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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伏神下部 暗星堕(已完成)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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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星默然,过了好久,三个人的影子都被偏移的月色拉斜,长长地,无边无际地蔓延,漆黑无比,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仿佛是一声叹息。

    “真正的神,究竟在哪里呢?”

    他喃喃地说着,转身就走。究竟,在哪里呢?踏破这万丈红尘,穿越这九重九的天,他们是否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说笑?用平淡的眼神看着他们这些无奈众生的各种挣扎?为什么,不出手救一救他们……?

    遥不可及的不是努力往上攀登的凡人,自以为是的封神到头来只是一场悲哀的笑话。倾尽生命里所有的力量,也抵不过九重天外的淡淡一瞥。

    他的喉咙里一阵酸痛,突然觉得心灰意冷。活了近千年,他从未像此刻那样,觉得痛苦绝望,即使亲眼目睹曼佗罗的死,也没有丧失全部的力量。一生的信仰,一生的尊严,此刻完全破碎了。

    玄武见他慢慢走远,背影那么萧条,忍不住想追上去安慰两句。清瓷拉住他,轻道:“你现在再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你给了他太残酷的一个真实,总要给一些时间让他回味吧。我们也该走了,先去落伽城待两天。我想确定一些事情。”

    玄武忽然笑了一声,怆然道:“努力攀登天梯的人?我们何尝不是如此?清瓷,我们努力的样子,当真能拾到一点点神的风采么?”

    清瓷叹道:“我如何知道……?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神……”

    只是……玄武,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过努力去达成心愿的,然而有些事,却是如何努力也无法完成的。努力攀登的人,至少可以努力让自己像神,却永远也做不了真正的神。或许就是因为得不到,才令人为之疯狂。

    伏神,原来是个神话。凡人伏的,只是自己。

    ****

    “北方,有异动。”

    低垂着脸的术师,忽然嘶哑着说了一句话。他面前的青铜鼎无比巨大,里面跳跃着烟与火,映得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异常可怖。

    “哦?”白虎从累累卷宗里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这位在下界被人称做活神仙的术师,据说他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于是白虎便命人将他请了来,替事务繁忙没空算卦的自己预测前路。

    “术师何出此言?”

    术师袖子一挥,将鼎中的烟与火一下拂了去,然后他仰首忽然唱起了调子古怪的歌,“沧阑的巨兽啊!是天崖坠落的黑色星辰!盛开的花朵啊!凋零在它残酷的爪牙下!切切!不可卤莽!锁链与火焰只会令它疯癫!哭泣的人儿啊!抬起你的手腕!血与泪会在掌心结出狂妄的自由之果!切切!”

    唱毕,他恭敬地伏下身子,对白虎低声道:“王明白了吗?”

    白虎很想笑出声,这一番又唱又挥,声势挺大,他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占卜。但,突然他笑不出来了。巨兽,黑色星辰,北方的异动,盛开的花朵……这些,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徘徊,渐渐理出一个轮廓。他皱起了眉头。

    “朕明白了,术师请下去吧。朕自有对策。”

    术师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慢慢退出了偏殿。

    白虎想了半晌,忽然张口唤道:“奎宿,今天轮到女宿当班照顾暗星大人吧?”

    从殿后的幽深影子里传出奎宿的声音,“回太元王,是。”

    白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理理袖子,笑道:“折子看累了,走,我们去看看暗星吧。”

    先不管那个术师说的是真是假,事情如果和澄砂有关,他便要好好探个究竟。如果他没记错,澄砂被甜梦锁锁住进入深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又给他捣蛋?

    正午炽热的阳光好象一点都无法侵入这个荒芜的小殿,刚踏入殿内的青砖上,白虎便觉一股清凉湿润之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笑道:“这里倒是比偏殿舒服许多,看来以后我该经常来探望澄砂才是。”

    奎宿揭开墙上的垂地青帘,帘子后面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只放着一张床,一个小案。澄砂合目在床上深深地睡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女宿坐在床边,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连白虎进来了都没发现。

    “她一直睡着吗?”

    白虎突然轻声问道,女宿一惊,急忙站起来转身行礼,“见过太元……”

    “行了,别多礼了。”白虎摆手,悄悄走去床边,替她掖好被子,然后坐了下来,仔细看她。澄砂似乎正做什么好梦,嘴角弯了起来,面上红晕正浓,呼吸香甜可闻。她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看上去似乎下一刻就会醒过来对自己微笑。

    白虎情不自禁伸出手抚摩她的脸,柔声道:“她似乎做着好梦……只是不知道梦里有没有我……”

    女宿和奎宿都默契地保持沉默,脸色都没变。白虎这样的举动,他们已经是习以为常了,大概只有来暗星这里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点温柔的怜爱之色。

    “对了女宿,暗星大人最近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么?例如突然醒过来,或者说了什么梦话之类的。”

    他把澄砂的手握住,细细抚揉,爱不释手。

    女宿垂首道:“回太元王,暗星大人一直睡着,并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白虎“哦”了一声,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没有看出任何破绽。突然,他握住澄砂的肩膀,摇了两下,“澄砂……澄砂……醒一醒?”他柔声唤着,但床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反射性地“唔”了一声,动了动,继续做她的好梦。

    “澄砂,醒一醒。我送你回家,你不是一直想回家么?”

    白虎的话让后面两个人脸色大变,但谁也不敢说话。

    白虎垂下身体,几乎贴上她的脸,她面上一丝一毫不正常的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她只是不适地哼了一声,呼吸依旧绵长,嘴角弯得更深了,真的在做什么好梦。

    白虎看了半天,终于安下心来,双手顺着她的脸一直滑下,沿着脖子,肩膀,滑去她的腹部。那里微微隆了起来,缓缓跳动着。白虎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轻道:“你在为我孕育生命呢,澄砂。我只盼还有时间可以抱抱我们的孩子……也盼有时间可以看到你醒过来的样子……”

    澄砂只是在笑,嘴角盈满了甜蜜,睫毛如同小刷子,撩在他脸上酥麻地痒。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一声叹息。

    “澄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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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西有大雪山,连绵万里,人迹罕绝。传说中,如果有人能够跨越这座无边无际的雪山,便可到达三界之外。三界之外,是光怪陆离的世界,热闹而且斑斓。那里有张着翅膀的人,有三头的鸟,还有长长尾巴的白猿。

    当然,传闻向来夸张,况且多为凡人的臆测。穿越雪山究竟有没有张翅膀的人,不得而知,但荧惑与炎樱在山中行了多日,倒是见了不少白猿——长得无比巨大,切脾气暴躁攻击力极强的白色猿人。

    荧惑是火中化出的精灵,尽管他一路上已经极力压抑自己的力量,还是不免让脚下的冰雪尽数融化,经过的道路呈黑黑的一条焦糊状,枝头上的白雪也全部化成温暖的水,淋了身后炎樱一头一脸。

    这样的情况炎樱已经完全习惯,连抱怨都没有,只是掏出绢子自己擦了去,在后面柔柔笑了起来。荧惑听她笑得开心,不由回头愕然地看着她,“……怎么?”

    她笑道:“不,我只是想到刚才遇见的那些白色巨猿。它们在这雪山中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早已习惯冰天雪地的气候,恐怕连什么是火都不知道。我现在才想明白它们为什么那么暴躁地对着你发脾气,一定是不喜欢你身上炎热的感觉。”

    荧惑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挡在面前垂得过低的松枝轻轻折断,好不让跟在后面的人撞到头。炎樱默默地看着他黑色的背影,自从进入雪山之后,她似乎已经很习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了。他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神,常常她说了十句,他也回不了一句。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觉得这种气氛很好,她从未这么满足过。

    “有斜坡,小心。”

    荧惑淡淡地说着,一脚先跨了过去,然后回身伸手扶她。炎樱歪着头笑道:“荧惑,我们已经在雪山里待了五天,你一定要穿过去吗?万一传闻是假,雪山后面什么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荧惑低声道:“那没关系,什么都没有更好。我不爱见人。”

    “那么镇明大人他们……你也不愿再见了吗?”炎樱抓住他的手,便再不放开。

    “……”荧惑沉默了一会,“他们不同,只要想见,随时可见。但……以后再见也没有意义了。神界已破,天下易主,五曜这个称号也消失了。以后,我只是普通人。”

    “我也是普通人,荧惑。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幸福。”她柔声说着,用力握紧手。周围即使白茫茫一片,除了冰雪什么也没有,她却觉得比任何美景都要美丽。其实,只要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任何地方都会有最美丽的景色。

    荧惑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忽然有些犹豫,好象想回头与她说点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是的,炎樱,能与你在一起,真的是太幸福了。以前我从不知道,幸福的滋味竟然如此甜美。我们要……永远这样在一起……我们该……

    他在心底嗫嚅着怎么把话出来,可是越想越乱,额头上忍不住憋了许多汗。终于,他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把心里的话一起倒出来,好教她知道他也一样重视她,他的喜欢,一定比她的要多。对!就该这样说!

    “炎樱!我……!”他猛地回头,对上她有些惊讶的眼睛,舌头顿时打了结,“我……我……那个……”他的背后一阵冷一阵热,从未如此紧张过,一对上她清澈温柔的眼睛,他就什么都忘了。他叫她,到底是要说什么来着?说什么……?

    “我……那个!小心!那是个坑!”他用力将她扯了过去,结果炎樱没反应过来,左脚突然踩了进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恨得直咬牙,赌气甩开她的手,一个人到前面生闷气去了。

    “荧惑……”她在后面叫,他装做没听见,用脚在雪上划着,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别的。“荧惑!”她大声叫了起来。他不耐烦地回头,“干什么?!”

    炎樱被他的粗鲁吓了一跳,一手指着旁边的松林,一面小声道:“里面……好象有人在哭……”

    他一怔,凝神细细听去,果然是有人在嘤嘤地哭,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因为周围安静而且空旷,所以听得很清楚。荧惑微微皱起眉头,这种深山野林,哪里来的人?难道是山精鬼怪作祟?抬头看看日色,刚过了午时,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鬼怪不会在这种时刻作祟,那是什么?

    “听声音,好象是个女人诶……”炎樱低声说着,“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是山里人家遇到了什么危险!”

    荧惑原本是想掉头就走不去理会的,但见她站了起来往林子里走,只好跟了上去挡在她前面,“我走前面!你只好小心自己脚下就可以了!”

    松林里的树并不密集,东一棵西一株,杂七杂八地排列着。声音从右手边传过来,可是望过去,那里只有茫茫的白雪,半点人影都没有。荧惑猛地停下脚步,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的松树。不对!这里不是普通的野地!这些看似杂乱稀松的树……是按八卦排列的?

    他一一数了过来,横三纵四,坎位出挑,是简单的阵法,令外人无法看清阵中的真正景色。这里莫非是有人在隐居?他反手抓住炎樱,沉声道:“跟着我走,千万别踩错步子。”他朝着最稳定的兑位走过去,横三步竖四步,绕了半天才过了两株松树,哭声果然更近了。

    再走一段,眼前的景色忽变,满眼的挂雪松树突然全部退了下去,露出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上并无积雪,两旁甚至有碧绿的青草。炎樱奇道:“这里好怪异!看上去好象有人走过的样子!”荧惑没有说话,四处仔细打量一番,阵应该是绕过去了,也就是说,走到这条小路的尽头,便可以找到真相。

    小道甚是弯曲扭拐,经常感觉走到了尽头已无路,却又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继续走下去。荧惑记得甚清楚,向左拐三次,经过十株松树,向右转五次,道旁种了许多兰色小花,往回退着走了十步,那里有一排篱笆。推开篱笆,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却见一片氤氲的小湖泊,水气腾腾,竟似是温的。湖畔不远处种了许多柳树,奇特的是在这滴水成冰的大雪山,它们居然青翠悠扬,一派春光好景象。柳树后面的景象被掩盖在温热湖水的雾气中,看不清楚。另左手边有一条乌黑小石子拼出来的路,袅袅曲曲,道旁长着许多蝴蝶兰,一直蔓延去很远很远看不清的后方。

    哭声,就在湖畔。

    炎樱被这里温暖宜人的气候和景色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轻道:“……一定有人隐居在这里……我们是否不该去打扰?”

    荧惑皱着眉头飞快往前走,雾气渐渐浓厚起来,他抬手一挥,一道火光划破雾气,方圆一里之内的景象立即变得清晰无比。

    湖畔坐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乌发如云,双颊胜雪。一待看清她的容貌服饰,两人如遭雷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炎樱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满目艳光几乎无法逼视,只想着天底下居然有这种美人!

    那女子似乎没发现他们,只是默默地坐在湖畔,任凭氤氲的雾气将自己的裙摆打湿。眼泪顺着她姣好的脸庞一颗颗滑落,落在湖里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此情此景,炎樱突然有一个冲动过去将那女子的泪捧在手掌里,好教她不要再哭了。

    “是精怪。”

    荧惑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她一惊,“是妖吗?怎么可能!她那么好看……”

    荧惑摇了摇头,“色相可以无穷变化,她身上有妖气,虽然不是厉害的大妖,但在这荒地里做此魅惑之相,必然是会害人的。”

    “你要除了她?”炎樱忍不住想说情,那女子说美也不是极美,但身上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气质,带着五分的柔,六分的雅,七八分的媚,教人一眼望过便再也忘不了。这样的美人,无论是不是妖,死去总是让人不舍的。

    “雪山虽然人迹罕绝,但也时常有樵夫为了生计上来砍柴,或者有过路人怀着与我们同样的心思翻越雪山。这女人一身的媚气,凡人一旦被色相所迷,便会任她为所欲为。趁她道行还浅,害人不多,还是除此祸患为好。”

    荧惑双唇一抿,杀机顿现。湖畔的女子忽然一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惊慌地抬头望过来,一见他二人,她也是一愣,缓缓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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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发现了……荧惑!先别动手……我觉得她不像坏人!”炎樱急急地说着,拉住他的手,话音刚落,却听那女子张口唱起了歌!

    两人心神忽然一荡,竟好似突然被泡进一大池温水里,从头顶到脚趾都舒服得想蜷起来。她唱了什么内容,完全无证可考,甚至连字句都听不清,但曲调极柔极软,妩媚妖娆,她的声音仿佛天籁,由低到高,由轻到重,完全不费任何气力。

    炎樱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了种种幻觉,仿佛自己穿着华丽的衣裳坐在小楼上笑看绿了的芭蕉,红了的樱桃,凉风习习,花瓣发出细微的娇腻声响。她一生从未体会过如此优雅安详的生活,不由痴在那里,只觉那女子的声音似凉风轻打花瓣,似案上碧色茶水的袅袅雾气,再细一点就要断开,偏偏由断不开,一波接一波地丽音不绝。

    她沉溺在这种美好的幻象里,突然发觉全身都不能动了,手指都是软绵绵地,她心知不好,该去抵挡那魅人的歌声,但那女子忽地压低了声音,如同柔声叙述,枕边耳语,渐渐低下去,柔下去,偏偏又在最底处打了个转,轻松绕回来,一声比一声高,如同巍峨的群山,起伏连绵,望不到尽头。

    炎樱又是迷惑又是惊惶,出了一身冷汗,心下大悔。她果然是魅惑人的妖物!不是用色相,却是用比天籁还美妙的歌声!眼看那女子一步步走过来,她和荧惑却动弹不得,急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过去。

    那女子走到了约一丈远的地方,却停了下来,歌声也停住了。炎樱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听那女子幽幽一叹,柔声道:“你们是误闯进来的行人?快出去吧,按原路走出去,向西直行,再有两天的路程便可见到天台,过了天台,差不多就可以穿越雪山了。希望你们不会迷路。”

    炎樱大奇,她没有伤人的意思?居然还指点路程!更奇怪的是,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全不听使唤,自动转了过去往前走!刚走没两步,那女子忽然咦了一声,“你……能抵挡我的歌声?唉,快别这样,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隐居山林的人,不想被打扰。你们快出去吧,不然他来了,发起火来,你们一定会害怕。”

    炎樱正疑惑,却听荧惑沉声道:“会用歌声迷惑人心,你是水妖?什么隐居山林,这里难道不是你迷惑凡人然后吞噬魂魄的地方么?!”炎樱只觉背后突然一热,似是他不再隐藏神力,尽数爆发了出来。

    那女子惊呼了一声,显然极是惊恐,“我……我没有害人!你……你是神?!会用火,你是荧惑?!”

    炎樱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动弹了,想来是那个女子受惊,妖力一时无法控制的缘故。她急忙回身,却见荧惑掌心吞吐出血红的神火,冷冷地看着那个跌坐去地上,不敢动弹的女子。她赶紧奔过去将那女子扶了起来,柔声道:“抱歉,打扰了你的安静生活。他的确是荧惑,你怎么知道的呢?”

    那女子垂下头,神色间无比的恐惧,咬着唇轻道:“天下间会使用神火的神,除了五曜荧惑还有谁呢……?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司月还是不肯罢休么?我……我们……”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流下泪来,神色反而不那么恐惧了。

    “如果是来捉我们回去,那就请动手吧!”她低声说着,闭上了眼睛。

    荧惑忽然将神火收了回去,转过身不说话,炎樱笑吟吟地安抚着这个受惊的女子,“你多想了,我们不是来捉你的。麝香山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你隐居山林恐怕不得而知。但你放心,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只是听到了你的哭声,想来看看是否需要我们帮助罢了。”

    那女子脸微微一红,急忙抹去眼泪,站起来对荧惑福了一福,“妾身卤莽了,请荧惑大人莫怪。”

    荧惑不擅长与炎樱以外的女人打交道,挥了挥手就站去一边。炎樱见她娇怯可喜,纤丽柔媚,之前的一番误会也消除,心下不由极是欢喜她,于是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你在此隐居?我叫炎樱,南方宝钦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显然对温柔的炎樱也极有好感,“我……与夫君在此地已经逗留了三年。我叫……”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唤了起来,“小四儿!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三人都是一惊,那女子害羞一笑,“那是……我夫君……黄泉。我叫水妖,还有一个名字,叫秦四。方才让你们见笑了……我与夫君发生了一些争执,偷偷跑去湖边发泄……”说着她的脸又红了。

    说话间,一个人影已经如同鬼魅一般窜了过来,倏地在秦四面前停了下来,紧紧捉住她的肩膀,对旁边的两人恍若无视。

    “我说了现在不许随便出去!你总这么任性!”

    那男子冷声责备着她,然而声音却是温柔的,他是个面目清俊的男子,奇异的是有一双罕见的鲜红眼眸,抬头微微一瞥炎樱。眼底尽是凌厉的光芒。

    秦四一反方才的柔顺模样,冷下脸来,恨道:“你是个暴君!不许我做这做那!我难道连偶尔出去一下的权利都没有么?!”

    黄泉皱起了眉头,“小四儿,别胡闹。”

    “谁是你的小四儿?!我是水妖!”秦四怒极,跺了跺脚,甩开他的胳膊飞快往前跑去。然而没跑几步,身体却忽然一晃,摔了下去。黄泉急忙将她扶住,见她脸色惨白,不由大急,“你现在有孕在身,就算不顾及我也该顾及孩子吧?!到处乱跑乱跳,你是想把我气死吗?!”

    炎樱见他们夫妻俩拌嘴,自己也不好插口,于是偷偷拉了拉荧惑的袖子,示意离开。荧惑“唔”了一声,忽然回头说道:“黄泉和水妖……好教你们放心,司月已经死了,麝香山也已经破败。你们大可放心居住在此,以后也不会有人来捉拿你们。”

    黄泉正替秦四把脉,一听这话顿时愣住,急忙回头,一见到荧惑,他脸色大变!

    “你是……荧惑?!”

    秦四抓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他们不小心走了进来,我,我原以为是麝香山那里还不放过我们……受了一点惊吓。抱歉……我本无意让你担心。”

    黄泉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紧紧盯着荧惑,眼中光芒无限复杂。过了一会,他才道:“如果不嫌弃,请去寒舍一坐。我夫妇二人隐居多时,外界的事情半点不闻,烦请二位稍微说明一下。”

    炎樱点了点头,“正好我们也无事,我懂一些医术,让我替贵夫人调理一下如何?”

    荧惑本想拒绝,但看炎樱答应了下来,也只好点头。黄泉大喜,将秦四拦腰抱了起来,四人往湖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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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那条黑色小石子路走了不到一刻,眼前出现大片的媚丝兰花海。花海正中辟出一条小道,而三栋小巧的青砖瓦房就建在花海中心。

    炎樱见这屋子精巧别致,不由笑道:“好地方,能在这里长住,远离喧嚣红尘,自得其乐……二位是雅士,先前真是冒犯了。”

    秦四虽然脸色苍白,听她夸赞自己,还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炎樱姑娘好客气……山野粗鄙之人,哪里懂得什么雅。不过是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罢了。”

    话语间,四人已经到了门口,门自动向两旁分了开来。

    “请进,寒舍简陋,还请两位莫怪招待不周。”他先引了荧惑二人坐去前厅的枣木椅子上,然后把秦四带去内室休息,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木头的托盘,放着茶水和一些自家做的糕点之类。

    “谢谢。”荧惑端茶喝了一口,里面似乎加了花瓣,清香四溢。“内子喜欢在茶水上玩些花样。”黄泉见他疑惑,便出口解释,“取了玫瑰的花瓣,放去水里煮化了,阴干之后捣出汁来,放去坛子里存着,过九天之后便可用。青茶放三滴,黄茶放四滴,喝起来不过更香滑一些罢了。”

    炎樱笑道:“贵夫人是个精细的人。”

    三人略略寒暄了几句,炎樱便提出去内室替秦四把脉诊胎,前厅里只留了两个男人,坐了良久都不发一言。黄泉斟酌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向这个自己一直尊敬仰慕的大人提出问题,数千年前对他惊鸿一瞥,曾经的那种冲天的煞气如今似乎内敛了许多,现今看来,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冷漠普通男子而已。他脑海里浮现出炎樱温柔言笑的模样,是因为那个女子吗?

    “你似乎认得我,我们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么?”

    荧惑突然开口,这个问题顿时让黄泉愣住了,他顿了半晌,才道:“其实……我曾经见过您一次,只是那时我还未炼出人身,不足一提。如今再见您,觉得很感慨。”时光飞逝,一千年那么快就过去了,恍然如梦,眼前的这个火神修罗与千年之前的影象重叠起来,然而人是物非,一切突然有些不真实。

    荧惑淡道:“你不是想问我麝香山的事情么?怎么还不问?”

    黄泉虽然没有实际接触过他,但关于他的传闻听了不少,知道荧惑是个不善言辞的冷漠之神,因此对他的语气也不甚在意,低声道:“世事无常,原本繁荣败落本是寻常……但麝香山如何会败落?我曾以为……”

    “你曾以为麝香山永远会高高在上,对么?”

    荧惑挑了一块凉糕,放去嘴里慢慢嚼了两下,轻道:“事情说来话长……”

    凉风习习,碧绿的茶水上薄雾袅袅,黄泉静静凝视着窗外的绿树红花。流年如梭,白驹过隙,当你一直盯着它的时候,它岿然不动,似乎千万年也不会变。然而一转眼,它便如同白马一样,跑得无影无踪。只有那一眨眼的工夫。

    炎樱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张单子,笑道:“黄泉大人,我开了一些药,秦四告诉我院子后面种了药草,我去采一些要用的过来。安心吧,她只是惊吓加上怄气,动了一些胎气,服了药休息两天就没问题了。”

    黄泉叹了一声,“内子向来任性,让炎樱小姐费心了。主要是前两天一位老友送信过来,说他的夫人已经生下麟子,于是内子便吵着要去看看。但她身体一向娇弱,路途遥远,我实在不放心带她前往。为了这个,她便与我怄气来着。让小姐见笑了。”

    炎樱连连摇手,“没有的事!贵夫人身体较弱,的确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对了,她体质较虚,近段时期不适合大荤进补。我听说雪山深处生长一种叫做越灵芝的药物,补女子的气血是最好的,黄泉大人不妨一试。”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了起来,“爹爹娘娘!我抓了好大一只兔子!”三人一齐回头,就见奔进来一个小小的男孩子,穿着家常的布衣,满额的乌发,一双火红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模样甚是俊秀精灵。他一见家里多了两个客人,居然丝毫不惊慌,放下手里的兔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荧惑他们鞠躬。

    “大叔好,姐姐好!我是秦小四!”

    黄泉笑骂道:“死小子,尽会给我胡闹!你娘现在在休息,别去打扰她。”他转身对炎樱说道:“让您二位见笑了,这是犬子容湘。容湘,你娘有些不舒服,你拿着单子去后面院子采些药草回来。家里来了客人,别这么灰头灰脸的!”

    容湘答应了一声,对炎樱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你好漂亮!谢谢你给我娘看病!”

    炎樱蹲了下来欢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好伶俐的孩子,你几岁了?”

    “三岁!”他一手抓着单子,一手提着那只大白兔,满面的精灵古怪相,一点也不像三岁的稚子。观其面容,与秦四有八分像,一般的俊秀,甚至还有一丝妩媚之色,但一双火红的眼却和他爹爹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冷漠,一个灵动。

    他转转眼珠子,觉得荧惑不太好惹,看上去冷冰冰地,于是便不敢和他说话,只拉着温柔的炎樱一个劲絮叨,最后两个人一起去后面采药草了。

    “荧惑大人,您千里迢迢来到这极西的雪山,莫非也是想穿过去到达三界之外么?”

    听黄泉这样问,荧惑点了点头,“听闻三界之外是个奇妙的地方,我们正好无事,到处游览一下。”

    黄泉叹道:“传闻只是传闻,那里确实光怪陆离,非三界之人能够理解。但那里近来战火不断,似乎是在窥视雪山后面的这一方土地。若是想过安定的日子,最好还是别去那里。”

    “哦?”荧惑有了一点兴趣,等他继续说下去。“怎么奇怪法?你去过?”

    黄泉沉声道:“那里没有神界,也没有真正的神。神鬼之说在那里只是一种荒诞而已,确切来说,那里是另一个人界,但由于没有神的约束,所以时常为了争权夺利发动战争。无论是气候,人文,风俗,都与这里大异。况且那里排外之心很盛,荧惑大人如果要去,还是提防一些为好。如果让那里的人知道您有一身神力,恐怕会惹来许多麻烦。”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当初也听闻三界之外是自由之地,然而去了之后才真正发觉,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无论有神或者是无神……所以我宁愿留在三界之中,至少清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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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荧惑没有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这时,炎樱已经带着容湘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炎樱手上的篮子里除了药草之外,还有几把新鲜的蔬菜,容湘手上提着那只兔子,已经剥好了皮弄得干干净净。

    他笑吟吟地大声说道:“今天晚上吃我打到的兔子!”然后一付洋洋得意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在黄泉家住了一个晚上,荧惑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黄泉的那一番劝解,荧惑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按照秦四的指示,出了松林往西一直走去,三日内便到了天台。

    天台其实并非人工所造,不过是一大块天然的玉石,千万年下来,玉石中间由于接了雨水,便凹进去一块,与其说它是“天台”倒不如说它像一颗巨大无比的牙齿。绕过天台,便是一条极长极窄的小路,一节节大石天然形成了台阶,直通往山下,望不到尽头。

    尽头处,恐怕就是三界之外了。

    荧惑最后还是带着炎樱去了那神秘的三界之外,以他的本领,居然在那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以至于一直到今天,古书上还记载着关于他的一段话——【古葭灵镇一日临异人,双目如炬,周身有火焰盘旋。村人无知,引水泼之,忽张口吐番语,转瞬即逝。其足下方寸土地尽焦,经年不变,堪为奇观也。】

    其后荧惑发觉三界之外只有更糟,便带着炎樱回到了神界,自此二人行踪成迷,竟再没有人见过他俩。火神修罗,终究成为三界的传说,被世人篡改得不成面目。

    ****

    落伽城是神界最东方的大城,在它的左上方有一座著名的山城,名唤——溪岭,以群山环绕,风景独特而著称。

    镇明与非嫣两人由南至东,四处游玩观赏,不日来到了溪岭。这几日走的尽是山路,虽然幽静,却也无聊的紧。一路上半个人影也见不到,连路边搭凉棚卖茶的生意人都没有。非嫣向来是个不省事的,偏爱热闹之地,最近天天和镇明两人大眼瞪小眼,便渐渐不耐烦起来。

    这日行至山谷之中,却见漫山遍野开满了一种黄色小花,风过处,异香扑鼻。非嫣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赖在地上大发娇嗔。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半个人也没有!就是在阴间,隔三差五还能见几个鬼影呢!我不走了!镇明,我渴了,肚子也饿了,想吃桃子。”

    镇明举目望向远方,这里群山众多,但都并非高耸的山脉,想来属丘陵地带。远远看过去,半颗果树也没有,他低头对上非嫣发嗔的面容,不由苦笑起来,“哪里来的桃子给你吃?别任性了,趁天色还早,再往前走一段,说不定能在天黑前到达溪岭镇,像你这样走三步歇两步,就是走上一百年也看不到人影的。”

    说着他就去拉她,不妨非嫣忽然拉着他的袖子用力一拽,两人跌成一团,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沾了一身的草汁花瓣。

    “你又胡闹!”

    镇明拉开她的手,发觉刚才爬的山坡又给他们滚了回去,他气馁道:“你不是饿了吗?有精神和我闹,没精神赶路?”

    非嫣笑道:“你这个呆瓜,现在还有什么路可赶?你急着去做什么吗?只要我喜欢,什么地方都可以待着。现在我偏偏又喜欢这里了,就想待这里。你有什么意见?”

    镇明只能叹气,“没意见。非嫣,你是不是不高兴?如果你不喜欢东奔西跑,那我们便……”

    话被她用手按住了,非嫣笑吟吟地说道:“好啦,什么事都那么认真,你不累么?都是我的错行不行?我就是无聊得紧,最近满眼老看着山啊水啊,看不到人心里面不舒服。”

    镇明干脆坐在了地上,仰头望着眼前青翠的小山,天边流云缓缓飘过,一派悠闲景象。他轻道:“如此美景,你怎会厌烦呢?”非嫣抓着他的胳膊用力摇,“再美的风景,看个几百遍也会腻啊!我可没你那种安静心态,我是个俗人嘛。”

    两人在草地上坐了一会,非嫣无聊得都快睡着了,忽听镇明说道:“有人来了!”她一惊,飞快睁开眼,就见对面的山坡上缓缓走下一个红衣女子,两人呆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女子似乎并没注意他们,只是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时不时还用手里的剑拨开草丛仔细查看。过了一会,她停了下来,想必是找到了什么,蹲下身子看了半晌,然后用剑在地上刻了几道。

    “你说她在做什么?”

    非嫣悄声问着,却被镇明捂住了嘴用力压了下去,两人贴在地上偷偷观望。那女子似乎做完了,抬头往四周看了看,镇明把她压得更低,紧紧贴在地面上,非嫣觉得自己的脸被青草刺得又痒又麻。

    一直到那女子飞快地离开,非嫣用力推开镇明的手,怒道:“我差点被憋死!”

    镇明却奇道:“她怎么会在这里?拿了灵泉之后,她该去嫣红山救日官才是!嫣红山离此地上千里……莫非她把日官也带来了?”

    非嫣笑道:“这个炼红夫人,莫非与我们的镇明大法师一样,喜欢东奔西跑?”

    镇明瞪了她一眼,非嫣歪头又道:“不如去看看她在地上写了什么?正好我们也没事!”

    镇明斟酌着说道:“这样不太好吧,此事与我们无干,窥探他人的私事便过分了。”他捏了捏非嫣的脸,“你就喜欢凑热闹,炼红夫人的苦头,你还没尝够?”

    非嫣抓住他的袖子,轻道:“等等!你看又有人来了!”

    镇明回头,大吃一惊,却见对面山坡上那人穿着如今太元山的神官服!是白虎的手下?!那人身材瘦削,面目平庸,他从未见过。却见他做着与炼红夫人一样的事,蹲在地上仔细查找着什么,翻到了方才炼红在地上刻的字,他似乎愣了一会,然后掏出匕首把地弄花,站起来便走。

    待他走远了,二人立即跳了起来飞奔过去,却见草丛中有一块平滑的石头,似乎是刻意埋下去的,上面刀痕纵横,显然是留言的地方。镇明用袖子抹去上面的尘土,仔细辨认,却听非嫣轻道:“那个人,也是狼妖!这种石头,是狼妖一族用来互相联络的法术。石头上留着主人的气味,还下了特定的咒,只要有同族经过便能感觉到。这么说来,他们俩一定是认识的!”

    镇明顿了一会,才道:“非嫣,你说对了,他们是认识的……”他指着面目全非的石头,“石头恐怕是那男子留的,不知他用什么方式找到了炼红夫人,上面写着:‘在下先到一步,望夫人不要反悔。’”

    非嫣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废话不多说,溪岭镇镇南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夜半子时,人头送上。恭候大驾。’这是炼红夫人写的!”

    镇明喃喃地说道:“人头送上……人头送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是灵泉无效,她打算修炼什么邪术复活日官?”

    非嫣顿时来了精神,双眼发亮地说道:“自己猜也猜不出来。不如我们去偷看?”

    镇明无言地看着她,突然发觉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他发觉,自己的意愿,居然和她这个闹事鬼一样!

    “……好吧,我们去……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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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再跨过两个小山坡,前面就是溪岭镇了。溪岭镇多山,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不平,许多房屋都高高地建在山坡之上,需要抬头仰望。城中清一色的白色围墙,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绣着白虎神像的长旗,城内气氛安静却有些压抑。

    非嫣匆匆去小贩那里买了几个桃子,又提了一串葡萄,和镇明在茶馆里一顿大嚼,吃饱喝足之后,才到处打听悦来客栈的事情。

    原来悦来客栈是溪岭镇最有名的客栈,据说一般人是住不进去的,经常用来招待贵族与神官。能住进天字号房的人,更是需要花大笔的钱财。据茶馆小二的消息,悦来客栈天字号房一个晚上的价格,抵得上在普通客栈住四五天。

    茶馆小二有时候真是方便的情报获取人,他见非嫣长得漂亮又会说话,一时便忍不住多了嘴,“别的不说,姑娘你这样的人品,小的也不敢求您住宿。那悦来客栈恐怕也装不下您这种人材!您是打哪儿来的啊?倘若不认得溪岭镇的路,小的愿意给您带路……”

    非嫣嘻嘻一笑,“你不是小二嘛,怎么不招呼客人来给我们带路?”

    小二油嘴滑舌,挤眉弄眼,“单是为了姑娘这般俊俏人品,小的也愿意效劳!何况天色将晚,姑娘您单身行路多为不便。如果……”他忽然顿住,手指搓来搓去,面上笑容古怪。

    非嫣笑吟吟地丢了一锭银子,“好啦,让人带路哪里有不给好处的。那就麻烦小二哥带个路,不然溪岭如此大的镇子,我们还真绕不过来呢!”

    小二拿了银子喜得眼睛发亮,忽听她说“我们”,不由奇道:“姑娘您不是单身一人?”

    非嫣笑道:“他不喜欢热闹,在外面等着呢。小二哥贵姓?麻烦你了。”

    小二扯下身上脏兮兮的围裙,爬爬油腻腻的头发,挺着胸膛说道:“小的在家排行十四,由于是单子,所以单名一个郎。姑娘叫我十四郎君就可以了。当然,十四也很亲切!”如果能直接叫郎君那就更好啦!但这话他没胆子说出来,在肚子里满足一下就好。

    非嫣见他市侩得可爱,生平所接触的人里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斯文和善,要不就是司徒那种笑嘻嘻的小坏蛋,像他这种人倒是第一次遇见,不由与他多聊了两句,两人边说边笑,出了茶馆,镇明正等在一旁的小巷里。

    非嫣对他招手笑道:“你过来吧!小二哥愿意带路呢!”

    镇明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白衣,一头白发,面容却是清俊秀雅如同少年。十四郎忽地一抖,眼珠子转了好几转,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眼花了,原来二位是上面来的神仙,难怪仪表不俗,天人一般。”

    非嫣拉着镇明的胳膊,说道:“你倒挺机灵,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十四郎拍拍胸脯,“走吧!帮神仙办事,不是福气是什么?”

    ****

    三人租了一辆小马车,十四郎坚决要求自己驾车,据他说,做小二之前就是个赶车的,这样还可以省去雇车夫的钱。

    此时天色已晚,许多住户门口都挂上了灯笼。三人驾着马车在城中东拐西绕,走了好久。一直绕过一排极高的白色城墙,眼前豁然一亮,却见一座华丽的府邸平地而起,雕栏玉砌,瑞兽琉璃,屋檐上挂了一串的精致红灯笼,匾额上用金粉题名:悦来客栈。

    十四郎翻身下马,对非嫣作个揖,“姑娘,老爷,这里就是悦来客栈了。小的和掌柜的算熟识,也算来见个熟人。您二位进去休息吧,小的就送到这里了。”

    非嫣从袖子里取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笑道:“真要多谢你了,十四郎君。”

    十四郎毫不客气接过金子,拱了拱手,自己先忙着安置马车了。

    “天字三号房?”

    镇明低声问着,非嫣点了点头,“我们也要天字号的房,一般客栈天字号都喜欢在名字上玩花样,单数的一排双数的另一排。我们便要天字五号或者天字一号。子时一探究竟。”

    谁知她却犯了个大错,悦来客栈天字号一共只五间,剩下的是“地”,“人”字号。当下掌柜的安排了天字五号房,隔了三间,什么都没办法打探。

    眼看将近子时,非嫣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现在怎么办?直接冲去三号房门口?这等于是送死!我好蠢!这种大客栈,天字号多宝贵,怎么可能分单双!”

    镇明将她的袖子轻轻一拉,轻道:“别急,等时候到了,我们去屋顶上听。”

    非嫣哪里静得下来,连声问道:“你说炼红夫人到底和那人有什么交易?她不是对白虎恨之入骨吗?”

    镇明沉吟半晌,才道:“那人不见得是白虎的部下,炼红夫人也不见得真与他做什么交易。或许是瓮中捉鳖,引蛇出洞。炼红夫人当时因痛失爱子,所以心智大乱,其实她该是个颇精明的女子,其心计不输于当日的司月。”

    非嫣皱起眉头,“司月?只怕她是心计使得过了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你知道吗?”

    镇明没说话,事实上,白虎攻陷麝香山之后,将残余的麝香山神官聚集起来,丢给他们一付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的尸首。鉴于尸首腰上挂着一截断了的月华剑,因此神官们认定了那是司月,从此为白虎的狠毒震住。

    从神界建立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张狂地糟蹋神的尸体。占领麝香山后,白虎一反之前的温和形象,大肆杀戮神官,名曰:斩草除根。他这样的人,防备之心如此重,为什么会与炼红夫人这样对自己心怀仇恨的人来往呢?

    正想得入神,忽听窗外一声惨呼,声音不大,似是被人掩了去,但极尽凄厉,月夜下听来分外令人毛骨悚然。两人顿时惊起,奔去窗边向外一看,却见一道黑影如梭,转瞬之间就自地上窜去房顶,在屋檐之上飞奔。

    镇明低道:“不好!我们迟了!”他五指一张,额间朱砂痣粹然一闪,却见对面屋顶上的瓦片瞬间就竖了起来,无声无息地排成一道高墙,阻挡住那黑影的去路。

    那人左右一看,纵身就要跳下屋顶,镇明手指轻轻一勾,另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快到无法躲避,将那人能逃窜的去路全部堵住。那人见势不好,愣了半晌,只得钉在原地,过了一会干脆坐了下来,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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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明双手一撑窗子,打算活捉他,非嫣忽然拉住他,“等下!你看那里!”

    他猛然回头,却见后院里有一盏微弱灯光,倘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自己方才居然没注意!灯光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裹着巨大的披风,身形相当眼熟。他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大匣子,正递给对面的那人。对面的那人看身形与白日的山坡上那人一模一样!

    镇明大惊,“调虎离山?!”话音刚落,那人飞快接过匣子,抬头向他这里望了一下,灯光下他的脸呈一种发青的白,一双窄长的眼里满是讥诮的笑意。

    “不好!那里的人!你快逃!”镇明对被困在聚土成墙中的人吼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一道银光卒地一下射出,被困在墙内的那人连躲避都来不及,生生被银光贯穿,发出短促的痛呼,顿时没了声音。

    “该死的!”镇明纵身而起,射银光的那人端着匣子,衣裳一卷,瞬间窜去远处,动作快到惊人!镇明自知追不上,将身体一沉,去追那裹着大披风的人,他手上提着灯,跑得不快,似乎故意等他来追。

    非嫣跟着他跳出窗子,却往那被射之人跑去,月光下,他静静躺在那里,身下一滩血,显然早没了气息。一道散发银光的事物正插在他心口,却是一根细长尖利的银针!她骇然地将那人面上的布扯下,忽地惊呼道:“小二哥?!”

    十四郎早就没了气息,双眼翻白。非嫣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他显然是故意带路的!绕了那许多路,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方便接匣子的人先到。想到这里,她立即扯开十四郎身上油腻腻的衣服,果然,衣服里面是太元山的神官服!他是白虎的手下!

    非嫣又恼又怒,啐了一口。居然被他耍了一道!她转身往镇明那里追去,就见他袖子一展,又是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将那提灯之人拦了住。那人猛然一顿,手里的灯笼粹然而灭。他缓缓转过身体,月光下,只觉道道寒光自披风内涌出,令人心悸。

    镇明“咦”了一声,惊骇地看着他,两人对峙在那里,谁也不先说话。非嫣从后面追了上来,一面叫道:“死的那人是小二!他是白虎的部下!我们中了调虎离山的计谋!”她奔至镇明身边,见两人不说话,不由奇道:“怎么?为什么不将他捉起来?”

    镇明沉默良久,忽然敛手行礼,“见过日官,原来你已经复生了。”

    非嫣一惊,“他是司日?!”

    司日叹了一声,慢慢解下盖住头脸的披风,却见他脸上伤痕纵横,一双青光幽幽的无瞳眼灼灼地看着镇明,忽地轻声道:“我本不欲见你们,免得徒生事端。”

    镇明一步踏上,厉声道:“日官!为什么与白虎的部下有牵连?那匣子里是什么?!谁的人头?”

    司日低声道:“镇明,家母与我十分感激你的灵泉之恩,因此我们不希望你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但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那二人的确是白虎的手下。家母白日在郊外山坡见到了你们,但她没有出面相认,也是希望你们不要管的。但你们还是追了上来,于是她便让十四郎装做小二,故意引你们绕路。本打算借他引开你们的注意,没想到还是让你们发现了……”

    镇明摇了摇头,“司日!你难道忘了是白虎派人血洗了你们嫣红山……你……!”

    司日轻道:“世上许多事情是不能够只看表象便妄加猜测的,镇明。家母有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阻拦干涉。她有一封信要我给你,请收好。我暂时告辞。”

    他递过去一封乌皮的信,转身欲走,镇明厉声道:“你们与白虎勾结本不关我的事!但如果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却一定要管!我问你,匣子里是不是人头?!是谁的?你害了谁?”

    司日轻叹,“你依然只会看表象。好吧,我告诉你,匣子里的确是人头,但却是家母的。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再说,也请你不要再问。”

    镇明大骇,浑身都僵住,“你是说……匣子里是炼红夫人的……?!”

    司日点了点头,抬手在熄灭的灯笼上一拂,火苗顿时跳跃起来。他绕过那堵墙,缓缓走远,一面道:“镇明,身体已经脱离,何不让心也一起脱离那权利场呢?总是顾虑其他的,你得不到幸福的。”

    镇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非嫣走过来,悄悄握住他的手,“真的吗?匣子里居然是炼红夫人的头……我不明白!完全糊涂了。”

    镇明摇了摇头,他也同样不明白。白虎与炼红夫人,究竟搞什么鬼?炼红夫人,打着什么主意?

    “他会不会骗人?”

    镇明轻道:“不,司日有无瞳眼,看透所有命盘。得到这种能力的条件就是,永远也不可以说谎。不然会破功。司日绝对不能欺骗。他的话,只要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非嫣无言。

    ****

    松林手里捧着匣子,垂首等待白虎的召唤。晨起的日光染在他泥泞狼狈的靴子上,他浑身是血,有无数伤痕还在往外流血,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之极。

    不一会,小殿的门忽然打开,胃宿静静走出来,冷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轻道:“不简单啊,松林。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这颗脑袋?太元王欢喜得很,让你赶快觐见。”

    他赶紧恭敬地弯腰,看也不敢看胃宿一眼,躬着身子就要进去。

    胃宿忽然伸手一拦,“等一下!我倒要看看匣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随便捏造一颗脑袋……哼,松林,你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松林赔笑着,紧紧抓着匣子,“胃宿大人,您的玩笑未免过大了。小人承受不起!小人向天借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元王,匣子里确实是狼妖炼红的人头。但这是要给太元王亲自过目的,大人您……不太方便吧。”

    “废话少说!”

    胃宿轻轻将那匣子抢过来,顺手揭开——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那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怨毒,令她的手忍不住一颤,差点将匣子丢出去。她稳住心神,定睛看去,那颗头颅虽然血流披面,却依然不能阻挡绝艳之色,眉眼口鼻,确实是炼红无异。

    她看了半晌,猛地合上盖子,丢了过去,“你送进去吧!恭喜你了啊,松林大人!从此蟾宫折桂,步步高升啊!”

    松林出了一身冷汗,却不得不赔着笑脸,捧着匣子飞快走进小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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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林,你比朕想象得还要能干。”

    白虎站在小殿的窗边,看上去心情极佳,琉璃眼中一片温润,毫无锐气地笑看他。松林垂下头,半跪下来,双手将匣子高高举起。

    “属下不辱使命,已将炼红的人头带来,请太元王过目。”

    白虎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信步过来,将匣子接过去,一面又笑道:“你立下大功,要朕如何奖励?”说着他飞快揭开了盖子,扫了一眼那张已然凋谢的绝色容颜。她的嘴角有些讥诮地弯着,看上去似乎在对他嘲讽地笑。

    白虎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一些血块,轻道:“多可惜,如此一个美女……松林,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屈服的?”

    他含笑而问,松林却觉得他那双眼里充满了阴森的气息,他本能地低下眼睛,不与他对视,轻声道:“属下一直暗中追踪她,一直追去东方溪岭镇,似乎被她发觉了。属下无法躲避,只好与她缠斗……”

    “朕倒不知道,松林你的身手如此好,让朕的二十八星宿都头疼的炼红夫人,你那么快就制服了。”白虎打断他的叙述,笑吟吟地说着。

    松林淡道:“不,属下自然斗不过炼红夫人。但属下在青杨山的时候是专门炼制毒物的,属下偷偷在她的饮食饭菜里下了一点毒,令她斗到一半的时候浑身无力。这才能得手。属下用此不正当的手段,实在丢了太元山的脸。请王惩罚!”

    白虎看了他一会,忽然将匣子放去案上,摆了摆手,“罢了,你立此大功,朕怎么会罚你。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松林,你是个人才,朕绝对不会亏待你。”他忽然扬声唤道:“奎宿,你进来!将朕的旨意念给他听!”

    松林一惊,却见白玉的台阶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似烟雾一般袅袅竖起来,缓缓聚做人形,正是奎宿。他手里拿着一卷金色的圣旨,面无表情地说道:“松林听旨。”

    他赶紧伏身去地上,就听奎宿念道:“滋有原青杨山人士松林,为二十八星宿胃之手下,向来勤勉有加,忠心堪表。即日起,任命松林为南方宝钦城主。三日内领昭前往任职。钦此。”松林心下大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奎宿将圣旨递过去,一面温言说道:“松林,太元王向来重视有真实才干的人,你不要辜负他一片期望。”

    松林捧着圣旨,喃喃道:“属下……属下无德无能,不堪此重任!恐辜负王的厚望!”

    奎宿眉头一皱,正要指责他不知好歹,白虎却笑了起来,“松林,谦虚过度就成了虚伪。你能将炼红夫人轻易制服,怎么能说无德无能?你莫非是说朕没有看人的眼光?”

    松林赶紧澄清,“不!属下绝对没有……”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白虎打断他的辩解,正色道:“宝钦城的情况向来不好,也让朕很头疼,想下狠手去治,却又怕乱了人心。朕很为难。派你去做城主,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朕希望你能控制暴乱,收服人心,还朕一个清净的宝钦。你能做到吗?”

    松林叩首至地,朗声道:“属下,绝不辱王的期望,必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懈怠!”

    白虎微微一笑,“这样才对。你下去吧,三日内要到达宝钦,朕会让胃宿去替你收拾东西。”他突然又轻道:“看着昔日的大人成为自己的下属,感觉如何?松林,只要你诚心为太元山办事,朕就会许你一个无限光明的前路。”

    松林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弯腰出了小殿。凉风一吹,他只觉彻骨的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衣服已经全汗湿了。回想白虎那双透明的琉璃眼,他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心眼实在太多。宝钦那里的情况那么坏,白虎已经连续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去趟这混水,明着是褒奖,暗着却是将自己推去火坑里,只要稍有不慎,他的脑袋恐怕与炼红一样,要被人放在匣子里送去白虎手上。

    他忽然想起炼红当时说的话,她满身是血,却大笑道:“神界妖孽横行,是非颠倒,我的一颗脑袋却让他挂念至今!给你吧!让我亲眼看看白虎怎么败坏他的大业!”

    小殿里又传出说话声,松林心中一懔,却听奎宿问道:“太元王,炼红夫人的脑袋……如何处置?”白虎淡道:“一颗肉球而已,离开身体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你难道认为我该厚葬一颗脑袋?丢去给骥兽,不过只怕塞不了它们的牙缝。”

    松林听得奎宿的脚步声往殿外传来,赶紧转身快步走开。手心里满满的汗,他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妖孽横行,王朝倾覆。人的心,在某些时候居然比钢铁还要冷硬。他只觉心灰意冷,然而,又有一种狂热从死灰里面迸发出来。他竟有些茫然。

    ****

    落伽城最美丽的时节便是秋天,城民喜爱种植枫树,一到秋日,满城的红叶纷飞,道旁烟霞笼罩,氤氤氲氲,分外艳丽。

    清瓷手里的茶已经凉了大半,她一口也没喝,只是怔怔望着小茶馆外的枫树,神情似怀念似忧伤。手上忽然一空,她愣了一下,原来玄武将自己的杯子抽出换了新茶给她。

    “你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玄武柔声问着,小心从窗边拈了一片嫣红的枫叶,放在手里把玩。清瓷点了点头,低头喝一口茶,忽然奇道:“这不是落伽的特产枫霜茶么?一壶起码要卖十个银子。你什么时候换上的?”

    玄武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难得回来家乡,岂能吝啬钱财。落伽枫叶之美,枫茶之香,果然名不虚传。”

    清瓷轻道:“是啊,以前我总喜欢从高高的城楼上往下看,那些枫树就好象蔓延去天边一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幻想那些红色的叶子是通向天上神仙的道路。后来才明白,原来红色的路不是叶子,而是血。落伽十万子民的鲜血。”

    “清瓷,”玄武见她有些伤感,不由开口说道:“你还在怨恨太白?怨恨当年的麝香山?”

    清瓷勾起嘴角,“我早就恨过了,报复过了。如果我什么作为也没有,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只是换了个心情,换个位置,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好在落伽的枫叶依旧,我现在只希望这景色永远也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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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刚要开口安抚,他肩上的那只怪鸟忽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脑袋一个劲甩动,尖嘴巴在他身上用力擦着,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他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怎么,今天终于不胡闹了?也想安慰清瓷?”

    那只鸟居然垂下了脑袋,一付害羞的模样,小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清瓷,嘴巴一张一张,发出嘶哑的叫声。

    清瓷笑了起来,“难得你居然也有心来安抚,我的伤感当真那么明显?”

    那只鸟竟然点了点头,清瓷奇道:“它真能听懂我们的话啊。玄武,该给它取个名字才是,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叫吧?”那只鸟强烈点头同意。

    玄武想了一会,叹道:“我不擅取名,看它一身赤红,就叫小红……”话没说完,脑袋就被那只鸟啄了一下,显然它对自己的名字极度不满。

    “诶,还会生气。算了,我来取。”清瓷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袋,它的身上有鲜红的羽毛覆盖,但脑袋上却一根也没有,一片光滑。清瓷想起它做兽的原形也是脑袋上没毛,不由笑道:“好了,就叫你皮皮。简单又确切。”

    那只鸟大怒,身上的羽毛全部竖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更不满,发出尖锐的叫声。清瓷弹弹它的脖子,“再闹,就叫小红。两个名字只能选一个。”皮皮气馁地蔫了,垂头丧气。

    玄武摸着它柔软的羽毛,正要说点安慰的话,它忽然全身一震,警惕地瞪向清瓷的影子,背上的长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与方才的神态大异。

    “怎么了?”玄武望着影子,“你发现了什么?”

    清瓷放下杯子,低头看了一眼,轻道:“暗星大人,你在做什么?”

    影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两人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旁的皮皮已经大声叫了起来,翅膀猛然拍着,眼中爆发出杀气,突然往上一窜,竟似要窜出窗户扑出去。玄武急忙拉住它的爪子,“等下!这里有人,不许现原形!安静点!”

    清瓷说道:“暗星好象不在影子里了……玄武!”她用眼神提示他,玄武立即会意,整个人瞬间陷入她的影子里,试图找出暗星的那只黑兽。过了一会,他从影子里钻出来,摇头,“不,黑兽已经不在了!是刚才偷偷出去的吗?”他问皮皮,它连连点头,嘴巴用力啄着窗户,大意是它从窗户外投注的枫树影子里偷偷溜了出去。

    “它要做什么?”玄武沉吟着,清瓷却冷道:“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她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暗星一定暗中唆使黑兽潜去落伽行宫,试图用瞳术去迷惑城主!我太大意了!”

    “等一下!清瓷,现在天色未晚,行宫前一定有人看守。你我不方便进去!”玄武拦住她,又道:“再说你我也无力去阻止它什么!”

    清瓷冷道:“我有说要阻止吗?只是它这般私自行动,明摆出利用的架势,让我很不舒服!”

    玄武叹了一声,拍拍皮皮的头,“你去追吧,让我们看看暗星到底要做什么。”皮皮立即窜了出去,红色的身影仿佛一道闪电,立即越过城墙,立在铜风铃上大声叫着。清瓷反手一掷,将茶钱丢去桌上,玄武携着她的手,两人一瞬间就追了上去,停在城墙旁。

    “果然是进了行宫。”清瓷淡淡地说着,玄武吹了一声口哨,“皮皮,放轻些声音,进去探一下情况。”

    皮皮挥着翅膀,低叫一声,飞了进去。过了半晌,它突然飞了出来,停在玄武的肩膀上,吱呀地叫着什么,谁也听不懂。清瓷叹道:“你不会说人话……”

    话音刚落,忽听耳边传来澄砂的声音,“为什么要生气?我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她回头一看,却见那只黑兽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四爪踏入影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清瓷冷笑一声,“既然没做对不起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跑出去?你既托我帮忙,却又在私下里做自己的勾当,这算什么?”

    黑兽沉默了一会,才轻道:“这件事,是与帮忙无关的。我见枫叶美丽,想一个人待会,难道也需要汇报?落伽城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不去干涉,自然遵守承诺。不信任我的人是你。”

    清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黑兽突然轻轻说道:“你曾经什么都没有,但你现在至少有希望,你有资格追求所谓的幸福。但我,曾经什么都有,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偶尔寻找一下过去的回忆,必须向你汇报吗?”

    清瓷停下来,半晌才道:“不,别说了。天澄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该无条件地同情谁。摆出弱者的样子只能让人更想践踏。我以为,你已经下定了决心的。现在回忆只是一种自取其辱……不是吗?”

    黑兽没有说话,在沉入影子的最后一刻,它静静望着嫣红如醉的枫叶。那种红,深深映入眼底,是一抹温柔的颜色。啊,那些过往,自取其辱,她说的不错。但伪装的坚强,那难道不更是一种悲剧么?人的心,能够在迷惘的时候迷惘,执著的时候执著,在清醒的时候清醒吗?

    “清瓷,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它在影子里淡淡说着,“宝钦城任命了新城主,叫松林。听说他是因为亲手杀了妖狼炼红,立了大功,白虎才委此大任。”

    玄武一惊,“炼红夫人?!她被杀了?”

    “是的,她的脑袋被砍了下来。以媚惑原麝香王的罪名,在大殿前悬挂了三日,最后喂了骥兽。”

    杀人灭口,还是过河拆桥?玄武默默地想着。无论如何,这种做法都太毒辣了,也摆明了是对前朝的一种否定与挑衅。在这种人心大乱的时刻,白虎这种残酷的手法来镇压,能安静多长时间呢?

    “诸位城主都对此举惴惴不安,似乎是怕白虎有一日对付到自己身上。大家都不太看好松林,觉得他不出一月必然会被白虎杀之而后快。”

    黑兽在影子里说着,一面又道:“当然,这些消息依然是被封锁起来的,下面的城民半点风声也不会听到。”

    清瓷摇头,“不,世上没有绝对的封闭,谣言永远传得比风快。”她忽然回头,沉声道:“明天出发,我们去宝钦一探究竟!松林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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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嫣与镇明二人在溪岭镇待了好几天,试图将司日寻找出来,然而他完全消失,即使他们翻遍了全镇所有的角落,也无法找出一块衣角。

    炼红夫人的事情,他们半点头绪也无,但毕竟二人的心思已经不主要放在上面,于是在溪岭游山玩水又过了三四日。这日,非嫣如同往常一样,去包子店买她最喜欢的豆沙包子时,见买包子的夫妻俩神色古怪。店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神官服的人,似乎在与他们说着什么。

    非嫣向来好惹事,一看这情形以为那人是来找麻烦的。这种事情,一路过来并不罕见。白虎建了新神界,又大肆屠杀过去麝香山的神官,造成神界内部空虚的情况,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他广发邀帖,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有本事,都给予神职,成为半神或者预备半神。这样的措施或许一时间可以形成神界繁荣的局面,但也造成了一种混乱。

    成为神的那些人,之前要么是散仙,只知道安然享受凡人烟火,要么是作乱的狂徒,根本不懂怜悯为何物。于是横行欺诈的有,冷眼漠视的有,更多的是卖弄权威,作威作福的人。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那神官的衣服,笑道:“小哥这件衣服挺不错的!让我看个仔细如何?”

    那人没有任何防备被她猛力一扯,踉跄了好几步,叫了一声。非嫣忽然捂住嘴,悄悄吐了吐舌头。哎呀不好!她过来得太急,居然没发现那人是个女的!她赶紧奔过去扶住她,口里道歉道:“抱歉,我以为是个找麻烦的坏人。你没伤着吧?”

    包子店的夫妻吓的脸都绿了,一人一边冲过去将那个女神官扶住,颤巍巍地说不话来。那个女神官虽然满脸惊骇,却并无暴戾之色,只是摆了摆手,平和地说道:“不,没事。打扰您二位了,我告辞。”她对非嫣拱了拱手,又笑道:“打抱不平的女英雄,有机会再见。”

    非嫣拦住她,笑吟吟地赔罪,“别走啊!我误会了你,该让我好好赔偿才是。我请你吃包子!”她让包子夫妻给她一包最好的豆沙包子,然后递了过去,眉眼里满是笑意。那神官忍俊不禁,见非嫣生得美貌,性格也狡黠,不由生了好感。

    她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只是要务在身,不敢耽误。方才我是问两位老人家溪岭镇主的行宫在何处。”说着她有些惭愧,赧颜道:“这地方我以前没来过,倒教三位取笑了。”

    非嫣笑吟吟地说道:“这有什么?难道迷路是罪过么?你呀,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然后往右拐去大路,在那里问问别人,一下子就能找到啦!对了,你有什么要务?看你的衣服,你是麝香……不,太元山的神官吗?好了不起!”

    她嘴上告诉她怎么走,手上却不松,抓着那女子的袖子,神态亲热,一心要从她嘴里套出到底是什么要务。白虎又耍什么花样?

    那女神官叹了一口气,当真坐了下来,老夫妻两人赶紧送茶,端了一大盆什锦包子上来。非嫣抓着包子吃了个痛快,就听那女子说道:“让你认出来了,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做神官不过半月不到,只能做做传递消息的半神而已。这次难得太元王亲自委派任务,我哪里敢懈怠。赶紧完成了,回去复命才是正经。”

    非嫣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可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这么正经地,不会是坏消息吧?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再受不了惊吓啦!”这话说的那两老夫妻连连点头称是。

    那女子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坏消息,神界终于平静下来,太元王安抚民心还来不及,怎可能再出乱子?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宝钦那里情况不太好,太元王一时暴怒,连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这次又新委任了一个人,据说对他报有很大的期望。我这次,就是专门把昭命送来溪岭。现在想起来,太元王果然很重视这个人呢,之前几个宝钦城主任命都是急匆匆地,这次却昭告了天下,足见爱才之情。”

    非嫣“哦”了一声,问道:“那人好厉害,叫什么名字啊?你见过吗?”

    那女子轻道:“听说是叫松林,我也没见过。不过他因为亲自斩下作乱狼妖炼红的脑袋,而被太元王大大嘉奖。我听说过,狼妖炼红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以前就在青杨山一代作乱,后来还当面侮辱过太元王。这次被松林斩了脑袋,可是大快人心。太元王为了抚慰人心,还将她的脑袋挂在太元山神殿外三日呢!”

    非嫣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陪着她又闲聊了几句,两人吃包子吃得大饱,然后那女子才告辞送昭命去了。非嫣手里端着给镇明买的素包子,脑海里思绪翻滚。松林,松林……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听过,据那个女神官说,他以前是流放青杨山的散仙。炼红以前也是青杨山的妖仙,说二人没有任何交集白痴也不会相信。这么说,是背叛?

    她想起那天晚上,一共三个人,一个被自己人杀死了,一个是司日,还有一个就是捧着人头杀人并逃走的。那个人莫非就是松林?如果是他,那么他就是在取头之前与炼红夫人有过接触了,以炼红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能力就被他取了脑袋。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商量,能让炼红乖乖把脑袋送出去眉头也不皱一下?

    越想越乱,非嫣拍了拍脑袋。这种事情就交给镇明去考虑吧!她最怕这种费脑子的迷团。一直回到客栈,镇明正在看书,见她回来了,便微笑起来。

    “又去什么地方玩了?买了这么久。”他替她擦擦额上的汗,现在虽然已经秋天,但天气依然闷热,非嫣一路跑回来,脸上红红的。她把包子一股脑丢给镇明,大声道:“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听了一个什么消息!说出来包你吃惊!”

    镇明笑了起来,拈起一枚包子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听到了什么?莫非是炼红夫人的脑袋已经送给白虎的事情?”

    非嫣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死人!”她大发娇嗔,用力跺脚。

    镇明摇头,“不,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炼红的人头不可能没有去处。最大的可能就是送去白虎那里。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非嫣于是把遇到女神官打探消息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松林,会不会是那天晚上逃走的人?现在他要做宝钦的城主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阴谋!炼红夫人被骗了!”

    镇明沉吟了一会,才道:“不,不一定。或许被骗的是白虎。炼红必然和松林之间有一个交易,但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不可以声张,我觉得松林一定有秘密,冒这么大的险做成了事,他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非嫣笑道:“他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天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其实取炼红人头不是他自己请愿的,而是白虎的吩咐。之前他的办事能力就很得白虎的欢心。你不记得了吗?暗星当时在几个大城里胡乱杀人,蛊惑人心,怎么突然就消失了?那个女神官说,是白虎派松林暗地监视暗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给白虎。白虎是因为恼怒暗星的行径,才将她雪藏。所以说,这个松林呀,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居然能跟踪暗星不被发现!”

    镇明道:“你考虑事情永远这么简单,只看表面。你觉得暗星有可能被人跟踪而不发觉么?以她的本事,恐怕近她百丈之内都可以察觉。我猜,暗星一定也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才任他行动。这个松林,完全不简单。到底是什么人,以前居然从未知道有此等人物的存在!”

    非嫣眼睛一亮,低声道:“要不我们去宝钦看看?”

    镇明无言地看着她兴奋的神情,再次确定非嫣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坏蛋,更无奈的是,他居然也被感染了这种坏脾气,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到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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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钦的情况不好,清瓷与玄武一路早已听闻,但想不到会坏成这样。主要官道上的店铺基本上全部关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随处可见残壁断垣,一个废墟摊在一栋好好的房屋旁边,然后再是废墟……

    “简直就像遭了飓风的侵袭。”清瓷喃喃地说着,打量着周围破败的景色。废墟下压着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可以很清楚看到,那些尸体生前遭到极残忍的对待,鲜血撒了满路。清瓷捂住口鼻,“好臭……恐怕已经死了许多时日了。难道这些日子一直在闹?”

    玄武叹了一声,携住她的手,“离开这里吧。恐怕这里是没活人了。我们往前走一点,估计城西的情况会好点。”

    他肩膀上的皮皮忽然大声叫了起来,翅膀扑腾着,往右指去。清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右方传来一阵喧哗,似是好几个人在大喊着什么。二人对看了一眼,绕过几个废墟,走过去看个究竟。

    前面是几栋比较新的瓦房,一群人在屋子前揪打着,嘶叫着,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响,就听他吼道:“老子早看你这个家伙不顺眼了!你家这两年突然暴富,一定干了不少恶事!老子今天要听从暗星大人的教诲,把你这个吸血的混蛋打死!”然后是一阵孩子与女人的大哭声,混杂在周围叫好的声音里,听起来分外惊人。

    清瓷暗暗心惊,快步走上去要阻止这种没有天理的打斗,忽听一个人惨叫了一声,似是被打了下去,然后一群人一哄而上,踩的踩打的打,那人顿时成了血肉一团,半点气息都没了。那群人欢呼着冲进崭新的瓦房里,东抢西抢,一面大叫起来,“暗星大人万岁!暗星大人万岁!”有几个人拉住一个穿红衣的小媳妇,那女子生得甚是秀丽,只是不住地颤抖哭泣。那几个人见拖她不走,一个暴躁点的就嚷嚷了起来,“你相公都死了!老子喜欢你留你狗命是抬举你!”说着一巴掌扇上去,那女子嘴角顿时流下血来,被那几个人扛在肩膀上,动也不敢动。

    她再也看不下去,吸了一口气就要说话,玄武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你别动,我来。”他快步走上,周围的人见他容貌清俊,衣裳华美恍若天人,倒有些吓住了,都停在那里瞪他。玄武一把将那女子扯下来护去身后。

    “太难看了吧!”他冷冷说着,“别人家富裕就要眼红?不想着如何努力过自己的日子,却去算计别人!暗星是这样教你们的?!杀人什么时候成了功劳?抢别人的就是自由?!你们现在根本不配做人!”

    那群人被他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玄武扶着那浑身发抖的女子,轻道:“还能走吗?快离开吧!”那女子只是哭,哽咽道:“我……离开去什么地方?……相公……相公他……”玄武实在无法,清瓷突然轻道:“你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们会给你找一处安身的地方。”那女子跌跌爬爬地奔过来,抓住清瓷的袖子放声大哭。

    玄武冷道:“你们也散了吧!杀人抢劫难道不羞耻吗?!你们现在抢了别人的,难保有一天别人再抢你们的!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那群人渐渐停止了躁动,面上浮出恼怒的神色。其中那个方才打得最凶吼得最响的人抓着锄头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教训老子!老子不怕别人来抢!有本事你上阵和你爷爷斗两下!不然你后面两个漂亮妞就归老子了!”

    玄武面上一寒,“真是愚不可及!”他冷冷说着,手掌陡然张开,众人只觉天气顿时冷了下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砸在身上,剧痛无比。他们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牙关一个劲抖着。玄武整个手掌都变成了冰,散发出阴冷的光芒。他淡然道:“还不走?想被我冻住么?”

    那叫的最凶的人突然哀号起来,“是神仙!是神仙!快跑啊!”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鸟兽散,瓦屋前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孩子瘫在门口抹眼泪。而躺在他们身边的,就是已经血肉模糊断了气的屋主。

    红衣女子哭着扑上去,与那老婆婆两人抱着尸体苦不堪言。老婆婆忽然哽了一下,抽搐着晕了过去。红衣女子抓住玄武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神仙老爷!请你救救我家相公!求你!”玄武摇了摇头,叹道:“抱歉,神仙没办法让死人复活。你们……节哀。”

    清瓷见她们哭得甚惨,不由觉得一阵凄凉,她扶住那女子,柔声道:“将你相公埋了吧。你带你婆婆进去收拾一点东西,今天我们就给你安排一个地方好好居住。”

    玄武轻道:“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们一样伤心。我们实在没用,救了一个有什么用?清瓷,做神原来这么痛苦,眼看这些惨剧,却毫无办法……”

    清瓷没说话,她看着身下的影子,那里面一片沉默。半晌,她才道:“这个……就是你所要打造的天下?”没人回答她,清瓷厉声道:“回答我!天澄砂!为了你的任性,死了那么多人!你要的天下就是这种样子?!”

    澄砂的声音缓缓透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觉。

    “那又如何?人总是要死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被人杀死。弱者只能被强者压在下面。这是真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以前的麝香山难道不是这样?不过是神压在人的头上罢了。你如果没有变强,今天能活着站在这里吗?弱者的眼泪只是一种催情的东西,让人更加兽性大发。你不是一直这样告诉我吗?人压在人的头上,不是很好么?弱者只有让自己变强才不会被淘汰。这个难道不是理想世界吗?”

    清瓷怒到浑身发抖,放眼望去,满眼的废墟鲜血——理想世界?!她怒道:“你在狡辩!难道利用自己的强大去侮辱别人伤害别人就叫做公平?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这个神界!你是个疯子吗?!”

    澄砂淡然道:“毁了就毁了,那又如何?疯子就疯子,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用我一个人的痛苦去换那些无聊生命的快乐,我不愿意做,我不是神。你愿意做?那就交给你,你去拯救你所谓的苍生吧!”

    “你……!”清瓷被玄武拦住了,他说道:“别与她斗嘴了,斗赢了又能如何?事实已经发展至此,说什么也是废话。我们走吧,还要给他们婆媳安排住处呢。”

    清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再没有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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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给她们安排去处,但我们现在也没有落脚的固定地方。如何是好?”玄武抚着腰上的玄武剑,转头看向一旁犹自哭得肝肠寸断的婆媳俩,有些无措。宝钦城东基本已经成废墟,他们趁天黑前赶去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客栈。清瓷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玄武看着她,她端着酒杯,里面已经空了,她显然没有注意这些,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窗外将落的夕阳。这种沉默令人心酸。于是在她伸手再要添酒的时候,玄武握住了已经半空的酒壶。

    “这是第四杯了,清瓷。借酒消愁应该不是你的作风。”他把壶抽走,叹了一口气,“说点实在的,这对婆媳该怎么安排?”

    清瓷吸了一口气,淡然道:“去安定的城镇为她们购置一处房屋,让她们安生过完以后的日子吧。”红衣女子走过来跪在她面前,叩首至地,“奴家只求能够服侍两位神仙大人,肝脑涂地方能抱救命之德!”

    玄武摇了摇手,“不,我们四处流浪,不方便带着你们凡人。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救命之德……”他想起她惨死的相公,心里忍不住一酸,再也说不下去。清瓷忽然说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不但不用再担心别人的欺凌,恐怕别人还要来恐惧你们。”众人听她如此说,都愣住了。

    “送去宝钦新城主的行宫里。正好我们也找他有事,对不对?”清瓷淡淡地说着,一面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暗星大人,你说呢?”影子里有一点小小的波动,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然后澄砂的声音从里面细细传了出来,“你永远不肯吃亏。将人送过去,难道不怕白虎斩了松林的脑袋她们跟着遭殃?”

    “恐怕白虎还没来得及将他的脑袋割了,自己的脑袋就有点危险。你打着什么算盘我虽然不清楚,但也差不多是那些。不是有话说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暗星大人肯不肯帮忙?”

    澄砂顿了一会,笑了起来,“好。”她答应得出奇爽快,“送两个人过去当差也没什么困难的。这个人情我还给你。”接着她又说道:“子时之前都请不要打扰我,我需要休息一下维持黑兽的形态。”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却是暗的,手里的杯子渐渐捏紧,“喀”地一声碎了。她起身拍拍手上的残渣,转身对吓呆的那对婆媳轻道:“时候还早,两位先去楼上休息。子时一到,我会上去叫你们。”

    玄武见她神色阴冷,知道她一定怒到了极至。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道:“我这个人向来笨嘴拙舌,所以需要你来引导。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冷着脸?还有方才的杯子,有把手掌割破吗?”他抚着她的手心,露出温柔的笑容。

    清瓷勾起嘴角,眼底阴霾渐散,柔声道:“聪明人的安慰招数?我的手没事。只是心里闷得很,想四处走走。你陪我吗?”玄武拉起她,“当然,万死不辞。”

    宝钦城西情况要好很多,可能是因为城主的行宫在这里的缘故,虽然四处可见宣泄不平情绪的人们,但似乎都忌讳着什么,不敢太放肆。他们两人顺着客栈前的大道一直走,天色将晚,红霞万丈,如此美景,也无法让他们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新城主的到来并没让宝钦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改善,人们对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一路走来,街头巷尾的人都在偷偷讨论松林的功过是非,甚至有人推测松林是白虎的仇敌,想找法子来制他却又怕别人非议,于是干脆光明正大地给他甜头,让他死得正当漂亮。

    经过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门口堆了几张桌椅,三两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都在说着松林的事情。清瓷二人正要绕过去,忽听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她在感叹,“……真的吗?大哥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这些消息的啊?好了不起哦!”她的声音如此甜美,想必长的也不错,因为旁边那些高谈阔论的男子嘻嘻笑了起来,得意洋洋。

    清瓷刹住脚步,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前面,发色如墨,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她手里捧着热腾腾的包子,正和旁边几个老头子聊得不亦乐乎。玄武奇道:“是她?镇明身边的狐仙!她怎么也来这里了?”

    疑惑间,就听非嫣娇声问旁边的老头儿,“为什么你们对松林都不抱希望呢?城西这里不是挺不错的吗?虽然没有我上次来看的繁华,不过也渐渐在恢复啊。”

    话音刚落,清瓷走过去轻道:“因为城东那里越来越糟糕,松林完全放弃对那里的管制,所以大家才会不满。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非嫣。”

    非嫣大吃一惊,吓得手里的包子都掉去了地上。她一下子跳起来,回头埋怨,“你怎么都不打个招呼就过来?我的豆沙包子都掉了!”她撅起嘴,心疼死了。豆沙包子都卖光了,这可是她今天最后一个!

    清瓷笑着走过去,弯腰拣起那个包子,递了过去,“不过沾了一点尘土,吹一吹还是可以吃的。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司土的那个人怎么不在你身边?”非嫣接过去,果真吹了吹,先咬了一口才说道:“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待在客栈里。我无聊,出来走走顺便探探情况。你们也一样吧?听说宝钦来了个新城主,因为立了大功被白虎青眼有加。我们是来看热闹的。”

    旁边的那些人先见又来了一个美貌年轻女子,不由心花怒放,但抬眼一看后面的玄武,便开始胆寒。玄武装束古怪,无论是气质还是服饰都异常高贵,令人心生敬畏。那些老头儿讪讪笑着找借口离开,三个人便坐在路边摊上边吃边聊。

    “你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吗?”非嫣要了一壶茶几块点心,装作不在意地问着。清瓷却不答,只是轻声问道:“先不说我们,你们四处游玩,倒也潇洒。天下那么大,为什么要挑宝钦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非嫣道:“听说这个城主是白虎的心腹啊,好象还和炼红夫人有点关系,所以想来看看。”她瞥了一眼清瓷,又道:“你们呢?总是问我,这可有点不公平啊。”

    玄武说道:“我们来是为了……”话被清瓷打断,她笑道:“我们是来找城主的。怎么样,晚上想不想一起潜入行宫看个究竟?”玄武疑惑地看着她,这样一来,暗星的事情岂不是完全暴露?

    非嫣眼珠子转了转,立即跟着笑道:“好啊!清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冷漠的人,从来不会说笑的。但今天一见,让我完全改观。你也很可爱嘛!”

    清瓷拉住她的手,“都说狐狸精擅长迷惑人,你的嘴倒真甜。我们子时去行宫,现在还早,不如叫上司土的那个人,大家一起在这里聊天,岂不大妙?”

    玄武见她们俩面上一套肚子里又各自盘算一套,不由无奈。“那么镇明在什么地方?不如我去叫他,你们俩先在这里等着。”说着他站了起来。非嫣一口吞下包子,连连摇手,“不急不急。”她嘟哝着,“他过不了一刻,一定会找来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便可以。”

    她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拍了一下,镇明在后面叹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不担心?很喜欢让我四处找你吗?”说好了她去买吃的,结果他在客栈里肚子都快饿扁了也不见她的踪影。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深刻体会到要让非嫣乖乖听话,比把天拽下来都要困难。

    非嫣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他乡遇故知,我怎么舍得走。快坐下来,我们晚上一起去行宫探险。”镇明扶着她坐了下来,对玄武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想不到我们能在这里相遇。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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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人坐在路边摊上寒暄了几句,谁也没提对方来的原因,也没对晚上一起去行宫探情况有什么异议。非嫣想,一定是各自都隐瞒了什么秘密。她和镇明对炼红与松林之间的纠葛比较清楚,而清瓷和玄武,他们俩藏着什么秘密呢?

    “说起来松林这个人,之前居然没有听过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以为白虎会重用身边的奎宿,他是个忠心而且厉害的人。”玄武喝了一口茶,淡淡说着。二十八星宿各有各的本领,强弱比较明显,论战斗力应该是北方七星最强,但论忠心,大约也只有白虎的西方七星算得上完全护主了。奎宿能成为白虎那种猜忌心奇重之人的心腹,手段可见一斑。

    非嫣转着眼珠笑道:“原来你们没听到沿途的传闻?松林是新神界建立之后大招人才,从青杨山请来的散仙。之后因为暗中跟踪暗星获得完整的线索令白虎对他刮目相看,然后又因为砍了狼妖炼红的脑袋而立下大功,所以才做了宝钦城主。心腹只是心腹,一旦给了他们过高的权力,很容易就无法控制。白虎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身边的几个星宿从来不让他们抛头露面。”

    镇明轻道:“白虎是个太聪明的人,但算计过头,总不是好事。”

    玄武点了点杯子,发出叮叮的声音。白虎的精明,在他第一眼见到他时,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当初新四方接管印星城,庆典异常隆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白虎。他穿着华丽的银色圣服,如同柔弱的女子,但这种感觉,只要与他对视之后便立即消失。

    他有一双冰冷深邃的眼,乍一看是清澈温和的,但里面藏了东西,他也不避讳让大家看到自己的精明。通常来说,喜欢把光芒外露的人,水准向来不会太好,因此麝香王选择了比较内敛的自己做四方之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比较困难,但如果交给白虎,他却可以在一刻内做得完整而且挑不出毛病。他的才能令人觉得欣慰,但又有点恐怖。

    一直到他收服了朱雀,软禁了青龙,他才发觉自己的四方之长权力根本已经被架空,所以当他犯了戒律而被撤消职务的时候,很顺利地,白虎成了领袖。印星城在他手上天翻地覆,最终吞并了麝香山,建立了新神界。他是看着白虎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人,然而即使这样,都觉得不可思议。

    镇明说的不错,白虎算计过了头,算去了暗星头上。姑且不论他和天澄砂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他对暗星,似乎始终处于保护雪藏的状态,用不出真正的对段对付她。记得以前四方聚在一起喝酒谈天,朱雀对白虎充满了敬佩崇拜,说他这个人没有弱点,唯一的不足大约就是身体太过虚弱,没有雄风。可是白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还能说自己没有弱点吗?你算计的这个人,或许已经成了你致命的弱点。你怜她,爱她,轻视她,对她的一切手段不屑一顾。这种轻视,会不会让你日后后悔?

    “松林的事情,我们在这里说也没什么用。子时就可以看个究竟。对了,你们来宝钦的时候,经过了城东吗?”清瓷的话打断了玄武的沉思,他忍不住也问道:“你们看到了那些……景象吗?”

    镇明非嫣两人对看一眼,点了点头,“城东那里很严重,再这样下去,城西难免被波及。松林如果不下狠手,宝钦就完了。”镇明沉声说着,“宝钦是南方大镇,它有一点变故都会影响到周围的小镇。加上南北大镇之间有万里官道相通,曼佗罗那里最近也不平静,再发展下去,神界前景不堪想象啊……”

    清瓷笑了笑,“你们是神,关心天下大事。我是普通人,所以只关心平常小事。我们在城东救了一对婆媳,没地方安置。你们有什么好地方可以供人安度晚年吗?”她把那对婆媳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镇明摇了摇头,“不,我们也是四处游玩没有定居的地方。不过无尘山是可以收容她们,只怕她们惧怕狐仙,不敢过去。你不需如此谦虚,关心天下之事也好,关心小事也好,都证明你关爱了天下人。”清瓷叹了一声,“我只救的了眼前人,总这样感叹下去难免矫情。我原是打算把她们送去宝钦行宫里,让城主亲自照顾她们。后来想想实在不好,过于危险了。还是送去安稳的地方放心些。”

    非嫣抢着说道:“好啊!没问题!明天我们就把她们送去无尘山!你放心吧!”

    玄武抬头看了看天色,轻道:“子时快到了吧?我们该走了。”清瓷看了看影子,突然张口无声地唤了一句,“暗星大人?”没人回答她,影子里没有一点波动。玄武肩膀上的皮皮唧唧叫了两声,望向高耸的行宫城墙。

    她已经先进去了吗?清瓷眯起眼。真是个急性子的人,还是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秘密协议要背着所有人商量?

    非嫣激动极了,这么多人一起夜探行宫多刺激啊!镇明拍了拍她的头,转身道:“分开行动还是一起?四个人实在太明显了,不方便一起进去。”清瓷笑道:“镇明大人,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进去?非嫣,你和玄武走另外的路好不好?”她看着玄武,眼神淡淡的。

    玄武愣了一下,立即会意,点了点头。镇明有些疑惑,却没说话,只跟着清瓷往另一面走去。非嫣呆了一会,忽然抓住玄武的胳膊,奇道:“你们打了什么商量?是不是有事情要说?快告诉我!”玄武回头看了一眼清瓷,她已经和镇明两个人翻过了城墙,于是说道:“进去再说,要快。不然恐怕会错过好玩的。”

    他知道非嫣好奇心最重,干脆吊着她的胃口,两个人翻过墙,无声无息地往卧厅那里摸去。行宫里没有灯火,甚至守卫也没几个。两个人绕过一排樱草,缩在篱笆后面注视着卧厅。

    “里面好象没人啊……”非嫣用力闻了几下,“我没问到人的味道。要不书房那里看看?”她忽然又坏坏地笑了起来,“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什么?不然我可不把我们掌握的秘密告诉你哦!”

    玄武叹了一声,“等下再说,先去书房那里。”

    书房前面果然有四五个守卫,里面还亮着灯光。非嫣缩在柱子后面唧唧笑,“他倒很勤劳嘛!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又在商量什么秘密大事?”她努力探出脑袋,正打算用迷香把前面的侍卫撂倒,忽见眼前黑影一闪,竟好似是有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带起一阵旋风。

    门口的侍卫哼都没哼一声,全部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非嫣骇然地瞪大眼,她面前不到四尺的地方站着一只巨大的黑兽,暗金色的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轻微的呢喃声,好象在耳语,又好象在呻吟,令她毛骨悚然,背后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扑通”一声,她不自觉地坐在地上,瞪着那只兽,喃喃道:“暗……暗星?难道……你们的秘密就是……”

    话音刚落,暗星就窜去了屋子里,仿佛一个诡异的影子,直接从门缝就可以钻进去。非嫣“啊”了一声,嘴巴立即被玄武捂住了。

    “别出声。她既然不在乎我们偷听,那就放心去听。但不能进去。暗星如果发怒,谁也对付不了。”玄武低声说着,两个人趴去窗户旁,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就听澄砂的声音轻道:“好久不见了,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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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明跟着清瓷顺着另一条小路走,两人都没有说话。月色顺着清瓷漆黑的头发滑下来,镇明忽然想起当时在断念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白色的。原来她的身体还是被心魔摧毁了,之所以会去灵泉,大约也是为了治疗残败的身体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她的背影,轻道:“你把我和非嫣调开,是有什么想说的吗?何不爽快一些?”

    清瓷站住,半晌才回头笑道:“镇明大人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怎么,是担心非嫣吗?你大可放心,玄武还不是那种会对女子下暗手的人。你那么聪明,难道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叫你们一起来的意思吗?”

    镇明沉吟了一会,疑惑地皱起眉头,“我们……在灵泉见过你一次。知道你是为了去令身体复原。但我们在灵泉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物……她似乎还和你有了某种接触。我只想问你她现在去了什么地方,还有……她想做什么?”

    清瓷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道:“别急,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这些事说起来费口舌,不如亲眼一见看得真切。”话音刚落,她仰头望天,就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自暗处瞬间钻了出来,见风即长。

    镇明吃了一惊,再定睛看去时,就见那道黑影在清瓷面前停了一下,它周身包裹着漆黑的毛发,在银色月光下散发出苍蓝的光芒,双目炯炯有神,忽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漠然冷淡。是黑兽,是暗星影子里的黑兽!镇明大骇,本能地就要张手去降伏,清瓷一下抓住他的手腕。

    “别急!镇明大人,你确定要在这里起冲突?”她低声说着,话语间那兽已经闪电一般窜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视野里。镇明摔开她的手,厉声道:“你居然放纵她!想把天下都玩弄在你二人的手掌间吗?!”

    “我要天下何用?!”她沉声说着,“这里是宝钦!城主是那个神秘古怪的松林!他与暗星之间有什么过往难道你不想知道?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探求答案而来?还是说你所谓的离开权利场从此闲云野鹤只是说来安慰别人?!”

    镇明被她堵得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一会才道:“做闲云野鹤也是要有条件的!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她把天下搞得大乱却不出手吗?”清瓷冷道:“你有什么立场出手?现在神界是白虎的,他一直按兵不动,你为什么要急?难道你自恃比他还能算计?”

    镇明深深吸一口气,发觉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说理的可能性。自己的那一套,在她眼里大约都是腐朽陈旧的念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说起来,暗星的确是求我帮她忙,是要我带她去北方曼佗罗和南方宝钦两个大城。现在我的忙已经帮完了。接下来就看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我的秘密也就这么多,倒是你和那只狐狸精藏了一堆东西不说。麝香山出来的神,果然喜欢假正经。”清瓷冷笑着,转身就走。

    镇明被她一顿抢白,只好说道:“不是不说,而是不确定你与暗星究竟有什么交易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我和非嫣之所以会来宝钦,是因为在溪岭镇遇到了一些事情……”他把炼红与松林之间的事情说了一下,说到司日的那番话时,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日官是炼红夫人的孩子,虽然从小并不与她生活在一起,但毕竟是血亲之情。我看他的神色并无悲痛,倒像在算计什么,觉得古怪,加上听说松林因为斩了炼红的脑袋立功所以委任了宝钦城主,这才追过来看个究竟。”

    清瓷沉吟半晌,轻道:“如此来说,松林不但与暗星私下有协议,甚至炼红这件事也有阴谋?白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手下的暗地行动,何况松林是新人,他不会特别当作心腹。难怪将他送来是非多的宝钦!我明白了!”她一拍手,又道:“我们快去书房,暗星一定已经与松林接触了!”

    两人立即往书房那里奔去,没过一会,就见书房门口横七竖八倒了一堆侍卫,书房里灯火明灭闪烁,说话声低微,而玄武和非嫣两人正大刺刺地趴在窗户上偷听,一点都不避讳。

    镇明叹了一声,走过去摸了摸非嫣的脑袋,在她耳边轻道:“你贴这么近,是个人都会知道外面有人。离远一些吧,暗星如果当真想隐瞒什么,我们此刻也没命了。”非嫣对他挤了挤眼睛,低道:“你先别教训啦!快来听听!暗星和松林以前果然认识!”

    镇明将她拉远一点,悄悄施了个术,周围的蝉鸣虫叫刹那间消失,四下里安静无比,就听书房内,澄砂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松林,做了宝钦城主,感觉如何?当官一定比四处奔波效命来得快活吧?”

    松林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微笑,并无恐慌或者惊惶,“暗星大人,那要看是给什么人当官。您可以当我是个不识抬举的高傲人,如果不对我的眼,便是三昭五命来请,我也未必愿意效劳。”

    澄砂笑了起来,外面的四人却替松林捏了把汗,他这种说法胆子未免太大。暗星一个手指头就可以压死他,他居然能谈笑自若?镇明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炼红和暗星都与他暗地里有协议,这个人,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令人想去信任,在他面前便会忍不住放松,一些刺耳的话也不觉得过分了。

    “你这话说的让我怎么回答呢?莫非我不该来这里?打扰了你当官的乐趣?哦,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整个城西都被你的三把火烧成了废墟。不怕白虎斩了你脑袋挂城墙上?”

    “小人谨遵暗星大人的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斩了脑袋,也不怕。”他还是笑吟吟地,这个回答却完全似是而非,既回答了,却又没回答。澄砂哼了一声,“官不是我给你的,你遵什么教诲?我只怕你翅膀扬高了,却飞不起来。小看别人的下场,是很恐怖的。”

    松林终于露出严肃的神色,对着黑兽拱身下拜,“您言重了,松林无一刻不在追随大人的脚步。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您切不可如此轻慢小人的真心。”澄砂轻道:“不,你误会了……我是说……算了。你我心里明白就好。我为人用咒术所缚,真身动弹不得,只好撑最后一口气让影子逃了出来找机会。你做了宝钦城主,实在是令我喜出望外,我来找你,是为了……”

    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无论如何都听不清楚。非嫣急得直咂嘴,脑袋一个劲往窗台上凑。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停下来!根本是吊人胃口!她凑过去,正准备听个仔细,可是屋子里突然没有了任何声音。众人都是一愣,却见书房里灯火依旧,一人一兽的影子映在窗上分外清晰,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安静到诡异。

    “又是瞳术!”清瓷用口型无声地说着,对镇明摇了摇头,“除非进去,不然我们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黑兽的眼睛可以直接传达暗星想说的东西,这一段已经是极重要的,不能让我们知道!”

    镇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左手一挥,四下里又恢复了方才初秋夜晚的喧嚣,蝉鸣虫叫格外清脆。“只有在这里等着,希望他们再说点什么……只要再有一点,我就可以占卜推算了。”他压低声音,顺便把非嫣的脑袋往下按,免得让暗星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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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话音刚落,却听书房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兽鸣,绵长深邃,仿佛在哀叹,又仿佛在低声嚎叫,那么突然地,包含了凄凉意味地,一下子蔓延过来。众人又是一怔,只这刹那工夫,就见黑兽从窗户缝的影子里钻了出来,四爪一蹬,似要奔天而去。

    “天澄砂!”清瓷情急之下大叫了一声,“你这就要离开?!把人利用完了就想躲?!”

    黑兽猛然刹住脚步,回头看着她,清瓷冷冷与它对望。半晌,它才轻道:“告辞……谢谢。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还。”说完,它的身体向上一纵,在月光里化做一条苍阑的影子,瞬间就消失了。清瓷大急,伸手去抓,却只有泠泠的风与月光从手指间穿梭,它一下子就走了,就好象突然来到一样。到了最后,还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没搞明白。

    “你这个混蛋……!”清瓷喃喃地骂着,怔怔地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玄武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不如进去问松林?”她猛然回神,“是!进去问松林!”她转身就要去推门,谁知门却从里面打开了,松林披着薄薄的外衣,站在门口淡淡地看着他们几个,也不说话。

    这大概是第一次,他们在这么近的距离端详松林这个人。他看上去年约三旬,颌下有几绺稀疏的胡须,容貌极其平淡,找不出一点特别的地方,倒是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明亮,丝毫不惧地与他们对望,不知道那里面包含了多少秘密和计谋。

    玄武心中暗自一惊,这个人看上去的感觉,竟与他第一次见到白虎时候一样,背后不由自主会紧绷,本能地小心翼翼起来。

    “这里是城主的行宫,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在这个时候聚集在我书房前吗?”松林淡然问道,手里烛台上的火光在夜风里灼灼跳跃,他眼睛里的一点闪光也跟着摇晃,看上去分外阴柔。

    玄武对他产生了警惕心,自然不轻易做答;清瓷心思还处于暗星离开的那一瞬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镇明第一次做这种偷窥的事情被人抓个正着,觉得窘迫,也说不出话来。非嫣看他们都不说话,于是咳了一声,上前一步笑道:“城主大人好英明!其实您早就知道我们躲在外面了不是?好歹看我们是带暗星大人过来的人,您就别计较啦!”

    松林笑了一声,靠在门上,眼神变得颇有趣味,“早在青杨山就听说九尾狐仙非嫣大人是个有急智的聪明人,您这样一说,我还能责怪吗?只是夜深了,各位还是赶紧离开休息去吧。恕我招待不周,改日一定盛情款待各位。”

    清瓷忽然冷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你们之前有什么交易?我送她过来,不是为了要你赶人的。”

    松林微微一怔,苦笑起来,“清瓷大人……暗星大人说的不错,您果然是个犀利的人。还有玄武大人,镇明大人……你们这些神仙都聚集在小人的门前,实在让小人受宠若惊。不知道哪一世修来的福分,令人惶恐……”

    他还没说完,清瓷就厉声道:“少废话!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无聊事的!暗星到底说了什么?!”

    松林眼神一暗,轻道:“您难道没听过偷听别人的谈话是无理的吗?如此逼问我,难道我必须要回答您的问题?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认识您!所以我不认为我需要向您解释什么。”

    清瓷大怒,正欲上前用点手段制服他,忽听镇明说道:“你说的不错,偷听的确是我们的错。但你大概忘记了,暗星是我们带过来的,没有道理送来这里摸着鼻子就回去。何况事情与神界有关,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松林冷下脸,沉声道:“无论如何我还是宝钦的城主,岂能容你们在行宫放肆?!我敬你们是神,故退让三分。如果你们还不离开,我就要唤神官来了!事情闹去太元王那里,恐怕不会很妙!”

    非嫣笑吟吟地,竟好似一点都不恼,笑道:“闹去白虎那里,最倒霉的该是你吧?偷偷和暗星接触,这个罪名足以砍你十次脑袋,何况你和炼红夫人之间也有些暧昧……你呀,还是乖乖说出来吧!”

    松林傲然一笑,“砍脑袋算什么?我既选择了追随暗星大人,这点事情还会在乎吗?请走吧!不用赘言了。”他拂了拂袖子,端着烛台走进书房,正要关门,镇明突然问道:“你对暗星……是真心信仰?我已经大约猜到你们商量什么了,你不怕日后计谋失败惨死在白虎手下?”

    松林没有说话,只回了他们一个带有鄙夷的笑,那意思大约是说你们懂什么。非嫣气得跺脚,真想把门砸破了冲进去问个明白,可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去动那扇合上的门,那里面竟仿佛有一种力量,让他们不能够贸然行动。

    是他信仰暗星的决心吗?玄武默默想着,伸手揽住清瓷的肩头,柔声道:“我们先回客栈吧,让镇明占卜一下。既然他咬紧了牙关,我们再怎么问也是枉然。”清瓷没说话,只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镇明道:“不……最近我一直都无法用占卜术,我猜是有力量克制住了这些术的使用,那种法阵的力量异常强大,连我也没办法。”

    玄武愣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吞了下去,摇头道:“回去再说,那些守卫快醒了,再留下去只会麻烦。”

    四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那对婆媳还没睡,两个人神色惊惶地在客栈一楼等着,一见他们回来了,喜形于色。非嫣笑嘻嘻地去安抚她们,顺便给她们介绍一下无尘山的事情,免得凡人老以为狐仙是作恶的。

    玄武三人进了客房,喝了半杯茶,谁也没说话。过了一会,玄武忽然说道:“镇明,你用龙骨占卜的时候,是不是命盘总会乱?倘若是算离位,必定入坎;若是算乾位,必定入坤。无论卦象如何,最后是不是都定在兑位?”

    镇明疑惑地点头,“的确如此,只是你怎么知道……?”

    玄武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他果然用了那个法阵!难怪!难怪!”

    他沉吟了一会,又道:“那是白虎一族的秘术,他们原本就擅长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这个法阵叫做银牙,用了之后,不死也得死。白虎是连命都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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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说,白虎随时可能死去?”镇明恍然大悟,却又有些不确定。玄武皱眉算了一会,才道:“只是不知银牙法阵有多久的时效,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无法使用占卜术的?”

    “有大半年了,通常力量强大的法阵维持不过一年时间,难道白虎的秘术可以超越这个界限?”现在回想起来,用占卜术无法算出身边的福祸,于他竟然是手足无措完全惶恐的时日。即使到现在,他都忍不住要苦笑,司土的神,除了那一点点预知的能力之外,竟真的什么也办不了。

    “不可能,我以前听白虎稍稍提起过这个阵法,是利用白虎一族先人残留在身体上的精血化作法力。因为涉及亵渎先人的说法,所以被视为禁术。只有被逼上绝路,面临灭族的危险时才允许使用。维持法阵需要三到四个精通秘术的神官,所以自从白虎当上太元王之后,身边的奎宿胃宿一流便甚少看见踪影。”玄武想了想,突然提议,“镇明,你再试试占卜术,龙骨带在身上吗?过了大半年,就算仍然无法占卜,至少可以找到法阵的一点破绽痕迹,十有八九是它。”

    非嫣刚好把那对婆媳哄得入睡了,一听这话,便奔去镇明身边,从他袖子里很熟练地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绿油油的龙骨。“龙骨是有啦,不过命盘没有,可以现在直接刻上去。”说着她拿出自己的小刀,递过去。

    镇明笑了笑,“你这就是完全的门外汉,雕刻龙骨如何可以用属金的刀?那样就完全失去了龙骨的效用。”他把龙骨取了过来,上下端详一番,又道:“说来也巧,这块龙骨是经过溪岭靠东的大沼泽处拾来的,一直觉得瘴气重没有派上用场,谁想今日居然可以贪个新鲜。新龙骨刚做成的命盘,向来神效。”

    他忽然把龙骨送去玄武面前,示意他拿着。玄武有些莫名,却听镇明笑道:“龙骨是娇贵的东西,不可用金损伤,不可用火烤灼,不可引水浸泡,也不可使风软化。我身上一时没带石头或竹子做的雕刻刀,只能麻烦玄武麒麟大人用您的爪子代为刻一下。不需要多,八卦九宫的位置便足够。”

    清瓷听说要玄武用爪子刻,终于扑地一下笑了出来,一直阴沉的脸也拨云见日,柔和了许多。玄武本觉得丢人,想抱怨两句的,但见清瓷笑了,突然觉得自己出点洋相能逗她开心,却也实在很划算。

    于是他干脆地摞起袖子,五指微微一曲,掌心发出银色的光芒,遍及之处肌肤上立即长出冰一般的鳞片。很快,他的半条胳膊就变做了麒麟的爪子,指甲起码有三寸长,又尖又利。清瓷忍不住用手轻轻触了一下,只觉冰冷坚硬,不由笑道:“我倒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日后攀岩凿土,倒是个好工具。”玄武顿时无言。

    非嫣哈哈大笑,镇明忍笑说道:“我先摆好请龙法阵,这样才好开始雕刻。不然龙神会认做亵渎,命盘就无法生效了。”

    他取出一支炭笔,熄了屋内所有的灯火,打开窗户。其时将近丑时,月光直直地洒在屋正中。按照东南西北四方,镇明依次画好了阵法,然后袖子一展,从袖口中陡然喷出无数银屑,正是研磨成粉末的龙之角。那些粉末一沾上炭笔的痕迹便立即吸附,月光下看上去仿佛一幅蠕动的画。

    “开始吧。”他轻声说着,“我看守东西两位,非嫣站去南位,麻烦清瓷去北位守着。尽量避免出声,今夜阴气较重,只怕会招来除龙神之外的污秽之物。”

    玄武的五根指甲灵活地在龙骨上摩擦起来,绿幽幽的碎屑不断落下,自动混去了法阵之中。那种绿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以致于到后来非嫣几乎无法正视它。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沙沙的轻微雕刻声。又过了一会,非嫣实在忍不住,“啊”地轻叫一声,“外面……!好像越来越暗了!”

    镇明急道:“噤声!龙神来了!”话音刚落,窗外陡然暗了下来,四野里一下子寂静,似有什么庞然大物破云而出,半边天空都笼罩在它的身体中,月光完全变成黑暗。众人都仰头望去,厉风忽起,卷起无数尘沙。非嫣与清瓷二人再也无法安然站立在四方之位,狠狠退了好几步。

    玄武刚好刻下最后一宫,刚要放去阵中,镇明袖子一卷,将龙骨收了过来。

    “取汝之角,安吾等之命;取汝之骨,定吾等之运。”他喃喃地念着,咬破手指,将血滴去龙骨之上。风声忽然凌乱起来,其中夹杂着一种泠泠的声音,仿佛脆弱的蝉鸣,又像蜻蜓扇动翅膀的细微声响。非嫣紧紧咬住舌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怪声闯祸,却见镇明用手指把血均匀地涂在龙骨上,然后闭眼,将龙骨轻轻向空中抛去。

    半空之中突然爆发出强劲的光芒,众人都本能地眯起了眼睛不敢多看,只觉强烈的光芒之中,仿佛有一条黑色的巨大物事从天而降,无声无息地钻下来,倏地就消失了。小小的龙骨命盘在半空中滴溜溜打了四个转,每一方都顿了一下,这才缓缓落入镇明掌中。

    “好了。”镇明轻道,三人望向他的掌心,就见一个绿幽幽,小巧玲珑的命盘稳稳地被他捧着,上面半点血迹都没有,似乎连原先的裂痕污渍也消失了,变得光润细腻。“……龙神呢?”非嫣半点大气不敢出,小心问着,也不敢用手去摸一下命盘,虽然她很想这么做。

    镇明笑道:“龙神早走了,只是借点它身上的精气而已。如果一直留下来,对这里的凡人也是个祸害。”他抓起非嫣的手,放去命盘上,“摸摸看,因为有了龙神的精气,龙骨就活了。是不是比方才光润了些?”非嫣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对他微微一笑,“你的古怪花样真多,我居然不知道做龙骨命盘是这么费事的。难道每次都要唤龙神?”

    玄武突然奇道:“龙神?莫非真的是神?是什么地方的?”除了青龙,他怎么不知道还有龙神一说?再说就算青龙放出真身,也没那么庞大,更不用说青龙留什么龙骨给人占卜了。

    镇明把命盘放去法阵里,一面道:“所谓的龙神,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龙,也不是神。不过是我们占卜之人的一种尊称而已。它们是只生长在蛮荒之地大沼泽里的一种巨蛇,通常来说,满了三百年即可成为大蛇,可以取其头上犄角与尾部突出的骨头来做命盘。当然,百年成妖,千年成仙,最珍贵的龙骨是满了三千年的精怪,拿来做命盘,可以知生死,晓天命,是极品。”

    “那王城里你的那付巨大龙骨命盘是多少年的?”非嫣想起王城的那个命盘,巨大到要整个屋子才装得下。她一直以为是真正的龙骨,原来居然是蛇骨,真是荒唐。

    “那是五千年的巨蛇妖,以前在南方一带兴大水,淹了无数农田,令凡人叫苦不迭。当时我还是御子,被人请命去杀妖,斗了三日才斩了它的脑袋。”镇明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只蛇,大约是他生平见过最巨大的妖物了,光是两只眼睛就有半扇城门宽,“巨蛇其实没有害人之心,也没什么过高的灵性,但它们生性属水,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不自觉地形成沼泽,倘若附近住了人家,便会受水祸。因此它们也鲜少离开南方大蛮荒。”

    “这个命盘,算是做好了罢?”清瓷轻声问着,“是不是需要选一个好的时辰才可以占卜?”

    镇明摇头,“不需要了,天时地利人和只是条件而已,并非关键。太元山地处神界正中,四方有擎天之柱,属稳重之相。你们站好东西北三方,不要动,我在北方用兑位算一下白虎的法阵威力。”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细细的红线,不知是什么材料编成,将它用竹钉钉去命盘兑位上,然后绕着转圈,时不时移动一下龙骨。过不了半盏茶的工夫,他忽然“咦”了一声。

    “如何?”玄武压低声音问道。镇明摇头,“……依然有力量在阻拦我的术,但威力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强了……等等!如此可以用离位强攻!”他扯起那根总是流连在兑位上的被法阵影响的红线,强行钉去离位之上,袖子一展,“砰”地一下,离位陡然窜起半人高的血红火焰,吓了非嫣好大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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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武!”镇明回头大叫,玄武立即会意,一手按去兑位之上,用法力强行压制红线上传来的抵抗之力,银牙法阵的兑消能力似乎小了许多,挣扎了两下就颓然放弃,红线扭了几下,“噌”地一声断了开来。镇明面露惊喜之色,“成了!法阵的能力原来已是强弩之末!”

    话音一落,离位上的火焰缩小了下去,形成一颗樱桃大小的火苗,在命盘上乱窜,时不时顿一下,似是传达什么信息。镇明皱起眉头,“好像有人试图重旺法阵的力量,我们只有不到一刻的工夫。想算什么?是暗星的未来,还是白虎的天命?”

    这话一出,众人倒都愣住了,半晌,清瓷才慢慢说道:“都不用算,既然只有一刻的时间,不如算算未来的天下究竟谁是王。”

    镇明见众人都同意,于是问道:“几年之内?”

    “十年。”

    他凝神望向命盘,双手拢起,那团樱桃大小的火苗顿时停止了窜动,乖乖缩在离位上。清瓷又道:“暗星也好,白虎也好,问的都不详细,不如直接看看神界的命运。更清晰了然。”

    镇明赞许地点了点头,集中法力,双指猛然拈起那团火焰,另一手飞快入怀,取出一张月白小笺,然后顺手将那团火苗丢去小笺上。非嫣第一次见他用火为术来占卜,忍不住轻呼一声,却见那团火焰仿佛自己有意识一般,在小笺上挥洒自如,却没有燃烧起来。

    很快地,小笺上留下了三四行蝇头小楷,镇明双指一搓,那团火苗瞬间熄灭,龙骨命盘绿幽幽的光芒也终于收敛下去。镇明小心拈起那张小笺,轻轻一抖,落下些许灰烬,笺上的字全部透空出来,原是被火烧穿的。

    “怎么样?”非嫣小声问着,凑过去仔细看。却见上面零零落落,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完全没有任何文法,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只在最后一行,有几个小字:【枯花,刺兽,空森】

    “这是什么?”非嫣怪叫了起来,“莫明其妙的几个字,这就是神界的未来?!”她瞪向镇明,希望他能解释一下,谁知镇明也迷惑地摇头,“……我也不清楚,莫非是二字文法?是隐射什么吗?”

    玄武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枯花……枯花?清瓷,莫非是指你的恶之花?”他转头看向沉默的清瓷,她叹了一声,“不清楚,但我的小小血肉之躯居然能化进神界天命之中,是不是福气?恶之花的确是枯了,除了接触我身体的方圆十里,我可以用法力做出来,其他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想是被暗星的能力压了下去。枯花或许是指我……刺兽也勉强可以猜测出来是说暗星,她被刺了?意思说是被杀了吗?”

    镇明喃喃道:“不知道,这种卦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枯花,刺兽……这些只能勉强猜到一点意思,但空森是什么意思?”神界有叫空森的地方吗?他怎么从来没听过?

    “不管怎么说,刺兽,我们姑且当作是暗星被杀的意思。但问题是被谁杀了?什么时候杀的?难道是白虎?”玄武搓着下巴,始终摸不着头脑,“要不再对这几个字测一下?让命盘来详解。”

    镇明回头,就见命盘上断了的红线崩直,蠕动着向兑位窜去。他摇了摇头,“没办法了,银牙法阵的力量被补了回来,破绽只有一瞬间,过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法阵最多维持不过三月,即是,白虎只有三个月的命了。”

    玄武陷入沉默之中。是吗?白虎快死了,虽然早知道这个既定的事实,但当真的来临,被人告知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二人除了立场不同,起初爆发的那场斗争之外,白虎并没有为难他什么。如果当初他选择了四方的立场为第一,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

    他的胡思乱想被清瓷打断,“如果白虎真的只剩三个月的命,那么他一定在这三个月里用尽手段维护住神界的平和。他没有后人,下届太元王很可能给身边的亲近,至少他是个不会把烂摊子交给别人解决的人。如今松林这里起乱,他不知道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暂时别急,先看看情势再说。”

    “看完之后呢?”非嫣突然发问,“白虎赢了怎么办?松林赢了又怎么办?”她的话难得犀利,清瓷都有些发怔。非嫣笑了笑,轻道:“镇明,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退出这些权力争夺了,我来,只是好奇。如果这次你还想涉足,我也不阻拦,但抱歉,我再也不会陪你或者等你了。”

    这是……威胁?玄武清瓷不知道该说什么。镇明叹了一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过来,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对我放狠话,你真的能舒服?我该恨你的绝情,还是该恨你的不信任?”非嫣撅起嘴,“我管你怎么恨我,反正我不要插手这些事,只是看着好玩而已。”

    镇明笑了笑,转身对玄武说道:“那么就这样办吧,我的立场不会变,只是心存好奇的探视而已。你和清瓷有什么想法?”

    玄武看了一眼清瓷,她的嘴角有些无奈地勾着,半好气半好笑。玄武咳了一声,“镇明,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们打算去夺什么天下吧?”清瓷接着道:“当然,多半是好玩,另外还有些不甘心,被暗星利用了一着。所以想看着事情怎么发展。这么好玩的事情,非嫣,你真打算离开不看?”

    非嫣撅着嘴,嘟哝起来,“谁说要离开不看?我只是说明立场而已嘛……”“那就是说你同意了一起观察,暂时不离开?”清瓷带着诱惑性地问着,非嫣果然入套,“当然!不离开!我要看个过瘾!”

    “那好啊,”清瓷笑着拍手,“一路上只有两个人难免寂寞,四个人一起行动再好不过了。接下来呢?你们打算去什么地方?”

    非嫣突然发现自己被清瓷诱惑着骗了同行,不由气馁,无奈地看着镇明,他摸了摸她的脸,爱怜地说道:“那也没关系,一起走热闹些。不过我们向来随性而走,没什么固定要去的地方,所以没什么不方便的。”

    清瓷笑道:“那好,我想宝钦这里暂时是探不到什么风声了,神界四大城镇都走遍了,不如去太元山附近逛逛。顺便看看能不能探出暗星的一点风声。”

    “这样不太好吧?”镇明犹豫着,“那里是白虎的地盘,太靠近会有危险。何况暗星被雪藏,恐怕根本探不到什么。”

    他本以为非嫣会附和自己,谁知她突然抓紧自己的手,两眼闪闪发亮,好像天上的星星。完了,又把这只狐狸的趣味勾起来了!镇明无奈地看着微笑的清瓷玄武,只好点头,“那……一起去吧。不过之前,还是先把那对婆媳送去无尘山为重。”

    非嫣拍手道:“那个简单!明天一早我就送过去,晚上就能回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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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阵如何了?稳住了吗?……他昏了多久?有叫他吗?”

    女宿在一阵阵低语声中骇然惊醒,睁眼立即见到熟悉的屋梁,他在这间漆黑窒闷的小屋子里已经连续待了半个多月,一直在维持棺木上的法阵……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会浑身无力?好像,是躺了下来,眼前有些模糊。

    他吃力地转头,对上白虎那双银灰色琉璃般的眸子,女宿吃了一惊,赶紧撑起身体要行礼。

    “见过太元……”

    他的动作和话语被人拦住。白虎含笑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是我的疏忽,竟然让你连续维持法阵那么久,方才你体力不支昏倒在这里,法阵产生了一点小破绽,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让胃宿和奎宿两个人继续维持。你现在需要休息。”

    女宿战战兢兢地躺了回去,低声道:“属下有罪……让您失望了……”

    白虎笑了笑,“自从我做了王,你们对我是越来越害怕了,对吗?你们认为我会变成一个滥用权力胡乱迁怒的人?”

    “属下不敢!”女宿赶紧辩白,白虎摇了摇手,“无需在意这些,别人怎么说我那是他们的事情,但我不需要只会对我说自己有罪的下属。你先歇息一下,法阵暂时不需要你来维持了,我有新任务交给你。”

    女宿疑惑地看着他,白虎顿了一会,才道:“暗星睡了多久,你还记得吗?”女宿点头,“已经有五个月,属下每五日便按照您的吩咐重新施加咒术,暗星大人她……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真的没有一点异相?”白虎好似自言自语地说着,摸着下巴好似在盘算什么,“果真如此也罢了,但我算了又算,总觉得神界最近有些诡异……”倘若将澄砂排除出去,局面就会暧昧模糊,找不到混乱的源头,但如果考虑到她会做手脚,一切就明朗了。

    “属下愚鲁……不明白您的意思……”女宿不敢随便搭话,他半个月前几乎每天都待在暗星身边,她熟睡如同婴孩,连眼皮子也没动一下。白虎大人,是否过于多疑了?

    白虎叹了一声,转身定定望着案上的一瓶鲜花。是她?不是她?他不知道自己期望一个怎么样的结果,倘若她真的一直在睡,他会失望,但如果一切是她暗中搞手脚,他也会失望。澄砂曾说他这个人是很难取悦的,因为越到后面就越不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一直在狂热追求的,是结果还是过程。

    “你如果能起来,就陪我去看看她吧。三天没见了,我也开始想念她。”而且,那个术……应该接近尾声了。孕期,她的身体被照顾得无微不至,上次去见她的时候,腹部已经隆起,里面现在孕育着一个生命,她和他的。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感动,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滋味了。

    女宿赶紧爬了起来,望旁边看去,胃宿和奎宿两人正凝神维持法阵,方才渐弱的银色光芒又旺盛了起来。他松了一口气,稍稍整理一下凌乱的衣物,随着白虎往后面的小院走去。

    时值冬日,院落里处处白雪,上面半个脚印也没有。小院子里空荡荡的,异常寂静,院门半掩着,几只小麻雀在那里蹦跳觅食,回头看见白虎二人漫步而来,便赶紧飞了开去。

    白虎抬手拂去梅枝上的积雪,轻道:“她一个人睡在这里,虽然幽静,但也寂寞。我该常来陪她才是……”女宿一个字也不敢说,但造成这种局面的,不正是白虎自己吗?只能说,他狠起来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能下手惩治,为了他心中的理想,悲伤与哀怨都不算什么。现在也不过发发感慨而已。

    推开屋门,负责看守照顾的牛宿立即惊觉,一待看清是白虎,他赶紧下跪,“属下见过太元王!”白虎摆手,“噤声,无须多礼。暗星大人怎么样了?”牛宿垂手道:“暗星大人一直沉睡中,并无任何异常动静。她身体状况很好,妊娠反应也不明显。开始的一日几次孕吐现在已经没有了……”

    白虎不等他说完,便揭开门帘,屋内温暖的气息扑面而至,夹杂着一股幽幽的香气,白虎忍不住跨了进去,轻道:“好香……”抬眼见到屋内床边还放着木桶,里面漂着几根淡金色的发丝,还有一些花瓣。室宿正用大方巾小心擦拭着澄砂的头发,一见白虎进来,唬得手忙脚乱,不知该马上下跪行礼还是先把澄砂的头发擦干。

    “嘘……”白虎竖起手指,示意她退下,然后顺手接过一块新的方巾,坐去床边亲自替她擦头发。见此情形,女宿他们立即知趣地退了出去,白虎忽然低声道:“女宿你留下来,我有事吩咐。”女宿只好垂手站在床边,眼角也不敢瞥一下澄砂沐浴后嫣红的秀颜。

    白虎却很久都没有说话,手指眷恋地滑过她细腻的脸,顺着下巴一直去脖子,手指细细拨着她的唇。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完全没有任何动静,好像一个安静的人偶,鼻息温柔地,似乎正做什么好梦。

    他并起双指,点上她的额头,贴着她的耳朵轻道:“该醒了,澄砂。太阳照在脚上了。”话音一落,女宿骇然地发觉澄砂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睫毛颤了好几下,眼皮倦倦地抬了起来,露出暗金色的眼瞳,两条狭长的血色瞳仁细成了线,几乎看不清。

    女宿发出无意识的声音,瞪大了眼睛,澄砂慢慢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女宿手足无措地跪了下去,“属下见过暗星大人!”等了半天没见她回复什么,他惊疑地抬眼,澄砂却只是怔怔看着自己,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仿佛一具空壳。他呆住了。

    白虎笑道:“不用担心,这个术到了后期人会自动醒过来,但神智还需要时间恢复,她只是睁开眼睛而已,其实本人还是在沉睡的。”他替澄砂把微湿的长发编成两条辫子,一面又道:“再过几日,她还可以说话,但还是没有完全醒过来。等她生产的时候,大约就能完全恢复了。”

    他的话语如此温柔,女宿背后却出了冷汗。为了防止暗星伤害肚子里的孩子,竟生生让她睡满十个月,一直到生产的时候才恢复……等于闭眼再睁眼,便是跨过生死界限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立即就要面临生产的剧痛……女宿咬住唇,忍不住发寒。眼前的少女虽然是暗星,但看上去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罢了,能承受的了么?

    “澄砂,你越来越狡猾了。”白虎低声说着,伸手按向她头顶天灵盖,五指紧紧扣住,“其实你一直醒着,对不对?”他的语调渐渐温柔,仿佛柔和的春风。女宿却觉得阵阵发冷,垂着头维持沉默。

    “澄砂,我不怪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所以不要装了,很辛苦,不是么?和我说话,我绝对不怪你也不惩罚你,以我的名誉保证。”白虎低头,在她鼻子上印下一吻,然后顺着鼻梁一直吻去她额头上,再吻上她馥郁柔软的头发。澄砂只是怔怔地看着虚无的前方,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中的光彩渐渐炽烈,锐利无比,“澄砂,再耍着我玩,我可真要生气啦。我承认我开始轻看了你,你能忍受五个月不动一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但现在收起一切假象,和我说话,再装下去,后面别怪我狠毒。”

    澄砂依然没有声音,维持着原先的模样,白虎皱起眉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竟好似要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女宿再也无法忍耐,急道:“太元王!请息怒!暗星大人确实没有任何意识!属下观察了五个月,她的确没有任何假装的迹象!请您明鉴!不要伤了自己的子嗣!”

    白虎停下动作,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女宿,你太天真了。小看对方的话,被耍的人就会是自己。”“可是……!”女宿不知如何说。白虎抽回手,按去她天灵盖上,轻道:“不听话的人就该受到惩罚,任何人都一样。”

    他掌心忽然吞吐出银色的光芒,渐渐变做针尖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手掌。女宿大骇,惊叫道:“请谨慎!太元王!暗星大人目前有孕在身!”话音刚落,白虎的手掌整个扣了下去,那些银色的针尖般的光芒全部被按进澄砂的脑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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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睛,面露极端痛苦的神情,张口尖叫了出来,双手痉挛着乱挥,剧烈挣扎起来。女宿惊恐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防备,冲过去按住她的身体,防止她抓伤了白虎,但她的气力出乎意料的大,一把甩开他的手,在床上不断翻滚,床单几乎立即被她的冷汗浸透,她的十根手指死死拉扯着头发和被子,指尖用力过度迸裂了开来,流出细细的鲜血。

    “白虎大人!”女宿情急之下使用了旧称呼,他狠狠跪去地上,用力磕头,“求您放过暗星大人!就算您不怜悯她怀胎十月,也该爱惜您的子嗣!她的孕吐刚刚见好,请您放过她!”

    白虎冷冷看着近乎疯狂的澄砂,她脸色惨白,眼睛里却依然没有神采,只知道本能地叫嚷翻滚。他猛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公文,抛去女宿脚下。

    “你自己看看。”他起身,一把拉上帐子,由着澄砂在里面尖叫撕扯,他如同不闻。

    女宿浑身发抖地捡起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字:【十一月三查,宝钦城有异相。城主松林疑为叛党,行径异常。有人报,月底某日夜半子时,城主行宫上方有苍阑之光瞬闪即过。查无结果。】

    “苍阑……之光……?”女宿不解地抬头望向脸色铁青的白虎,白虎露出一个冰冷的笑,“苍阑之兽,暗星的另一个称呼。你现在还觉得我是错怪了谁么?”

    女宿顿了半晌,才轻道:“但这样……也不能确定是暗星大人……何况松林是您亲自委任的城主……当日我们也详查过他的一切过往,也监视过很久,确定他没有问题您才安心的。何况暗星大人一直在这里安睡,屋内总有两人以上在照顾,她出了什么动静我们如何不知道?请您三思!”

    白虎沉默良久,霍地一下拉开帐子,右手在澄砂汗湿的脸上轻轻一拂,那些银光顿时被吸了回来。澄砂立即安静下来,只是衣服湿透,头发被汗水沾了满脸,脸色惨白,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白虎沉声道:“此事暂时搁置,女宿,以后每三日用此法伺候暗星大人,有任何异常的反应立即告诉我。”他转身就走,一面高声吩咐,“室宿!暗星大人刚醒了过来,情绪有些激动,你替她重新沐浴!”

    女宿茫然加惊惧地回头看澄砂,她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双眼无神,怔怔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只是,她的拳头,捏得死紧,有细细的鲜血从指缝里蔓延出来,染红了床单。

    女宿怔在那里,这一身,竟真的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

    寒冬腊月,万里雪飘,这样的时节,不宜出门。最好是三两好友热一壶好酒,做两个小菜,在窗前浅酌畅谈赏雪。这样才不枉逍遥人生。

    很可惜,有人并不是这么想的。镇明坐在窗前,有些头疼地端着杯子,他对面坐着清瓷和玄武,而此刻最应该在自己身边的那只狐狸精却精力充沛地跑去外面和客栈老板的儿子们堆雪人去了。当然,早知道非嫣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要她喝酒和人聊天,不如让她出去玩来的快活。

    有时候镇明会想,到底是自己太死板跟不上她的脚步,还是她太自由散漫,完全不顾及他的性格?他浅嘬一口清酒,叹了一声。对面的清瓷笑吟吟地看着外面打雪仗的嫣红人儿,大概是很开心,非嫣脸上都是红扑扑地,眼睛里满是晶莹笑意。

    “她活得很自由,任何时候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快乐感觉。这样的性格真让人羡慕。”清瓷淡淡说着,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去嘴里,一面又道:“玄武,真抱歉我是个死水一样的人,没办法陪你出去玩。”

    玄武咳了一声,赶紧收回一直流连在外面的目光,“那也没什么……我也不像她那样孩子气……”才怪,他其实觊觎外面的冰雪天地很久很久了。圣兽麒麟最喜欢寒冷的气候,未成人形的时候幼麒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雪地里狂奔,学习如何控制冰雪。

    玄武喝了一口酒,轻道:“我一直看外面,是因为想起以前的事情。不过无忧无虑在雪地狂奔的感觉,现在再也找不到了。我也很羡慕非嫣,其实随性做事是最困难的,毕竟世间有太多无形的束缚。选择遵守还是叛逆,全在自己的心。能像她那样,完全自信不会做错事,说的话遇到的人都能够用真心对待,对我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镇明听他如此称赞非嫣,忍不住失笑,“这样的称赞绝对不能让她听到,不然狐狸尾巴就要竖天上去了。非嫣没有那么自信,也不会完全用真心。她只是永远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罢了,换句话说,就是她永远不会让自己产生吃亏或者不快活的感觉。有些事情你我或许一生都放不开,于她却不过是过眼云烟,看着新鲜而已。”

    “过眼云烟就已经值得称赞了……”清瓷感慨地说着,“人受了伤害侮辱,最正常的反应是要报复回来。倘若所有事情都当作云烟,神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也不会……”

    玄武见她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要说些安慰的话,清瓷却傲然一笑,“但我却没有后悔过。我无法当作过眼云烟,我就是那种要报复的人,天生如此,我也无法。”

    事过境迁,现在再提这个敏感话题,大家都没有了当初的尴尬,说说笑笑闲聊了好一会,非嫣突然飞奔了进来,满身满头的雪,寒气扑面。镇明笑着站起来拍打着她身上,一面道:“终于疯完了?我以为你忘了我们在这里呢。”

    非嫣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快出来!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应该还没走远,赶快追上去!”

    镇明奇道:“谁?为什么要追?”

    非嫣用力跺脚,“哎呀!是辰星啊!出来那么久都没碰到他,难得在这里遇到,怎么能不上去打个招呼?”

    玄武愣了一下,转头望向清瓷,自那次离开落伽,他们也再没见过辰星。本以为他也像荧惑那样隐居,原来也是四处游玩么?清瓷站起来笑道:“那正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何不一起去追他,大家喝酒谈天,岂不快活?”

    非嫣等不及她说完,掉脸就跑了出去,一边用手往东边指,“那里那里!他往那里去了!快追!”

    三人跟了上去,一路狂奔,一直拐过街角,就见前面的官道上站着一个黑色披风的男子,他正站在卖艺的摊子前面呆呆地看着。那背影身形,确实是辰星无疑。镇明加快脚步,奔过去一把按上他的肩膀!

    “辰星!”

    那人显然吓了一跳,急速回头,见一路冲过来三四个人,都围在自己身边,他不由苦笑了起来,嘴角勾出一个俏皮的弧度,眼睛也眯了起来。

    “哇,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你们在通缉我?”他歪头问着,一掌拍上镇明的肩膀,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镇明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

    辰星眨了眨眼睛,却不答他,只是看了看他身后的玄武和清瓷,轻笑起来,“你们几个怎么会走一路?真让人吃惊。”说着他又对非嫣暧昧地挑起眉头,“好久不见,小狐狸越来越美了,镇明滋润有功哇!”

    非嫣立即红了脸,啐了他一口,“你还是老样子,出言不逊!半点神仙的样子都没有!”

    辰星嬉笑着抓了抓鼻子,“本来也不是神仙,要那些虚伪的架势做什么?在这里碰到正好,我知道这个小镇有一家特别好的酒馆,一起去聚聚,如何?”说完,他露出一个最标准的辰星式无赖笑容,“当然,我身上没钱,镇明你得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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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离开麝香山之后,就再没遇过你了。辰星,这些日子都去了什么地方?有见过荧惑么?”

    镇明替他斟了一杯酒,然后仔细打量他。他看上去似乎和以前有一些不同,无论是笑还是沉默,都仿佛是虚幻而且心不在焉的,但,曾经不可一世的犀利自负,也消失无踪。

    辰星笑了笑,挠着下巴轻道:“你这一说我倒也想问问,荧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好像很擅长躲起来不让人找到。该不会带着炎樱姑娘又去了阴间吧?”

    第二次了,他回避自己的问题。镇明不动声色,他果然变了不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他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对面的清瓷玄武,笑道:“对了,还没告诉你,我和非嫣最近打算和玄武他们同行。近来神界有些异动,民心不稳,我们在宝钦相遇,所以一起商量着打算回麝香山探探情况,如果你没事,想不想一起去?”

    “哦……”辰星有些冷漠地瞥了一眼玄武,淡道:“人海茫茫,你们能遇到还真是巧,太巧了。麝香山早就破败了,现在回去还能看什么?”

    清瓷见他言语间十分戒备,不由微微一笑,“的确很巧,能在这个小镇子遇到你,也是很巧。莫非就是所谓的缘分?”她笑,对辰星眼里阴冷的光芒视而不见。司水的神,实在太容易受动摇了,简单几句话就能撼动他一直以来的信仰。这样的人,想必活得很累。

    非嫣鼻子向来灵敏,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辰星和清瓷之间好像有点不对劲。她转了转眼珠子,发觉镇明维持沉默,好像不打算逼问自己曾经的同僚,而玄武压根就没有说话的打算。

    她嘻嘻一笑,欢快地说道:“辰星,有件事要告诉你,听了你别激动哦。”

    辰星笑道:“狐仙大人有什么指教?小人洗耳恭听。”他做出谦卑的样子,倒和以前一样生动。

    非嫣清了清嗓子,“是关于阴间的。前几日我赶路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出来修行的无尘山同僚,他们告诉我,阴间近期好像有了一些变故。”

    辰星不等她说完,手里的酒杯咣当一声落在桌子上,酒液洒了一身。非嫣想不到他反应如此巨大,不由愣住了。辰星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用袖子拂去身上的酒,一面强笑道:“哎,真是的,居然连酒杯也端不稳,看样子我太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抱歉!”

    非嫣顿了一下,才道:“辰星,你这些日子行踪不定,该不会是想自己找到阴间的入口吧?”

    辰星垂下眼,没有说话,显然她说中了。非嫣叹了一声,“阴间的入口如果那么容易就给找到了,早几千年就被当年的麝香王吞占啦!那里是往生之地,生灵是不可以进去的,像你这种神也罢了,如果是普通人,一旦误闯阴间,不死也得死了。你要去阴间,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辰星还是没有说话,看上去神色虽然平静,但眼底却是波涛汹涌,情难自己。非嫣柔声道:“我见你刚才一直看着卖艺的,就明白啦。你一直想着曼陀罗姑娘,是不是?”

    她吸了一口气,又道:“就算你去了阴间,也未必能找到她,道君绝对不会由着你乱闯轮回路,再说过去那么久,属于她的那条路早就消失了,你也找不到。话说回来,就算道君拦不住你,让你上了轮回道,你也没办法在成千上万个生灵里找到她。找到了又有什么用?生灵离开阴间只有消失的份,不是每个人都有炎樱的好运气能让荧惑用神火护住她的魂魄。何况最关键的……她并不想回来。你也知道,对不对?”

    辰星忽然抬手,“别说了……”他低声说着,“就算那里有成千上万的魂魄,我也可以第一眼看见她,我相信我能做到。她……若是不想回来,我便在那里陪着她,陪她轮回做人,做动物,做花做草都没有关系。你以为我在乎么?!”

    非嫣无奈地叹息,“辰星,到现在你也没看清一个事实。她并不希望你这么做,不是吗?她想要的只是以后不要再遇见你而已,临死的最后一个愿望,你也无法满足?”

    “那我的心情呢?!难道我是神,就该没有愿望,一直永远死水一样过下去?!我就该忍耐,就该不在乎,就该冷血无情?”他沉声说着,“我做不到!是,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想痛苦,我也想得到幸福!”

    “辰星……”镇明见他已然动情,不知该如何劝,或许他也没什么立场去劝,该拥有的他都有了,得到幸福的人的怜悯,大约只会让他觉得更痛苦。

    非嫣轻道:“我还没说完,那天我遇到同僚,他们告诉我,阴间有些变故。因为麝香山崩溃了,所以当年麝香王与阴间王设下的承诺也跟着失效。神界初建的时候,为了区分人与神的不同,阴间王让神永生,即指就算遇到什么意外神死了,魂魄也会立即消散,永不入阴间。这是他们的协议。但现在改朝换代了,白虎做了新的神界王,又没有和阴间王定下新协议,因此,神不再永生,死后魂魄也会进入轮回道。”

    辰星怔了很久很久,才喃喃道:“意思是,如果我马上死了,魂魄就可以进阴间了?也可以拥有轮回?”

    非嫣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但你毕竟不是人变成的神,所以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可以再带你去一次阴间,问问道君。倘若可以就此轮回,你一定也会安心很多吧?至少不用在无限的时间里一个人生活。”

    辰星轻道:“真的能去?道君……他不是说了神的魂魄阴间无法容纳么?他不会再次怪罪?”

    非嫣嘻嘻一笑,“你听他胡说,阴间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容不下神的魂魄!再说神的魂魄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多凡人的灵火为绿色,神的灵火为金色而已。道君只是遵守阴间王定的规矩罢了,神永不入阴间。你们以前闯进去就是害他犯了戒律。这个老头子很古板的!”

    话说到这里,一直保持沉默的玄武忽然问道:“神不再永生,是不是说我们现在都成了凡人?”

    非嫣转着眼珠子笑道:“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神到底有没有真正永生过。情况大概就是以前死后你们不用去阴间,现在死后要去阴间轮回,投胎重新做人。以后能不能成神,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清瓷勾起嘴角,“看起来阴间的王倒非常仁慈,往生之地,到底与人间不同。”

    非嫣拍手站起来,说道:“如果想去阴间,那我们就回客栈,我可以开道。清瓷,你们想不想去见识阴间风光?人世间走来走去都是红花绿树白雪,阴间可是完全不同的哦!”

    玄武和清瓷对望了一眼,都笑了,站起来齐齐点头,“有这个机会,为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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