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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犹记惊鸿照影 (完+番外) 作者:风凝雪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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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请用早饭。”


  一个眉目清淡动作利索的侍女一面说着,一面将饭菜往桌子上张罗,我抬眼看去,五香酱羊肉,煨牛筋,琉璃肺,木须肉,卷煎饼。还有温烫的马奶子。在这漠北苦寒之地,能筹集上这么一桌子饭菜,也算是不容易了,竟然是比昔日住在邺城官府的时候吃得还要讲究。


  我并不会做绝食之举抗议这样幼稚而又得不偿失的事情,除了和自己过不去与途增笑话以外,根本是无事于补。


  因此,每一餐,但凡他们送来,即便是再没有胃口,我也会强迫自己吃下去的,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让自己随时保持体力却总是没有错的。


  这已经是我住进董记商行的第三日了,三天前,在邺城官府,董爷索然是没有再说什么话,但是仍然是沉默的坚持将我带到了这里,而且也拒绝再听我说的任何言辞,面色阴沉的吓人。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除了不得自由这一点之外,董爷对我倒算是宽容,除了吃穿住用俱是这董记商行之中最好的外,他还特意遍寻诗书琴棋,嘱咐人日日送来我的房中。


  对一个死囚犯来说,这样的待遇无疑是最好的了。


  疏影没有与我软禁在一起,董爷那时候并没有看我,只是默然的说,他不想连她的性命都伤了。


  我轻轻一叹,没有说话,却到底在心内存了一分感激。


  我与他都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断然不可能放我与南承曜生路的,那么隔离开了疏影,不让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还能保住她的一条命。


  既然没有了疏影跟在我的身边,董爷便重新挑选了两个商行的婢女来服侍我,两人皆生的端庄秀丽,行事举止也颇为伶俐,只是,眉目之间永远笼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除了必要的敬语之外。从来不与我多说一句话,就连我的问话,也从来都是充耳不闻的,更别提开口回答了。


  我都知道这必然是董爷的授意,不由得感慨他的心思缜密,我甚至连这两个婢女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一律以姑娘代称。


  方把碗筷放下,那两名婢女便立刻上前手脚利索的收拾,我淡淡一笑,开口道:“有劳姑娘了。”


  一如既往的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不一会他们便全部都收拾好了,由其中一个人端了出去,另一个人则留在房中等我的吩咐。


  我随手从董爷送来的书籍中抽出了一本打发时间,还没有翻上几页,便听的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语带焦虑的响起:“臻玉,快出来!”


  我看着房中那个婢女神色一动,对着我福了一福,便快步出了门,娇俏的笑着应道:“铭主子,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瞧你头上这汗!”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样柔软的语调。不由得淡淡的笑了起来,原来这女子唤做臻玉,在这刻意伪装的淡漠表象下,她一样有着女儿家的柔软情思。


  那男子却无暇理会他的玲珑心思,只是依旧急急的开口道:“快把这衣裳给王妃换上!”


  我心念一动,攸然起身出了门。


  房门外,臻玉手中拿的,正是出征那日,我亲手缝制的棉绣衣裙,我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把它留在了邺城官府之中的,现如今,董爷竟然重又把它找了出来,并且点明了要我换上,那只能说明了一个事实,南承曜回来了。


  我看着臻玉身旁的男子,微微一笑道:“董大哥,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他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出来,更加没有想到我会有此一言,面上神情有些狼狈和慌乱,说话也不利索起来:“穆-----王妃!”


  面前这个人我认识,是董爷的独生儿子,唤做董铭,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此次亦是在商队中同行,一路上对我和疏影百般照顾。


  我依旧微笑着开口道:“在商队里承蒙你一路照顾,那个时候我却不得以的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一直想着能好好的跟你到一次谢谢的,现在得了机会,还请董大哥受慕容清一礼。”


  我一面说着,一面礼数完美而优雅的福下身去,董铭立刻手忙脚乱的伸出手去扶 我,而面上却隐隐显现出愧色。


  我微微低下头,伸手抚摩过臻玉手中的衣裙,羽睫微颤,犹如濒临死亡的蝴蝶翅膀划出最后的舞姿,声音亦是微微带颤的:“董大哥,看在我们曾经有同行之缘的份上,你对我说一句实话,现在董爷要我换上这身衣裳,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死了。”


  “不是不是,我爹爹会让我带这件衣裳过来给你换上是因为南承曜就要快到了……”


  董铭连连摆手,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臻玉冷声止住了:“铭主子,您别忘记了,董爷交代过的,三王妃聪明绝顶,切不可和她多说一句话以免动摇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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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铭一怔,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便猛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声音里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分张皇慌乱,“臻玉,帮王妃换好了衣服之后便请她到前庭,爹在那里等着。”


  “请吧,王妃。”


  我对上臻玉重又寒孀笼罩的秀丽面容,只能在心底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任由她帮我换装打扮,依旧是那身摇曳的华服,低垂在鬓发间,斜簪了几支珍贵的珍珠碧玉的钗环,董爷是跑商路的,这商行之中倒也有几支上等的珠钗保存着,如今,全部都用到了我的身上,虽然自是不能与家中的那些首饰相提并论,但是戴在头上,却也不会显得掉身价,依旧是一派从容华贵之姿。


  臻玉将我带到商行的前庭,董爷自然是早早的等在那里了,董铭也在,只是低垂着面孔不肯与我对视。


  我微微笑了一下:“董爷这让我今日这一身打扮,却不知道是要我带往那里去啊?”


  他看了我半晌,静静的开口道:“邺城城楼。”


  我心下一沉,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微笑,安然恬静的随他一道出了商行的大门,坐上了轿子撵直奔赴邺城城楼。


  风雪怒号。我身上的衣裳虽然是雍容华美,却是并不保暖的,即便是坐在这轿子之中,不一会儿,婶子已经是冷得微颤。


  下轿的时候,是董铭亲自为我打开的轿帘,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心念一转,到底是没有拒绝,素指轻轻的搭上了他的手腕,任由他扶我下轿。


  待到站定,我方欲收回自己的手,却发觉手心一沉,然后便是暖意自指间蔓延开来。


  抬眼去看向董铭,他却早已经走远了,根本不再看我一眼,而我的手心之中,被宽舒的衣袖遮住的,却正是方才他借着扶我下轿的机会塞过来的暖手炉。


  “王妃,请!”


  董爷稳步走到我的面前,黝黑刚毅的脸庞之上不带一丝的表情。


  我微微一笑,跟在他的身后登上了这邺城的城楼,我的夫婿,便在这城门的另一侧,即刻便到。


  他离开邺城那日,我正是穿着这身盛装华服为他饯行,如今他凯旋而归,我又换上了同一身衣裳,却不想,是此情此景。


  他离开的时候,握再我的手,一字一句。话音坚定。


  他说,等我回来。


  如今,我等到了,却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盗骊青骢”是这世间绝好的良驹,日行千里,脚程如飞,不需要多久,便会把他带回邺城。


  当他目带凯旋的喜悦遥望家国之时,当他看到邺城城楼上一身红衣盛装的我时,当他看到我身后严阵以待的层层兵士以及颈项之间雪亮的刀剑之时,那双幽黑冷漠的双眼之中,可会闪过一丝紧张与担忧?


  还是,依旧漫不经心一如往昔,冷静从容的应对这所有,不留一丝余地,完美得无懈可击,就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样。

  又或者,跟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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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这高高的邺城城楼之上,红衣盛装,长长的裙摆处,金丝秀就的凤凰迎风振翅,翩然欲飞。


  董狄站在我的身旁的不远之处。与我一道,极目遥望。苍茫之处。雪天连成了一线。


  风雪呼啸的声音响在耳际,时间横古悠长,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沉默着远、望,直到原本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渐渐出先了无数的黑点,向着邺城的方向,急驰而来。


  董狄眼光一沉,上前一步,伸手用力的扶住城墙,沉声低语道:“终于来了。”


  他缓缓回头看我 ,眸光复杂难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匆匆奔上城楼的守卫打断了:“董爷,刚收到的消息,三殿下亲率的先驱部队人数不是五百,而是,而是三千,董爷,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董狄面色一变,急问:“邺城上下总共有多少兵力?”


  “不到,不到两千……”报信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此时此刻,语音颤抖,隐含绝望。


  董狄横声一喝。打断了他:“怕什么!我们就这邺城之险,又有堂堂的三王妃在手,我就不信品不过他南承曜!”


  他一面说着,一面猛然转头看我,目带凶狠。我平静的回视,不发一言。却也不避不让。


  他恨恨的盯了我半晌之后,却是大笑出声,几许悲怆几许狠绝,“凯旋之师,不按例先领五百人入城,倒是率领三千人众,气势汹汹。这究竟是班师回朝,还是兴兵攻城,三王妃说的果然没有错,三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董某今日算是领教到了。如今邺城禁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在千里之外,竟然还能对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般料事如神,让人不服也难啊!就不知道王妃是怎么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做饵来引董某,还是同样是被抛弃的可怜人!”


  我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眸光如水,语音宁和:“事到如今,大局已定,无论慕容清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收敛了笑容,眸光中现出跑江湖之人惯有的狠辣和不管不顾,“大局已定?只怕未必,他三殿下想要从董某手中夺下这邺城,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心一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已经毫不迟疑的一转身,不容质疑的冷声开口吩咐一众下属道:“立刻给我带人进城,把所有参军将士的妻儿老小一家一并捆到这里。不要伤了人,但是,一个也不许放过!”


  “董爷?!”饶是和他一起走南闯北多年,以性命相交的一众兄弟,听了他这一席话,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一语不发,决绝的扬刀挥下,电火石光之间,城头上迎风招展的挚天巨旗已经应声而断。


  他收刀转头,目光激狂而又阴冷的逼视一众下属。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如违此旗!”


  他的身上,有阴骛狂猛强大压迫力,目光沉沉逼来,那一众手下,终究是受不了这样的震慑,一个个沉默着下了城楼。


  我看着他刚毅宽广的背影,心底微微焦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漠开口:“董爷,纵然道不同,但是在慕容清的心目之中,一直敬你是一个人物,可是如今,就为了一己私利,你竟然是要将这满城无辜妇孺都牵扯进来了吗?他们的丈夫兄弟,为了守卫这漠北的安宁而浴血沙场,他们日日等待,终于盼望到了这重聚相逢的一日,你如今这样做,于心何忍?”


  董狄扬天而笑,笑声浑厚而悲怆,久久不绝。


  他没有看我,望着远处越来月近,已经依稀可以分辨的军队缓缓开口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亦是同此理,若非太子殿下的大恩,便不会有今日今时的董某,我就算负尽天下之人,也断然不会辜负了殿下的深思!纵然最后不能为太子殿下留了三殿下的性命在这漠北,但是我拼死也要为他除去这问鼎途上的最大障碍!既然太子殿下要三殿下背上这离弃发妻的恶名,董某索性做绝,将这满城的妇孺一并绑来,端看三殿下如何抉择,忠与义,既然不能两全,董某索性舍了一样占全一样,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我冷冷的看着他:“为了你的愚忠,便要这千百无辜的妇孺陪葬,即便是背上千古骂名你也在所不惜吗?”


  他激狂而笑,应道:“董某但求快意今朝为心无愧,担这些个虚名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已经押着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相较于男人的沉默,那些女子无不呜鸣哀号,整个邺城城楼,刹时一片凄切惨然之景。


  我定定的看着董狄,一个字一个字的开了口:“事到如今,董爷还能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他魁梧的身子陡然一震,却只是硬声道出了一句:“待到过了今日,董某便以姓名谢罪于漠北上上下下,也就是了。”


  我心内沉沉一声叹息,知道了他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再说下去亦是无益。当下不再言语。只是重新将视线移向天边,唇角,也不自觉的带出了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


  三千精兵,他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的。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在他开口让我留在漠北的时候,在他要我盛装华服亲自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我的手,告诉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想的到的。


  在南家兄弟的这场战争中,我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任由他们翻转于手,攻击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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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就想到了母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说,能安然平淡的度过一生,是这时间至上的福气,只是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得。


  我唇边淡淡的自嘲笑意,不由得又稍稍扩大了几分。


  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南承曜以及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


  董狄立在城头,扬声道:“三殿下,在下董狄,请三殿下一人入城!”


  南承曜的白羽铠甲。立“盗骊青骢”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疑,他遥遥看着董狄,淡淡开口道:“你受何人差使在此等候接本王入城?”


  董狄神色一正,硬声道:“没有旁人,便是董某自己想请三殿下一聚!”


  南承曜依旧淡淡的看着他,眸中却不掩饰的轻蔑:“既然无上意,你拥兵自重,阻挡我大军归返,不啻为判国贼子,竟然还妄想与本王相聚吗?”


  董狄面色一僵,攸然推我到身前:“三殿下,你这样说,竟然是要置你的结发妻子,置这邺城百千妇孺于不顾吗?”


  南承曜却根本一眼都不看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不住啼哭的妇女孩童,却在快要靠近我的位置时,停住。


  然后,他的声音响在这漫天风雪之中,一字一句,沉稳坚毅,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


  “众位姐妹亲人,你们的丈夫父兄,此刻俱在我的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断然不会置你们的性命安危于不顾!我南承曜在此立誓,纵然拼却性命,也要夺下这邺城,保你们一家团聚!”


  他的话音刚落,邺城城楼上的一众妇孺便有大半暂时止住了哭泣,转而焦急而又期待的在他身后的那三千军士之中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即便是人海茫茫根本无从寻找,但是她们却愿意相信,她们的丈夫与父兄,就在其中。如同每一个绝望的人都会做的那样,死死的握这突如其临的阳光与希望。


  “强子他爸,我在这里!你看见没有,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啊……”


  不知道是谁,先大声喊了出来,刹时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城妇孺,都对着城楼下的那密密麻麻看不清面孔的士兵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纵然南承曜治下军纪严明,并无一人出声回应,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情绪的宣泄。


  那一声声包含相思与期盼的喊声,回荡在邺城的上空漫天的飞雪之中。久久不绝。


  董狄眼见得这形式骤然之间急转直下,猛的一把夺过我身后侍卫的刀架在我的颈项之上,情急之下,自然也就忘记了控制力道,那锋利的刀刃便在我的颈项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其实,我并不感觉到疼。


  在漫天飞雪之中站了这么久,就连袖子中的暖手炉都已经凉透了,我的身子僵硬冷而麻木,根本就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只是骤然之间听到潋肝胆俱裂唤我的声音,这才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却发觉,殷殷的鲜血,竟然已经顺着董爷手中的刀面,一路流淌,滴落在邺城城楼下的雪地里,点点滴滴,红白相映,犹如新梅傲雪凝香,煞是夺目。


  董狄大概也没有想到会伤了我,微微一惊,松了手上的力道,但是那把刀,在外人眼里,仍旧是好端端的架在我的颈项之上。


  “二姐----你等我----


  潋一面惨声唤我,一面发狂似的就要打马上前,却被身前的秦昭看准时机,冷静的一伸手劳劳制住。


  我微微闭上双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死死的盯着董狄,一字一句的开口,声音里没有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却蕴涵着我从未见识过的外现的森寒与杀意,竟然是比这冰天雪地更冷上几分:“你若是敢再伤了她半根头发,我必然叫你董氏一门,灭尽九族!”


  最后四个字,他的语音诡异的轻飘如羽。却偏偏带着无尽的森冷与极强的压迫力,将那嗜骨的恐惧与绝望绵延至人心。


  字字千均。


  邺城城楼上下,包括懂狄在内,面色都不自觉的一变,没有一个人敢怀疑他话语中的可信度。


  南朝三皇子向来,言出必行!


  尚未等董狄反映过来,他已经毅然果决的横剑立马。背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士,以一种不容质疑的王者姿态发出军令:“第一个入邺城者,立赏千金,封千户邑!擅用箭失者,斩!”


  他手中的“转魄”剑缓缓出鞘,剑芒如电,曜目生花,攸然之间直指董狄:“三军听令,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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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来兴兵伐城,最好的兵器莫过箭矢,可是如今董狄挟邺城妇孺在手,密立城头,以南承曜的心机,他如何看不穿东宫意图.所以,他下了严令,擅用箭矢者斩!


  我知道他顾忌的,除了这满城妇孺之外,还有那些刀刃相见的兵士,他不见得是真心在意他们性命,可这些人,却毕竟是南朝子民,若是杀戮太过,在万千边民眼中,他始终会落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百干年后,或者更短,只需数个年甚至数年,他今日攻城的原因会渐渐被人们淡忘,而这一战死伤的南朝兵士和邺城漫天的血光却会成为众人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更会被有心之士一直揪住不放。


  所以,即便他要董氏一门的性命,也不会是在这里,此情此景。


  更何况,要想扳倒东宫,活着的董狄可比死了的要有用得多。


  虽然在兵力上南承曜要强于董狄,但一方有所顾忌,一方又肆无忌惮完全摆出一副搏命的姿态,又占据着这邺城之险,一时之间,竟是激战异常,难分胜负。


  我看着箭矢如雨,自城楼之上,密密飞往攻城的兵士之中,虽是有甲盾扩卫,但毕竟不可能面面周全,一个接着一个的军士倒了下去,死伤无数。


  不断有人冒着密集箭雨拼死爬上城墙,被刀剑无情的杀戮,重重的趺落下去,却不过转瞬,又有新的面孔,闯入我的视线。


  他们不过个多二个来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却因为战争而爬满裂痕与沧桑,血污之下,那一双双眼晴异常坚毅而明亮。


  我眼看着又一个年轻的士兵奋力攀爬上城楼,距离那么近,他抬眼上望的时候甚至对着我略带羞涩的一笑,然而那笑意尚末完全绽开,便永远凝固在这邺城苍灰的天幕下。


  一把冷亮的刀,就这样在我面前决然挥下,温热的血涌了出来,点点滴滴,溅了我的衣裙面容.


  我艰难的闭上眼睛,然而,狂怒的风雪声,箭矢破空的啸鸣声,骨头关节的摔裂声,将士临死前的悲鸣声,冲锋高喊的口号声……不断的混杂在一起,撞击着我的耳膜。


  再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城楼之下.一片混乱中,南承曜临阵指挥的身影依旧英姿盖世,每一句指令都沉稳有力,每一个手势都坚毅完美,天地之大,却仿佛只容得下他一人而巳。


  潋与秦昭,亦是立于马上,挥剑杀敌,招招凌厉而狠绝,没有半分的犹豫和心软。


  这本就是命悬一线死生相搏的战场,他们这样做并无半分不是,少年英雄,风姿潇洒,可是,却让我莫名的觉得冷.这是他们身上,我从未见过的一面,这亦是战争最为残酷的一面,一将功成万骨枯!


  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继续看下去了,我别开眼,眼角余光却扫过城墙之上,依旧前赴后继不断拼死攀爬的士兵。


  止不住的摇头,我想要阻止他们,声音却哽在喉间,根本开不了口。


  闭上眼晴,用力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微微启唇,跟着记忆中的旋律,缓缓轻唱---


  “夫出邺城妾在家,山重水长望眼枯。


  一行书信千竹泪.寂寥空守长灯孤。


  儿忆夫兮妾忆夫,辞家见月几回圆。


  漠北边马有归心.带我夫君走归途……”


  这是邺城之中,传唱巳久的一首歌谣,我住在“半溪”客栈的时候曾经听人唱过,词中的我哀寂和曲意的幽怨曾经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此番唱来,虽是无法尽然诠释其中凄婉,却也能词曲达意,连贯而完整的将它唱出,一遍又一遍。


  最初的哑涩轻颤过后,我的声音逐渐宁和柔婉,轻轻而又绵延,不曾停歇。


  我身边站着的女子,原本已经瘫软得整个上部靠在城墙上,这时却也渐渐止了泪,慢慢的随着我的语音,轻轻的和了起来。


  最初难免断断续续,可唱着唱着,她的声音也逐渐平稳了下来,慢慢站直身子,与我一样将视线越过厮杀的军士,一遍一遍唱这歌谣。


  有了第一个人,自然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待到整个邺城城楼上的妇女都随我一道唱起这首歌谣时,我清楚的看到,董狄眼中赤裸裸的杀意。


  当下只是有些麻木的将视线投向这邺城上空纷飞的雪花,继续一遍一遍的开口唱着:“夫出邺城妾在家,山重水长望眼枯……”


  我知道,邺城的守军,多半并没有反心,此番会拼死守城,一来是为了追随董狄,二来巳是骑虎难下,为了保命,不得不为之。


  可即便是这样,面对南承耀的三千精兵,以及不日便抵达的凯旋大军,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恐惧而心虚的。


  漠北边民生性刚直豪爽,他们对于挟满城妇孺上城楼做令箭这样的事情,其实亦是心中有愧的,那毕竟是他们的乡人邻里,曾经一道喝酒出游,互相串门。


  所以如今,当这首耳熟能详的相思之曲绵绵唱出,更是让他们本就不强的求战之心又黯淡了几分。

  而城楼之下血战的兵士,听得此曲,效果却恰恰相反,这一曲歌谣,只会激发出他们心底争胜归家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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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间,已有兵士攻上城头,我微微闭眼,知道邺城守军军心巳乱,而攻城一方士气大振。


  “啪”的一声,董铭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到了我的面额上,力道很大,我一时站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颈项之间,原先已经渐渐干涸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迹.而手中的暖手炉,也重重砸裂,碎片深深嵌在我的手心之中,湿黏一片。


  “你们凭什么打人?!”一个熟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我转眼看去,竟然是“半溪”客栈的老板娘。


  我微微笑了下,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的视线与我相对,怔了片刻,随即也是一笑,傲然又不屑:“这里有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老娘倒要看看你们管得了多少!”


  她也不再废话,直接转身面向城楼外,看向远处,歌声重新稳稳的响起:“漠北边马有归心.带我夫君走归途……”


  董铭背对着我,对董狄急道:“爹,这个女人再留在这里只会动乱军心,让孩儿先把她拖下去锁住!”


  董狄冷冷的看我半晌,又看董铭,终是一闭眼,话带决绝的开口道:“你即刻便带她离开邺城,能走多远算多远,虽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有她在手上,总算多了一道保命符!”


  “爹!”


  董铭惊急的失声而出,然而董狄却不理他,重又提刀上前,厮杀于阵上。


  董铭的背影虽极力压抑,但仍是克制不住的颤抖,但他最终只是一咬牙,一把握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一言不发的住城楼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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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铭死死的钳制着我的手腕,几乎是一路将我拉下城楼,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理,动作粗鲁的将我强拉上马,狠狠挥鞭前行。


  一路上,他依旧一个字也不说,唯有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待到马停,才发觉眼前赫然便是董记商行。


  商行里大半的人都抽去守城了,那个唤作臻玉的婢女一见我们进门.便急急的迎了上来:“铭主子,你可回来了,没伤哪里吧?”


  董铭没有理会她,只是径直将我甩到她身边.话速沉急的开口道:“臻玉,帮她把伤处理一下,然后好好看着她,不能让她离开董记商行一步!”


  他说完,转身便走,臻玉急唤:“铭主子,你还要去哪里啊?”


  “回城楼,我不能丢下我爹一个人!”


  董铭一面说着,一面大步便住门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自此一别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不由得微微闭眼,起身轻道:“董大哥,方才的救命之恩,慕容清铭记在心。”


  若非他方才的那一耳光.只怕董狄早就已动手了,即便他最终不一定能成事,但毕竟是我加速了他抵抗之心的破灭.他眼中的杀机与恨意太过明显,根本不费心掩饰。


  董铭的身影因着我的话微微一僵,他顿在门边,却依然没有转头:“胁迫你一个弱质女子,原为男儿所不齿.但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如今只能暂时保住你性命,却不能放你走,爹说得并没有错,对于我董氏一门成百上千条人命来说,你始终是一道保命符。”


  他顿了顿,方又重新开口:“三王妃,我董家欠你的只有来生再报了!”


  话毕,他再不多留半刻,疾步而出,安排了两个侍卫守在房门外,然后,他刚毅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我视线之内.一次也没有回头。


  臻玉重又换上了一脸寒霜,盯着我项间的伤处看了半晌,终是不情愿的取出药箱,想要帮我上药。


  “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吧.”


  我淡淡说着站起了身,此刻身处温暖的房间之中,先前因寒冷而麻木的疼痛渐渐笼罩上来,手心里嵌进了密密的暖炉碎片,血一直没有止住,必须要先清理干净才行。


  臻玉正待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一件急促的奔跑和呼喊声:“臻玉,臻玉,你在不在,还有松哥和天哥,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这邺城就快被攻破了,快些随我一起走吧!”


  那臻玉一惊,也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药箱便匆匆迎了上前:“姐姐,你说什么?”


  门外的宁卫也是急问:“臻珠,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那臻珠一跺脚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来问去的!快随我走,一会晚了.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不走,我要等铭主子!” 臻玉一扭头.咬了绢子开口。


  臻珠一步上前扳过她的肩:“你这丫头犯什么糊涂?人家就从来没把你当回事过!再说了,就连董爷都死了,铭主子即便进出来也不见得会再回这里!”


  “什么?!”其余三人皆是大惊。


  臻珠面上的表情越来越急,话这也越来越快:“我也是听人说的,快别再浪费时间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门外马车刚好够我们四个人坐!”


  臻玉也慌了,六神无主的看了一眼屋里的我:“那她怎么办,铭主子变代过要看好她的……”


  臻珠看我片刻,心一横:“找绳子把她捆起来,锁到密室去,要是铭主子回来,他自该知道她在哪里!”


  那两个守卫面露犹豫:“这,不太好吧…”


  臻珠柳眉一横:“不然你说怎么办?我和臻玉反正是要走的,你们谁爱留在这里守着她自己留去!”


  那两个守卫对视了几秒,终是默然的找来绳索,毕竟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我亲眼看着这局势,情知多说无益,只是淡淡看向他们 “不知几位可否客我先把这伤处处理一下?”


  “王妃联明绝顶.只怕处理估口是假,拉延时间是真,我们尚且放你一条生路,你竟是要留下我们的性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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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臻珠面上的冷嘲与恨意,当下不再多说,若非她妹妹对董铭的话言听计从,她就算一到杀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任由他们带我迂回反夏的绕行良久,终于在一处极隐蔽的地方触动机关,推开了一扇岩门。


  那密室藏得极深,一椎门而入.寒气逼人。


  我安静的任由他们用柱子牢牢束缚住我的手脚.既然挣扎反抗无用,我断不能让人看了我的狼狈和笑话,也可以多保留一分气力应对未知。


  麻绳深深的勒紧皮肤之中,隐隐作痛,臻球臻玉两姐妹先出去了,我轻轻叹了口气,对着那两个守卫开口道:“不知道两位大哥能否找些卸寒之物给我,这样冷的天,房间里也没有火炉,我只怕会撑不下去。”


  那两个守卫面带恻隐之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臻殊在门外厉声道:“你们还不出来,别忘了,就是她的好夫君将最们通到这个地步的!”


  那两上对视一眼,终是飞快的解下各自身上的外袍披在我肩上,然后猛然转头大步出了门。


  我听着密室的门重重关上,然后是暗格归位的声音,一室黑暗。


  我并不怀疑,南承曜必能夺下这邶城.甚至不怀疑,他一定可以找到我。


  只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


  我自己身上的衣裳单薄,即便是加了那两个守卫的外袍,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亦是起不了多少作用,失了血的身子尤其畏冷,不多一会,身体已经僵冷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这间暗室没有窗户,我困在其中,根本不知道时间变化,一分一秒.却像一生一世那样长。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神智的清醒,因为我知道.在这样滴水点冰的寒冷天气里,一旦睡了,便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满室黑暗之中.我强迫自己一遍遍记诵看过了诗书典籍,想从前每个开心的时刻,想我经历过的每一个生活片段。


  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是旁人给我的,官宦世家,深宅大院,锦衣玉食,娇贵无比的生长。


  十三岁之后的近六年岁月,我却仿佛活了从前的一辈子。


  坠崖,让我遇见了苏修缅,他轻轻一唤,那一声“清儿”,开启了我全新的人生。


  那医谷中,红尘之外,戈壁沙漠之上,山林水泽之间,三年的时间很矩,记忆却是如此绵延悠长。


  直至家人找到了我,他亲自送我出谷,最后一瞥,是他绝情而去的背影,一次也未曾回头。


  后来回到相府,生活温宁安适.虽与族中诸人都有着无可避免的隔阂,却也能寻到真实的温暖.


  我想起了那些与潋在一起策马对饮的时日,想起了他的剑舞,想起了我的琴音。


  再后来,便是大婚,那一室空荡荡的红,那一对垂泪到天明的龙凤烛,从未刻意记着,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也从未忘记。


  然后便是“枫林晚”中的第一次相遇.他穿着暗红色的衣袍,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俊美得有如神抵的面容上,带着一抹谩不经心的淡漠笑意,眸光,却冷如寒星。


  我想起了庆和宫中.他唇边意兴蛊然的弧度。


  到了中秋赏月宴,一曲“惊鸿”毕,那双幽黑暗遂的眼中,深不见底,有晦暗光影,如流星,一闪而逝。


  然后便是夜深人静时候的上药裹伤,倾天居内与太子斗智周旋,我看到了他的忍耐与野心,也见识了他的心机与狠绝。


  同样还是那一曲“惊鸿”,他第一次留宿在我归墨阁内,缠绵悱恻,缱绻轻怜,却原来只是为了一个相似的影子。


  然后,然后便是他立于“盗骊轻骢”上的身影,白羽铠甲,号令三军,纵然早如他的卓绝出众,可那样的盖世风姿,却仍是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当第一屡光亮穿进这满室黑暗,亦是穿进我昏昏沉沈的意识时,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在恍然中,着刭一个白羽铠甲的身影,逆光而站,颠倒了时空,凌乱了记忆,现实与梦境.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不变的,只有那人的风神气度,傲然于天地之间。


  手上的绳索被解开,我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温热的胸膛,他抱着我的手臂那样的紧,紧到略微颤抖。


  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渐渐感到心安,然后疲惫困倦便如潮水,霎时袭来。


  正想放任自己陷入昏睡,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传令,董府上下一个不留。”


  他是抱着我背对着门外一众将军下达的命令,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稍微改变姿势,只是声音寒漠,宇宇千钧,不留半点转换余地。


  我听得他的属下一怔之后,却是无人敢上前劝阻,纷纷应声去了。


  心下一惊,奋力的张口唤他:“……殿下……别……”


  他抱着我,依旧定定不动。


  我越发的急,想要阻止他,可是却浑身无力,嗓子亦是声涩沙哑,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来:“……留着……太子……牵制……”


  董府上下百余人命,他们中有大多是与我一路前来漠北,日夜同行,对我与疏影多加照顾的质朴男儿.又有太多本是无辜。


  我以为晓之以厉害局势.或许能救下他们.毕竟要扳倒东官,这是可以大做的文章,而活人远比死人有用得多.以南承耀的心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然而他却只是抱着我站了起来,伸出一手轻柔的覆上我的眼睛:“我说过,他敢伤你半根头发,我便要他董氏一门.九族灭尽。”


  话气很轻,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说话时,他已经抱着我走出了那间密室,他的手掌一直温柔而坚定的轻覆我的眼睛,不让我被骤然而来的亮光剌伤,也不让我看到那一片染血的红。

  然而,虽是看不见,可刀剑扬起的声音,哭喊哀求的声音却一直不绝于耳,我心内惊痛,努力伸出双手抱住他敷在我眼睛的手臂,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一阵急痛涌上,本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只能任温软的黑暗将我包围,整个人也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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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医谷,若耶溪畔,那一片密密的海常花树。


  当层层如轻纱一般的雾气散去,一切惭渐变得清晰.我又一次见到了他,缓带青杉,卓然而立。


  今日的阳光穿过重重摇曳的海常花影,温存的抚上他的眉眼,他忽而转眸,视线往我的方向定定看来。


  我想要走近,却根本动弹不了分毫,就这样两相对视良久,他终于缓缓向我走来。


  雾气,重又一层层笼了上来,我费力的去寻他的身影,却依稀只见.那袭淡墨青衫,恍惚间化做了白羽铠甲,“盗骊轻骢’上,那人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眸光,却清冷如星。


  他越来越近,慢慢向我伸出了手,我有些迟疑的向着他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然而眨眼之间,一支长箭破空而来,然后有鲜艳的红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他身后骤然出现了万千兵士的身影,挥舞着刀剑,倒下了,又站起来,带着满身淋漓的伤,厮杀,厮杀……


  我想要叫喊,声音却哽在喉间,那样难受。


  我紧紧的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可是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更控制不住心底蔓延的寒意。


  我看见他在马背上,一手捂着伤处,弧形优美的唇边依然带着漫不经心的些微笑意,他看着我.极缓的动了动唇.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可是风声太大,我听不到。


  屏住了呼吸,越发努力的去分辨,终于听得有话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外现的怒意,并不是他的,我有些的疑感,却听得那声音继续响起——


  “南承耀,你给我说清楚,你是故意留我姐姐在邺城做铒,诱出董氏逆贼的,是不是?!”


  “若非殿下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救出王妃,断不会这样做的。”另一个清静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秦昭。


  “绝对的把握?我姐姐差点就已死在董老贼刀下了!我慕容家捧在掌心呵疼爱的的女儿,为了你三殿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这漠北,临阵清唱助你攻城,而你给了她什么,三殿下?大婚之夜你让她独守空闺,就连归宁也让她孤身一人,到了如今,你又让她一身是伤,躺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现在都还没能醒过来!”


  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撑起身子,却终究未能够,颈项间和手心的伤处,巳然得到了很好的护理,此刻,正襄着纯白的纱布,然而我的全身却如同散架一般绵软无力,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开口,嗓音微弱沙哑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还是让门外的人立刻便有了动作,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向我房里奔来。


  最先推门进来的是潋,他面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和关切,上前跪坐在我床边,一把握住我的手开口道:“二姐,你可算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其实手心伤处,被他骤然握住,疼痛顷刻间袭来,我尽力压抑下自己的轻颤,对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却适时的伸了过来,南承曜在我床头坐下,扶我起身靠在他怀中,再不着痕迹的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受伤的手轻轻带了出来。


  虽然他做的没有丝毫刻意,但潋是何等聪明,先前是由于太过欢喜忘了情,此刻一怔之后,立时反应了过来,神情一下子自责而焦急起来:“二姐,我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你有没有事?”


  我的喉咙干涩疼痛异常,开不了口,于是依旧只能微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南承曜自床边案上取了水杯亲自喂我,由于太长时间的滴水未沾,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此时双唇触到温水,我有些贪婪的一饮而尽,如同琼浆玉液一般。


  一连饮了三杯,方才觉得喉咙的疼痛缓和了些.抬眼,却看见潋已经别过脸去,似乎是不忍再看的样子,我这时才感觉到,南承曜揽在我腰际的左臂,亦是微微发紧,但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用空余的右手再斟满一杯温水,送到我的唇边。


  虽然嗓子依旧不舒服,可是如今这样。我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微微摇了摇头,我轻声开口道:“谢殿下.臣妾觉得好多了。”


  还好,声音虽然微哑,却并没有到剌耳的地步。


  他静静看我.终是什么也没说.抬手替我理了理鬓间凌乱的发。


  “殿下,军医到了。”


  秦昭的声音响在屏风后面,按例,他是不得入内的。其实严格说来,纵然潋是我的亲弟弟,亦是不能进到我的睡房内间.可是这个小魔王只要脾气一上来根本就是个谁也劝不住的主,更不会把这些繁文缛节当回事,好在,南承曜也并没有说什么。


  待南承曜应了之后,两个随军军医便走了进来,望、闻、问、切,长长的诊治时间。


  我忽然忆起,自从出了邪医谷后,我已经有太长时间没当过病人了,但凡身体不舒服,无不是自己配药处理,如今这样娇惯,竟然都有些不适应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淡淡露出一抹笑意,南承耀伸手抚过我的长发,在我耳边轻道“王妃医术高明,只可惜“医者不医己”,让他们看看也无妨,若是方子不对,只管按着你的意思去做便是了。”


  我有些窘迫,一来没有料到他竟然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二来自己也没有托大到那个地步,军医自然是医界翘楚,民间也自有藏龙卧虎的高人,我不过跟在苏修缅身边学了几年,断不敢就此目中无人。


  我张口欲语.却碍于大夫仍在身边,并不好解释什么,所幸南承耀方才那句话是在我耳边低语的.我只能暗暗祈愿他们没有听到。


  南承曜看着我略微尴尬的模样,修长的指抚摸过我因为窘迫而染上苍白双颊的淡淡红晕,终是慢慢笑起,这是自他凯旋归来,我所看见的,他的第一个笑。


  “殿下,按理,三王妃的伤口在外表,不应该昏迷那么长时间,现在既然醒过来了,那应该是没有大碍了……”说话那名军医面上带上了几分豫色,与另一人对视了一会方再开口:“只是,如今王妃的脉象却依旧虚亏,并且甚为不稳,我等暂时也断不出这是为何,只有等回上京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会诊,方能对症下药。这段时间,王妃需得悉心调养,凡事放宽心……”

  他又停了片刻.方才有些迟疑的再开口,只有短短的一句交代:“……切忌要注意饮食,不可思虑过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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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承曜淡淡点了下头,那两名军医便退了下去。


  潋急急的开口问道,“二姐,那两个军医说得云里雾里的,你到底有没有怎样?”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看他仍是一脸的不放心,连忙赶在他还欲再问之前开了口,“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山药粥。”


  他立刻站起身来,扬眉道,“二姐,你等着,即便是没有我也要他们现做了来。”


  说着,他便大步往门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外,尚未收回视线,便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响在耳际。


  他一面抚着我的长发,一面开口道,“待你的身子调养几天,我们便起程回京,上京城内名医不少,你不会有事的。”


  我温婉应道,“臣妾本来就没事,何苦还要劳驾太医。”


  他淡淡一笑,“军医太医,保的只是平安,他们治病,大多是温方,惟恐担了责任,如今只是形势所限,等回了上京,我自然不会找他们。”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殿下说这话可要小心,别忘不了了‘医者手上一把刀’。”


  他宛尔,“我倒忘了,眼前便有一个握刀子的,看来是该小心一点。”


  我略带嗔意的看了他一眼,他亦是回我一笑,方揽着我接着开了口,“世人都以为宫中太医院国手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其实没有一个不是以保自己的命为重,患者的命为轻的。若非他们处在那个位置上,比旁人多得些‘下刀’的机会,在我看来,那就真的是百无一用了。”


  我微微一笑,“为君王皇族看病,好了,是你的本分,不好,却是要被砍头的,这原怪不得他们。”


  “也是。”他淡淡笑了笑,“不过真正的医之大者,却藏于民间,不知道王妃有没有听说过‘淳逾意’的名字,虽是比不得苏修缅那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医术,却也并没有白担了‘妙手郎君’的虚名,此刻他便在上京之内,等我们回去,我便让他到王府替你看看。”


  我转头看他,刚要说话,却被他以一指轻轻点住了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医者不医已’是老话了,让他看看总没有什么坏处。”


  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推开他的手,“我是想问殿下,这‘妙手刘姥姥’向来行踪不定性情古怪,殿下怎么那么肯定他在上京,又怎么知道他会愿意来帮我看病呢?”


  他难得的估算错我的心思,自己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过了一会,才重新淡淡笑着对我开了口,“是人皆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便能叫他死心塌地。而淳逾意的弱点便在于贪恋美色,一个桑慕卿,就足让他沉醉温柔。”


  他口中的桑慕卿我知道。“不愿意君王诏,只盼慕卿顾”,上京忘忧馆桑慕卿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南北。滟儿不可谓不美,庆贵妃亦是国色天香,但他们之于世人,却更多的是如天上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惟有这们桑慕卿姑娘,却真真正正让天下男了,但凡想起,无不心醉而神往。我虽是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的风采,但有一回却是听潋儿开口赞过,虽然他眼中只是纯粹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欣赏,并未情动,但能让他这样,却断然不是常人所能为。


  我想起了上京城中流传甚广的公开的秘密,桑慕卿身为南朝第一舞姬,自然眼高于顶,拒绝过的王孙公子文人雅士如过江之鲫,却轻易的让当朝三皇子南承曜做了入幕之宾,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如今在这样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听他提起,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只能一径的垂着羽睫,不言不语。


  他见我沉默,似是有些疑惑,却忽然一笑,揽着我的腰从后面俯下身来,温热含笑的气息就拂在我的耳际,“王妃怎么不说话?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面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殿下说,是人都有弱点,那这位慕卿姑娘的弱点想必殿下也握住了?”


  不然,怎么能说动这样心高气傲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去应承淳逾意。


  他笑出了声,语气里重又带上惯常的漫不经心,“是,桑慕卿的弱点便在于她对我动了真情,只是,王妃确定你想问的只是这个?”


  我微垂羽睫,没有说话,心底,却莫名的涌上一丝冷意。


  这世间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能见上桑慕卿一面,眼前这人,却只将她奉上的真心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他利用她笼络人心,或许还利用她收集各方消息,我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是他真正在意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勉力自他怀中直起身子,转过头去看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是一字一句的开了口,“那么我呢,在殿下看来,臣妾的弱点是什么?”


  他的眼眸转深,定定看我半晌,方淡淡开口,只有四个字,“太重情义。”


  我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淡了,只是深深看我,良久,才再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叹,“王妃慧质兰心,心气与才学不让须眉。只是,太过聪明的女子,往往不易幸福,识大体,顾大局,然后一味的委曲求全。”


  我轻轻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没有说话,而他的声音,依旧静静传来——


  “你弟弟说得没有错,你嫁入三王府,我对你亏欠良多,可是你从来没说过我半句不是,相反,还赶赴漠北,处处维护。”


  “臣妾既然嫁给了殿下,自当祸福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臣妾懂得。”


  我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开口,而他却伸出手抬住我的下颚,微一用力,迫我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方才说的,是身为当朝三王妃、慕容丞相府千金的深明大义,为了这,你放弃了一个妻子最基本的冀望和要求。”


  他松开手,却依然看着我的眼睛开口,“就说这一次,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有察觉,我为什么要留你在这邺城。可是你一句话也不多问,明知道危险却依然留了下来。我让你一身是伤躺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是你醒过来以后,却连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王妃究竟是一点也不在意,还是太过自苦了呢?”


  我别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就像秦将军所说的,殿下会这样做必然是有把握可以救出臣妾的,臣妾相信殿下。”


  “若是我告诉你,换做别人我可能就不会行这一招棋了,王妃又会如何?在我的算计和笃定里面,你占了其中之一,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必然可以等到我来,但这其实也是一场赌。”


  我缓缓抬眼,对上他幽黑暗邃的眸光,然后努力绽出一抹柔然笑意,“可是,我们毕竟赌赢了,不是吗?”


  我用了“我们”,然后看见他的身体,微微的,几不可察觉的一震。我依旧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语音宁和而坚持,“若是旁人,殿下未必不会行这一步棋,却不一定会去在意一颗弃卒的性命。而如今,臣妾安然无恙,我相信殿下的笃定里面,除了臣妾自身的因素外,必然还有重重安排,所以,臣妾没有半分埋怨。”


  他深深看我,没有说话,而我却终是没有止住心中横亘不去的那一丝涩然,别开了眼,轻声开口道,“只是,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臣妾却希望殿下能够一早告知,只要是殿下的意思,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推辞,我只是不想被瞒着,最后一个才知道。”

  “不会再有下一次,”话音刚落,我整个人便被他伸手密密拥入怀中,他的语音里带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低沉和悸然,“那天在邺城城楼下,我看着你的血滴在雪地里,才发觉,原来我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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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火炭烧得“噼啪”一声响,塌间被衾温暖,我靠在南承曜温热坚毅的怀中,两个人的身子密密的契合着,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窗外怒号呼啸着的漫天风雪与寒冷,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所以,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敢看你,因为或许只要一眼,我就会心软,继而答应董狄的条件,好让你完好无缺的走到我身边。”


  我静静的靠在他怀中,柔婉应道,“臣妾已经完好无缺的在殿下身边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默然的将我缠着绷带的手放在唇边,在手心伤处,轻轻印下一吻。然后,他的声音重又响起,带着释然与承诺,“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我心底一点一点的柔软下来,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潋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姐,山药粥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端着满满一大碗山药粥大步到了我的床边。我看了一眼碗中的粥,不禁好笑的转眼看他,“这么多,我可吃不完。”


  他剑眉一扬,“吃不完也得吃,这粥是我亲自守着他们熬,并且亲手盛来的,你无论如何都得把它吃光!”


  我笑起来,想他自小养尊处优,连厨房的门都没进去过,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我看着他眼睛里和南承曜一样密布着的红血红,不由得开口道,“这些事情何必你亲自去,交给疏影就好了。”


  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重又笑道,“有我服侍你不好么?”


  我心一沉,虽然他极力的掩饰,但到底是不善作伪的性子,就着他手中的勺喝了一口山药粥,我静静开口,“疏影呢,怎么都不见她?”


  潋握勺的手一僵,垂下眼睛不吭声,我心底越发的不安,“她到底怎么样了?”


  南承曜搂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然后开口道,“我不想瞒你,她并不在董记商行之中,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不用担心。”


我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恳求的看着他开了口,“殿下,疏影自小就跟着我,在臣妾心里,就如同妹妹一样,请殿下看在臣妾的份上,一定要找到她。”他点头,“你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他这句应在,我的心奇异的微微放宽了些,正欲开口道谢,门外却突然传来秦昭的声音,“殿下,军情报奏。”南承曜并没有避讳我,淡淡开口,“讲。”


  “赵漠带人在翰海沙漠附近追到了董铭,目前已经收押在邺城大牢,该怎么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忽然之间,我觉得胸口很闷,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南承曜松开揽着我的手,就欲扶我在床上躺下,我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轻声却语带坚持的开口道,“殿下,就在这里说。董氏一门毕竟都与我有过太多牵扯,我想我应该知道。”


  其实,这是我自醒来以后,就一直沉在心上的一块巨石,几次想要问出口,却又生生忍下,现如今,骤然听到董铭还没有死,那丝松懈还来不及展开,他被捕入狱的消息却又紧随而来。南承曜看我半晌,终是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叹,然后他对着屏风外的秦昭开口道,“先不要动他,我亲自去审。”


  秦照应了一声“是”,又再开口问道,“那陈三怎么处置?”


  南承曜淡淡问道,“董铭的行踪不是他透露的吧?”


  “不是”


  “他仍旧没有半分归顺之心?”


  “没有。”


  南承曜可有可无的笑了笑,“他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可惜了。”


  对面的潋捧着粥碗,定定看他,“殿下的意思是,杀?”


  南承曜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一笑,眼底却冷漠一片,“不得即弃,成大事者,当收放自如。”


  我知道他这么做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既然不能收为已用,又注定对立,放虎归山不若斩草除根。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底还是无法抑制的微微发冷。


  南承曜伸手拿过一个枕头,动作轻柔的扶我靠在上面,然后开口道,“让潋留在这里陪我,我随秦照去去便来。”


  我看着他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外。


  “二姐,快趁热把粥喝了。”潋一面说着,一面又舀了一勺送至我唇边。


  我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和眼中密布的红血红,不由得有些心疼,“你们行军归来,本就大耗元气,又守了我一天一夜,身体只怕会吃不消,唤个丫鬟来便成了,你快去歇息一下。还有殿下那边,你也差人去和他说一声,别太累了。”


  “我没什么,至于南承曜你就更不用觉得过意不去,”潋的眉目一冷,“原是他欠你的!”


  我微微蹙眉,这样的率性而为口无遮拦,又生在相府这样的官宦之家,早晚有一天要让他吃亏的,“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三殿下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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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眸中隐现怒意,“他竟然敢把你留在这邺城之中作饵引董老贼,我连叫他的名字都叫不得了么?”


  我微微一叹,“殿下会这样做,必然是做好了各方布置,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他眸中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些,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若不是看在他是真的在意你,你以为我会就这样算了吗?”


  我就着他手中的勺,又喝了一口粥,没有说话。


  潋一面喂我,一面接着开口道,“那天我们久攻不下,你又被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会怎样。那个时候,是三殿下自己冒着箭雨,飞身上了城楼,‘转魄’剑出,不过一招便要了董老贼的性命。”


  纵然对南承曜极为不满,可是说到这里,他的面上还是带上了些钦佩向往的神色,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舀了一勺粥喂我,方才继续说道——


  “董老贼一死,邺城守军也就溃不成军了,我们攻下邺城,即刻便去找你,害怕误伤到你,三殿下下了严令邺城之内任何情况下不得兵刃伤人。他让我和秦昭赵漠欧阳献分别带人出邺城沿着不同方向去找你,他自己则赶往董记商行。后来我得到消息你已经没事了,这才带兵回来,等我到了商行,他已经下令灭了董氏一门。”


  我的心底,沉沉一滞,没有说话。


  而潋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依旧一面喂我喝粥,一面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你昏迷不醒,不管用什么方子都不奏效,我们便一直守着,现在想来,那两个军医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若非找不到旁人,我早就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三殿下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不过那个阴沉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发寒,也难怪那两个军医每次回报你的病情时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他说着,自己忍不往带上了笑意,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迟疑的开口,“董氏一门……”


  “除了董铭被董家家奴陈三拼死护着逃了出去,而殿下要追回董铭暂时留下了陈三的性命以外,在董府中的其他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潋干脆的开口,一丝犹豫都没有。


  见我默然,他叹了口气,“三殿下一早已经说过,若他们敢伤了你,必要董氏一门九族灭尽,你还不了解你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其实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他又舀了一勺粥喂我,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他见状,倒也没再迫我,放了粥碗,起身看着窗外开口,声音里有着少的叹息和沉静……


  “二姐,我知道你心慈仁厚,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只有胜负输赢,不论是非对错,谁无辜?谁含冤?就算是天也仲裁不了。你也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董氏被灭门,固然是因为他们伤了你,但董狄谋反是铁一般的事实,按例当诛九族,三殿下这么做也并没有半分不是。他身为竽子,扬威立信的维护法纪权威都是必须的。”


  他转头看我,“再说了,留着董家的人,固然是可以做点文章,但是想要扳倒东宫,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做到的。既然董狄已死,剩下的这些人根本不足以让三殿下一举成事,那么,他必然不会打草惊蛇,又何苦要保住这些恨他之人的性命,平白让人嚼了舌头去,一传十,十传百,在民间落得个心狠残酷的坏名声?”


  我从来没有想到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只能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自然知道潋聪明异常,可是他历来不愿沾染朝堂之事,为了这,不知道让父亲母亲伤了多少脑筋。


  此番随南承曜出征,纵然南承曜没有防备他,但到底时日太短,然而他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切说得的,说不得的暗合转折清楚看透,却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潋看了一眼我的神色,重又转眸看向窗外,朗声开口,眉目间坦荡而隐隐傲然,“父亲总叫我入朝为官,我总不肯,其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不是不懂,不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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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大约傍晚时分,南承曜重新回房,潋见他进来,淡淡行礼告退离开了房间。


  待到屋内无人了,他开口轻问:“王妃觉得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吃过药,又睡了一下午,已经好多了。”


  他点点头,而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得轻声开了口:“倒是殿下,该好好歇歇了。”


  他笑起来,忽然俯身在我耳际暧昧的开了口,语音略带沙哑,而愈显魅惑:“这可是王妃说的,待会,不要后悔。”


  一面说着,一面伸指沿着我的长发和颈项间的弧度,缓缓摩挲下移。


  虽然明白他不过又是在捉弄我,可还是忍不住微微羞窘的侧开了身子:“殿下,臣妾是说真的。”


  他含笑看我:“我也是说真的,怎么,王妃不信?”


  我有些无奈,当即决定转移话题:“殿下早上出去,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本是无心之语,话一出口,自己的心却是倏然一沉。


  他早上出去,为的多半是董铭的事情。


  他“恩”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唇边的笑却是渐渐敛了。


  我深深吸气,直视他的眼睛,轻轻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处置董铭?”


  他静静看我,只说了四个字,语音中不带一丝情绪:“谋反必诛。”


  我的心一寒,声音里也不免带上了一丝颤抖:“殿下的意思是说,他已经……”


  说到这里,竟是再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方才开口道:“还没有,不过罪无可赦,迟早的事。”


  我轻轻点了点头,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看了我半晌,终是起身到我面前:“律法如山,谋反当诛,本与你无关,你不要多想,军医也说了,你不可思虑过重。”


  我勉强自己牵起唇角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交到他伸出的手心中,任由他揽着我的腰一同往塌间走去。


  “王妃早些睡了,我换人进来服侍你就寝。”


  我不由得转头看他:“殿下还不休息吗?”


  他笑起来:“我是很想,可是王妃身上有伤,我不舍得。”


  本是沉郁难解的心境,被他这样一打岔,我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尚未开口,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心念忽转,生生止了下来,力持平静的微笑着仰头看他,轻道:“殿下小心。”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听着马蹄声渐渐远了,闭上眼,略略定了定神,再转头对着南承曜派来服侍我的小丫鬟道:“我有些头疼,劳烦姑娘去帮我取些酒来,再把白日里军医开的方子上的药取一副过来,不用煎。”


  那小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便取了回来,我道过谢,又随意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下去了。


  关上门,我慢慢打开药包,白日里喝药的时候我记得其中是含了南洋金花和桂枝醛的,若是将这两种草药研成粉,放入温酒之中,那便是,一剂极好的麻醉散。


  我摒弃心中的一切顾念,温酒研药,不让自己多想什么。


  此时此刻,我只需记得从上京至漠北,漫漫路上的种种关照维护,只需记得邺城城楼下暖手炉的温暖,只需记得他救了我这条命,便是了。


  待到一切准备得当,已是月过中天,手心的伤处,疼痛细密涌上,但我却在意不了这些,沉吟了片刻,我开口唤了在外间候着的小丫鬟:“如今天气甚寒,官衙中缺还有许多军士轮岗值班,你去取些酒来,随我一道送给他们暖暖身。”


  那小丫鬟半是倒极为利落,不一会便带了几个人搬着酒坛过来了,我端起桌上兑好的温酒,温言浅笑:“如今大牢之中正关押着朝廷要犯,守卫之人最是任重辛苦,大家便随我先去那里吧。”


  由于我们落脚的地方就是邺城官衙,地下便是大牢,从房间走过去,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此刻大牢里只关押着董铭一人,因此只有两个差役在那里守着,见我带了一众丫鬟进来,慌忙站起来行礼:“小的见过三王妃!”


  我温婉一笑:“董铭乃朝廷要犯,还请两位多加警惕,这天寒地冻的,两位辛苦了,本宫特意带上一壶温酒让两位暖暖身。”


  我亲手将那一壶酒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那两个差役自然受宠若惊的推辞,我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壶薄酒,比起你们对朝廷的尽心尽力根本算不得什么,两位就不要推辞了,本宫还要给其他将士送酒去呢。”


  这样一说,那两人方千恩万谢的收下了,我垂下眼眸,很好的掩住其中的愧疚,然后转身离去,继续带着丫鬟将她们手中的酒分送给其他守卫。

  将邺城官衙走了一整圈,我回到房中,估算着药效差不多该发作了,便推说自己要静下来看会书,打发那个小丫鬟先下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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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听得她的脚步声走远了好一阵子,我方才起身,拿着桌上的酒壶推门而出。


  酒壶里其实已经没有酒了,但有这个道具在手,门外轮岗的守卫因着我之前送酒的举动也并未生出太多怀疑,又碍于我的身份不好多问和阻拦,我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的下到地牢。


  那两个差役已然倒地失去了知觉,我微微闭了闭眼,但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再多的犹豫亦是枉然,心一横,我上前从其中一人身上取下一整串的牢门钥匙。


  一路走下去,转角处那间牢房中关押着的,便是董铭。


  他神情倨傲的闭目盘坐着,听得响声也不睁眼,我心内轻轻一叹,也不开口唤他,径自动手一把一把的去试钥匙。


  这一直持续的开锁声音到底是激起了他的诧异,他倏然睁开眼睛,看见我,不由得一震,有些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是你?”


  恰此时,我手中的钥匙“喀嚓”一声,打开了锁,牢门应声而开。


  我看着他,没有上前,只是平静的微微笑着开了口:“董大哥,邺城城楼上是你出手救了慕容清一命,现在,换我救你。”



  董铭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却在距离我还有两三步的位置,倏然停住:“你是瞒着南承曜来的,是不是?放了我,你怎么跟他交代?”


  我微微一怔,南承曜是他杀父灭族的仇人,他自然该恨他,可是南承曜缺也是我的夫君,然而此刻他对着我,虽然面色复杂,缺不带仇恨,所说出口的话语更是没有半分怀疑,竟是含了几分为我着想的意味在其中,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看了一眼我的神色,转过头去,语带复杂的开了口:“原是我董家对不起你在先,咎由自取。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我缺做不到一点都不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柔开口:“董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如果董大哥还信得过我,这就随我一道走吧。”


  他有些凄怆的笑了笑:“连陈三都死了,我就一条烂命,还有什么值得王妃做戏骗我的?若不是爹爹心心念念希望董家至少能留下一息血脉,我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出了门。


  我心底难受,当下却只是强自温言开口:“董大哥,外面的牢役如今不醒人事,你换上他们的衣服随我出去,自然是要担一些风险的,可是我之前已经做了一场戏,将这风险降到最低,而我到底还是当朝三王妃,外面的守卫即便是怀疑,应该也不敢多加为难的。只是,董大哥,话虽如此,最终结果如何,慕容清却不敢向你保证。”


  他定定看我半晌,慢慢开了口:“若是王妃能对南承曜交代得了,在这大牢底下,我知道有一条暗道是可以直接通往邺城官衙外面的。”


  我心下一松,当即开口道:“董大哥既然这样讲,必是有把握可以出去的,这样我便放心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做了些安排,不会让人怀疑到我的。再说了,即便是知道了,我是三殿下的王妃,是当朝丞相的千金,不会有事的。”


  他深深看我,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一转身便往牢房深处走去,在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墙壁死角不知道怎么捣鼓了几下,然后那墙上,便推开了一个狭小的门,仅供一人进入。


  他没有转头,只有声音沉沉传来:“三王妃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跟了过来,就不担心在下挟住你做保命符,又或者是利用你找南承曜报仇吗?”


  我看见他扶在墙壁上的手隐约的克制与用力,青筋尽现,我知道他心目中不是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闪过的。


  在这样的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我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一步,亦或是表现出半分慌乱后悔的情绪,所以我只是轻声开了口,语音平静宁和,带着淡淡坚持:“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当初在邺城城楼便不会留下慕容清一条命,今日我也就不会有机会为你做些什么了。可是……即便董大哥真的这样做了,慕容清也绝不后悔今日所为。”


  久久的沉默,他依旧没有转身,我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后退一步。


  然后,他终于松手,背对着我开了口,语音沙哑而疲惫:“三王妃,今日一别,此生大概都无缘再见了,大恩不言谢,王妃,保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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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重又见到了南承曜,他推开门,挟满身严寒气息而入。


  我看着他眼底的倦意和冷漠,在心底轻轻一叹,看来董铭的事情,他多半是知道了,而且,多半已猜到是我的所为了。


  其实一早已经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瞒过他的,之前种种,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我毕竟是南承曜的王妃.私放朝廷要犯,于他难免不好交代,至于他要怎么处置我,我倒没有让自己去想。


  他淡淡看我.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一夜末见,王妃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


  我起身,平静端正的对着他行下礼去,不带半分隐瞒之心:“殿下,臣妾知道这样做实属不该,可是董铭毕竟救过我.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问斩。殿下要怎么责罚,臣妄绝无半句怨言。”


  他听我如是说了,眸中的冷意慢慢淡去,看我半晌,终是轻轻一叹:“所以我说,王妃最大的弱点便在于太重情义。”


  我有些怔然的抬眼看他,他淡淡一笑,伸手将我拉到怀里:“也罢,你本就太过委曲求全,如今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尽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无妨,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没有我担当不起的。”


  我心内微微一暖,理智却仍未放松,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确认道:“殿下肯放过董铭了吗?”


  他淡淡笑了下:“王妃说笑了,董铭巳于昨日在狱中畏罪自尽,何来放过不放过这一说.”


  他如是说了,我一直悬着的心,虽是无法完全放下,却也安定不少。


  其实心里亦是有疑惑的,他的心狠无情,我太过清楚,他并没有正面答我,因此,我并不敢确定,他是真的放过董铭了,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给世人,还是已经派人去追了,必不留一丁点隐患。


  刚想开口再问,他却微笑着一偏头,落了个轻吻在我面颊上:“这一整夜,王妃的心思都在别的男人身上,可真叫我伤心,就没有半分思念我吗。”


  我有些不自然的转开眼眸:“殿下就别再捉弄臣妾了。”


  他低笑出声,一手扳过我的身子,一手以指极其缓慢的划过我的眉目唇残,语音微哑而魁惑:“怎么会是捉弄.一整夜的时间,我骑在马背上,可是没有一刻不在想念王妃……”


  语音渐淡,终于消失在他刻意缠绵的一吻之中。


  我心底微叹,放弃了追问的念头,因为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他那样的人,若是不愿撒谎.最精于的,便是不动声色的敷衍。


  而我也一样,与其欺骗,我宁愿不要答案。


  用过午膳,我看着他眼底微微的青黛之色,虽然依旧风神不减,却到底有依稀可辩的倦意,于是柔声再三劝他到内间小憩片刻。


  他或许是真的累了,再加上不愿拂了我的意,便起身到内间塌上躺下,那柄“转魄”,依旧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微垂羽睫,这个人,即便是睡着,也依旧警觉而戒备,换句话说,他或许并没有一刻,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转身出了房间,轻轻的为他带上门。


  有些随意的在邺城官衙的小花园中走着,仍然有雪.但我身上救了厚厚的狐裘,倒并没有感觉到冷。


  这个时候,不知道董铭身在何处,由于事出紧急,我并没有办法为他准备卸寒的衣裳,而只是备下了银两,虽然足够.我却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用出。


  还有疏影,我设有一刻不在为她担心,这样冷的天,她的身子最是经不得寒气,此时此刻,她可有冬衣保暖,又到底是在哪里?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却还是,杳无音信。


  不如道过了多久,我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正欲回房,却突然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花园外隐约传来:“可算是能好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就为一个小小的董铭,也真够折腾的。”


  我一惊,听得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下意识的隐身在积了雪的灌木后面,刚藏好,便见有两人身披铠甲并排走了进来。


  那两个人我见过,虽是叫不上名字,却也知道他们是南承曜的亲信,跟随多年。


  “殿下说了,王妃心慈,若是眼睁睁看着董铭问斩,必然心生郁结久久不散,这才刻意让她得了机会的。不过我们这位三王妃也不是简单角色啊,我还以为要在密道出口那守上多久呢.没想到会那么快…”


  话没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轻声些,殿下吩咐过不能透露半点口风的。”


  原先说话那人笑了起来:“得了吧赵漠,这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又才刚轮过岗,外面的守卫哪一个不是你的人,谁敢偷听?即便真听去了,又有谁敢泄露半句出去?”


  那赵漠似乎也觉得自己小心过头了,笑了笑,重又随意的开口道:“小心点也好,我可不想我的人再重夏那两个牢役的下场----虽是弃卒,却到底无辜了些。”

  先前那人笑道:“赵漠,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有妇人之仁了。跟在殿下身边那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吗,三殿下做事要不不做,一旦做了,便会做绝。他既然存心要让三王妃不悲悯自伤,又断然不会放走董铭为日后埋下任何一丝祸根,便只能棋行此招。而若是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让王妃落下任何一点私放朝廷要犯的口实,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灭口.再说了,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么会被刻意安排在昨夜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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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漠笑笑:“我自然知道,说说罢了。不过跟了殿下这么长时间.倒真没见过他在哪个女人身上费心的.到底是王妃,是要不一样一些----不过他既然吩咐我们不得泄露口风,自然是怕王妃知情,这样看来,倒又不全是因为她丞相千金的身份了。你说,殿下该不会真爱上王妃了吧?”


  先前那人想了想,方才说道:“现在看来,爱上倒不好说,在意是肯定的了。不然做什么这样大费周折的。其实我倒宁愿他可以爱上王妃,或者任何一个女子都行,只要能让他走出倾儿公主的阴影----


  “欧阳献!”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赵漠厉声打断,也许是这个名宇真正犯忌,那欧阳献顿时惊醒住口,半晌无话。


  过了良久,我才听到欧阳献的声音重新从花园的尽头隐约传来:“……殿下从前…现在看他这样… 你就不会难受吗……若没有枫林……白虎那一遇……或许…”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花园另一侧的门外,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我依旧维持着方才隐身灌木后方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终于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膝盖已经酸麻无力,而天色,也已经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


  一颗星,倏然划过天际.耀目光芒转瞬即逝。


  我想起苏修缅曾经说过的话,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对应的星相,星埙,人亡。


  那么,我适才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属于董铭的那颗星?


  斩草不除根,向来不会是南承曜所做的事情,我一早巳知道。


  他那样的人,断然不会为了谁,打乱自己的计划,更不会为了谁,为自己埋下隐患,所以,他不会因为我而放过董铭.我知道。


  如今,他能做到这一步,费了这样大的周折,只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些,没有负担,不再悲悯自伤.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恻隐之心和自作聪明,不仅救不了董铭,反倒还连累了两个无辜的人。


  我微微闭眼,胸口沉闷的疼着.一双手.却自身后轻轻;揽住我的肩,我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淡淡响在耳际---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回头,撞进他幽黑暗遂的眼眸深处,隐约的柔光。


  想要微笑的,却终究未能够。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眉目间的哀伤必然逃不过他的眼,什么也不说,反而会引得他猜疑。


  于是我就着他揽着我的手势,放任自己轻靠入他怀中,我听着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很担心疏影.殿下.真的很担心她。”


  我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臂微微一紧,我将脸埋在他怀里,泪藏于睫。


  他不愿意我知道,那么.我便不知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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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承曜陪我一道用过晚膳,便离开了,纵然已经大胜,却仍有一众军中事宜等他处理.


  我心结沉郁,更加不想一个人闷在房中,去找潋,他却也不在,于是只好一个人在这雪地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王妃!”伴随着一声脆生生的轻唤,一个五、六岁摸样的小女孩穿着红色衣裙,一蹦一跳的跑到,我的面前。


  我记得她叫灵儿,是邺城官衙内务管事的女儿,因为在这整个官衙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所以甚是得大家的欢心,南承曜也授意让丫鬟常带她来陪我。


  见到这么个粉妆玉作的小人儿,纵然心绪郁结,但到底还是缓缓微笑着弯下腰,摸了摸她肉乎乎的粉嫩小脸,柔声道:“灵儿乖,冷不冷呀?”


  小灵儿摇了摇头,细声细气的说道:“不冷。我刚才和爹爹去采买物品,见到了小玉姐姐,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我,我的心倏然一沉,那块雪白的绢子上,绣了傲雪寒梅,旁边题着两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那是疏影从不离身的绢子,与暗香一人一块。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焦虑吓到小灵儿,可是声音里却还是有着拉制不住的急迫:“灵儿,这块帕子是哪个小玉姐姐给你的?她现在在哪?”


  “就是董记商行的小玉姐姐啊,以前每次跟爹爹去商行采买东西的时候她都会给我糖吃的,可好了。”


  我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小玉姐姐多半是臻玉,现在看来,疏影也多半在她手上,只是,我却不知道她挟持了疏影究竟想要做什么。


  “灵儿知不知道小玉姐姐现在在哪里?还说别的话了没有。”


  “小玉姐姐说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只能告诉王妃,不可以让爹爹知道的.她还说她今天晚上亥时会在邺城南门外的青木崖等你,让你只能带着铭哥哥一起去,王妃,铭哥哥在这里吗?我怎么都没有见到他呢?”


  我微微闭上眼,臻玉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她不知道通过怎样的手段挟持住了疏影,然后想要利用疏影与我交换心上人的性命。


  只是,这天下之大,我又上哪去赔她一个好端瑞的董铭?


  “王妃,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玩吗?”


  小灵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略略定了定神,勉强自己微笑轻言:“灵儿问过小玉姐姐了吗?她怎么说?”


  小灵儿撇撇嘴:“小玉姐姐不让,她说了,只能让王妃一个人在亥时带着铭哥哥去,多一个人,或是晚一刻她都会不高兴的。”


  我长长一叹,伸手摸了摸小灵儿黑亮的小辫子:“灵儿也听到了,今天晚上我不能带你去,不然小玉姐姐是要生气的。”


  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潋,董铭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普天之下.我再没有可以与臻玉交换疏影的东西.那么,与其自己孤身前去被动的等她发落,不若多一个武艺卓越的潋在身边更便于应对一些,臻玉几人武艺皆是低微,以潋的修为只需藏好了,他们必然不会发觉。


  然而,潋却依然不在,我略一沉吟,直接举步去往军营,却不想,就连南承曜也不在,听留守的侍卫说,因为连日的大雪,通住上京的道路多半被封住了,他带了秦昭和潋,以及一众军士探路去了。


  我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亥时将至,而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却犹未可知。


  我心一横,略微定了定神,一时之间也寻不到笔墨,重回官衙只怕时间会来不及,于是我只得对那名守卫交代道:“本宫如今有要事外出,若是三殿下和慕容潋将军回来了,劳烦你第一时间告诉他们到青木崖来找我,不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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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南承曜还是潋,我相信他们必然都能听出我话语中的不寻常,也会知道该怎样做。


  我没时间再耽搁,径直骑上侍卫从军营中牵出的马驹,向着青木崖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青木崖,是邺城以南大约十里地的一个高崖.因着地险,纵然出名,却是人迹罕至。


  远远的,我便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立在崖前,策马近了,那个一身惟悴面客上犹挂泪痕的人儿正是疏影.她的双手被缚,嘴唇被堵住发不出声音,颈项间,横着一把长剑,臻玉独自一人站在她身后胁迫着她,目光冷冷的向我看来。


  “怎么只有你,铭主子呢?我明明听人说他被抓进邺城大牢了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见我一人前来.焦急起来,手上的长剑跟着往疏影颈前一横,虽是没有伤到她,可是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


  “臻珠姑娘和另外两位大哥不也没跟姑娘一道过来,所以你不用担心,董大哥如今和他们一样.好好的。”


  我看见她面色上一闪而逝的异样,明白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她这次来,多半是瞒着臻珠一心只想要保全心上人的性命。


  若是只有她一人,那或许我便可以有机会寻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我的右手,藏在宽舒的衣袖下,手心之中,有金针孥然生光。


  这套棠花针是苏修缅亲自为我创的,一招一式,执手提点。


  我虽是太久没有练过,却依然有把握能够救回疏影,只是此刻她们所站的位置在悬崖边上,任何一个细微的闪失都有可能让她们双双失足坠下,我不得不防。


  而我心中,不到万不得巳,亦是断然不愿意伤了臻玉的,即便她和我之间并没有恩义,但她却是为了董铭以身犯险,我救不了董铭,到了如今,更加不愿意连累他的丫鬟再有死伤。


  “他既然没事,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臻玉的声音再度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面握紧手中的棠花针,一面平静开口道:“姑娘也知道,董大哥现在在邶城大牢之中,守卫森严,我没有办沽把他放出来。”


  臻玉面上的神情隐隐狂乱:“什么?你不是当朝三王妃吗?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我依旧静静的看她:“牢中守卫敬我.却并不会听令于我,现如今能放得了董铭的,就只有三殿下一人。我求过他,可是他并不允.。”


  “既然你救不出铭主子,还来这里做什么?!”臻玉的声音有了些歇斯底里的意味,她一把拽住疏影的头发.将她一推上前来一步:“你就不在乎你这丫鬟的性命了吗?她倒是拼死拼活一心维护你几次自尽就为了不拖累到你!”


  我心内一痛,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分毫,依旧平静的看着她开口道:“我自然在乎,不然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她凄厉的笑起来:“你救不出铭主子,还指望我会放了她吗?”


  我轻轻摇头:“我自然知道不可能,但若是我有办诗让董大哥从牢里出来呢?”


  “那你方才又说…”


  “我方才说的,是我一个人并没有办法救出他,但若是加上你,结果就不一样了。”我打断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三殿下之所以不允我的要求,是因为他不会去在意一个丫鬟的性命,但是他却不可能不在意我的。所以如今,我亲自来,用我自己交换疏影,有我在手,你的要挟才有可能成功。”


  臻玉的面上有着鱿鱼和不信任,而疏影听了我的话,死命的挣扎和摇头,被堵住的嘴里不住发出呜咽之声,我对着她安抚的微微一笑,轻声开口:“臻玉姑娘,三殿下不在意疏影的性命,然而在我心里,她如同我的亲生妹妹一样,我是不可能置她的安危于不顾的。她既然不惜自尽也要维妒我,我又为什么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她看了看我.又看看疏影,表情有些松动,而我强迫自己不避不让的直视她的眼睛,继续轻声开口道:“臻玉姑娘,董大哥对我有恩,这你是知道的,慕容清没有一天忘记过。现如今他有难,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你相信我,我与你一样,都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她面上的怀疑逐渐散去.可犹豫仍在,带了几分不确定的开口问道:“董爷说过,三王妃聪明绝顶,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又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静静看她,一宇一句沉柔应对:“你还有别的这择吗?”

  她一时怔住,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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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轻轻一叹:“臻玉姑娘.我已经愿意用自身来交换疏影了,姑娘还有什么是不放心的?”


  臻玉一咬牙,开口道:“你下马,自己慢幔的走过来。”


  我没有说话,下马,一步一步向悬崖边走去,藏在衣袖中的手,稳稳的握着金针。


  疏影丝毫不懂武艺.若是能先让她离开,我们脱身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臻玉一手紧紧的拽着疏影的衣裳,一手死死的握着长剑,我知道她很紧张,因为她握剑的指节,隐隐泛出青白之色。


  “你背过身,慢慢后退着走过来!”在我离她大约十步远的时候,她骤然开口喊道。


  我依言而行,一步一步慢慢后退,忽然感觉到自己发上一痛,臻玉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到了我颈项间,而疏影则被她一用力,推出几步跌倒在地上。


  疏影从地上站起身来,依旧双手被缚,口不能言,可她哀哀看我,怎么也不肯离去。


  我心想着越快离开这悬崖边越好,于是一面对着她温言开口,一面暗暗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到马驹那里----


  “疏影,你即刻便回邺城官衙,告诉三殿下我的处境,告诉他,若是想让我活命的话,便放了董铭!”


  臻玉听我如是说了,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正待挟着我走离这悬崖,却忽然看见远处一人一骑飞驰而来。


  她握剑的手一紧,厉声道:“你竟然叫人来!”


  我断然开口,手中却握紧了金针:“不是,姑娘何不等看清楚了再做定论。”


  那人影渐渐近了,竟然是臻珠,她隔了老远就已在喊:“臻玉,你快过来,别上了她的当!铭主子已经在昨夜自尽在牢里了,公告都帖在邺城城门上了,你不要信她胡说八道——”


  臻玉又惊又痛.不受控制的喊出了声:“什么?!”


  而我却明白到了此刻,已是不得不为,一杨袖子手中的金针直直飞入她持剑的右臂之中。


  她吃疼,长剑“哐啷”一声落地,然后顺势弹落下了悬崖,我立刻想也不想的拽上疏影提步飞奔,我们的马儿就在不远处,只要到了那,便有机会脱身,臻珠虽然也有马,却不见得会拿自己的性命陪她妹妹胡闹。


  “三王妃,你好狠!”身后的臻玉,凄厉叫着,竟是不管不顿从身后一扑死死拖住了我。


  人在绝望和不管不顾之际,总是能激发出惊人的力量的,此刻的臻玉,便是如此。


  我的身子连带双臂被她死死拉住,根本动弹不得分毫,而尚在远处的臻珠声声急切的叫换,臻玉根本冲耳不闻。


  疏影双手被搏,无法上前帮我,情急之下,她弯下腰一张口,狠狠咬了臻玉的手指,臻玉吃疼,本能的一松手,却又立刻更加死命的箍住我,我听着她凄厉狂乱的声音响在耳边。


  “铭主子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若拖着你一道,去给他陪葬!”


  话语未落,她已经发狠的手脚并用缠在了我的身上,和我一道纠缠着摔倒在地上,然后死命的一滚,我只来得及伸手重重推了疏影一把,便感觉身体凌空下坠,耳边除了风声,便是她凄厉诡异的笑声,久久不绝,直到,直到无边的黑暗,将我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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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3-25 22:21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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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我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水榭歌台,有三山五在,有丝竹瑶琴.也有铁马金戈。


  时光的长河从眼前缓缓流过,盈盈水波中,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慢慢长大,红衣盛妆,坐上花轿,一回眸,便是一生一些那样长。


  我知道水中的影像便是我自己,却上前不得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顶喜气洋洋的大红花轿,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浓雾之中。


  待到层层雾气散尽,随风摇曳的海棠花树下,有人缓带青衫,静然而立,只留给些人一个清绝冷寂的背影,或仰望,或艳羡,唯独不能靠近一步,他的生命中,容不得太多牵绊。


  我远远的看着他,静静等待浓雾重新涌上将他带走,一知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然而这一次,他却慢慢向我走来,越来越近,带着久违的药香,还有那样熟悉的气息。


  他缓缓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我的眉眼,微颤。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梦境太过真实,我没来由的感到悲伤,那样的哀婉,又那样的温凉,心底伤寂虽淡,却是一直顽强的绵延着不肯散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在潜意识里抗拒着睁眼,不想让醒来之后挥之不散的惆怅空洞再一次将我包围,于是,我便放任无边的黑暗,柔软又温存的再盘将我环抱。


  我并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自己才完全清醒过来,睁开眼,触目所及便是四周坚硬的石壁,然后一个女子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醒了?”


  那声音我并不陌生,因此才会越发的不敢置信和迟疑,我极其缓慢的转眸去看她,只见那么子素颜白裙,眉目间的美丽欺霜傲雪,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有些怔然的开口道:“漓陌姑娘?


  恍然如梦,又或者,我根本就还没有醒来。


  她却并不理会我的仲怔,径直递了碗滚烫的药汁到我手上,我一时无力,那药碗险些从手中滑落,强自勉力,方略略稳住了。


  她不掩嘲讽的淡淡开口道:“自己喝了,我可没时间伺候你。”


  一面说着,一面就折转身往光亮处走去,走了几步,却又站住,回过头来冷冷看我:“清小姐和邪医谷还真是有缘,两次坠崖居然都能遇到,你与其兴出那么多的是非,何不干脆死了算了,留在这世上不过是徒增祸害----我倒想问问你,这样很好玩吗?”


  她这句问话,本来就没打算要我回答,话音刚落,她转身便走,我心下一急,也来不及过多思量,脱口就问道:“他在哪?”


  漓陌漂亮的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了出去。


  我环视四周,这才发觉,自己此刻身处在一个天然的岩洞之中,身下铺了厚厚的虎皮,身上裹着暖暖的狐裘,岩洞内燃着几处篝火,倒是半点也感觉不到冷。


  我一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便情急的想要起身出去寻个究竟,然而这一用力,疼痛刹时蔓延四肢百骸,不禁重又重重的摔了回去,再聚不起半分气力。


  心内涌上深深的无力感,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伤怀惆怅。


  即便是在沉睡之中,亦能感觉到的温凉注视,却原来,那并不是梦。


  一连三天,我都没有办法起身,见到的,依旧只有漓陌冷冷的容颜。


  她不再同我说一句话,却每日为我施针疗伤,一目三次,从不间断。


  除了施针,她便只有送药和送粥的时候才会进这个岩洞,依旧是一句话不说,放下就走,更不会理我是不是有力气拿得动药碗,又或是吃了没有。


  而我每次,即便再无力也会强迫自己撑起身子.将她送来的药汁和粥喝尽,我没有再徒劳的挣扎浪费力气,亦没有再多问她些什么,我知道,现在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养足力气,然后,我才可以走出这岩洞,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见到我想要见到的人。


  我微微的闭了闭眼,三天了,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到了第四天清晨,漓陌为我施完针便一言不发的离去了,我尝试着扶着岩壁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向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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