  我十二万分的肯定,若是灏景碰上了这档子事,这厮定然大手一挥,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咦不对,我微微有点愣神,那厮不就把我丢在钟山两万年不闻不问了么?


  ……我万分哀怨的咬着袖口,唔,莫非其实我也是不幸得很的?


  我跟灏景的过去,那是剪不断,理还乱。反正一时半会也闹不清楚,不如先解决了眼下的八卦再说。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季常坐在酒楼里说得长吁短叹,我默默思量一回,忽然开口:“不明白!”


  季常一愣,呆呆的说:“什么不明白?”


  我捧着额头闷声道:“不明白你这么周密的计划都做好了,为何不去同她说清楚呢?这样你闷着我闷着,你这个大将军难道真要等到明日跟一群提着白虎灯的地痞流氓二转子一起抢亲?”


  “呃……可,可是……”季常结结巴巴的可是了个半天,我不耐烦的拍案而起,一把提起他的领口,使了个法子,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拎到玉锦住的西厢房。正要大声让白素腾个地儿给小俩口互诉衷肠,忽一眼看见白素站在一间小抱厦前,似乎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唔?我心下有些纳闷,是老乌龟来了么?不过,他今日怎地穿着蓝衣裳,而且……我瞅了瞅那一团怨念深重的湿气,顿觉身上长出了霉斑。


  怪了,雨师跑到这里来作甚?


  不过既然没人搅局,我便放心大胆的敲开玉锦的房门,朝里头喊了一声:“哪!你的良人给你找来了!有什么衷肠自己向他倾诉吧!”


  回身对季常威胁道:“我可是费劲千辛万苦才让你们见面了哟!再磨磨蹭蹭的,神仙也帮不了你!”说着一脚将他踢进房去,便听到玉锦一声惊呼,然后便是砰砰乓乓一阵乱响,夹杂着“你还敢来?”的怒吼和季常“你听我说……”的微弱辩白。


  最后玉锦忽然一声娇呼,好似大怒道:“你做什么?”然后忽然便没了声音。只有一两声十分之引人遐思的……喘息。


  ……再偷听下去就不好了,我扯扯发烫的耳朵,施施然踩着七彩祥云跑到白素那边。还未奔到近千前,就听见雨师气急败坏的声音:“以往我总是忍着让着,这次我不管了!她闹让她闹!”


  咦?这边也在吵架啊……我喜滋滋的跑过去,雨师也好像察觉到有人近前,偏过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也愣了,我也愣了。


  不自觉的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瞅瞅他的脸,一时间不知道是看到了水面还是对着了镜子。


  “应龙……”几不可闻的一声从酷似自己的嘴唇里发出来,却是实实在在的男声。


  我那个欲哭无泪啊!我真长得如此像男人?天要亡我啊!


  白素也一愣,迅速一回头,看见是我,诧异道:“干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没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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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我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回答:“烧鸡一只。”


  “啊!”白素哀怨的叫起来:“吃那样好东西竟然不叫我!”


  “我踩好点了,等会我们一起去。”我回忆着路线不假思索道,一时间忘了自己可能长得像个男人这回事。


  雨师的瞳孔蓦的收缩,呆了一会,忽然细声道:“你是……红莲?”


  “呃?”我猛一抬头又赶紧低头,不愿意看那张跟自己仿佛一个模子里雕出来的脸,讨厌啊!全天界到底有多少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


  我磨着牙也细声细气的回过去:“我不是红莲,我是紫苏。”


  雨师微微怔忪,忽然挑起眉毛古怪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啊,是啊!”我回答:“所以如果我以前欠了你的钱也好怎么也好,你是不用希望我还了。”


  雨师这次彻底迷茫了,转向白素道:“她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白素摊手无辜道:“我出生比你们都晚。”


  “我说我说!”我举起手示意:“那啥,简单点说,我失忆了。”


  “看出来了。”雨师颇有些同情的点点头:“失忆多久了?”


  “唔,万儿八千年了吧!”


  “啊,那你要注意一些,”雨师关切的说:“有些失忆时间过长的神仙会变得很近的事情也记不住,很麻烦。你睡眠怎么样?吃饭胃口还好?”


  “有这事?”我被他的话狠狠吓一跳,忙道:“都好,都很好啊!”


  “那就好!”雨师摆出医者父母心的姿态颌首道:“总之,保持平和的心态很重要的,上次我听说八仙里头铁拐李就是因为藏在拐杖空心里的私房钱全被吕洞宾掏光了去人间的窑子里替妓女赎身,”雨师转头对白素点着头道:“你晓得老李本来记心什么的都不好的,这一下更加是连们都不能出,整天关在屋里头。”


  这会白素也竖起耳朵问:“怎么了?”


  “不记东西了。”雨师抬手一撩额发:“出门就找不着北。”


  “悲惨,忒悲惨!”我与白素同时喃喃感慨。


  “所以说心态很重要。”雨师下结论。


  “是啊,很重要。”白素附合。


  “确实很重要。”我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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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七夕前夜,我们逗留的小市镇提前进入亢奋状态。


  有人说平西大将军江季常为妖女所惑,竟然不顾年老体衰的老母苦苦哀求带着那妖女私奔。


  有人说柳家小姐被丧门白虎掳走了,有人亲眼在小姐闺房门外发现一盏破烂不堪的白虎灯。


  有人说自己曾亲眼看到两个妖女,一个一头银发,一个双目异色,就是这两个妖女,一个勾走了江大将军,一个掳走了柳大小姐。


  ……我与白素坐在名副其实的虎穴里,旁边还十分之烘托气氛的摆了一片永福楼烧鸡的残骸;乍听这最后一条消息,我端着白瓷的茶盅不满道:“一头银发是指白素,双目异色?”我扒开眼皮子对准手中的清茶,清亮的水面上清清楚楚的映着我深茶色的眸子。呸!什么双目异色,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其实隐藏在八卦后头的实情是,江季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同玉锦将前尘往事交代了个清楚……当然具体用的什么方法我就不清楚了。


  可是江夫人身经百战,那个手腕见识不是玉锦抵得的。江季常就差没剖小跷以表赤诚,江老夫人硬是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到最后还放出话说玉锦踏进江家大门之日,便是老夫人血溅五尺之时,说着还哼哼了两声,补上一句:“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威胁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当时我与白素,甚至还有雨师就坐在江老夫人两边,只不过我们用了隐身术法。我眼一瞄正好瞧见老太太坐在屁股下的坐垫底下还压了个甚,掀起来一看,不错!我暗自点头。


  坐垫底下赫然压着一本《孔雀东南飞》


  老太太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认为焦老太太连已婚的都能想办法给它拆了,自己儿子还未落入虎口,是以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这个一把奶一把饭将孩子拉扯大的母亲,怎么的都不会输给一个拿眼白瞟人的小姑娘。


  不过凡是都事有例外的。江老太太面对的例外便是,虽然她决心像焦母看齐,江季常却不是官府小吏焦仲卿,而是别院处处有,俸禄年年涨的江季常;玉锦更不是被赶出去还要向婆婆致歉行礼的刘兰芝。江季常一求二求都不得,只好按照先前的计划,私奔。


  说到私奔,加上被江季常疑为神仙哥哥的雨师在内,那阵容不仅华丽而且强大。本来九千年前老乌龟帮小红鸟与小乌龟私奔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带来的惨痛后果我也永世难忘,但在我一再问清楚这件事没有可以牵连、拖累任何人以后,我与白素还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这对苦命鸳鸯一口气送到江季常在驻地的处所。


  于是才有次日的诸多传闻。然而由于听说那妖物都是极漂亮的,是以也有好些人在据说是事发现场的地方流连蹲点。


  这么一说,我与老乌龟还真都是劳碌命,任劳任怨,专门成人之美。


  那个江季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慎靠谱,但其实我看出来了,这厮貌似忠良其实内里厉害得很,心机手段颇有灏景的风范;玉锦一个傻呼呼的小白虎,碰上这么个厉害角色竟还似占尽上风,真不知该说是缘分天定还是该说一物降一物……不过情之一字,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然你说似本夫人这样胸襟开朗,诚实善良的上神,怎么会栽在一个老奸巨猾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万年老妖手里呢?


  还栽得义无反顾的。唉,劫数啊!


  想来我又不由有些担心,这时候灏景该动身了吧?天上过一日,人间过一年,我的打算本是去白虎族小转一圈,主要是露露面,给大家一个我人在白虎族的映像,然后打听清楚灏景的处境,如果有必要,我还是要跟着他的……俗话不也说了么,面子事小。我既都肉麻兮兮的赖定他了,总得替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不是。


  ……我呼出一口气不去想这个,转而专注的想这一晚上跑几千里还是满累人的,尤其是还带着玉锦跟江季常两个都与纤巧玲珑扯不上关系的富家好儿女。


  窗外细雨绵绵,我俩坐在窗子边,热乎乎潮湿的气流萦绕周身,浓稠的空气缓缓流动,一如时光缓缓流过。


  平滑的,悄无声息的,却清晰而且一去便再也回不来的流动着……白素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日,皱起眉头道:“真的,你的眸色越来越浅,你自己未发觉么?”


  我坦诚道:“我在钟山时不怎么照镜子。”


  白素稍作思索,开口说:“灏景帝君似曾说过,红莲有一双金色的眸子。”


  “哦。”


  白素歪头思量着说:“你的封印据说也封印了外貌,记忆找回一分,外貌也会恢复一分……”白素眯起眼睛,眼尾朝我睃来,静静道:“你想起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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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我同灏景上了天庭以来,那些困扰我的梦境越发的连贯清晰。原本模糊几步可辨的脸孔,飘摇模糊的声音,日渐清楚,不容逃避。


  前日我梦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穿着让人血脉贲张的短短衣物,发尾用一根不知名的野草系着。梦中我唤她“蓝姬”。


  蓝姬……钦锫曾问过我“可还记得蓝姬”,当时我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想不起自己与她有甚交结,但是每次想起她,心底总是不由得隐隐一痛……似乎是,失去了某样极宝贝的事物那般,心痛肉痛。


  宝贝儿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儿,我倍受打击,对自己的品格一次又一次的怀疑、鄙弃、否定。


  “啊……说来雨师也很奇怪,明明是不认识的人,我与他竟长得一模一样呢!”我趴在桌上为忽然闪过的念头惊得猛抬起头:“莫非他是我失散已久的兄长?”


  “据说风雨雷电四仙是一个名叫颛臾的上古神族分化出来的,”白素冷然道:“听说他们四人曾被红莲整得甚凄惨,所以,即使有关系,与你应该也是敌对关系。”


  “人不应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负责。”我捧着茶碗一个哆嗦。


  白素古怪的瞅我一眼,不置可否。


  雨师也是天生劳碌命,才解决了江季常的事情,又巴巴的跑上天去替牛郎织女仲裁。外带自己与风仙、雷神、电母的纠缠……


  我大伸个懒腰,遗憾道:“想我以往错过了多少好戏!真是遗憾得紧!”


  白素眼皮不抬漠然道:“你昨日同雨师一路八卦不是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么?”


  “感情纠葛还是看现场来得震撼么。”我打个哈欠,往一整张白狐皮铺的榻上挪挪。


  老乌龟不知道是太害羞了还是太惭愧了,总之我与白素赶到的时候,他并没在。


  白虎族的庭院一如既往的热烈且奔放,我却不敢在往里头乱转。只在刚进来时碰着了白炎;依然是虎目自威,颇有气势的样子,见着我与白素,白炎乐呵呵的接了白素一礼,豪爽道:“多日未见,灵儿潇儿更出挑了!”


  ……我瞪着迷茫的眼睛,只见白素司空见惯般淡淡回道:“爹,这位是青夜夫人,还有,我是白素。”


  “青夜夫人?”白炎眼中精光一闪,摸着下巴道:“原来就是艳名远播的飞天玉面小莲花啊!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我脸颊抽搐的听白素继续司空见惯的回道:“爹,你说的是芙蕖仙子;这位是青夜夫人。”


  白虎老爹一些也不见尴尬,倒让我狠狠的尴尬、自责、心惊了一把,莫不是九千年前那一次我乱放煞气,把他打傻了?可是看他神色无异,面色红润,又不大像……而且他竟似不记得我就是九千年前破坏他家庭、打伤他族人的罪魁……我脸不红心狂跳的看向白素,待她与我携手出去后简短解释道:“他就是这样的,因为认识的女人太多,是以总也记不清哪个是哪个。”


  走过中庭花园时,正瞧见里头一院子的桃花开得灿烂。蜂缠蝶恋,黄鹂啁啾,一派浪漫景象。


  晌午时分白素出去吩咐摆饭,我闭眼小寐一会,睁开眼时正见一人一袭白衣静静立于院内一棵桃树下。


  眼睛一跳,我提起衣摆几个转转到那白衣人身后,扯着他束发的白锦缎带没好气道:“老乌龟,你是做乌龟做习惯了?!”


  萧墨夜啪的调转身子,我的头上便挨了他一下。


  “丫头,越来越没大小了?长辈都敢打!”老乌龟故作严肃,脸上却有两片可疑的红晕。


  哎哟哟这少男怀春的小模样!我撇撇嘴,不屑道:“得了吧!真要论辈数,我起码是你祖奶奶辈呢!说吧,我不是白素是不是很失望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老乌龟不答,只是低头纳闷道:“奇怪了,她怎么忽然又叫白素了呢?害我找了好久。”


  这是甚意思?我皱眉看向老乌龟:“老乌龟,你不是终于老糊涂了罢?说的都是啥呀这?”


  老乌龟默了一默,敲着额角不确定道:“以往定亲之时,见面时确曾说的我要娶的是白炎长女白依,怎地又变成白素了呢?”


  刹那间天雷勾动了地火,我些微有些同情的凑到老乌龟耳朵旁边,悄声道:“其实,白素的确是白素,只不过白炎他……女儿太多,是以记不清楚哪个叫什么。”


  老乌龟沉默良久,我以为他不信,正待找白素过来证实我所言非虚,忽见老乌龟见了鬼一般陡的瞠大双眼神情古怪道:“你是说,白依与白素,根本就是两个人?!”


  我沉痛点头:“十有八九。”


  老乌龟后退两步一下靠在树上,我不禁想若是灏景正躲在树上,这会儿又该一屁股摔下来。


  老乌龟喃喃道:“原来如此,怪道我后来写的书信全都石沉大海,派出人回来竟说她早已成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节哀。”我拍着老乌龟失魂落魄的肩膀,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想法:“莫非你娘亲不愿你娶白素是因为……”


  老乌龟敲着额角似伤透脑筋一般:“白依即已出嫁,我母亲如何愿意一女嫁二夫?”顿了一顿,耷下眉毛无奈道:“何况我还是二的。”


  我也呆立当场,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待我理清头绪后,笑声震荡了整个白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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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白素在我的笑声中飘然而来,远远见着老乌龟,好似稍稍迟疑了一会,还是走过来了。


  过来的第一句话是:“牛郎与织女今年协商之地定在白虎族,你去不去看热闹?”


  我也稍一迟疑,问她:“不影响晚膳罢?”


  “我们可以用过晚膳再去。”白素轻松的说,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然后转向老乌龟:“用过晚膳么?没有就一起吧!”


  老乌龟稍微有些犹豫:“我……不大方便罢?”


  这老乌龟,几时变得这么矜持了?我皱着眉头刚要开口说你、灏景和我一个盆子里的汤都喝过了,这会儿又装什么纯情。白素先一步毫不在乎道:“你不必尴尬,我老爹的女儿每年都有一两个逃婚的,数目那么多,他才记不住你是谁呢!”


  老乌龟还是迟疑:“可是……”


  白素更加无谓道:“放心,我老爹女儿那么多,每年都有一两个被退婚的,他才记不住你是谁呢!”


  老乌龟更尴尬了。


  我在一旁心里暗笑,千年王八万年龟,老乌龟今日栽的可是心服口服!不过,白虎族果然是民风奔放彪悍。


  只要想起白虎族宫殿大门外站一名内务管事站在高处宣布:“私奔的往左边站,退婚的往右边站,抢亲的请往上站一步!”然后下面排排站好准备私奔的私奔退婚的退婚抢亲的抢亲……


  白素与老乌龟齐齐低头诧异道:“你怎么了?肚子痛?”


  是啊……我……忍笑忍到肚痛!


  白虎族晚膳的规格早在九千年前我便已见识过了,我与白素大快朵颐,老乌龟先是一脸震撼,随后一脸尴尬,然后一脸玩味,最后凑过来奇怪道:“你们为何不吃蔬菜?”


  我继续大战手中鹿肉,一边撕扯一边勉强答他:“因为白虎族一族都是老虎,做出的素菜只怕同凡间制出的鹤顶红无异。”


  老乌龟闻言触电一般,缩回了原本正伸向一盘看起来甚平凡的青菜的筷子。对着一桌子的四腿小动物皱眉。


  ……我嚼着鹿肉忽然想起老乌龟的怪癖,身为水族的他却偏好残食同类,凡是长了小腿儿的地上爬的通通都不沾;偏偏今日白素说我吃了万儿八千年的紫苏煮鱼,特意摆了一桌飞禽走兽让我尝一下不一样的感觉,是以老乌龟坐在一大桌的大腿小腿前面面容甚是哀婉。


  白素想是也瞧出了什么不妥,歪头看了一会儿,提箸指着一盘玉白的豆腐道:“这翡翠蒸鱼糕是用新鲜的鱼、瑶柱与海鲨翅制的,倒算不得全素,应该吃不死人。”


  我扒拉着翻来覆去都似小葱拌豆腐的翡翠蒸鱼糕不由赞叹道:“原来老虎也吃鱼的!”虎是陆上之王,水陆通吃的老虎可称得上无敌了!


  老乌龟先是小心的夹起一小块鱼豆腐,看了两眼;皱起眉头慢慢的嚼了两下,紧张的脸色才缓解过来,又潇洒的笑道:“嗯,果真吃不死人!”


  吃得死人还会在桌面上叫你吃?!我瞪了不解风情的老乌龟一眼,忽然又觉着自己坐在这里,无异于画在一副绝佳的郎情妾意图上的大败笔……想至此我顿时有些消沉,怎搞的,这两日我怎么在哪里都像多余的?!


  面对一桌子的美味,本夫人头一次失去了食欲,转而想念起在九重天上被灏景逼着拔紫苏煮鱼,然后跟他争强一锅鱼汤,虽然这厮总是仗着自己身材比我高力气比我大占便宜,甚至有一次与我争抢不休,竟一把抱起锅子仰天一灌……


  我在心底默默的流着凄惶的泪水违心的当干涉苦命鸳鸯好不容易的相聚,心底从未如此想念过经常对我暴力相向的什么狗屁下任天君。


  唉……自作孽,不可活!老乌龟来时说灏景暂时还在天君处商量要事;我管他有没有事,吃了这顿还是速速回去罢!


  说来我也是个没出息的,以往总是同灏景争来争去的没觉着什么,这才出来几日,发现自己竟然甚怀念那冷冰冰的浣景苑。


  夹起一块烧鹅,我想华丽丽的宫娥小队了……


  扯下一条鹿肉,我怀念越来越像闲书里头狗腿丫鬟的璇若了……


  吃掉半边桂花鸡,我……忽然觉得鼻子有点不对头。


  老乌龟与白素齐齐跑到我身边,老乌龟还特别奇怪的嘀咕了一句:“这中毒怎么中的鼻血哗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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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挑挑眉毛啥都没说,直接抽出老乌龟那条两次遭遇血光之灾的手绢塞进我的鼻子。


  ……两人正七手八脚而又不见成效的替我止鼻血,外面忽然腾起一片火光。


  我看两人还在毫不在乎的瞎忙乱着,艰难的指向外面,嘴唇嚅嗫道:“外面起火了!”


  白素飞快的朝外面扫了一眼,淡漠的说:“没事,是牛郎和织女在争吵。”


  我的头在两个人四只大手下面抽了一抽。


  “无事。”老乌龟也笑眯眯的说:“比起丫头你来,他俩这算不上啥!”


  ……原来他还记得我一怒之下烧掉朱雀殿的事情……我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惨剧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许是见到了比自己更热烈、更奔放、更有气势的大火,我的鼻血喷了一忽儿便自己止住了。我默默的将手绢摘下来,老乌龟自然而然的接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条新的巾子递给白素。白素也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是一座活色生香的大桥,连接着一对早已互生情愫的闷骚情人。


  牛郎与织女的争吵堪称集世间夫妻之精华,我刚随着白素鬼鬼祟祟挪到议事厅,便听见里头传来争吵不休的声音。间或夹着雨师低沉的劝说声。


  白素拉拉我的衣襟,我遂随着她的手指往上看,高高的屋梁描珠绘彩,十分气派。唔,横梁?


  ……我与白素翘着脚,切身体会着梁上君子的感受。


  织女不愧是曾经织云的天女,果然美得如云如雾,虽然是带罪被罚之身,神态还是雍容典雅,眉角依然可见原来金枝玉叶的贵气;牛郎倒也不像个农家放牛的,虽然出身寒门,却长得骨骼纤细,手脚细长,秋水剪瞳,乍一眼看过去比织女还清秀几分,虽然好歹也上了天庭,还似保留着布衣农家的习惯,一身粗布麻衣,平添几分山野灵气。


  虽然两人都美,可是织女锦衣玉食的贵气与牛郎山野淳朴的清瘦凑到一起,像是浓墨重彩的工笔画依着疏落错致的写意,看起来不像是会互相吸引甚至结为夫妇那样登对……我凝神想好一会,才隐约想起来织女牛郎青春年少那个时代曾经是流行男人看起来像女人女人看起来像男人的。


  织女虽然看起来不像男人,但是牛郎看起来却像个俊美的女人。


  我与白素坐在高出,下面三人的对话尽落耳中。我听来听去,脑海里终于拼凑出了个大概。


  大概就是,年少轻狂。


  织女千娇万贵,同数不清的金枝玉叶一般,生活安逸而无聊,每天的内容便是织云,织云,织云。


  织了万儿八千年的云,有一日,织女也郁闷了。转身招招手,唤一个宫娥。


  一唤,宫娥蹲在地上不动。


  二唤,宫娥动了一动,又归于沉寂。


  三唤,宫娥如梦似幻的应了一声,忽然脸一红,慌忙将手里的东西藏掖起来,魂不守舍的跑至织女面前,人中上还有两条淡淡的血痕。


  织女挑挑眉头,小丫鬟的人生都要抖三抖。


  很快,一本《风华绝代那男子》落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仙门深深深似海的纯情织女手上。


  ……说及此,我猛然想起我确曾在某天一抬头,看见满天的云朵全是衣袂飘飘的人形,记得当时我正打仙塾被师父操得七荤八素的回来趴在门槛上装尸体,其中一朵飘过来的时候我还特地喊老乌龟出来,指着那朵云相当激动的说:“你看!那个像不像你?”


  老乌龟抬头眯眼看了一下,特不屑的撇嘴道:“丫头你就抹黑我吧!我的气质、风度;那潇洒中带着一丝落寞的感觉,区区一朵云怎能表现!”


  我蹲在地上吐完以后眯起眼睛回头,又一朵云撞进我的视线。


  高挑颀长的身材,瘦削明显的肩线,下巴的角度微微有些僵硬,双手似笼在宽大的袖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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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撇撇嘴,叫回闲闲品茶的老乌龟,指着那朵云道:“看到没?那朵云的样子才叫俊逸潇洒一美男!”


  老乌龟又眯细着眼睛看过去,这一下却定定的看了半日,许久才别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初时我不明白老乌龟那玩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那日见到的后面那多云,活脱脱就是面对博伊三叔时的灏景。


  回忆结束,我却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原来我从那么就以前就对灏景想入非非了么?真丢人!


  那本书原是丫鬟们偷偷跑下凡间时带回来的,中间你传我我传她传了好些日子,等到织女拿到手里时,已经有些破损了。


  是以,不止老乌龟,看样子灏景也曾去过凡间。


  不知怎的又想起看芙蕖仙子那日坐在我旁边的人,现在我越想越怀疑那人是灏景,不过,灏景有那等体贴么?


  闲言少叙,回到正题。


  总之,织女在天上织布啊织布啊,越织心里越不是滋味。


  于是在某个因为嫦娥去替月老分担职责而月光乱照的夜晚,织女也像我一样偷偷溜下南天门,跑到凡间去了。不过因她不似我这般强健,又在路上碰到了迷雾,是以等她好不容易摸到凡间时,已是天亮已久。


  我几乎可以毫不犹豫的说,织女碰上迷雾的那夜,正是我从仙塾回来,碰上那只要我从了她的山鬼那夜。


  原来当时我俩的距离那么近……我却生生的错过了与“全天界最君子好逑之淑女”面对面的机会。现下想起来,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唔,总之,织女下凡时,似乎因为后来出现了灏景那样瘦高,脸孔长得有些妖媚目光却装模作样清冷的男子,凡间似老乌龟那般清俊健康的男子已经不是最为流行的了,而代之以比灏景更加纤细,几乎有些男女莫辨的类型成为当下姑娘们疯狂追逐的对象。


  ……老乌龟说过,时髦这玩意儿,总是比生活要夸张。


  是以当织女翻着新购的画册一头撞上一头牛,受惊的抬起头看到罪魁祸牛旁边牵着它的那男子时,织女彻底惊悚了。


  事后很久,织女都认为若不是因着那头牛,她怎么也不可能碰上那么一段孽缘。是以她说什么也要将那头牛弄到手,宰了它炖牛筋、烧牛肉,剩下的骨头,拿来熬牛骨汤。


  若牛角不大难弄,再做两把牛角梳。一把拿着用,一把摔着玩;摔烂以后给牛郎,把他气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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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我坐在梁上翘着脚看底下针锋相对的两人中间转来转去,似在思考应该开在哪边的红花。


  虽然脸同我长得一模一样,身为男子,据说雨师却偏好红色的衣饰。


  而本夫人我在老乌龟的谆谆教导下,早已养成了“视衣饰如浮云”的良好习惯,终日不是白,便是青。


  假若我同雨师站在一起,旁人很可能会指我为男,指他为女。


  造孽!


  我们两个都造孽!


  红艳艳的雨师夹在牛郎织女之间左右为难。两人的火气肉眼可见,你一言我一语,旁人根本插不了嘴。


  首先是织女发难,历数与牛郎成亲以来遭受的种种非神待遇。


  首先,织女喜吃牛肉,但是牛郎别说牛肉,连牛皮豆干都不准碰。


  然后,织女金枝玉叶,牛郎却自己住牛棚,让牛睡堂屋。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最后真正引起两人关系破裂的导火索,源于牛郎生辰,织女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步行去东市买了最好的线,最好的布,为牛郎绣了一副鸳鸯戏水。摆在桌上,待得牛郎牵着牛兄一路回来,一眼看见桌上的绣活,纤眉一皱,嘟囔道:“你没事绣介小水鸭子作甚?介小花鸭子,还不若俺牛兄养眼哩!”


  织女泪流满面,闻者莫不动容。


  好……好想笑!


  我同雨师一个在梁上一个在地上忍笑忍得面目青紫牙床打架,牛郎眼尖,关切的出声询问:“介位先君面目青紫瑟瑟发抖,莫不是天冷风寒着了凉喔?别担心,俺带了狗皮膏药,一贴就灵!”


  说着掏出一块东西很是热情的露出小白牙朝雨师一笑,伸手递了过去。而后才清清嗓子,开始述说。


  “其实啊话说俺跟俺婆娘咋就走到今天介地步,俺一直也觉着心里头毛毛地。你说吧好好地一对夫妻吧,咋就成介样了咧?”


  牛郎的眼睛染上了一层薄雾,似是回忆起美好的往昔。


  “想当年俺牵着牛兄在田埂子上走碰到织女那时候,安今日想起来还记着当时那小心肝儿砰砰地心情。”


  织女脸红了。


  “当时她头那么一抬,一双眼睛朝我一看,我心里登时咯噔一声,心想完了完了,苍天哪厚土哪!介是那家闺女介么销魂哪!唉!”牛郎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你说吧,俺就不明白咧,明明长得花骨朵一样滴闺女儿,脾气跟花骨朵儿差别咋就那么大咧?脾气大吧,还算咧,人家堂堂一个公主吧,跟着俺挤牛棚也也确实吃苦咧。”


  织女忍不住双目泛红,超前一卖莲步,娇弱的怒吼道:“知道吃苦你不也让我挤牛棚了?”


  牛郎眨巴着眼睛忒无辜:“话咋能介说咧?你说吧挤牛棚你不也跟俺在一起咩?再说咧咱俩不挤牛棚咋办咧?难道叫俺牛哥挤牛棚咩?”


  我坐在横梁上摇摇欲坠,白素也在一旁若有所思,半晌疑惑的问我:“原来牛棚不是给牛住的啊?”


  神仙用不着耕田离地,尤其在白虎族,牛羊猪什么的就是盘子里的一道菜,连做宠物的机会都没有。白素长这么大,我赌她就没见过不在盘子里的牛。更别提什么牛棚马棚,白素只怕做梦都梦不出它们的样子。


  织女脸气得发青,青白青白的脸,看上去不复贵气,却也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光景。她哆哆嗦嗦的伸出一个手指,对着牛郎无辜委屈的脸不停晃动,猛地转向雨师嚷道:“你听见了吧?你听见了吧!你说我要不要离开他?!”


  雨师尴尬的咳了一声,努力平和的开口:“这个……殿下……还是……让牛兄……牛郎兄说完……也许其中有些误会……”


  “误会?”织女点着自己尖翘的鼻头,仿佛误会在鼻头上。随即冷笑一声道:“好好好,我让他把话说完,让你看看究竟有没有误会!”说着朝牛郎哼道:“喂!叫你说!”


  牛郎搔搔头皮,苦恼的继续道:“你说吧……”


  “我不说!”织女鼓着眼睛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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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现“你说吧”似乎是牛郎的口头禅,织女这明显的一打岔,牛郎只好重新开口:“你说吧……”


  “我就不说!”织女眼睛一横。牛郎搓搓手三度开口:“你说吧……”


  “我……”


  “我啥呀我我我,你说吧你老介样打岔你还叫我说啥呀你说!”牛郎终于暴起小细脖子上的细青筋:“你说吧不愿意跟俺挤牛棚吧也就算咧,你嫁给俺介么多年可给俺做过一顿像样地饭菜咩?你说吧不做饭菜也就罢咧,成日家放下织布机拿起绣花针,放下绣花针拿起织布机,你说吧你是嫁给俺咧还是嫁给织布机呀!你说吧你光晓得织布绣花也就算咧,还要打牛兄地主义,牛兄就是家里地宝,俺一个月三个铜钱全出在它身上你吃了它俺们去喝西北风咩?算咧算咧介日子没法过咧!”牛郎一甩衣袖,懊恼的一屁股坐到凳子上,转眼又跳起来揉着屁股低叫:“哎哟妈呀,介凳子咋介硬咧?”


  我与白素齐齐颤抖,我想的是:哎哟妈呀,这小俩口日子穷地,一个月三个铜钱,怎么撑的这么多年啊?


  白素脱口而出的是:“那乌水晶的雕花座椅此世就只这一套,我费了好大劲跟龙王赌了五十赌连胜才得来的,这厮嫌硬便罢了,竟然敢踹我的椅子?”白素射向牛郎兄的眼神已经带火,咬着牙忿忿的嘀咕:“没眼力!忒没有眼力!”


  我悄悄的“呵呵”笑了两声,心想白素的话大概也颇能代表织女的心声罢?织女娇生惯养,养在深宫,名气、财富、锦衣玉食,样样都不缺;见识、学识、眼界样样都忒高。而牛郎出身山野,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远不如牛兄一个月能给他带来三个铜钱实在。


  织女的见识算屁,能换得一个月三两银子么?


  织女的学识算屁,能教他如何在地里种金子么?


  织女的眼界算屁,能让他结交京城权贵飞黄腾达么?


  甚至织女艳绝天下的容貌,也成了他的负担。一个穷人家娶了这么个花容月貌的娘子,不啻于告诉全天下的饿狼自己养了一只小肥羊。


  还是不带羊圈的。


  而牛郎粗浅的见识、只知道从黄土里刨食、不懂得欣赏鸳鸯戏水的性子、似乎永远也改不掉的口音,也让织女越来越觉着两人之间那条鸿沟的明显。


  这不仅仅是仙与凡的问题,而是他们两人,本就是不同的。就好比小白龙王深恶痛绝的《西游记》里,那天蓬元帅与嫦娥,都是仙吧?可是天蓬要与嫦娥成亲,嫦娥给不给?


  嫦娥哭哭啼啼跑去告了天蓬一大状,上头勃然大怒,罚他去凡间做猪。


  身份稍微有些差距的尚且这样,两个毫无共同点又不觉得自己有缺失之处的人,又如何能天长地久?当最初那因为强烈的差距而产生的吸引力过去,以往令自己感到新鲜、有趣、甚至怦然心动的对方的“特点”便通通变成了缺陷。


  他怎么就不能再文雅点?他就不能目光长远一点?他怎么就不懂我的心意?


  她怎么就不能现实一些?她怎么就不能简朴一点?我说的她怎么就是不懂?


  ……细微的裂缝随着时间渐渐扩大,最后镜子碎裂,纵使神仙也难复原。


  我浑身一个激灵,我在这里冷眼看别人,那我与灏景呢?我们会不会也日久生厌?会不会他终有一天也厌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帮不了他……


  而我呢?我又会不会嫌他只会在宫廷争斗中尔虞我诈?嫌他什么都遮遮掩掩,不与我明说……


  打断我越来越灰暗的思绪的,是底下越来越激烈的争吵。


  “总之你今天不把那头牛给我交出来,我们便无话可说!”


  “牛兄咋能交给你咧?交给你不久玩完了咩?你才把那破织布机拿出来咧!那还是花地俺三年地工钱买地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拿它做什么?交给你?”织女嗤的一声:“交给你转手就把它劈了当柴火烧了!你这个没有修养没有学识的山野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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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介人咋说话地咧?”牛郎鼻子都气歪了:“你介个没有妇德没有妇道人家模样地泼妇!”


  “你是没有思想没有文化没有远见!”


  “你没有感情没有心灵没有爱心!”


  “你不懂柔情!”织女红着眼。


  “你不切实际!”牛郎喘着气。


  “你……”


  “你……”


  雨师在一旁先是陀螺一样左右劝说,劝说无效,干瞪着眼听他两人越吵越凶。最后忽然把头埋在手里,好像在哭泣。


  我与白素一见这架势,齐齐一抖,白素脱口而出:“不好,他要爆发了!”


  果然,雨师猛一甩头,仰天大吼:“你们都与我噤声!!!”


  两人吵了几千年,怕是没见过雨师这等彪悍的协商人,一时齐齐收口,愕然看着雨师上演活生生的怒发冲冠:“不过是这么点小事,你们一个二个鬼叫个甚!”雨师花容……不对,俊容……也不对,总之是与本夫人酷肖的张脸,此际扭曲起来,颇有些疯豪的气概。


  ……我在想本夫人生气的时候是不是与他一样……


  “你们这点小破事算什么啊?吵架了不起啊?!”雨师怒气冲冲的狠狠发泄道:“我同风仙都吵了十几万年了,因为是天君指的,分都分不开!”


  “我……”


  “闭嘴!”雨师粗暴的打断想要出声的织女,气狠狠道:“前公主了不起啊?本上仙活了十几万年,从红莲开始见过的公主没有一万都有一千,数都数不过来!”


  “俺……”


  “你也闭嘴!”雨师呼的转向牛郎,雷霆万钧的吼道:“会放牛了不起啊?本上仙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呼风唤雨无所不精,还不是一样要跟个比我小十几万岁的火爆脾气一起过日子?!”


  小十几万岁?我暗自吃了一惊,我模模糊糊的好似记得风雨雷电四仙是同时降生的,雨师口中的那人必是风仙无疑,两人怎会相差十几万岁呢?


  我皱起眉头越想越疑,完全忘记自己不再追究过去的誓言。


  这段时日我强压下那些恼人的梦境,此刻似乎又开始翻涌搅动,腾腾的在我脑中晃动起来。


  蓦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忽然闯进我的意识。


  染血的白衣,有如千年寒冰的双眼……席卷天地的火焰……绝望的蓝色身影……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耳边传来白素的惊呼,我眼前一黑,模糊间仿佛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平衡栽倒下去。


  心里还有点遗憾……真是的,本来还想趁机感受一下雨师的气动……为何他与红莲同司水,并且长得还与我分毫不差?


  然而另一个更清晰的念头是:这下偷听要被人发现了,啊啊啊真是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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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


  数万年来本夫人从卧榻上滚下来过,从座椅上滚下来过,附学之时还从仙塾的蒲团上滚下来过


  唔,不要问我如何才能从蒲团下“滚下来”,我附学时因为喜好偷懒,每至诵经课上,必然会最先到,以便抢那最后一排的蒲团。那最后一排蒲团紧挨着便是门,门外门内高度大约相差半尺。我偷偷睡着左右晃动之际每每便会向后一倒,摔出门外。


  即是说,我比那蒲团正好矮了半尺。


  这便是如何从蒲团上滚下来。


  ……总之,本夫人自诩阅滚无数,所见所闻,也算是个中好手,但从梁上滚下,在本夫人还是第一次。


  再说这次这一摔摔得也甚奇怪,以往我不是从梦中摔清醒了,便是从清醒摔昏睡,很是干脆。


  这次这一摔却摔得甚巧妙,恰似一个巧劲震碎了结实的闸门,铺天盖地的幻象顿时一股脑的袭来,气势奔腾而澎湃。


  只是这些幻象甚为怪异,好似不但有我的,还夹杂了别人的。


  例如我明明身处仙塾,旁边却站了一个我不识得的人,那人举止似十分熟络,同着一众师兄弟日日疯去,明明是极熟极亲近的,我再一眨眼,却发现那人是灏景。


  再比如我身着靛青华服站在大殿一角,远远只见人影晃动,我似百无聊赖的等着什么人,不一会儿那人走来,还是灏景,只见他面色有些疲惫,却仍然难掩笑意……我恍惚觉着,这似是我与他定亲时的事情。


  然而他却既不唤我“红莲“,又不唤我“紫苏”,嘴唇翕动,似是在唤“青夜”,奇怪,青夜夫人的名号是黎渊遇难以后天君安抚而赐的,即是定亲之日,他又为何如此唤我?


  轰隆隆的雷鸣由远及近,我好似骑在一个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身上,细看竟是大雕模样的钦锫,我穿着白色的,同那山鬼一般极短的裙子忒英气的一手叉腰,一手拿剑指着斜下方的四条身影,周围恶浪滚滚,一边下雨一边火势凶猛,那样子实在是相当之诡异。


  四人中间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不复艳丽,略显狼狈的雨师。


  ……这么说,那个“我”似乎是红莲呢……


  “我”得意万分的朝好似刚刚被火烧过的男子笑道:“怎么样,烧了毛的大猫?”


  ……


  我好似泅水跋涉的人,在杂乱无章的梦境中好似有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我。我恍惚觉着自己正顺着那根线走,而线的尽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是……我的记忆……


  我顺着那条线,穿过跳跃的山精水怪,穿过厮杀的人群,穿过仙塾八卦着的众师兄弟,恍然间来到一所小小的房舍,里面是一团浑浊流动着的“气体”。


  浑浊的气团,我却听到了脉动。


  哎呀,真是奇怪的气团……


  我习惯性的拿出团扇,凑上跟前准备戳——


  “哎呀喂我苦命的傻丫头啊!你睡觉怎么不知道捡地方啊!卧榻、桌子、椅子,你说你睡哪里不好啊!干嘛跑到屋梁上睡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来替我熬汤阴紫苏……啊不对,叫我情何以堪……咦,也不对,咳。”熟悉的声线闯将进来,我隐约好似猜到接下来将要听到什么,脑海里的念头自发的换成了“好丢脸,真是太丢脸了,让我继续晕吧……”


  愿望总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果不其然,那熟悉的声音换成了:“丫头,想我一代美男萧墨夜,又做爹,又作娘,含辛茹苦……千万年,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


  我弹掉脸上清晰可见的“尴尬”,慢慢睁眼无奈道:“……就不能让我再多睡一会吗?”


  ……


  老乌龟定定的看着我半盏茶不到的时间,迅速的收起脸上的惊慌、焦急、鼻涕、眼泪。然后……


  啪!


  我揉着作痛的前额听老乌龟唾沫横飞张牙舞爪上蹿下跳:“丫头你活腻了也不是这么个找死法!你不要面子我害怕别人知道你是我家的呢!你说你哪里不好爬爬人家横梁上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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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乌龟作势要来敲我的额头,还没靠近忽然横空里伸出一只手干净利落的把他扒拉到一边去。


  “让开!”白素一把推开原地打转的老乌龟,端着一碗东西凑上来:“喝了。”


  我低头:“这是……?”


  白素捂着嘴笑得无比妩媚:“红枣莲子桂圆羹!”


  “……你就不能端些更高级的,比如什么什么百年十全大补汤,什么什么万年雪蛤煲,什么冰山灵珠子……”我端着红白分明的甜汤,一边说一边把一碗都灌了下去,汤甜而不腻,滑滑凉凉的,我咂咂嘴,伸出手去:“再来一碗。”


  “嫌弃便不要喝啊!”白素瞪我一眼,唾弃的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还是少吃为妙,百年千年的东西,谁知道它朽了没有,若是动物,活了万儿八千年的,不是妖就是怪,说不定还带毒的。你不要误听误信什么鬼话,新鲜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老乌龟终于停了下来,凑上来也跟着附和:“对对对!”


  我捧着碗哀怨的看着碗底连丝的汤汁,叹息道:“可怜我一句话引来这么大一顿教训,巴巴的听完了,却连碗多的都没有……对了!”我想起昏迷以前的事情,转向白素:“织女牛郎最后怎样了?”


  老乌龟气急败坏道:“我刚刚忘了说,你又提!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点出息?你扒院墙,蹲墙根我都不说了,为了听个八卦跑到房梁上去;上去就算了,蹲不住又掉下来!你说你……”


  “那夜雨师发飙,说了很多心底不满。不过好像取得了意外的效果。”白素径直对我道:“此刻他同牛郎织女一起上奏天君,让天君取消他与风仙之约。”


  “噢……”我捧着碗呆愣:“那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白素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被她扫到墙角窗边的老乌龟忽然“咦”了一声,刹那间脸色一变,扒着窗槛伸头向外望了一回,顿时脸色凝重,整个人都绷紧了。


  “怎么了?”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吓了一跳,老乌龟飞快的瞟了一眼,留下一句:“你们莫要离开!”白光闪过便不见身影。


  我与白素面面相觑,随后我跳下床来也扒着窗口往外一看。


  接着我猛转过身,结结巴巴的说:“白,白素,这里好似又起火了……”


  白素弹起来同我向外一看,紫色的火焰,是火又非火。


  那便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这么大的阵仗,我只在闲书里见过。


  天兵一出,认罪伏诛。


  白素是灏景的心腹,何况老乌龟也在此,怎可能会罪不容诛?


  除非……


  我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跳出窗外便朝那团紫气飞奔过去。片刻后白素便跟了上来。


  这是黎渊遭难九千年来,我首次御风而行。如果我的担心成为了现实……我的攥紧手心,恨不能立刻置身现场。


  天兵行进的速度也颇快,远远的我便瞧见站在行进的队伍最前头,那个熟悉的身影。


  博伊。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九千年前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


  莫非……莫非……


  我赶上前去,忽听白素错愕的低呼一声:“爹爹?”


  白炎帅着一众家将与博伊的天兵对阵,正如朱雀一族全是小红人般,白虎一族全是小白人。


  博伊三叔板正一笑,板正威胁道:“白炎,你这又是何苦?交出那个妖孽,你我还是盟友。”


  白炎粗豪一笑,态度谦卑:“你说的妖孽,可有余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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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伊双眼闪过一丝幽光,板正道:“其中牵扯到现下白虎伪君,你放心,等到此事料理完毕,你必重登白虎君之位……不,”博伊板正的声音头一次让我从中听出了一丝尖狡:“说不定四灵将之首也是你的。”


  “那就对了。”白炎悠闲道,下一瞬间忽然敛去笑容,一反手将身后副将托着的大刀插入地里。“你口中的伪君是我白炎的女儿,你说我怎可能丢下自己的女儿与你合作?”白炎冷冷的注视着博伊,语气森然。


  ……我忽然觉得,大老虎还是很神勇的。


  博伊微微一愣,皱眉道:“不过是一个女儿,怎可与大业相比?况且你儿女众多,何时死一两个,恐怕你自己连知都不知道!”


  吓!这博伊狠毒我知道,但我亦知道他这一下确实点到了白炎的软肋。白炎一生风流,姬妾无数,别说私生子,就连正经挂着名字的儿女,他恐怕都数不清。博伊一句话,旨在点明他白炎也不过是个风流浪荡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根本不用再自己面前装慈父。


  果然白炎眸色一暗,气势不复方才强烈。


  我捉摸一阵,估计博伊口中的妖孽大约是我,扫视了一圈却未发现老乌龟的影子,也不知他这时候跑到哪去了……希望他果然如灏景口中那般靠谱……我迈步走到白炎旁边,向博伊款款一笑,招呼道:“哟,三叔,我们又见面了!”


  博伊看见我时眼神都发亮,冷哼过后忽然大喝一声:“妖孽!还不束手就擒!”说着便要大手一挥,极其潇洒极有气势的将我团团扑倒,暴打,拖走,卡擦掉。


  “慢!”白炎忽然拔起大刀,对着博伊:“这里是我白虎地界,谁敢撒野!”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大老虎这么有魄力?我心下使劲为大老虎鼓掌摇旗呐喊,这时白素也走到他身边站定;博伊似是难以理解白炎如何这么没眼色,阴沉道:“那么你是想阻碍天兵抓人了?”


  白炎眯起狭长的眼睛,盯住博伊缓缓道:“不错,我白炎一生风流,所生儿女,自己都数不过来。”


  我暂且无暇顾及大老虎剖明心迹,催动着自己麻木的脑子飞快的转动:博伊此刻带着本属灏景的天兵出现在这里,那便是灏景有了麻烦,或是根本就失势了,那么,灏景现下是什么情况?遇险没有?若博伊真是遵天君旨意带兵抓我;刚刚雨师、牛郎、织女还在此协商,似是完全不知情,那么,天君是要悄悄做掉我们,不动声色了?


  若是博伊擅自出动,那么天君此刻必然已经糟糕到没办法控制局面了……同样……灏景也……


  我使劲摇摇头,耳边白炎的声音在响,我却无暇细品味。


  “不过就算我儿女遍天下,你要在我眼皮底下伤我女儿,那是不..能!”白炎一字一顿,每说一字,博伊的脸色便阴郁一分。


  我脑子里的鱼汤好像熬糊了,纷乱的念头闪来闪去,抓不住重点。


  会不会这也是灏景计划的一部分?可真要如此,他人呢?他的计划是把我们全做掉?不可能……


  白素微一低头思索,忽然开口:“爹爹……”


  白炎头也不偏,只动嘴唇:“臻儿放心,今日爹爹在此,无人敢害你!”


  白素面皮抽动,半晌艰难开口:“我不是臻儿……”


  “呃?”白炎微微一愣,博伊发出板正的鄙夷声。


  “哦,洛瑶放心……”


  “爹……”白素抽着脸道:“我也不是洛瑶……”


  “啊……”白炎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手中大刀却毫不放松,依然指着博伊:“那是佩佩?安儿?小玉?”


  “爹……”白素无可奈何的看着白炎:“佩佩是您的侧室,还有,我是白素。”


  “不管你是哪个。”白炎横刀立马,对着博伊的天兵神色坚毅的开口:“只要你是我的女儿,我便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的思绪暂时被白炎所吸引,这个一向被我认为智力有问题的粗豪老爹,原来也有这一面……


  我眼前忽然一亮,老乌龟熟悉的身影翩然下落,对博伊促狭的笑道:“你看看我给你找来了谁?”


  “博伊……你……你要对夫人作甚?”清音恐惧的交替看着我与博伊,战战兢兢,似乎马上就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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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是谁说的,要伤害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老乌龟站在清音身后,风流倜傥轻轻笑道:“你看,戎华已经回到我手,你家幼子却没有回来,你说这是为何呢?”


  清音顿时如遭电击,看着老乌龟木然道:“不,不会,不可能……”


  老乌龟轻柔的,简直是哄孩子一般,对清音眨眨眼,笑道:“会还是不会,问问你的夫君不就明白了?!”


  博伊的脸色黑得同墨鱼小龙女有一拼。


  灏景不错,老乌龟果然是个祸害!


  我看着眼前改走绝世妖孽的老乌龟,硬生生将“江季常可能是峻黎转世”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身为神仙,亦不外如是。


  心中苦笑,这便是凡人心心念念问道修仙渴望跻身进去的神族,真正的面目。


  身为其中一员,我亦不外如是。


  清音将目光调向我,求助似的哀声道:“夫人……”


  我咬紧嘴唇,硬是一句话没说。


  如果我说了,今日连同整个白虎族在内,休想留下一条活口。


  而博伊……


  我眯起眼睛向博伊逼视过去:“灏景在哪?你竟敢擅自率领天兵,想要篡位谋反么?”


  “谋反?”博伊还未张嘴,清音先惨白着脸重复一句。博伊顿时铁青着脸叱道:“休要听那妖女多言!”


  啊……本夫人又被人指着鼻子叫妖女了!


  本夫人浑浑噩噩度了万儿八千年的糊涂日,今日竟然两遭被人提名称为“妖女”……我看向白素,你说,我要不要妖孽一点,别浪费三叔他老人家辛苦扛出来的名号呢?


  白虎族现在形势危及,地位尴尬,何况白素和老乌龟这一对惊世骇俗的绝配我是相当之看好;本来还打算在牛郎织女事毕以后再去威胁一下大老虎,先逼他三天三夜记住白素的芳名,然后再拿几根荆条啦麻绳啊什么的五花大绑一下,最后找几个被记错名字的姬妾女儿们一人手里拿条大棒一路抽打着向老乌龟他娘亲负荆请罪,澄清事实,再结亲家……


  过程似乎太虐待白炎了些,然而请罪么,自是越狠方越显诚恳!


  唔,似乎又开始扯话题了,其实本夫人心中想的是,老乌龟与白虎族即都是动不得打不得的,少不得我这倒了不知几辈子霉的什么夫人再充当一次出头鸟,自己伸长脖子去挨打了。


  于是我不待老乌龟涎着脸再度开口,先唤道:“清音,本夫人问你,在你心中,是公子重要,还是自己重要?”


  清音无视博伊警告的神色看向我毫不犹豫回答:“自然是公子重要!”


  “好,”我顿了一顿,还是问道:“在你心中,夫重要,还是儿重要?”


  清音身子猛然一阵,不可置信的看看我,再看看博伊,茫然相顾,像极无依无靠的小动物,样子楚楚可怜。


  不等博伊再打岔,我飞快的说:“清音,你听好了。你的夫君博伊,正是九千年前设计杀害你家公子的幕后真凶,并且在他转世以后还三番五次的在背后下杀手,企图让你家公子魂飞魄散!”其实我到现在也并无真凭实据能把此事坐实到博伊头上,但只要想想朱雀君与灏景的关系;想想这样做最大的获利者是谁,我亦能肯定这件事是博伊所为的可能性,就算没有十足,也有八九。何况,接下来这件事情是十二万分的绝对是博伊所为:“你托我庇护的儿子,也是魂飞魄散于你身后的夫君手上!”


  清音啊清音,峻黎之事你究竟是知是不知,今日你究竟会站在哪一边,这一个问题,你可要好好回答!


  清音乍一听见峻黎“魂飞魄散”四个字,忽然间脸上的表情像强光下的晨露,咻忽消失无踪。


  博伊闷吼:“大胆妖女!尽敢在此妖言惑众!清音,你莫信她!她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我撇撇嘴,心想我说都说了,血口喷也喷过了,我说话时你不知道打断,等我说完了才来放马后炮,谁怕你?


  这博伊三叔真是古板得紧,竟然真等我一口气把对他不利的话说完了才接话,你当后面站的一众天兵是傻子?是泥捏的而且没捏耳朵啊?即使清音不信,本夫人也相信现下每个听到我说话的天兵心里肯定先轰过一声惊雷:啊!我们的主子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再划过一条闪电:啊!他残害幼子残害幼子残害幼子!


  我不求这一番话能让他们反阵倒戈,但求在他们心底留一条小裂缝,待会我便顺着这条裂缝,给他来个山崩地裂海枯石烂!


  谁叫博弈三叔这等狗血,非要等我说完了才惨白着脸气急败坏道:“你刚才所言可有证人?”


  我在心底暗自替博伊三叔哀呼一声:“找死!”


  证据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太不够面沉似水老奸巨猾外强中干了,跟在你后头的天兵们此刻想必也会觉得非常丢面子。


  本应是随天官讨伐妖孽逆贼的一大功劳,现在被自己主子不沉稳的表现弄得自己才像反派了!


  “证人?”我冷笑一声:“如果证人还活着……”


  “本神君作证!确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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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此刻的表情想必同老乌龟与白素一样震惊,白炎上前一步,对稳了博伊的眼睛,沉声道:“本神君作证,当年刺杀朱雀君一事,确是博伊指使。因为,”他看了清音一眼,不紧不慢道:“下手之人,便是我。”


  天兵们纵然训练有素没有炸开锅,听见这话,也是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天界不比魔界,在天界,谋害神君可是重罪。


  博伊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轮回了一遍,勉强开口道:“即便如此,后面那条罪名也是子虚乌有!”


  “啊……这个么……”


  我的心像是被人忽然捏紧又忽然放松,看到眼前的身影,竟然有点不争气的想哭。


  啊……狗血啊狗血……


  那个声音的主人勾着嘴,轻松戏谑的判着博伊三叔计划的死刑。


  “本帝君做的证,不知算还是不算?”


  人群哗然。


  我看着君临天下一般的灏景,在心里将他鄙视了千遍万遍。


  装模做样、故弄玄虚、虚荣矫饰、欺瞒众生……


  “呵呵,娘子莫不是看见为夫太感动了?怎地一句话都不说?”


  ……当众调戏、破坏黄花大闺女的名誉!


  “灏景!”博伊似是怒不可遏,冲着灏景大吼:“你早已被废,还敢在这里假扮帝君欺瞒众人?”


  “老套了。”这次发出声音的是不知何时忽然凭空出现在对垒双方中的大雕模样的钦锫,翻着白眼对博伊鄙夷道:“你自己也知,那个什么天君早已不是正主,他说的话,听不听都无所谓。”


  呃?我默默的打量着大庭广众之下对黄花大闺女上下其手搂搂抱抱不成体统的灏景,这厮不会真这么彪悍,竟敢将天君绑架了吧?


  “灏灏灏景,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在大雕及周围一众人等暧昧的目光中用力想推开灏景,他闷闷的哼了一声,把我抱得更紧了。


  “别动,让我再抱一下。”灏景的声音竟也闷闷的,里头充满了无奈。“就一会,让我,再抱一下。”


  莫名的气流随着他的怀抱忽然涌入我的体内,我吃惊的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面容,发现自己的声音忽然间如同我的意识一样模糊软弱,离我越来越远。


  在狗血的昏过去之前,我仿佛看见清音一刀捅进博伊的胸膛。两边顿时哗然,冲上去乱成了一团。


  “灏景……”我头痛欲裂,什么东西争先恐后的在我的脑海里怒吼着蜂拥而出。


  我就说我缘何总是迷迷糊糊的便陷入昏睡几百年,醒来以后总是一片空白连个梦的影子都未留下;我就说为何听到老乌龟不厌其烦的向我转述十九的八卦时我会有种莫名的不认同感;我就说为何我经常恍恍惚惚,遭到梦魇的困扰……


  我就说,自己面对灏景时,那时常萦绕在心的酸楚感觉为何久久挥之不去……


  “想起来了?那家伙终于骗不下去了,解开你的封印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伏羲。”我抱起胳膊,冷冷的打量着眼前同博伊七分相似的人:“先是颛臾,然后是这个天君,你喜欢缩到别人身体里的癖好还是一些都没变么。”


  就是因为这个人,应龙、帝俊、绿珠、蓝姬……我珍视的人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化为幻影,夜夜梦回化为纠缠我的梦魇。


  千万年前我从茅屋醒来,前尘往事忘得很是干净。


  干净得,忘了自己曾是如何痛恨这个原本与帝俊似一母同胞的人;忘了自己功败垂成,最后时刻未能取他性命,安抚我妖魔同族烟消云散的生命。


  因为灏景,不,夕晖,封印了我。


  我扯起嘴角,眼前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给了我“青夜夫人”的封号,但是这封号从何而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不错,我不但在上古一战时被封印了记忆,后来在仙塾附学时,小十九堕天成魔的记忆也被封印了。


  那时候我用去附学的名字,便叫青夜。


  我环视这曾经躲在柱子后面偷看伏羲的宫殿,想起自己曾经非常不明白何以红莲身为水神却老是用火。想起我曾多次想象帝俊是多么青面獠牙丑得无人能及,应龙是多么楚楚动人像个女子……伏羲老人家虽然去了,但是他留下了一个黄金大饼供世人景仰……


  我的记忆与性子,都是假的。


  伏羲与女娲打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让自己□而生出的血肉之躯与继承了雷帝灵光而诞下的生灵安然相处。


  打从人世诞生之日起,以帝俊、应龙为首的雷帝继承者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那就是消失。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之前那张脸。”伏羲忽然若有所思的开口,“那张脸比较像应龙。”


  “啊。”我的眼前还有些晕眩,闷闷的回答:“那是徒劳,应龙早就死了,被你生下来的这些可爱的人类们累死了。”


  伏羲眨眨眼,抿唇笑道:“红莲。杀了我,此世便会灭亡。”


  我默默的站在飘渺的雾气中,发现自己已无法像上古一战时那样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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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给我消失。”我没好气的冲着伏羲瞪眼,如果此世消失,那么白素、老乌龟、玉锦、清音、江季常……通通都会烟消云散。


  我以为我是闲书里无辜度日的穷酸女角儿,有一日天上掉下来一个白马良人,从此发展出一段狗血的男欢女爱;却没想到原来我的故事是斩妖除魔的系列;并且,似乎我还是反派。


  数十万年前帝俊在今日灏景囚禁女娲的地方发现了被封印的烛龙;即是灏景,带着被封印的他,率领在伏羲清扫中存活下来的旧部离开天界,从此那些神族便成为了妖魔;帝俊以钟山为据点,成为妖魔王,将烛龙改名夕晖封印后藏在自己家眷中,拉起了与天界隔离的结界。三年后应龙预感自己将遇劫,便带我投奔帝俊。伏羲此时才发现烛龙失踪,恰逢得知应龙带走了一个孩子,便认死理说我就是烛龙,一路追杀。


  后来帝俊身死,夕晖的封印解开,却封印了我。后来的事情便是我沉睡至万年前在钟山醒来,沧海桑田,所谓的妖魔们早已死得干干净净,偶尔残存的几只,也混迹在人类中间早已不知去向。


  曾经盛极一时的妖魔一族成为了被人遗忘的“云荒一族”,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够不上。


  我想起灏景费心费力在结界里头那座钟山,也便是传说中的“云荒”十里荒山起劲的种了一片的桃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曾经,那里是王道乐土;亭台水榭,奇花异草,美不胜收。我在那里长大,看着那里繁花似锦,在那里留下所有的回忆。


  而今一切都成了幻影,全没了。


  背部忽然传来剧痛,我吃力的回过头去,女娲青色的鳞片如同利剑一般从我胸前穿出来。


  “你又要走了,消失了对吧……丢弃我们……”女娲喃喃的说,冰凉的右手缠在我的腰上,那里边放着血玉。


  “咳……”我想说女娲啊你眼睛真的有问题,我现在金眼尖耳的跟应龙相差远了去了,可是一张嘴,涌出来的全是血沫。


  伏羲似乎也被惊到了,我看着他伸出的手,想笑,又咳了一下。


  想起应龙的死况了么?不过,我终究不是他的……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肢慢慢的无力,疼痛感已经没有那么厉害,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这便是要死了么……感觉像是要睡了似的。


  背后又是砰隆一声响,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那个土匪一样的帝君破门而入了,熟悉的黑色将我包住,凉丝丝,滑溜溜。


  “你就这么急着想死?”灏景,不,夕晖咬牙切齿道:“这么急着离开我?”


  啊拉……别说得那么露骨啊……人家害羞……


  灰色的气息开始涌动,夕晖的脸渐渐模糊,唯有紫色的眼睛还很清晰。


  我最后看到的是伏羲慌乱的一剑没入夕晖的后背,紫红的血丝从嘴角滑下,这厮连流血都这么……妖孽。


  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夕晖说的。


  然后是一片黑暗,宽大安逸如同帝俊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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